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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传-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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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温默摇一摇头,走近他道:“实初哥哥,那是不一样的,你对我好,我铭感五内。可是我和清,却是两情相悦的。”我定定而恳切,道:“我知道你要劝阻我什么。只是到了今时今日,我也不怕对你说,哪怕我选择了清是一个错误,我也宁可一错到底,永不后悔。”
我回首,迎上身后玄清柔情而热切的目光,心头一暖,整副心思都可以放落了下来。他只远远以了然的姿态站着,并不走近。我面对温实初的伤怀与震惊,亦是不忍,轻轻道:“实初哥哥,说实话罢,你是觉得和我在一起要紧,还是我真心安乐要紧?”
这话,是带了试探的意味的,若他自私,我或许可以坦荡一些。他启唇的那一刹那,我突然真心盼望着,他也许可以自私一点。
温实初道:“在我心里,我总是奢望有一日可以得到你,和你在一起,拿是最最要紧的事情。可是嬛妹妹,我连在梦里都清楚地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和我在一起就不会真正开怀喜乐。那么,还是你真心的笑容更要紧一些。”
他的话,在一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肺,我感动到无以复加。温实初,他是这样待我好,这样真心待我。他的真心,甚至是不亚于玄清对我的爱意的。
然而,感动再多终究也只是感动,而不是感情。
我俯下身扶住他的身体,轻轻道:“实初哥哥,谢谢你待我这样好。”
温实初双目通红,扬一扬头,极力忍住眼泪,道:“我对你并不好,我方才这样凶的说你。嬛妹妹,我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说过你。”
我点头,眼中微微发涩,道:“我不怪你的。实初哥哥,如今我已经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我虽然自己高兴,也希望你不要难过。你总是我的实初哥哥,好不好?”
温实初微微扬起唇角,眼中却泛出一抹深重的悲凉,道:“我劝你也不中用。那么,既然你心意已决,只要你高兴就好。”他远远凝视玄清站立的地方,声音微冷,一字字清如碎冰,呵出雪白的暖气,“嬛妹妹,他能有你的心甘情愿,你不晓得,我有多羡慕他!”
我勉强微笑,低低柔声道:“有什么好羡慕的,实初哥哥,将来你也会遇到一位心甘情愿对你的好女子的。”
“不会了。”温实初凄然微笑,“嬛妹妹,只要你好就好了。”
他转身离去,温厚的身影在冬日苍茫的寒意了里看起来格外孤清。他暗红色的衣袍被一阵寒风荡漾起好似水面的纹纹波澜似的褶皱,好似他整个人都这样忧伤地褶皱着,在群山环绕的青灰色里格格不入。
我定定伫立在风口,冷寂的风一阵一阵扑到脸上,连眼眶都热热的,我深切的觉得,某些长久以来坚持在我身边的感情,已经被我深深伤害了。哪怕我再不忍,到底也是被伤害了。
玄清的温度和着温软的披风一起裹到我身上,温柔为我拭去正欲夺眶而出的泪珠,轻轻道慨叹着道:“温太医很喜欢你。”
我仰头,逼回泪意,惘然笑道:“可惜我终己一身都不能回报他了。”
世上的感情,有获得,就有失去。有人欢喜,也会有人哀愁失落。于温实初是,于浣碧是,于我、于玄凌、玄清又何尝不是。
玄清明澈的眸光温和而懂得,“嬛儿,你可以用一辈子的友情去回报他。”
我颔首,“我会。”
玄清低低的叹息萦绕在我耳边,“嬛儿,你方才一句心甘情愿、永不后悔,你晓得,我有多震动么?”
我摇头,低声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他的神色里有无尽的喜悦和动容,柔情几许,几乎能把我淹没,“嬛儿,温太医对你的情意并不比我少,只是我何其有幸,能抱你入怀。你是我一生都在期许的人呵!”
一生都在期许的,于我,玄清又何尝不是。我低眉,在冷风中伏首在他宽容而温暖的拥抱里。唯有他的拥抱,才叫我如此安心。
寒冬如斯,终于也会过去的。
62陌上花
山间四月,自然是桃红柳绿,芳菲无限。
我见屋外天光云影明媚如画,不由笑道:“这样好景致,待在房中枯坐可就十分可惜了。”又问:“怎么不见槿汐呢?”
