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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画眉-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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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日大姐和大嫂子都不忙了,偏画儿又开始忙起来。我到风雨园去找她说话,她却总是和晴霜晴雪两个丫头在内室里不知道做什么,我问她,她又只是笑,只说过几天我们便知道了。谁知道那个小妮子在弄什么玄虚。”长亭撇撇嘴,端起桌上的茶,放在手里啜着。 
  “大姑娘,大姑娘——”那两个去叫画儿的小丫鬟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怎么,画儿那里出事了?”长宁手整着披风,头也不抬地说。 
  “不是!大姑娘您看——”长宁抬起头,顺着小丫头手指方向往抱厦门口看去,这一看可了不得,睁大了一双妙目,旁边长亭一口茶喷了出来,只呛得咳嗽不止。抱厦里的媳妇丫鬟们看去,不由一个个都傻了眼蒙了心。 
  只见那抱厦门口却不见画儿身影,只立了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来。细细打量去,头上乌亮黑发由儒巾束起,身上一袭秋香色长衫,只在腰间系着丝绦玉佩,领间系着丝巾,手上拿着折扇,大大方方站在那里,只望着她们笑,真个是目若寒星身若竹,秋水为神玉为骨。那一双眼睛含着笑意看过来,一屋子丫鬟媳妇们无不脸红心跳的,只暗道从哪来这样一个暖玉似的公子,真真是转盼多情,风流倜傥。 
  “我说你这几日在做什么,原是为了这一身行头?!”长亭站起身来,走到那公子身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回:“虽说你身材是矮了些,但这样出去,也可以迷煞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了!可别我们这一趟出去,回头就有人来提亲,说要把自家女儿许配给贵府的‘柳公子’,那可如何是好?” 
  “这倒也好办,只说这‘柳公子’自幼有了未婚妻,便是那美若天仙,艳若桃李,才貌双全的长亭姑娘,这样可好?”那公子眼珠一转,也笑嘻嘻答道。听她们这样一说,长宁长乐再忍不住笑了出来。 
  “画儿!我把你这个精灵古怪的小东西,这衣裳是从哪里来的?你怎生想到扮成这副模样?”长宁忍住了笑意,向前问道。 
  “大姑娘,那日你们商定了要去看热闹,我家姑娘便求着我们做了这套衣裳,又寻了这些配饰来,偏要打扮成这副模样了去。我们拿她也是没有办法的,就随了她去罢。”晴霜晴雪手上捧了披风进来。主仆三个往那里一站,翩翩贵公子再加上两个如花似玉的侍女,真真是一幅画来。 
  “我原是想,若是四个女孩子出去,不甚妥当,虽说有随行的护卫们,但也难保生出什么事来。穿了男装,一来方便,二来也好照看着些的。到时,若有人问起,只说是你们远房兄弟便是。”画儿细细解释。 
  “这倒也是,你都穿了这个来了,也只好这么办。不过,若是寻常女子扮成男子,就算是再英武,也不免有脂粉扭捏之气,我也是见过的。画儿装扮成这样,偏偏一点脂粉气也没有。你穿女装时清雅秀丽,穿男装时洒脱飞扬,像你这样男女皆宜的人,我倒是头一回见着!”长宁也打量了画儿一回,方点点头笑说。 
  “是吗?我倒没注意那么多,只不被人识破,就算是好的了。不过也幸好,我从小没有穿耳洞,领巾掩住喉咙,扮成这样应该也是可以的。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走罢?” 
