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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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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极大,气势磅礴,雨点子砸在我脸上,疼得钻心。我任由雨水冲刷尽我的泪痕,昂起胸背离马车大步朝前走。
约走了百余步,忽听远远地传来嗬的一声,车辘隆隆之声透过哗哗的雨声沉闷地传至耳边。我心里一凉,猛地转身,只见茫茫天地间,那辆灰色的马车在雨里渐行渐远,最终化做了一个小点。
我颓然跌倒,摔坐在了泥水里,感觉一颗心被人用刀子活生生地剜去了,鲜血淋漓……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闷咳,几乎耗尽我所有残存的气力。我疲惫地趴在泥泞的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沙哑疼痛的嗓子里突然有种腥甜的气味直往上冲。我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便听自己“咳——”的一声,竟是喷出一口鲜红的东西。
那抹触目惊心的血色随即被雨水冲刷殆尽,只在眨眼的瞬间。若非此刻我的舌尖仍残留那股腥涩,定会以为方才一幕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心突突狂跳,我又惊又惧,抚着疼痛的胸口愣愣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马车隆隆之声飞速传来,视线朦胧间看见方才乘坐的那辆马车竟又返转,转眼奔到我面前。
车夫从架子上跳下,奔走间高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我惊疑不定,无法说清此刻的心情,懵懵懂懂地任由他搀我起身,“我家主子方才半道冒雨下了车……吩咐我来,先送姑娘去尼雅满山冈……”
心……痛如刀绞!
皇太极!皇太极……我终于再难自制,趴在车架上放声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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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布扬古将我许婚于蒙古喀尔喀扎鲁特部贝勒吉赛,明抚顺游击李永芳以为不妥,认为既是努尔哈赤已聘之女,再许另嫁可能会再次引起与建州的冲突。然而布扬古为了拉拢吉赛,学建州那般实行满蒙联姻政策,故而任意为之。
七月,在布尔杭古护送下,我换上一身簇新的大红嫁衣,坐上了去往喀尔喀草原的送嫁车辇。然而车队方行数里,便受阻停歇,据前方探哨回报,竟是发现建州努尔哈赤率兵三千人,屯驻南关旧地,阻挡住了去路,蓄势待发。
布尔杭古惶然失色,带着送亲队伍仓惶逃回叶赫西城。李永芳见形势危急,为防止建州吞下叶赫,势力做大,便多方调兵,同时出面进行调解。
七月中,努尔哈赤为形势所迫,只得暂时息兵,退回建州。送亲队伍最后在明军的庇护下顺利成行。
在离扎鲁特尚有半日的行程时,车队停了下来,整装休息。我揣测这多半是在等迎亲队伍,果不其然,没过半个时辰,便听马蹄阵阵,吆喝欢呼声响彻一片。
我坐在车内捏紧了帕子,紧张得满手冷汗,身子僵硬得无法动弹。没过多久,便听一个粗犷的嗓音高声唱了起来:
“黄金杯里斟满了清凉的奶酒,捧在洁白的哈达上敬献给你。
遵照兄辈商定的婚事,你把宠爱的妹子许给了我——
白银碗里盛满了圣洁的奶酒,放在长寿哈达上敬献给你。
遵照先前预定的婚约,你把美丽的姑娘许给了我——
骑上雪白的骏马并肩驰骋,亲爱的姑娘哟请体察我内心的隐情,
