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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辞-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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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植的嘴角微微弯起,似乎是想笑,看到她惨白惨白的脸色,那笑意却蓦地收住,留在脸上的,便是一个连哭都不如的古怪表情。
  
  “算了,反正是我自找的,怨不得别人,”洛水看见他这副表情,只是轻叹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气氛又一次陷入沉默。
  
  “给我看看这孩子罢。”不知过了多久,曹植的目光转向洛水手中的婴孩。
  
  洛水静默了一会儿,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坐在榻上。
  
  接着,小心翼翼地将抱在怀里的孩子递到他手上。
  
  此时,孩子已退尽了先前的那层皱皮,皮肤白净,眉眼间依稀能看出些父母的轮廓。
  
  仿佛是感受到了那份令人心安的温柔气息,睡梦中的孩子只是动了动小嘴,并未醒。
  
  洛水的唇角,笑容依稀。
  
  “除了我和媛媛之外,所有人抱他,他都会哭。看来这孩子和你还算投缘。”
  
  曹植并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垂头注视着怀中的孩子,眸光复杂难辨,似乎是有些爱怜,有些痛,更多的,却是无奈。
  
  良久,曹植只是轻叹了一声,将孩子递还给她。
  
  “不过是想找一个恰当的方式,从这场争斗之中全身而退罢了,可是……不管怎么说,都是那么难,”停顿一番,他重又开口说道:“此次前来,是为了知会你一声,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邺城中四下询问,对于青龙一事,也总归是有了些头绪……真是可怜又可叹,我已不知道自己苦苦存留于这人世间,究竟有何意义。”
  
  洛水心中一痛,转过头去死死咬着牙,不让泪水滴落。
  
  虽说他体内有曹丕埋下的锁魂链之毒,曹丕……大约还是有些无法下手之感罢!如此想来,却也莫不如让他自己退出来得好一些。
  
  “既然不知,便这般浑浑噩噩地活着吧!”沉默片刻,她只能轻轻笑了一番:“不管怎么说,偶尔糊涂些许,遗忘周遭的一切,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曹植沉默半晌,却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良久,他只是默然起身,却并不曾多说什么,对于自己的身体,亦是讳莫如深,不曾提得任何字句。

                  麟儿悲初诞(下篇)
   待到曹植离去后,洛水只是扬声唤了门外等候的谢媛。
  
  谢媛的眼眶依旧有些红,她只是静静打量着洛水手中的孩子,不停抽动着鼻子。
  
  她的仲雍自降生之日身子便不甚好,偶尔哭泣时总会夹杂着一阵咳音,小脸上煞白煞白。
  
  母子连心,对于孩子的病症洛水心中知晓,却又无能为力,询问吴普时,他也直接给这孩子判了死刑。
  
  而且,历史上小仲雍的结局……
  
  她不敢多想,只能紧紧抱住孩子,泪流满面。
  
  仲雍……你真的好残忍,你降临在这人世间,在娘亲渐渐对你动了母子情之后,却又……难道,你的到来只是为了给娘亲徒增一段悲伤么?
  
  谢媛看见洛水的表情,忙不迭的走上前来,沉吟片刻,却是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甄夫人,放心吧,小仲雍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挺过去的!”
  
  “希望吧……”洛水只是飘忽一笑,看着怀中的孩子,却见孩子又一次呛咳起来,每一阵咳音,都似生生的扯痛了她的心灵深处,让她疼痛愈甚,却又莫可奈何。
  
  沉吟片刻,她缓缓将手链从手腕上拿下,微一用力,便将那枚碧蓝色的辟水珠抠下来,轻轻在婴孩的身子上一按,那珠子便仿佛有灵性一般,悄然融入婴孩的血脉之中。
  
  再看那手链之上,七枚珠子已被她用掉两枚。
  
  其实,仲雍原本的性命只有在出生过后的几个时辰而已,是她强行动用了刚刚恢复一点点的神力,将手链上的辟尘与辟水两枚珠子打入婴孩体内,每一枚珠子可维持孩子一月性命,这样残忍的法子,却也只能将这条小生命留下两个月。
  