  “也就是只等你了。走罢。”长宁回身示意,要跟去的媳妇丫鬟们各各捧起带去的东西,早有人飞报到大门口总管处,说姑娘们要出门了。四人到了侧门口,从那里上了车,周围护卫丫鬟们跟着,往定好的酒楼去。     
  这一日的京中,的确与往日不同。 
  帝国当朝皇帝年号圣景,故称圣景帝。帝皇的生母,是先帝正宫皇后,世族薛家之女。薛太后膝下,长女最受先皇喜爱。按祖宗惯例,公主的名字是不能和皇子一样,从辈数排行来取的。圣景帝这一辈,原是“靖”字辈,因先帝对公主的偏宠,竟是用了谐音来为公主取名,又喜公主聪明机敏,才学过人,便赐名“静敏”。由此可见,先皇对长女,真如掌上明珠一般捧在了手中。公主性情温和,聪慧美丽,与兄弟们感情极是深厚。下面三个同母弟弟,与长姊亲爱之极。公主远嫁之时,年方十六。圣景帝当日年十五,皇五子祺王年十三,皇七子明王年十一岁,都通晓人事,闻长姊将远嫁,痛彻心扉。既恨帝国国力不济,又恨自己无能。 
  先帝因牺牲了长女,心中苦痛,再加国事劳累,身体嬴弱,一病不起,于公主远嫁后两年龙驭殡天。皇太子继位,年方十七。按理说,主少臣欺,但这圣景帝的手段,却与先帝不同。先帝仁和慈惠,遇事优柔寡断,常心怀慈悲,虽民生渐好,但总被世族外敌所困,处处掣肘,以至于最后牺牲了爱女。圣景帝却手段狠毒,雷厉风行。即位之后屡兴大狱,压制世族,重用文臣武将。这几年略显平静,若是前几年,可就不得了。也幸而柳家向来不入朝,只专心在庠序之教,且柳家主人曾是太子太傅,与帝皇师生情谊,才在那种种风波中平安无恙。年前,御命明王与大将军傅遥,击出夷狄三千里,迎回皇姊,十一年的怨气苦愤,方撒了出来。 
  今日京中,百姓们都围到了城门,城墙那里,真个是万人空巷。自京城东阳门至皇宫宣德门,一路上设锦缎为栏,行人全部驱离,住家百姓不许开门,每十步便有一御林军立在路旁,尽显皇家风范。 
  画儿与柳家三姊妹在楼上远远看去,但见城门处三千锦衣守卫,两旁文武百官整整齐齐排了班,手执玉笏,按品级身着锦缎冠袍,恭肃端立。另一旁却是内外命妇,大妆朝冠,珠环翠绕,手捧如意,也是整整齐齐立着。寻常百姓们何曾见过这等排场景象,被那恭肃严整端庄谨慎惊慑住,城墙上满满的人,竟一声也不敢出。偌大场面,竟连一根针掉在地下的声音也听的见。     
霁月风光耀玉堂   
  “原来这就是所谓皇家仪态,今天可是见识到了。”画儿瞧着下面的场面景象,深深出了口气。这等风光,在书上也曾见到过,但比起今日亲眼所见的震撼,却是差得远了。突然一骑飞马自城中过来,马上骑士锁子铠甲,锦胄宝剑,飞身下马,面北站定。“那是做什么的?”画儿回头问一旁的长宁。 
  “今日奉旨迎接的是当今五弟祺王,那侍卫大概是祺王护卫骁骑军的统领。侍卫飞马到此,说明祺王已领了圣旨从宫中出来了。”长宁静静的看着,细细的为画儿解释。果不然,只过了一会,便听见齐齐的脚步声,远远望去,那一片锦绣香烟,浩浩荡荡而来。 
  吾仗,立瓜,卧瓜,骨朵,红罗绣五龙曲柄盖在前导引,后随着二顶四季花伞,二顶销金瑞草伞,二扇四季花扇,二扇青罗孔雀。旗枪,信幡,节绒,华盖,左右盘旋,齐齐整整。中间骁骑军拥着祺王驾,远看去银鞍白马,彩辔朱缨。那百姓们见王驾到,早跪了一地。画儿与三姊妹也睁大了眼,不肯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城门三千锦衣武士齐刷刷下马跪伏,百官命妇等祺王下马,仪仗散开,方始行礼。     
  又等一会儿,只见数十名侍卫自城外官道飞马而来,却是出征明王的护卫骠骑军,想来公主与明王要到了。楼上四人精神一振,凝神注目着。前面先行的,是两千骠骑军,只见那两千武士统统一色的黑马银甲,横枪背弩,手控缰绳,臂挽宝剑。从战场归来的风霜肃杀之气,震慑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那马蹄的落地时间竟是一样,咚咚声竟似敲在众人心头。长乐在一旁叹道:“传闻明王治军极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今日见了这骠骑军,方知此话真真不假。”再向楼外看去,却见那两千兵士齐齐从中分开,与方才祺王一样的仪仗,簇拥着白甲白袍,白马白盔的明王而出。亲王仪仗过完,一顶金黄罗曲绣着青鸾的华盖徐徐而出,众人便知接下来是公主的车驾到了。 