践守前约咱俩同返故乡吧,愿我们同甘共苦永远和睦——
骑上黄骆驼相依而行,亲爱的姑娘哟请接受我炽烈的爱情,
遵照前约咱俩回转家乡吧,愿我们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歌声嘹亮,我咬着唇忐忑难安,车帘子嗦嗦打起,陪嫁嬷嬷的声音靠了过来:“格格!一会儿就到了,您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黯然摇头,红色盖头随之轻摆。这时车外忽然马蹄阵阵,像是有人骑马围着车辇绕圈子,我下意识地绞紧了手帕。
“格格莫担心,只是额驸骑马绕车兜了三圈!”陪嫁嬷嬷心细,一边抚慰我,一边轻笑,“这是蒙古人迎亲的习俗……格格要没什么吩咐,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我点了下头,帘子重新哗啦响了一声。没过多久,车轮再次滚动起来,我郁闷难当地吐了口气,伸展开已经发麻的四肢。
就要到了!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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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辇最终停下,车帘子完全掀起,我感觉有凉风呼呼地灌进车内,陪嫁嬷嬷在我耳边小心叮嘱:“格格,额驸家的四位福晋过来敬酒,您小心接着,别洒了……”嬉笑声中,我接过酒盅,却不敢真喝,将酒水含在嘴里,趁人不备,用宽袖掩着,尽数呕在了帕子上。
“格格!该下车了!奴才扶您……”
我心里一颤,身子紧绷着从车里慢慢腾挪出来,脚下完全没有着地的实在感,感觉像是踩在云端里,轻飘飘软绵绵的。
一会儿进了一团香气扑鼻的地方,脸上盖头突然毫没预兆地被揭了去,我吃了一惊,只见满眼亮堂,刺得我眼眸一时难以视物。
面前站了个年纪五六十岁的老嬷嬷,慈眉善目,穿了身鲜亮的蒙古长袍,正笑吟吟地望着我。
我惊魂未定,那边陪嫁嬷嬷已小声地对我说:“格格!这位是您的分头嬷嬷,以后您也该管她叫‘额吉’……”蒙古人管母亲叫额吉,这我事前已听说过,但却不知这位分头嬷嬷又是个什么样的身份。
正迟疑间,分头嬷嬷已然笑道:“新娘子!让额吉给你绾头!”说着将我的把子头拆下,熟练地梳成蒙古妇人的发髻,然后在我脸上罩了层半透明的鲜红头纱。一会儿上来两个嬷嬷,替我更衣,脱去我鲜红的女真嫁衣,换上件桃红色的蒙古袍,腰扎宽阔的绿绸带,脚上的寸子绣鞋也被除去,改蹬长筒马靴。
第十章 死生6
我被动地任由她们摆弄妥当,末了分头嬷嬷绕到我面前站定,打量了半天,满意地笑了,“我的闺女当真美若天仙!可以了——”
我正不明所以,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哄笑声,吉赛那独特的嗓音又开始在门口唱道:“成吉思汗传下来的婚礼,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让我们在辽阔的草原上,纵情歌唱,幸福万年长——”
此刻我最怕的就是见到他,一听他的声音下意识地便往后退。分头嬷嬷笑嘻嘻地挽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拖到毡包门口。这时我才发现偌大的毡包内竟是挤了十七八个蒙古女子,正堵在门口笑得分外畅甜。
门外的歌声方歇,门内的姑娘们已然欢笑接口:“什么象征着洁白无瑕?什么标志着幸福荣华?这样的礼物是什么?你可把它带到姑娘的家?”
我心烦意乱,分头嬷嬷的手劲却是大得惊人,攥着我胳膊不放,笑说:“别害羞,我的闺女,听听新郎官怎么应付!”
“清晨是纯洁白净的鲜奶,正午酿得更加甘甜,晚上变成醇香的酥油,这珍贵的礼品全都带来。”
姑娘们又是肆意地一阵大笑,接着唱:“千里草原上远近驰名,奔腾飞跃神速如鹰,为接娶美丽的姑娘,你们可曾带它来临?”
