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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裂-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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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社教回过头,笑着说:〃哪几个字写坏了?〃
卞绍宗一时窘得无言一对,勾着头笑了。
庞社教说:〃卞老师,你啥也不要说,我心里明得像镜子似的。你别以为我是种田人出身,我这辈子就差一个文凭,如果像你一样有大学的本子,我敢吹牛,我现在就是全中国最权威的心理学专家和教育家了。〃
卞绍宗想乐,却乐不起来。
庞社教说:〃刚才在外面听见你宿舍有响动,我就知道你又不对了。不进来看看,心里不塌实啊!〃
卞绍宗说:〃你误会了,刚才,是垃圾篓翻了。〃
庞社教说:〃是啊,是垃圾篓翻了,垃圾篓不会自己翻啊。垃圾篓自己能翻筋斗,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高科技产品啊!〃庞社教做出感慨的样子,坏笑着说,〃等山区学校的垃圾篓都具备机器人功能的时候,咱们当教师的是不是更得配备高科技了,譬如一秒钟就可以去美国纽约市第一中学把教案拿过来,在九十里铺中学讲完,再派个学生送回去。〃
卞绍宗就着话茬说:〃到那时候,咱未必去纽约呢。说不定,纽约的教师应该来九十里铺中学取经呢。〃
庞社教说:〃看样子,九十里铺中学成为国际教学交流中心了。〃
卞绍宗〃噗嗤〃乐了,说:〃国际教学交流中心有点屈了,应该是宇宙教学交流中心。〃
两人都乐了。说话间,庞社教已经把纸团全部绽开来了,尽管免不了也是皱皱巴巴,局部甚至留下了一些破损和疤痕,但是经庞社教一番侍弄,已经算是最佳的效果。庞社教说:〃这幅墨宝,就送给我了。〃
卞绍宗脸一红,说:〃庞校长,我的字比较嫩,您是大家,一定看得出来,我万万不敢送您的,何况,这幅字已经成这样了。〃
庞社教却说:〃正因如此,这幅字对我来说有着更特殊的价值和意义。〃
卞绍宗只好说:〃那,我给您再写一幅吧。〃
庞社教说:〃不了,就这幅,我已经说过了。〃说着拿过一张废报纸,叠成扇面样儿,对着宣纸轻轻地扇动。这是真正的行家里手才懂的方法。墨迹在扇子的扇动下,加速了表面的空气流动,很快就风干了。庞社教在宣纸下铺了报纸,在宣纸上又覆盖了报纸,然后连同宣纸一点点地卷起来,两头打折,窝到里面,俨然包装了一幅名家字画似的。末了,庞社教这才说:〃卞老师,有句话我不得不告诉你了。你觉得,栾建民待你怎么样?〃
对于庞社教的这个问题,卞绍宗感到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不舒服。自己和栾建民的关系,自己一直把握得比较私密,很少在学校里张扬,当然,既然传出去了,也就顺其自然。帮助栾建民写稿子也好,乞求栾建民帮助调动工作也罢,都是两人之间的交往,他人大可不必少见多怪的。这话从庞社教的口里提出来,卞绍宗估计八成是从工作的角度,也就是说,你卞绍宗和栾建民打交道可以,可别耽搁了正常的教学工作,只不过他庞社教不好说出口罢了。卞绍宗就说:〃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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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第十章:权术是门课(4)
庞社教笑了,说:〃我是说,官场是机关,不同于咱事业单位,和他们打交道,你要多留一百个心眼啊。〃
卞绍宗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误会了庞社教意思,就说:〃谢谢您的提醒。〃