  而且,这个法门的代价……
  
  上天终究还是不公平,在她最为憎恨的时候,将这个留有那男人血液的孩子投身于她的身上,却又在她渐渐对孩子产生感情之后,又残忍的将这一切夺走。
  *** ***
  不过几日的时间,仲雍的身子便不行了,每日里哭泣不止,却又因为不能讲话,小脸憋得通红,让洛水这个做母亲的心疼万分,却又不知所措,只能每日里抱着孩子,想要留下他最后的一点生命。
  
  一个月的时间,曹丕都不曾来看过这个孩子,自然也不曾听过她的辩解——更何况,即便是听了,他又能相信多少,她不敢说。
  
  似是知道母亲就在身边,她的仲雍,竟又坚强地挺过了半个月的时光,直到一个五月的晚间,洛水怀抱他浅眠的时候,忽而便哭得声嘶力竭。
  
  洛水看着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小孩子,只是通红了小脸哇哇大哭,一时间竟也急得有些茫然了,只好用力环着他,手中试了数种推拿手法,却都如石沉大海般了无踪影。
  
  仲雍,她的仲雍……
  
  为什么,他要出生在这样一个不被祝福的家庭里?
  
  “哎呀呀,夫人……我,我马上唤中郎将大人过来!”看见洛水满面焦急地四下翻找银针,谢媛也慌了手脚,匆匆忙忙地冲出秋萝园。
  
  洛水不愿再与曹丕有所瓜葛,却因了孩子的病况完全分不出神来,只能在床榻边忙里忙外,并不曾分出心思阻止。
  
  不知道急匆匆地为孩子治了多久,曹丕这个做父亲的总算姗姗来迟的出现在门口,看到她和床榻上几近奄奄一息的孩子,只是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说过多少次了,这个孩子的死活,和我没有一点关系。”离去之前,好歹还给她留下了一句话。
  
  洛水在忙碌绝望之间抬起头来,却只来得及看到曹丕眼中那一闪即逝的恨意。
  
  等到药石皆无力,洛水只是默默地将孩子抱起来,紧紧地……仿佛想要将他嵌入到自己的血液之中。
  
  “仲雍,仲雍……”等到所有语言尽皆无力,她能做的,便只有轻声唤着孩子的小字,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得到。
  
  只要……他记得,他有娘亲,这便够了……
  
  一遍遍的叫着,直到红日西斜,暮色四合。
  
  直到孩子的体温渐渐冰凉,仿佛沉睡一般在她怀中闭上了眼睛。
  
  一阵血腥气息猛然返入喉中,洛水挣扎着咳出一声来,微一张口,便是一大口血液喷溅而出,落在刚刚逝去的孩子脸上,紧接着,眼前便是一黑,再无知觉。
  *** ***
  这一病,便是半年。有三个月的时间,她只是昏昏沉沉,甚至连仲雍的葬礼都没有赶上,十月初转醒之时,只是喃喃念着孩子的名,微一闭眼,便能想到孩子还活着时的情状,本就虚弱得接近灯枯的身体,此刻却也愈加的坏了,有些时候,竟让她觉得自己在下一个时刻便会死去。
  
  冬日,霜雪飘时,洛水总算能够下床四处走动。
  
  第一件事,便是来到洛水之畔,那个她出生的地方,此刻却只剩了一片白雪苍茫。
  
  和她一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万人之上的帝者。他只是穿了一身素白的袍,素白的狐裘,苍白脸色,隐有疼痛入骨。
  
  “皇上,为姐姐烧柱香吧,她会看到的。”
  