  宝相花伞孔雀扇,青罗云朵金香盒,销金拂尘玉如意,珍珠流苏垂下车。卫士们拥着公主车驾停下,前面祺王早迎上前去,车前单膝跪下,隔如此远听不到他说什么,但看动作便知他激动已极。百官齐齐上前几步,手执玉笏跪下,命妇们手捧如意蹲身,“公主千岁”的声音登时响彻城门。等叫了起,车驾便在百官命妇的簇拥之下往皇宫而去,骠骑军退下,换上三千锦衣武士接手。当真是赫赫威仪,吓杀人也。     
  公主回朝已过去好几天了,柳府的日子又回到了正常轨道上。画儿每日在风雨园中起坐,也不过做些读书写字,莳草弄花,闲时却与长宁学了针线来。她在现代时,是从没有做过女红的,但画儿的手术做的极精巧,便是缝合伤口的功夫也练的炉火纯青。因此和长宁学起针线来竟是一学就上手的。如此又过了半月,画儿却烦躁之极。她本不是能困锁在闺阁之中,每日伤春悲秋的女子,却如何能这样呢?可柳府毕竟是名门大户,又如何向主人开口要出去?长亭见她烦恼,又见画儿是极爱看书的,便对她说:“我父亲书房里藏书甚多,他常在国子监学,你若是没事做,便和祖母,母亲说一声,去找些书看,断没有不准的道理。”画儿一听,便立刻去向太夫人说了,太夫人也是开朗女子,一口答应,画儿便向主人书房里来。 
  柳先生不善于官场之道,对于庠序教育,学问才能,却是极诚恳的。画儿每日在他书房里读书,见每部书上都细细的写了眉批,便从心下敬佩柳先生的治学。但看柳先生的文章诗词,却是严谨端庄有余,灵气华彩不足,失了才气光辉。 
  这日她到书房,见桌上宣纸凌乱,墨迹横洒,又见纸上写了几句劝学励志之语,却都又一一画去,字迹稍乱,可见写字人的心情也是烦乱不已。莫非主人家有了什么烦恼不成?画儿暗暗记下,找了几本书便转身出了书房,往太夫人房里来。到了那里,却见柳夫人,两位少夫人和三姊妹都在那里说笑。 
  “今天人怎么来的这么齐?可是有了什么好事?”画儿见人人脸上都带着笑,便也好奇的问。 
  “没有什么好事,却是一件玩笑事!”长亭笑着说。 
  “画儿不是外人,你们把这事同她说了,也让她下个注来!”太夫人兴致高昂地说道。 
  “是。”众人应了一声,便把前因后果向她说清楚了。却说,这柳先生还是国子监学生的时候,有一位同窗名叫张济。两人都是极有才学的,但柳先生偏于经儒之道,治世策论,最是循规蹈矩;那张济却是个有鬼才的人,奇思妙想,最是离经叛道。两人同窗时便时有争论,后又先后做帝皇太傅。现在柳先生掌国子监,张济却是当朝重臣,帝皇常垂询国事的近臣。两人多年来惺惺相惜,但一见面又非争个面红耳赤。这次帝皇因明王大胜,公主回京,下了恩旨要开恩科,柳先生与张济同任主考,令他们拟一个总令来,颁于天下,显示皇家重看有才能之人。柳先生与张济便又在这件事上斗开了气,只说每人拟一个来,由今上评断谁的更胜一筹。 
  “父亲与张家伯伯斗了这么些年,却没有一次赢的。偏他又是个极倔强的人,明知比不过还硬要去比。我们现在一听说他们开始争这些闲气就开始下注,赌他们谁赢。今日既告诉了你,你须也要下注来。”长亭看样子竟是硬要把画儿给拖下了水。 
  “没有问题,下注就下注。我押上全部身家,赌令尊赢。”画儿想上一想,已经有了主意,张口便说了出来。 
  “你可想好了啊,父亲可是每次都输的!”长乐在旁边说道,众人也惊讶的看她。 
  “不用想了,我就赌令尊赢。” 
  “好!既然画儿都这么爽快,那我也赌了!也是压上我全部的私房钱,赌张伯伯赢!”长乐听画儿如此说,豪气一来,也爽快的押上了自己的全部财产。 
  “那好,我也是!”长亭也跟了进来,众人被两人这么一激,竟都拿了自己的押箱底来赌,都不相信柳先生能赢。画儿只在心里面暗笑,这一次,非让你们输个精光不可!看来,这赌,的确是人类共有劣根性啊!     