庞社教说:〃你给栾建民写稿子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了,我不反对,真的!也没理由反对,你目前的处境,我太明白了。你得尽快给自己铺条道,铺几条是几条,能铺成咋样就铺成咋样。铺道,就是给自己铺后路啊!问题是,我担心,官场的人把你当猴子耍啊!〃
卞绍宗听到这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打开了一包清谷烟,递给了庞社教一支,说:〃校长,吸一支,边吸边说。〃
庞社教说:〃前几天,我听乡上的一个干部私下给我说,你的材料都写出名堂来了。写材料可是个手艺活,不是谁都能写得了,如今县里到处都缺写材料的人才。说是材料写好了工作就上去了一多半儿。你的名字都传到县里了,县里专门打电话要破格借调你去县政府办公室帮忙,但是栾建民坚决不放,用栾建民的话说,就是卞绍宗是九十里铺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一名笔杆子,咋能轻易拱手送人呢。我听了这个,差点肺都气炸了,栾瘸子如果是真正为你好,就应该马上顺水推舟,把你推出去。县政府办那边试用一下,如果合适,就算正式留下你了。姓栾的他卡你,不地道啊!〃
卞绍宗不仅听出了味道,而且觉得这味道浓烈得有些呛口。凭直觉,他估计庞社教说的最少有八成是真的。庞社教不可能在这里挖空心思地挑拨他和栾建民之间的关系,一来没有这个必要,二来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庞社教用不着对他虚伪。只是,自己一点没有想到居然早就被县政府办公室看准,县政府办公室那是啥地方啊!那里是全县权力的枢纽,是县政府领导的参谋部门和智囊组织。如果说进城里的学校和进县政府办公室是两个梦,那么,后者比前者更像梦幻。
在这之前,他始终对栾建民是感恩的,听了庞社教的话,卞绍宗对栾建民的感情就十分复杂了起来,同时陡然产生了从来没有过的憎恶。他推测,栾建民让他给苟长利跑后门,明知不会有好的结果,却要让他一次又一次的折腾,把他当猴耍倒未必,但是让他了解这个道上的深浅可能是真的。
卞绍宗就说:〃谢谢。〃
庞社教说:〃能离开九十里铺,就赶紧离开吧,越早,对你越好。〃
卞绍宗笑着说:〃庞校长,您是要赶我走啊。〃
庞社教说:〃赶不赶,你现在应该比我更明白。正由于爱你的才品和人品,就不希望看着你在我的手下落难啊。对你,我除了爱,就是疼,再没有别的。〃
卞绍宗突然有些感动,给庞社教递了一支烟。庞社教却推了,说:〃不能再吸了不能再吸了,我不像你们年轻人。〃庞社教不吸,卞绍宗出于礼貌,也就掐了烟头。
卞绍宗觉得有必要认真一下,就说:〃依您之见,我现在怎么办才好呢?〃
庞社教说:〃其实,办法有的是,就看你怎么认识,怎么操作,对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来说,一没有后台,二没有腿子可抱,抓住人生的机遇就得自己动脑子,周元宝就是成功的范例。〃
又是个周元宝。卞绍宗无声地笑了。庞社教当然不可能知道,栾建民已经拿周元宝给卞绍宗上完了这一课,庞社教重新提出来,等于是给卞绍宗复习了。卞绍宗就说:〃但是,我不是周元宝啊!〃
〃但是你有比周元宝更大的优势,这个优势谁也比不了。〃 听到这里,卞绍宗觉得有些厌倦,所谓优势,你庞社教即便不提,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无非就是自己相对于周元宝来说有学历、有知识、教育教学水平高、见过大世面等等,就说:〃在这个社会,优势不等于资本。〃
庞社教说:〃周元宝调动的成功系数要比你大得多得多,他是孤注一掷。试想,他如果失败了呢,恐怕在整个的教育界抬不起头来了,后果明摆着,只能卷起铺盖南下打工,一辈子也就完了。而你,如果和栾建民较量,情况不一样,你在九十里铺一没有承包地,二没有住宅,乡上拿你没有办法。而周元宝就没有这个兔子胆,他敢跟栾建民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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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第十章:权术是门课(5)