  洛水在河畔搓土为炉,埋下伏寿与两个皇儿的衣衫,以及小仲雍逝世时那块沾血的布巾,并将带来的香柱递到皇帝手中。
  
  皇帝的脸色依旧沉沉,恨意排闼而来,却并未曾向身侧人显露。
  
  他只是接了香,燃起三株,插在那个临时搭起的衣冠冢上。
  
  不知默默祷告了多久,洛水只见身侧银光一闪,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她忙回过头去,见状大骇。
  
  皇帝的手中握着一并锐利匕首,此时,他右手执匕,左手的小指已被削断,痛意,让他微微皱了眉头,却似浑不在意一般,只静静的看着白雪中,那斑斑点点的血迹,红如梅瓣。
  
  “母妃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左手小指,连着心——我把小指削断,从此以后,再……再无心!”皇帝的脸色因失血而惨白一片,只一双眸子张得极大,流露出些许不甘,些许迷茫。
  
  洛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手中的伤药递与他,淡看他从衣上撕下一片布料,双手灵巧地包好伤口。那药很痛,他却无一丝表情。
  
  “甄夫人,还是谢谢你能够送朕的皇后一程……本想在一切结束之时来洛水泛舟,共饮长生酒,现在看来,这大约是永远不可能了。”
  
  “前几日,曹丞相向我说过,他要将自己的三位女儿嫁与我。”
  
  “我根本无法拒绝……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只是苟延残喘的保住自己的位子而已。”
  
  “你,不会怪我吧,怪我没把她……照顾好……”
  
  皇帝的声音哽咽,凌乱一片,原来的眼泪流尽了,滴出的,竟似血泪。
  
  “皇上,你难道不明白么,姐姐她只要留在你身边,便快活,她不愿看到你悲伤的模样……再者说,虚与委蛇,才可在这乱世中求存,再怎么说,保住这条命,至少还能留下回忆。我知道姐姐的心思,所以,我尊重她今生的选择。”
  
  说罢,洛水从怀中掏出一坛薄酒,目视片刻,只拔开盖子,任那泛着梅花清甜的酒液一滴滴洒到白雪之中。
  
  “皇上,我们走罢——曹节和曹华两个孩子我见过,都是极伶俐可爱的女孩儿,好好待她们,你已经负了一个伏寿,便不要再负另外之人。”
  
  “朕……我懂了。”皇帝沉默良久,只是牵起手中的马儿,将狐裘裹紧了些,缓步离去。
  
  洛水回头看向水面。
  
  冬天,好冷……如果是春天的话,姐姐便会感觉到那温暖了罢!
  
  这等心思刚一浮现,手腕上便是一热。
  
  垂眸看去,竟是母亲先前赠予的手链突然有了反应,珠子熠熠发光,触手温热而润泽,竟似随着她的意志流动不停。
  
  再抬眼,看向冰封的河。
  
  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河面的冰层尽数消融。
  
  怔怔的凝视着自己的手,那指节依旧纤细,手指屈伸之间,却似多了一点淡淡的水蓝色光晕。
  
  看了一会儿,她只是默默地将手收回袖中,跟随皇帝的脚步寂然离去。
  
  皇帝并未回头,也便没有看到那般令人震惊的景象。

                  
第十卷 郭主
遗恨隐经年
   建安二十年,二月。
  
  曹植为自己的新生女儿取名金瓠。
  
  洛水觉得那是一个可爱的名字,让人想到夕阳下被镀成金色的瓠子。然而,她对那孩子的感情却是复杂,既希望曹植对她好一点,又希望曹植不要对她太好。
  
  孩子满月的时候,洛水去看了她一眼。
  
  很是可爱的女孩儿,一双澈亮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一副慧黠模样。由于当初母亲的难产,婴孩的身子极是虚弱,却仍是坚强的保下一条命来,当真是像极了死去的小仲雍。
  
  洛水考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无法狠下心看着这可爱的孩子如她的小仲雍般得病死亡,便在酒宴开始前夕亲手写了一封安胎方子,悄悄交到崔罘手里,嘱咐她按方抓药,以便保得孩子平安。
  