  过了几日,柳先生自国子监学回来,到了书房,便瞧见桌上镇纸压着一张大大的雪浪纸,纸上用极漂亮庄重圆润华美的隶体写了五个大字——“天子重英豪”。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这名诗名句能够流传千百年,自然经过了无数大才子大学问家的考验,时间是最好的检验者,这一句拿出去,凭那位张伯伯再怎么绞尽脑汁,只怕也是白费劲罢。看来,自己这次是稳赢不赔的了。不过赢钱倒还是其次,自己食人之禄担人之忧,既在柳府中白住,自然也少不得为主人家分忧解愁的。画儿手拿书卷,心却不在书中,只想着拿到这一笔飞来横财之后要做什么才好。 
  “晴霜,你看姑娘这几日是怎么了?常常走神,还边看书边笑,怪吓人的!该不会是给魇着了吧?”晴雪端水进来,看画儿这副模样,不由担心地问。 
  “去!少胡说!什么魇着了,我看她是自个儿着了什么魔了!”晴霜也摇摇头。画儿听见侍女们说的话,不由笑了出来:“你们说的原也没错,我这几日,是被银子魇着,着了财魔了!” 
  三人正说笑间,却见一个管家娘子来,站在门口行礼说道:“请姑娘安!老爷叫人来吩咐,请姑娘往书房里去一趟。” 
  三人对看一眼,画儿情知肯定是为了那件事情,便吩咐了晴霜晴雪,整理了衣裳,往书房里来。     
  “先生安好!”待进了书房,见柳先生坐在桌案后面,画儿便先盈盈福身行礼。 
  “姑娘快请坐吧!”丫鬟端上茶来便退了下去,柳先生也不拐弯抹角,直问了出来:“前几日,我书房里那张字迹,可是你所写的?” 
  “是。那日我见桌上墨迹凌乱,便知先生心中烦恼。我既白白住在这里,自然是要为主人分忧的。进出书房一事,知会过太夫人和夫人,先生若是怪罪,画儿在这里赔不是了。”画儿站起身来,深深一拜。 
  “快别如此!你先救家母,又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岂有怪罪之意?今日请了姑娘来,是为了别件事情。” 
  “先生请讲。” 
  “起先接到公孙先生的书信,信上说你身负绝世才学,不能以寻常女子相待。本来我以为是公孙先生夸大其词了,一个闺阁少女,又如此年幼,怎会有什么绝世之学呢?今日看来,公孙先生所言不虚,竟是我小看姑娘了。将姑娘放置在闺阁之中,才是生生扼杀了你的才学,这未免太过可惜。我虽有些迂腐,但也不是死板之人。自今日起,姑娘可以自由出入柳府,只是不要惹出事端来才好。”柳先生叹息着道。 
  画儿闻言大喜:“多谢先生宽容!我若出门,定是带着侍女,换穿男装去的,若有人问起,先生只说是远房侄子,断不敢给柳府惹上什么麻烦!” 
  两人又略坐了坐,画儿告辞退出,柳先生也到太夫人屋里去问安。画儿没想到有此意外收获,一路上竟高兴的直想跳起来。 
  那柳先生走在路上,却不由想起今日乾清宫东暖阁中的奏对来。     
  今日朝罢,圣景帝将他与张济宣入东暖阁,垂询拟令一事。自昨夜他在书房中发现那张雪浪纸笺之后,一夜苦思冥想,竟没有想出比这个更好的来,只好将那张笼在袖中的纸笺呈上。圣景帝威严,他不敢抬头,只在下面站着,心里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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