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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雪-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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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瞳果然一向不让人失望啊。”然而教王居然丝毫不重视他精心编织好的谎言,只是称赞了一句,便转开了话题,“你刚万里归来,快来观赏一下本座新收的宝贝獒犬——喏,可爱吧?”

  得了准许,他方才敢抬头,看向玉座一侧被金索系着的那几头魔兽,忽然忍不住色变。

  那群凶神恶煞的獒犬堆里,露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看衣饰,那、那应该是——

  “看啊,真是可爱的小兽,”教王的手指轻轻叩着玉座扶手,微笑,“刚吃了乌玛,心满意足的很呢。”

  乌玛!

  连瞳这样的人,脸上都露出惊骇的表情——

  那具尸体,竟然是日圣女乌玛!

  “多么愚蠢的女人……我让妙风假传出我走火入魔的消息,她就忍不住了,呵呵,”教王在玉座上微笑,须发雪白宛如神仙,身侧的金盘上放着一个被斩下不久的绝色女子头颅,“联合了高勒他们几个,想把我杀了呢。”

  瞳看着那个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圣女,手心渐渐有冷汗。

  “真是经不起考验啊,”教王拨弄着那个头颅,忽然转过眼来看他,“是不是,瞳?”

  他平静地对上了教王的视线,深深俯身:“只恨不能为教王亲手斩其头颅。”

  “呵呵呵……”教王大笑起来,抓起长发,一扬手将金盘上的头颅扔给了那一群灰骜,“吃吧,吃吧!这可是回鹘王女儿的血肉呢,我可爱的小兽们!”

  群骜争食,有刺骨的咀嚼声。

  “还是这群宝贝好,”教王回过手,轻轻抚摩着跪在玉座前的瞳,手一处一处的探过他发丝下的三枚金针,满意地微笑:“瞳,只要忠于我,便能享用最美好的一切。”

  ※※※

  走下丹阶后,冷汗湿透了重衣,外面冷风吹来,周身刺痛。

  握着沥血剑的手缓缓松开,他眼里转过诸般色泽,最终只是无声无息地将剑收起——被看穿了么?还是只是一个试探?教王实在深不可测。

  他微微舒了口气。不过,总算自己运气不错,因为没来得及赶回反而躲过一劫。

  不知妙水被留在教王身侧,是否平安?这个楼兰女人,传说中是教王为修藏边一带的合欢秘术才带回宫的,后居然长宠不衰,武学渐进,最后身居五明子之一。这一次愿意她和他们结盟,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其实对于这个女人的态度,他和妙火一直心里没底。

  看来,无论如何,这一次的刺杀计划又要暂时搁置了。

  还是静观其变,等妙火也返回宫里后,再做决定。

  他走下十二玉阙,遥遥地看到妙水和明力两位从大殿后走出,分别沿着左右辇道走去——向来,五明子之中教王最为信任明力和妙风:明力负责日常起居,妙风更是教王的护身符。

  可此刻,怎么不见妙风?

  他放缓了脚步,有意无意的等待。妙水长衣飘飘,步步生姿地带着随从走过来,看到了他也没有驻足,只是微微咳嗽了几声,柔声招呼:“瞳公子回来了?”

  他默然抱剑,微一俯身算是回答。

  妙水笑了笑,便过去了。

  瞳垂下了眼睛,看着她走过去。两人交错的瞬间,耳畔一声风响,他想也不想地抬手反扣,手心霍然多了一枚蜡丸。抬起头,眼角里看到了匆匆隐没的衣角。那个女人已经迅速离去了,根本无法和她搭上话。

  捏开蜡丸,里面只有一块被揉成一团的白色手巾,角上绣着火焰状的花纹。

  那是……教王的手巾?!瞳的手瞬间握紧,然而克制住了回头看妙水的冲动,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沿着丹阶离开——手巾上染满了红黑色、喷射状的血迹,夹杂着内脏的碎片,显然是血脉爆裂的瞬间喷出。

  “妙风已去往药师谷。”

  身形交错的刹那,他听到妙水用传音入密短促地说了一句。

  瞳的瞳孔忽然收缩。


  七、雪·第六夜

  霍展白在扬州二十四桥旁翻身下马。

  刚刚是立春,江南寒意依旧,然而比起塞外的严酷却已然好了不知多少。

  霍展白满身风尘,疾行千里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十九日上回到了扬州。暮色里,看到了熟悉的城市,他只觉得心里一松,便再也忍不住极度的疲惫,决定在此地休息一夜。

  熟门熟路,他带着雪鹞,牵着骏马来到了桥畔的玲珑花界。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混在那些鲜衣怒马、容光焕发的寻欢少年里,霍展白显得十分刺眼:白衣破了很多洞,已有多日没有沐浴,头发蓬乱面色苍白——若不是薛紫夜赠与的这匹大宛名马还算威风,他大约要被玲珑花界的丫鬟们当作乞丐打出去。

  “柳非非柳姑娘。”他倦极,只是拿出一个香囊晃了晃。

  老鸨认得那是半年前柳花魁送给霍家公子的,吓了一跳,连忙迎上来:“七公子!原来是你?怎生弄成这副模样?可好久没来了……快快快,来后面雅座休息。”

  他根本没理会老鸨的热情招呼,只是将马交给身边的小厮,摇摇晃晃地走上楼去,径自转入熟悉的房间:“非非,非非!”