“成吉思汗圣主的马群里,挑选的白玉色宝马驹,驰骋蓝天云间的千里马,现已牵引到这里来——”
歌声方毕,分头嬷嬷已然笑出眼泪,“行了,姑娘们!让新人进来吧!”于是娇笑声中,女子们散开,由两名小丫鬟将毡包的门帘高高撩起,一道红色健硕的人影朗笑着跨门而入。
我直觉便要低头闪避,然而却在吉赛兴奋的笑声中,被他圈住腰身举了起来。我吓得险些失声尖叫,他托着我的腰将我擎得老高,欢天喜地地大声嚷嚷:“我的新娘子哟!我最美丽的新娘子……哈哈……”
他红缎结冠,身着长袍,腰扎金黄宽带,垂挂一柄金色弯刀,脚蹬长靴,腰间松垮垮地系了一根白色的哈达。
吉赛黑亮的面庞微微透出赤红朱色,眼眸炯炯有神,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这种赤裸裸的挑逗目光,我心寒得竟如同堕入了万丈冰窟。
毡包内的人自发地离开,刹那间走得一个不剩。吉赛并不放我下来,直接将我扛上肩头,大笑着迈向毡包正中铺着精美羊毛织毯的软褥子。
“放……放我下来!”我惊惶失措地踢腾,他只是大笑不理。陡然间感到天翻地覆般的眩晕,我被扔进了软褥,遮面的红纱一时闷住了我的口鼻,我憋着气慌张地爬了两步,忽然右脚踝上一紧,扭头看去竟是被他抓了个正着。
我又惊又怒,吉赛脸上的笑容此刻看起来更像是在狞笑,原先瞅得还算顺眼的面目也变得狰狞恐怖起来。我失声尖叫,蹬腿踹他。
“布喜娅玛拉!”他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意,“女真第一美人!哈哈,他们争来夺去那么多年,到头来谁也没得到的美人,不是还得归我所有么?”他放开我的脚,随手解下身上的腰带,脱去长袍,“虽然你老了点,不过……冲着你往日的声名以及这张还不算显老的脸蛋,我也不介意且将就了……来吧,我的美人,古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他赤裸着上身,张开双臂合身扑了过来。
我当即在褥子上翻了个身,闪过他的扑袭,瞥眼间瞧见身侧一对大红喜烛燃烧正旺。我将心一横,随地打了个滚,靠了过去。
只听噌的一声,遮面的红纱一角带到烛火,鼓起一团火焰。脸上灼热的疼痛逼得我惨叫一声,身子蜷缩起来。
“布喜娅玛拉!”吉赛冲了过来,抓起一旁散落的衣袍蒙上我的头,压熄了火苗。饶是他动作敏捷迅速,但经过如此一烧,我亦明白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孔怕是彻底毁了。忍着钻心般的疼痛,我一边假装呻吟哭泣,一边悄悄拿余光打量吉赛的脸色。
他表情有些抽搐,瞪着我的脸,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过了许久,他才气急败坏地跳起大叫:“找大夫来!来人——唤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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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一场婚宴最终被我搅了,大夫很快被找了来,我的脸烫伤得十分厉害,左半边面颊几乎全被毁去了,听着周围的吁叹吸气声,我心里反倒一片平静。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这张伴随了我二十三年,也同样纠缠了我二十三年,带给我波折不断的绝世容颜,终于……不存在了!
我承认这是步烂棋,下下之策——我原也是想着顺从吉赛,安安稳稳地过完最后为时不多的日子,可是……只要一想到方才他那种狰狞淫秽的笑容,我就万分恐惧,内心深处备觉侮辱。
大夫仔细地替我敷好了伤口,又不厌其烦地关照了一些日常忌讳,我沉默点头,忽觉嗓子发痒,便忍不住咳了两声,咳声嘶哑,空空声不断。大夫本已缓缓躬身退出,忽听这动静,猛地扭过头来,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抢了我的手脉号住。
我见他神情紧张也不由得一愣。大夫眉头紧皱,忽然松开手,快步奔到吉赛面前行礼,附于耳边嘀咕了几句。
吉赛面色大变:“当真?”
大夫点点头,吉赛快速地向我投来一瞥,我忽然发觉他看我的眼神起了变化,夹带了些许的厌恶之色。吉赛在愣了一分钟后,突然一扬头,竟是转身离开了毡包。
一时奴婢下人纷纷退去,毡包内就剩下替我梳头的分头嬷嬷和我的陪嫁嬷嬷。分头嬷嬷蹙着眉头叹了口气,陪嫁嬷嬷却是在一旁不住地抹眼泪,哭道:“格格的命如何这般苦啊!好端端的竟会发生这等意外……”
分头嬷嬷忙安慰道:“不打紧,贝勒爷厚道,既然娶了你家格格,自然不会亏待她!侧福晋的例份是少不了她的……”
“那又有何用……”陪嫁嬷嬷伤心得口不择言起来,“贝勒爷总不会再宠幸我家格格了!她一个失宠的侧福晋,日后若是无子,这漫漫长日可要如何熬过去?”
