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江雨半里愁-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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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江雨半里愁
　　作者：酒千穗

　　＇一＇如雨

　　江南三月，阴雨绵绵。乐婉靠于窗边，雨打在窗框，跳上她的发丝，闪盈盈的。
　　丫鬟又上前问她，“三小姐，回屋内坐着吧，当心着了凉。”
　　乐婉摆了摆手，丫鬟知趣地退了下去。已经坐在那里有三刻时间，纸窗半倚，却挡不住凉风徐徐，沿着窗边，蹿进屋内。
　　忽然又想到二姐对她说的话，站起身，凉风吹起长发，散在两边。丫鬟慌忙上前，跟在乐婉身后，问道，“三小姐可是想到什么了？”
　　乐婉走到门前，轻轻地说了句，“打伞，我要去二姐那儿。”
　　那丫鬟不敢抬头，却说道，“三小姐可是要出去，外面雨下着大，不如等等再去？”
　　乐婉不理她，“打伞。”
　　“是……是……”
　　丫鬟踏出门外，撑起伞，扶着乐婉出门。伞上桃花斑斑，糊在了江南一片烟雨之中，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
　　又是一年，烟雨如期将至，就如同人人皆知此时会有阴雨，而江南更是人人皆知这乐府。何为乐府，江南第一府，生意场上第一把交椅。
　　只要是不犯法、不违背伦理的生意，乐府都欣然接受。
　　这日，乐府三小姐乐婉靠在账房门外的立柱边上，朝着里头望了望。“熙管家，二姐这要到什么时候才好呀？”
　　乐府的老管家候在旁边，说：“回三小姐的话，大当家若是算好帐，自然就出来了，不如三小姐到后院去逛逛？”
　　谁不知道这是敷衍的话，乐翎，乐府的当家，若是一头扎进账房里，没个一天是很少出来的。
　　乐婉嘟着嘴有些不太高兴。老管家又说：“等大当家算好了帐，再让管家我通知三小姐，如何？”
　　都这么说了，乐婉只能离开。看着她远走，熙管家想，要不要去给大当家煲壶汤，便走去了厨房。
　　既然等不到乐翎，就没法请示出门。乐府家有规矩，无论是谁，若要出门去，就必须先去请示当家，以前是大夫人，现在是乐翎。
　　乐府坐落于建康城外一处幽静的地方，景致极美，特别是大夫人的居处，门外潺潺流水，直至后园子的湖中。居所隐在假山之后，是个极安静的地方。
　　乐婉抱着古琴来到后园子里。不用想，就知道园子里的凉亭内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是乐婉的大姐乐舒，和她们三姐妹的教书先生阮清禾。
　　这阮清禾不过比乐家几姐妹大上五岁而已，他也不是大夫人特意为她们选的。只是那时政局不安定，时有有战争，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当时阮清禾同他的母亲流浪到建康来，大夫人见他颇有学识，便收留了下来。后来，看着姐妹也该是到了读书的时候，就请阮清禾教授她们。
　　只是儿时的乐婉不怎么听话，便也不会来学什么。就是阮清禾教大姐乐舒同二姐乐翎琴棋书画，他们也学的很不错。
　　见乐婉抱琴来，阮清禾说，“三小姐又是来抚琴了，不知道上次教你的忘记了没。”
　　只不过乐舒看不出高兴不高兴，这乐府上下都说，乐舒同阮清禾走的近，也是最相配的。大夫人不说，却也是等着他们好事。
　　只要阮清禾先开了口，乐舒没什么要拒绝的。