  “七公子,七公子!”老鸨急了,一路追着,“柳姑娘她今日……”

  “今日有客了么?”他顿住了脚。

  “没事,让他进来吧。”然而房间里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绿衣美人拉开了门,盈盈而立,“妈妈,你先下楼去招呼其他客人吧。”

  “可是……钱员外那边……”老鸨有些迟疑。

  “请妈妈帮忙推了就是。”柳非非掩口笑。

  老鸨离开,她掩上了房门,看着已然一头躺倒床上大睡的人,眼神慢慢变了。

  “回来了?”她在榻边坐下,望着他苍白疲倦的脸。

  “嗯。”他应了一声,感觉一沾到床,眼皮就止不住的坠下。

  “那件事情,已经做完了么?”她却不肯让他好好睡去,抬手抚摩着他挺直的眉,喃喃,“你上次说,这次如果成功,那么所有一切,都会结束了。”

  他展开眉毛,长长吐出一口气:“完结了。”

  架子上的雪鹞同意似的叫了一声。柳非非怔了一下,仿佛不相信多年的奔波终于有了一个终点,忽地笑了起来:“那可真太好了——记得以前问你,什么时候让我赎身跟了你去?你说‘那件事’没完之前谈不上这个。这回,可算是让我等到了。”

  霍展白蓦地震了一下,睁开了眼睛:“非非……我这次回来,是想和你说——”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柳非非噗哧一声笑了,伸出食指按住了他的嘴。

  “看把你吓的,”她笑意盈盈,“骗你的呢。你有那么多钱替我赎身么?除非去抢去偷——你倒不是没这个本事,可是,会为我去偷去抢么?”

  他蹙眉望着她,忽然觉得大半年没见,这个美丽的花魁有些改变。

  忘了是哪次被那一群狐朋狗友们拉到这里来消遣,认识了这个扬州玲珑花界里的头牌。她是那种聪慧的女子,洞察世态人心,谈吐之间大有风致。他刚开始不习惯这样的场合,躲在一角落落寡合,却被她发现,殷勤相问。那一次他们说了很久的话,最后扶醉而归。

  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然后,他几乎每年都会来这里。一次,或者两次。每次来,都会请她出来相陪。

  那样的关系,似乎也只是欢场女子和恩客的交情。她照样接别的客,他也未曾见有不快。偶尔他远游归来,也会给她带一些新奇的东西,她也会很高兴。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自己的过去和现在,不曾和她分享过苦痛和欢跃。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却又是那样远。

  在某次他离开的时候,她替他准备好了行装,送出门时曾开玩笑似地问:是否要她跟了去?他却只是淡淡推脱说等日后吧。

  那一次之后,她便没有再提过。

  ——浪迹天涯的剑客和艳冠青楼的花魁,毕竟是完全不同两个世界里的人。她是个聪明女人,这样犯糊涂的时候毕竟也少。而后来,她也慢慢知道:他之所以会到这种地方来,只因为实在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今晚,恐怕不能留你过夜。”她拿了玉梳,缓缓梳着头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幽幽道,“前两天,我答应了一名胡商做他的续弦。如今,算是要从良的人了。”

  他躺在床上,微微怔了一下:“恭喜。”

  “呵,谢谢。”她笑了起来,将头发用一支金簪松松挽了个髻,“是啊,一个青楼女子,最好的结局也无过于此了……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和别的姐妹不一样,说不定可以得个好一些的收梢。可是就算你觉得自己再与众不同,又能怎样呢?人强不过命。”

  霍展白望着她梳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这一次回来,是来向我告别的么?”她却接着说起了刚才的话头,聪明如她,显然是早已猜到了他方才未曾说出口的下半句。

  他默然点头,缓缓开口:“以后,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是有了别的去处了么?还是有了心爱的人?——不过,反正我也不会再在这里了。”柳非非有些疲倦地微笑着,妩媚而又深情,忽然俯下身来戳了他一下,娇嗔,“哎,真是的,我就要嫁人了,你好歹也要装一下失落嘛——难道我柳非非一点魅力也没有么?”

  他应景地耷拉下了眼皮,做了一个苦脸:“能被花魁抛弃,也算我的荣幸。”

  柳非非娇笑起来,戳着他的胸口:“呸,都伤成这副样子了,一条舌头倒还灵活。”

  然而下一刻,她却沉默下来,俯身轻轻抚摩着他风霜侵蚀的脸颊,凝视着他疲倦不堪的眼睛,叹息:“不过……白,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她俯身温柔地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告别的吻,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望着阖上的门,他忽然觉得无穷无尽的疲倦。

  是的,不会再来了……不会再来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八年了,而这一段疯狂炽热的岁月,也即将成为过去。的确,他也得为以后打算打算了,总不成一辈子这样下去……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忽然闪过了那个紫衣女子的影子。