卞绍宗渐渐的脑子有些明朗,自己的优势原来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诠释,庞社教等于给他的优势重新进行了注解,而且这些注解确实是有新意的。于是,卞绍宗发现庞社教说话的时候,所有的思路总是先他一步就形成了,而且成熟了,每个话题其实都是老话题,都是在他的漫不经心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继而引起了关注和兴趣。这就像庞社教的教学,他除了对英语有先天性的排斥心理,语文、数学、物理、化学样样精通,无所不能,课堂上总是由浅入深,循循善诱,别说学生喜欢听,连他卞绍宗也总是喜欢听他的课,他那浓郁的山区方言,就像一名庄稼能手在地头分析一年的光景,听得人如身临其景。
卞绍宗诚恳地说:〃庞校长,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怎么才能发挥的优势呢?〃
庞社教一时没有说话,而是把手伸到兜里摸香烟。卞绍宗意识到庞社教大概心里已经有成熟的主意了,只是难以启齿而已。他赶紧把自己的香烟打开了。
庞社教吐出了一个烟圈,这个烟圈吐得很吃力,先是把烟吸到肺里,在里面旋了几旋,逗留了几秒钟,才翻腾出来了。庞社教说:〃干我们教师这个行当,都讲究臭斯文,正是这个斯文,把你我都害惨了。对于我们当老师的来说,斯文当中包括老实和服从,这就活该当人下人了。在这个金钱、权力和物质利益至上的社会,斯文其实是迂腐的,我首先承认,我是迂腐的,所以我尽管拥有地区、县里那么多的荣誉,比你卞绍宗的荣誉多了去了,但是上面谁也不可能开恩把我调到城里去,更不可能贯彻党的所谓干部政策,按照政绩,提拔我当教育局局长。我已经就这样了,不能看着你栽在九十里铺啊!你如果栽在这里,比我还要惨,因为你是城里人。〃
卞绍宗静静地听着,带着一种虔诚和尊重,这种听可以看作是聆听,只是话题似乎绕得有些远了。发挥自己的优势,和斯文有何关系?但卞绍宗还是附和着:〃是的,斯文一定意义上就是清高,在这个社会,越来越不管用了。〃
〃我认为,就你目前的情况,要改变现状,首要的任务是不能再斯文了。〃
既然庞社教的话题里紧紧咬住斯文这个字眼不放,说明一定有什么解决问题的突破口了。这使卞绍宗来了兴趣,其实在和栾建民打交道的日子里,有多少的斯文,他都像臭狗屎一样扔掉了,从第一天为栾建民写材料开始,什么知识分子的尊严啊人格啊早就被一只无形的狗吃掉了,后来按照栾建民的指点行贿苟长利,等于骨子里残存的清高被追逐到九霄云外去了,人活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斯文可言呢。
卞绍宗说:〃您的意思是?〃
庞社教靠近了卞绍宗,声音也压低了许多,如此这般地念叨了一番。其实庞社教并没有告诉他怎么做,却告诉了他的主攻方向。庞社教告诉他:栾建民和镇子上甄裁缝关系不错,是那种超乎寻常的不错,男女关系超乎寻常,就是一篇有意思的文章,就看这篇文章由谁来做了。
庞社教说:〃你和栾建民见面的机会多,呆住机会,找到他和甄裁缝的把柄,将他一军,看他是顾作为领导干部的脸皮呢,还是乖乖把你送到县里去。〃
卞绍宗显得有些腼腆,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只有卞绍宗心里最明白,面对这样的龌龊之事,他早已不会再腼腆和不好意思,而脸上之所以表现出来了,主要是给庞社教看的。
庞社教提到的甄裁缝,卞绍宗是见过的。关于甄裁缝的一些花花绿绿的新闻,也听其他教师侃过。卞绍宗当然不会在乎甄裁缝的新闻,连自己都在乎不过来呢。