　　“怎么？想出门了？又等不到二妹吧。”乐舒笑她，只要见她弹琴，就知道是要出门了。
　　“大姐你就别说了，我等了好久呢，二姐每次都那么忙。”
　　说来也是，自从乐府重新回到商场后，乐翎一下子忙了起来。
　　“啊呀大姐，是不是嫌我来打扰你们了呢……”
　　“哪里敢哪里敢……”阮清禾马上解释道。
　　乐婉放下古琴弹奏起来。而乐舒也不多说什么，大姐好国画，每幅都是精品。
　　一曲弹罢，乐婉有些无聊了。见乐舒放下笔，对阮清禾说：“先生，我陪着我妹妹，先生去陪陪伯母吧。”
　　阮清禾明白，便作揖离开。他同母亲住在乐府另一侧，而乐府的人是不会怠慢他们的。
　　“妹妹来，姐姐送你样东西。”
　　“是什么？”
　　乐舒不说，拉着妹妹进了自己屋里。
　　账房内，让老管事清点完最后一张单子，乐翎甩了甩衣袖，也就不管了。
　　“二小姐……”老管事欠了欠身，“帐可都算的对了……”
　　乐翎点了点头，伸出手。老管事明理地把清单交递到她的手上。
　　她随手翻了几页，和之前做的一样，便收进了柜子里。
　　也就罢了手，让那老管事整理去了。回到自家屋内，坐在桌边喝起茶来，算账还真是令人头疼。不过，乐翎自从接下了这个位子，就知道今后她的路。
　　刚搁下，门就被推开，晃眼间是一抹熟悉的身影。乐翎淡淡地笑了。
　　“二姐！”
　　乐翎抬头，是乐婉。
　　见她穿着一身青蓝，乐翎上前搂了一下，说道，“啧啧，太素了……”
　　乐婉笑着转了一圈又一圈，“我倒是喜欢的很，那又红又粉的太晃眼。”
　　抓着乐婉的手，带到桌椅边，让她坐下，倒了杯茶，“姑娘家，就该颜色亮，这身素得，老气了……”
　　说得带点违心话，乐翎下意识地喝了口茶，抬眼看着她妹妹。这身青蓝，在乐婉身上不是老气，是素雅，倒是洗去了平时的调皮，看着更安静了。
　　乐婉笑着抢过乐翎的茶杯，“二姐说的可是真心话？”
　　“咳，我还忙着呢，不去找你大姐？”
　　摇了摇头，乐婉说，“刚从大姐哪里回来，这身衣服就是大姐挑的。”
　　乐翎挑了挑眉。
　　乐婉又说，“在大姐那儿可是听着不少好话，怎到了你这却恰恰相反？二姐倒是存心与大姐过不去？”
　　说是这么说，乐翎一听就明白了这三妹故意和她开玩笑。
　　倒是乐翎站起背过身，说，“怎？三妹这算是挑拨离间吗？”
　　“可不是，二姐老不找大姐玩，大姐可是伤心呢。”
　　“多话……”
　　并非乐翎不找她大姐，只是自从乐府重新杀回江湖的时候，她就一直抽不开身，除了平时乐婉找她，恐怕乐翎见的最多的人，就是那老管事，和生意场上所有的敌人，亦或是盟友。
　　刚和三妹聊上两句，就有丫鬟来通知，说大夫人找她。
　　乐婉抬头看着乐翎，不再说话，抿了抿嘴，说，“二姐，三妹先告辞了。”
　　转身便离开。
　　乐翎板着脸，一抬手让这丫鬟先出去，说自己马上就到。
　　如果说这乐翎是生意上的当家，那这大夫人就是这整个乐府的当家。
　　她若召见，谁敢不去。
　　稍稍整了整衣发，乐翎便去了乐府最东边的宅邸。
　　“乐翎，见过大夫人。”
　　抬头，大夫人放下茶杯。
　　“过来坐……”
　　即使是亲生母亲，乐翎依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太陌生。
　　乐翎乖乖地坐在她身边，大夫人拉着乐翎的手，问她，“乐翎，你决定了吗？”
　　点了点头，乐翎知道大夫人说的是什么。
　　大夫人正身，面无表情，似乎说着很严重地事一样，“乐翎，你可知道，若真接下这管司一职，便要终身不嫁。”
　　“乐翎明白。”
　　“下月初七是个好日子，就在那个时候举行接任仪式吧。”
　　“是。”