“咳!”分头嬷嬷尴尬地低咳了一声。
我忍着伤口的疼痛,歪在软垫上,无所谓地摇头:“我累了,想歇一会儿……”两位嬷嬷对望一眼,俱是满脸苦笑,只得无奈地向我行了礼,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新人毡包内,顿时空荡起来。我从褥子上翻身爬起,走到梳妆案旁取了菱花铜镜,比照着细瞧。只见原本绝丽的白皙肌肤此刻满面红肿,两侧脸颊高高肿起,右边面颊上只是零星烫了三四个小指甲大小的水泡,可左边脸颊却是不容乐观——颧骨处因为火苗蹿起时,遮面的纱巾并粘在了伤口处,是以方才大夫为了取下纱巾,竟是将粘连的溃烂肌肤也给一同揭了下来……如今看来,有点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我轻轻抚摸镜面中的那张脸,幽幽地叹了口气。
第十章 死生7
真是对不住了,东哥!顶着你的这张脸过了这么久,临了却还是让它毁在了我的手里,希望不知此刻灵魂飘荡何处的你,不要怪我心狠!
我也……只是想自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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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我这张毁容后的脸孔实在太吓人了,吉赛自那以后竟没再进我的毡包来看过我一眼,这一点让我深感欣慰,总算从美女变成丑女的牺牲没有白费,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然而,我逐渐地开始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我所在毡包内随侍的丫鬟仆妇好像全部都在刻意地躲避着我,她们看我的眼神常常带着一种莫名的惧怕,甚至就连向来待我亲热的陪嫁嬷嬷也总找借口敷衍我。
这种诡异的情况真是令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如此平静地过了两个月,到得这年的闰八月,建州方面突然传来一则惊人消息——阿尔哈图土门,大阿哥广略贝勒褚英因谋逆之心屡教不改,被其父淑勒贝勒赐死狱中,结束了他年仅三十五岁的年轻生命!
当我听到这个噩耗的瞬间,突然两眼一黑,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醒来的时候,夜色昏沉,软褥边一个守夜的人都没有,我脑袋昏沉沉地举不起来,每每想到褚英可悲可怜的结局,心就痛得揪在一块儿了。
虽然早已猜到会是如此结局,却不曾想竟会有如此之快!
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你果然够狠够毒!
喉咙口一阵腥气涌上,我侧过身子,用帕子捂住嘴,猛地咳了一声,待到拿开时,我分明看见雪白的帕子上,濡湿了一摊触目惊心的殷红!
我猛地捏紧了帕子,心里恍然有些醒悟过来,难道我最终竟会是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老天待我何其不公啊?莫名其妙将我穿越到了这种鬼地方,遭遇了这些非人的经历,到最后竟还要如此折磨我,给了我这么个滑稽可笑的死法!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
难道来古代二十四年,为的就是要做一个别人眼中彻头彻尾的“祸水”,然后借着这张祸水脸孔,襄助努尔哈赤吞并辽东?
禁不住的,我呵呵冷笑起来,悲凉的笑声里有我愤怒而无奈的眼泪!
老天——你不公!你待我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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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咯血次数的逐月增加,终于在腊月岁末,我被移出了主毡包,改迁至最角落的一间极为简陋的小毡包内,身边除了自己从叶赫带过来的陪嫁嬷嬷以及三个小丫鬟外,吉赛未再添派任何人手给我。
我心知肚明,每日起居,但凡能自己动手的,便不让嬷嬷丫鬟近身伺候,每日除非必要,我甚少再开口讲话。餐饮食具,茶碗杯盏等每次用过,均吩咐丫鬟用沸水煮过,且不可与他人混用。毡包内每日通风,即便是大雪风暴,我也不敢有丝毫轻忽懈怠。
吉赛先还替我派医诊治,但为求速死,我每次都偷偷将熬好的药汁倒掉,这个日渐衰败的身体在病痛的折磨下变得不堪重负。日常照镜,发现自己脸上的伤疤已全部落痂,留了一层淡粉色的新肉,虽不见得再有旧日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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