镇子的破街两旁有大大小小的铺面、摊子几十家。甄裁缝的裁缝铺位于镇子最好的地段,生意比其他裁缝铺兴隆地多。甄裁缝手艺巧,服务态度好,人缘不错,教师们经常拿着衣服去她那里缝缝补补。甄裁缝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要年轻一些,长得有鼻子有眼有嘴,挺受看的。甄裁缝本名叫甄芹芹,是甄家滩人,据说她男人还是甄家滩第一个在国营厂子工作的工人。男人在地区煤矿的井下挖煤,一年回来一次。每当男人以全民工人的姿态出现在村口,甄家滩就沸腾了,男女老少争相和这位国家人拉呱,甄芹芹和女儿、公公和婆婆就感到了一种无比的自豪和骄傲。那年煤矿搞承包,男人的全民工身份就变了,由给国家挖煤变成给老板挖煤了。后来各地的私人小煤窑都上马了,竞争非常厉害,钱当然赚得更多了,老板的黑心钱赚得就更多,矿区的安全却没有了保障,每次下井都成为冒险之旅。终于,在一次井下塌方的重大事故中,男人和其他三十多位工友,一起埋葬在黑色的魔窟里。尸体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都是零七碎八的骷髅架子,一块好肉都找不着。公公和婆婆经不起打击,双双瘫倒在炕上,所有的担子,只好由甄裁缝一人挑起来了,这一挑,就一直挑到现在。甄裁缝也够能耐,生活的压力够大了,如今还得全力以赴供给女儿上大学。据说女儿上的是西北矿业大学,那个大学收费很高的,但是甄裁缝凭着一个裁缝铺扛起来了。
◇欢◇迎访◇问◇BOOK。◇
第34节:第十一章:只有安全套说了算(1)
卞绍宗当然是同情甄裁缝的。同时又恶心甄裁缝。一个女人,怎么就把名声弄成这样。女儿如果知道了,在大学的课堂里坐得住?
该接过庞社教的话茬了,卞绍宗说了句连自己都感到虚假、虚伪的话:〃只是,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卞绍宗心里却对自己说:什么不好意思啊,事到如今,自己的脸皮有多厚,自己太清楚了。
庞社教没有搭他的话茬,思忖良久,盯着卞绍宗眼睛,说:〃我不得不提醒你,这事情如果办好了,就一好百好;办不好,就砸了。如果因为和甄裁缝的事情把栾瘸子弄到局子里去,你可就太蠢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九十里铺这样的地方,还就得栾瘸子这样的领导掌舵我们最放心,他工作硬,得罪了不少人,我们这些臭知识分子也不买他的帐。但话说回来,贫困地区的干群关系有多少是和谐的呢。他有毛病,但是个办实事的人。如果非要按焦裕禄的标准苛求他,也就没有多少好乡官了。〃
第十一章:只有安全套说了算
卞绍宗决然采取了行动,把栾建民书记逼上了梁山。
一切完全出于偶然。但是偶然之中又隐含着必然。必然在偶然之中,偶然又在必然之中。单纯地说必然,显然太武断;一味地看成偶然,又有些说不通。事情的开始和经过有些荒诞,甚至有些滑稽。有次他到镇子上买菜,看见几个小学生手里拽着鼓鼓胀胀的气球在那里玩,气球在空中飘得自豪而飘逸,给小街平添了一份充满生机的景致。
气球基本都是银白色的。
卞绍宗心里〃咯噔〃一下,那不是安全套吗?心里涌上一阵难言的尴尬和酸楚,他忘不了在这里搞完社会实践锻炼返回师大前,在众教师送他离开九十里铺的那一刻,他明白了这里飘扬的最动人的气球是怎么回事情。山区的小学生始终拿安全套当气球玩儿,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堵心的事情,后来他了解到,小学老师不止一次地没收过小学生手里的安全套,也给他们躲躲闪闪、浅浅薄薄地讲了一些有关安全套的道理,但在十岁左右的山里娃那里,生涩的道理远不如安全套给他们带来的快乐容易接受,学校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卞绍宗曾给中学生谈起这件事,有位中学生不好意思地说:〃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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