　　所谓接任仪式，也就是进行管司的移交，上一任管司是现在的二夫人，乐府败也是败在她的手上。对此大夫人不置可否，自己的妹妹，她又能多说什么。
　　早点移交，早点解脱。
　　对于二夫人来说，是件好事。
　　“乐翎……”大夫人心里一点都不少受。
　　三个女儿都长大了，二女儿又愿意接受这管司，妹妹可以得到解脱，可大夫人又怎开心得起来。要一个人牺牲，来解脱另一个人。
　　乐府的规矩，却雷打不动，改变不了。
　　///
　　回到屋内，几乎是同时，乐婉，与乐舒——乐翎的姐姐，破门而入。
　　“二姐！你说你要接管管司这个职务！？”
　　乐翎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怎么？我还没这个资格？”
　　“妹妹……你可想好了？”
　　看着许久不见的大姐，乐翎点了点头，乐舒倒也不再多劝，上前拍了拍乐翎的肩膀，说，“苦了你了。”
　　乐婉不明所以，拉着乐舒的手让她劝乐翎，结果两个姐姐却是相当冷静地对乐婉说，让她放心。
　　乐翎瞧着眼前的三妹，和一年之前的她截然不同。不知为何，从小，乐婉素来就与两位姐姐不亲，常常把自己关在房内，不说话，不理人，稍有不顺心，便是大哭大闹。
　　过了十五年，亦是如此。
　　所有人都觉得这孩子没治时，突然一个雨天，完全改变。
　　那日阴雨连绵，乐翎在房内练习书法，却听得门被敲响。丫鬟开门，引来的竟是妹妹乐婉。
　　十五年不怎么交流过的两姐妹，彼此是陌生的。而乐婉却是微微一笑，说是要和姐姐聊天。这着实把乐翎吓了一跳。
　　可事实上，乐婉真是好了。
　　像是一个姑娘家的样子了。
　　乐翎是挺疼她的妹妹，自从转变了后，所有人都疼她。
　　而此时，乐婉拽着她的衣摆，“管司，姐，是不是大夫人逼的你？”
　　“三妹，不可胡言！”
　　乐舒本是被乐婉拉来劝乐翎，这下却是帮着乐翎劝乐婉。
　　“三妹，既然翎是想明白了，我们也就由她去罢。”
　　“倒是舒姐姐明理，乐婉，别耍小孩子脾气。”
　　乐婉看着两位姐姐，也不再多说什么，“好吧好吧，既然二姐都同意，我还多说什么。”
　　“这才乖啊。”乐翎摸了摸乐婉的头，“走，我们出去散步。”
　　又转头，问道，“舒姐姐可要一起？”
　　“不了，先生等下还要授课呢。”
　　“也罢，下次吧。”
　　乐翎拉起乐婉的手，带着两名丫鬟，出了门。
　　乐舒看着她们离开，叹气，虽说与乐翎一同长大，小时候俩姐妹倒是亲的很，可是渐渐长大了，两人却不怎么亲近了。算了，乐舒唤着自己的丫鬟，又去了花园。
　　乐翎没带乐婉出府，只是换了个地方坐下。
　　乐翎问她，“若是姐姐真是做了管司，妹妹会觉得伤心？”
　　“妹妹只为姐姐不值……”
　　“那就够了……”乐翎起身，“这乐府规矩如此，你我奈何……也罢，即使我不做管司，也会从你和舒姐姐之间选一个来……那倒不如……”
　　乐翎的一翻自言自语，乐婉并没有听进多少。她是在想，这一管司之职把二夫人逼成那样，整天疯疯癫癫，即使被关在后园，也没少听得她的蠢事。
　　“姐姐……”乐婉抬头，拉着乐翎，“姐姐若当了管司，可会变成二夫人那样？”
　　“别乱想，怎会！”
　　乐婉高兴的站起，“那就好，我还为姐姐担心呢。”
　　“傻瓜……”

　　＇二＇如烟

　　那日，两人聊天颇多，可一晃眼，下月的第七天也将至。乐府这管司一职，正式接任给乐翎。既然是乐府内事，堂内也只有乐府的人，加上一个老管事，共五人。
　　大夫人把他们带到祠堂，唤老管事拿出管司的玉牌。
　　乐舒拉着乐婉乖乖地站到一边。乐婉四处瞅瞅，见不着二夫人。
　　乐翎跪在祠堂中央，正对祖先牌位。
　　大夫人拿过玉牌，说，“这本该让乐府第二十六任管司交由给你，今日也不多事了，你接过玉牌，此后要好好管理乐府，可听命？”