  他想着,在极度的疲倦之下沉沉睡去。

  ※※※

  霍展白走后的半个多月,药师谷彻底回到了平日的宁静。

  这个位于极北漠河旁的幽谷宛如世外桃源,鸡犬相闻,耕作繁忙,仿佛和那些江湖恩怨、武林争霸丝毫不相干。外面白雪皑皑风刀霜剑,里面却是风和日丽。

  今年的十个病人已然看完了,新一轮的回天令刚让霜红带出谷去,和往年一样沿路南下,从江湖上不同的几个地方秘密发送出去,然后再等着得了的人送回来求医——薛紫夜一时得了闲,望着侍女们在药圃里忙碌地采摘和播种各种草药,忽然间又觉得恍惚。

  明介走了,霍展白也走了。

  他们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和她不相干。

  真像是做梦啊……那些人闯入她生活的人,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结果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各奔各的前程去了。只留下她依旧在这个四季都不会更替的地方、茫然的等待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将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发髻,才发现那一支紫玉簪早被她拿去送了人。她忽然觉得彻骨的寒冷,不由抱紧了那个紫金的手炉,不停咳嗽。

  “谷主!”忽然间,外面一阵慌乱,她听到了绿儿大呼小叫的跑进来,一路摇手。

  “怎么?”她的心猛的一跳,却是一阵惊喜——莫非,是他回来了?

  “谷主!谷主!”绿儿跑得快要断气,撑着膝盖喘息,结结巴巴:“大、大事不好了……谷口、谷口有个蓝头发的怪人,说要见您……”

  “哦?”薛紫夜一阵失望,淡淡,“没回天令的,不见。”

  ——今年的回天令才发出去没几天呢,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有病人上门。

  一般来说,回天令由秘密的地点散发出去,然后流落到江湖上。后总会经历一番争夺,最后才由最需要和最有实力的人夺得,前来药师谷请求她的帮助。一般来说,第一个病人到这里,多少也要是三个月以后了。

  “有!有回天令!”绿儿却大口喘气,结结巴巴,“有好多!”

  “什么!”薛紫夜霍然站起,失惊。

  “他、他拿着十面回天令!”绿儿比划着双手,眼里也满是震惊,“十面!”

  “……”薛紫夜眼神凝聚起来,负手在窗下疾走了几步,“霜红呢?”

  “禀谷主,”旁边的小橙低声禀告,“霜红她还没回来。”

  出去散发回天令的霜红还没回来,对方却已然持着十面回天令上门了!薛紫夜不出声的倒抽一口冷气——她行医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诡异情形。

  “带我出去看看。”她吩咐,示意一旁的小橙取过猞猁裘披上。

  ※※※

  谷口的风非常大,吹得巨石乱滚。

  软轿停下的时候,她掀开帘子,看见了巨石阵对面一袭白衫猎猎舞动。距离太远看不清对方的面目,只见雪地上一头蓝色长发在风中飞扬,令人过目难忘。

  奇异的是,风雪虽大,然而他身侧却片雪不染。仿佛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温暖柔和的力量,将那些冰冷的霜雪融化。

  “薛谷主?”看到软轿在石阵对面落下,那人微笑着低头行礼,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风雪清清楚楚传来,柔和悦耳,“昆仑山大光明宫教王座下妙风使,奉命来药师谷向薛姑娘求医。”

  大光明宫?!

  薛紫夜一瞬间怔住,手僵硬在帘子上,望着这个满面微笑的白衣男子。

  大光明宫教王麾下,向来有三圣女、五明子以及修罗场三界。日月星三圣女长年居于昆仑绝顶,而风、火、水、空、力五明子中,妙水、妙火、妙空、明力都是中原武林闻声变色的人物,唯独妙风最是神秘,多年来江湖中竟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据说此人是教王的心腹,向来不离教王左右。

  ——然而此刻,这个神秘人却忽然出现在药师谷口!

  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看着对方捧出了一把的回天令。

  将十枚回天令依次铺开在地上,妙风拂了拂衣襟,行了一礼。

  “在下听闻薛谷主性格清幽,必以此为凭方可入谷看诊,”他一直面带微笑,言辞也十分有礼,“是故在下一路尾随霜红姑娘,将这些回天令都收了来。”

  薛紫夜望了一眼那十枚回天令,冷冷:“有十个病人要看?”

  “病人只得一个。”妙风微笑躬身,脸上似是带着一个无形的面具,“但在下生怕谷主不肯答应救治,或是被别人得了,妨碍到谷主替在下看诊,所以干脆多收了几枚——反正也是顺手。”

  薛紫夜心下隐隐有了怒意,蹙眉:“究竟是谁要看诊?”

  妙风深深鞠了一躬:“是本教教王大人。”

  薛紫夜眼睛瞬间雪亮,手下意识的收紧:“教王?”

  “教王大人日前在闭关修炼时,不慎走火入魔,”妙风一直弯着腰,隔着巨石阵用传音入密之术和她对话,声音清清楚楚传来,直抵耳际,“经过连日调理,尚不见起色——听闻药师谷医术冠绝天下,故命在下不远千里前来求医。”

  薛紫夜一怔:“命你前来?”

  终于找到了一个堂而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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