  崔罘由于生产时得她相助,对她的情绪便也不再偏激,此时便只是默默将药方收了,没有说任何感谢的话,飘然离去。
  
  轻叹一声,洛水心中明白崔罘对自己仍旧有些戒心,那个方子,她是八成不敢用在孩子身上的,当下便也没说什么,只是在曹植这个主角尚未出来接受祝福的时候,带了谢媛悄然披衣离去。
  
  那个孩子……即便是平安长大,怕也是个多病的身子。
  
  而她——已经失去了一个仲雍,再看到那等场景,心中……终归还是痛的。
  ***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入了三月。
  
  料峭寒冬总算过去,在一片轻轻悄悄的春日微风中,秋萝园中的藤萝悄然抽了新芽,几竿修竹亦被柔柔春雨洗得清翠异常。
  
  闻说双溪春尚好,如何泛轻舟?
  
  洛水落下笔来,在宣纸上轻巧一点,那条长长的河中,登时便有了一叶小舟,悠悠沿河水漂荡,如画龙点睛。
  
  “娘亲,你在里面吗?”一个几乎陌生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带着一点少年变声期独有的沙哑,却依旧好听。
  
  “请进,”洛水只是淡淡的向门外说了一句,不多时,一身锦衣的小曹叡便蹦蹦跳跳的走进屋来,看见洛水静静绘画的模样,唇角竟是绽出了一丝笑意。
  
  先前只是个婴孩的曹叡,此刻却已长到了十一岁,一双细细的凤目像极了曹丕,就连那微一挑眉的动作,都和曹丕相像到了极点。那张线条柔和的侧脸,却是与郭嬛更像,再过些时日,怕是又要变成一个惹尽相思的翩翩公子了。
  
  “嗳,我听秋萝园的下人们说,娘亲的容貌五年未变,现在看来是真的呢!或许再过几年,叡儿就要长得比你都高了!”看见洛水静静执笔绘画的模样,曹叡亲切的凑上前来,谄媚地揽住了洛水的臂弯。
  
  十一岁的孩子,这一刻却是格外的温顺乖巧,看上去,就像她一个可爱的弟弟,大约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两个有母子的名分。
  
  “叡儿,你长高了……回到这里一年多,我竟没有跟你说过话!”洛水本想像小时候那样拍拍叡儿的头,想到他如今的年纪,手掌便生生缩回,改为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拍。
  
  “哎呀,好奇怪啊,对着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子喊娘!”曹叡看见洛水并无不忿,便又一次“恃宠而骄”,揽着洛水的手臂,笑容大大的,清秀的小脸,却是因了这一笑,格外的明亮耀眼。
  
  “不叫娘亲,又要叫什么?”洛水满不在意,云淡风清的一笑:“叡儿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吧,我无所谓。”
  
  “我……”叡儿盯着洛水的脸想了半天,总算兴奋地跳起身来:“哎呀,我知道了,我要叫你阿姊!”
  
  洛水笑了一笑,微微点头:“当然可以!”
  
  “对了,阿姊,你真的不是我亲生母亲吗?”叡儿眼中带着一丝期盼,带着一丝专注,忽的极认真的问出一句:“郭姨说,你不是我的亲生母亲,这是真的吗?”
  
  洛水愣了一愣,不由自主的开口问道:“叡儿,这是郭夫人告诉你的吗?”
  
  叡儿用力点点头:“是啊,五年之前郭姨就这么悄悄告诉我了,我问她如果你不是我娘,又有谁是,她又不答话,所以我才不相信她说的!”
  
  洛水随手将笔放下,忽的看着曹叡,柔柔一笑:“叡儿,你说……你长得和我是否有相像之处?”
  
  曹叡偏了头,认认真真的将洛水打量了一番。
  
  两条细细浅浅的黛,一双杏眼流转光华万千,浅红的唇瓣微微扬起,右眼角,那一颗滴泪痣殷红如血,如一阵和风,悄悄的,柔柔的,却偏偏让人移不开眼去。
  
  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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