　　“是，乐翎听命……”
　　“从今日起，你便是乐府第二十七任管司……”
　　仪式简短却又隆重，没有草草收场。该跨的火坑跨了，该洒的巴水也洒了，最后在帐簿上签名盖章时，乐翎发丝还在滴水。
　　这乐府帐簿已经是第八本。
　　六十三页上，开始用起乐翎的印章。
　　之后，乐婉几乎好几日都见不到乐翎，连饭也是送去的帐房。
　　时常乐婉会去找乐舒，每每却见乐舒与她的先生一起。
　　乐婉无聊，又想出府走走。
　　可乐婉几乎找不到乐翎，要不然就是又要等上个好半天。她寻思着，便私自带着丫鬟从后门溜了出去。
　　快端午节，街市上颇热闹，乐婉逛着逛着也就没了方向。丫鬟相当辛苦地在人群中跟着乐婉，被人群挤来挤去。乐婉拐了个弯，进了一条小道，逐渐远离了街市。
　　乐婉四处看看，有的是店铺，就是萧条了点。
　　大多都闭着门，乐婉瞧着没劲，便转身想离开。刚走两步，从旁边的暗巷里蹿出人影。
　　“抢劫？”
　　乐婉倒是平静地看着眼前几位。而丫鬟却是躲到乐婉身后，瑟瑟发抖。
　　“怕什么，给你们钱便是了。”
　　那丫鬟抓着乐婉的肩膀，轻声说，“三小姐，他们可是黄嚣帮的山贼，什么都抢……”
　　不知是说的太响，还是那山贼头头耳力太好，接口说道，“没错，咱儿几个什么都抢，而且……还专抢民女！”
　　几人贼笑，让乐婉看着越发恶心。
　　“你们敢动我！？”
　　乐婉想拿乐府的声势压他们，可只怕听了乐府的名号他们会更得寸进尺。抿了抿嘴唇，想着对策，若这么乖乖就范，下场一定完蛋。
　　她有些绝望的低头，身上财物他们洗劫了去倒也罢。若是被绑了回不了乐府才难过，出门没和二姐打招呼，恐怕……
　　耳边听得丫鬟一声尖叫，乐婉什么也没看清，却是被人拉到一边，重重的撞在墙壁上，一阵晕眩。
　　听到有衣服撕裂的声音，还有重物倒下的声音。乐婉护着头，躲在一边，不敢睁眼。
　　渐渐平静下来，乐婉慢慢睁开眼。
　　之前几个山贼全体倒地，乐婉有点不太相信的看着。站起来，只她一个人立在中央。
　　“多谢公子相救……”
　　对方抽起插在尸体身上的长剑，送进刀鞘。
　　“姑娘，最近不太平，早点回家吧。”
　　直到对方转身回头，乐婉才看清了脸。刘海遮去了大半额头，两束长发流垂耳鬓，冷削的下巴右边有道淡淡的伤疤。乐婉觉得，这个人，太冷。
　　“还问公子姓名……”
　　再等她抬头，哪里还来的公子，只留的萧萧黄叶，遍地横尸。丫鬟见着怕，拉着乐婉就走，说，不走，待是怕给官爷看见，有理也说不清了。
　　乐婉点头，天色也晚，便慢慢的拐出街角，平静地溶入人群中。
　　///
　　踏进乐府大堂，瞧见乐翎坐在桌前，乐舒在另一边。下人丫鬟都战战兢兢地耸在角落，乐翎一手搁在桌上敲着，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大姐，二姐，都在啊……”
　　乐婉走近，欠了欠身。
　　乐翎站起身，大步走到乐婉身边，几乎是呵斥，“怎？想到回来啦？出门不知道请示吗？”
　　乐舒半挡在乐婉面前，拉着乐翎，“算了，妹妹这不好好的回来了，你又气个什么劲？”
　　“怎么，就这么跑出去了，还想继续消失个三天嘛！？”
　　这一说，乐婉便想到了一年前那次，不过出去玩，回来已是三天后。让姐姐们和大夫人甚是担心，虽然挨了不少骂，倒也让乐婉转了性。
　　那一年多前，还是春天的绵雨。乐婉被那细雨下的心情烦躁，拉着丫鬟冲出了乐府大门。当时还住在临安，城外有一片山。
　　乐婉没理由的往山边跑，而那丫鬟也没脑子的跟着。
　　山脚下，有一条专辟的上山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