浣碧笑道:“小姐忘了么?槿汐出去采些荠菜,说是晚上要包荠菜馄饨吃啊。我要和些面粉呢。小姐左右坐着也是无事,不如出去散散心也好啊。”
我拢一拢头发,起身道:“也好。外头花事正盛,我去采一些来插瓶也好。”
浣碧盈盈道:“正是呢。屋子外头花开得这样好,倒显得咱们屋子里太冷清了呢。”
我于是出去。春光锦绣如织如画,仿佛凝了一天一地的明媚云霞,灿烂繁盛到了极点。宫中的花朵,从来是被巧手的花匠们修剪到符合礼制的人为姿态,美则美矣,到底是失了天然的姿态的。
而山野间的花朵,枝叶旖旎,舒展自然,连一茎野草蔓花、藤萝片叶,都带着勃勃的生机,天地间无限自在,连偶尔吹过的风,都是甘甜而恣意的野性气味。
远远望去,山下平野漠漠,尽是青翠稻田与灿烂如金的油菜花,或青或黄交错其间,如一大块斑斓绚丽的锦幛,绵延不绝。
长势这样好,我扬起微笑,想来又会是一个丰年了。
我随意走在小径上,或者折几枝开白花的野山樱,或者采几朵小小的二月蓝,或者折一脉修长的碧翠鸢草,捧在怀中缓缓走着,心情也是愉悦的豁然开朗。
此时春光正好,无边春色兜头兜脸地扑上身来,犹是踏花归去马蹄香的季节,路旁草间乱花渐欲迷人双眼。几处流莺娇燕恰恰飞过眉梢,或欲争暖树,或正衔春泥,又轻盈地各自飞了。我一时贪看不住,流连回顾盎然春色,连本是无情的青山绿水,亦觉得像是含情的眉眼,盈盈欲横了。
我漫步自在,眼看天的另一端逐渐泛红,疏光收敛,偶尔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连心境都变得开阔宁静,却也知道不早了,于是手捧花束,徐徐漫步回去。
回到禅房时槿汐已经回来了,与浣碧一同忙在灶边。她们的话语和着灶膛特有的温暖干燥的碎木清香和荠菜独有的清甜一同涌了过来,笑道:“娘子可回来晚了,方才王爷来过了呢。”
我微微吃惊,亦有些失落道:“怎么这样突然就来过了。”
槿汐盈盈笑道:“是呢。来得急,回去得也仓促,仿佛是寻了个由头才能过来的,这个时候,大约先去太妃的安栖观了。”
我“哦”了一声,知道是错过了,心里便有些黯然,也不愿意她们看出我的怏怏不乐,只寻了瓶子把花一枝一枝整理过插好,又用清水养上,方道:“王爷来了可说了什么么?”
浣碧道:“王爷本来来时问小姐去哪里了,我说是赏春去了,本想要出去寻的。可王爷说山里那么大,一时怕也寻不到的。而且小姐既是去赏春,这样找了回来,只怕赏春时的好兴致也没了。后来王爷等了会儿,阿晋来催,也只得走了。并没有说什么话,只写了几个字留在桌上,小姐看过就知道了。”
我没见到他,又知他等我,心下不免怅然若失,他来一趟不易,这样错过了,不知下次见面又在何时。一张便笺,也不过是聊胜于无了。
于是伸手拿了来看。雪白的素心笺上,不过寥寥几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1)
仿佛有一股蜿漫的春水蜿蜒滋润上心田,整颗心就这样润泽而柔软了下去,滋生出最柔嫩的而鲜艳的三春花瓣。
他明知,要在这山间寻到去赏花的我是极容易的,只要向花事繁盛处去,就能寻到。
可是他宁愿在此安静等待,也不愿意打断了我赏花观春时的愉悦心情。
他情愿这样等待,等待我或许会早早归来。
他的细腻心肠,他平实温馨的情愫,我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对我的爱,竟是这样宽大而耐心。
田间阡陌上的花发了,你可以慢慢看花,不必急着回来。这样的话语,仿佛是他在我耳边呢喃。
陌上花开,万紫千红,他便在花开的那头这样安静等着我呀。
这样等着的时候,淡淡的相思、淡淡的期待,淡淡的寂寞。只为等着漫游即将归来的我。
浣碧见我如此神色,忙上前问道:“小姐怎么了呢?”
我扬眉浅笑,轻声道:“没有什么。王爷上次的鸽子呢?”
浣碧道:“在外头吃小米呢,我去抱进来罢。”说着转身旋即抱了鸽子进来。
雪白的鸽子犹自“咕咕”叫着。我提笔另写了一张,写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2)
心念激荡,觉得如此犹是不足,又在反面写下几行小字:“山是郎眉峰,水是君眼波,欲问伊人何处去,总在郎君眉眼中。此番错过,来日与君相见,不知是否在山花烂漫处。”
写完,不觉含情微笑,细心卷了起来塞进鸽子左脚的小竹筒里,向浣碧笑道:“这鸽子总该识得飞回去的路吧。”
浣碧笑道:“是阿晋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教导出来的,想必不会太笨。”
我把鸽子抱到门外,但见群山隐约在夕阳之后,暮色渐浓,扬手把鸽子放了出去,仿佛一颗心,也跟着松脱了飞了出去。
次日风和日丽的天气,玄清的衣袂间沾染了春花的气味,骤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在惊喜只余含笑,“怎么突然来了?”
他笑意盎然,执着我的手道:“接到你的飞鸽传书,我想了一夜也想不出怎么回你的书信才好,只能亲自来了。”他眉目间皆是清爽,“可惜你我不曾在山花烂漫处相见。”
有什么要紧呢,他来,本就是带了山花烂漫。
其时中庭里一棵老桃树正开得花朵灿烂如云蒸霞蔚,风吹过乱红缤纷,漫天漫地都是笼着金灿灿阳光的粉色飞花。
禅房轩窗下,他从袖中郑重其事取出一样物事。
泥金薄镂鸳鸯成双红笺,周边是首尾相连的凤凰图案,取其团圆白首、凤凰于飞之意。并蒂莲暗纹的底子,团花锦簇,是多子多福,恩爱连绵的寓意。
合婚庚帖。
玄清左手握住我的手,右手执笔一笔一划在那红笺上写:
玄清甄嬛
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仿佛刻在纸上,笔力似要穿透纸背。每一个字都看得那样清楚,又像是都没有看清楚,身上绵绵的软。我心怀激荡,像是极幼的时候爹爹带我去观潮,钱塘潮水汹涌如万马奔腾滚滚而来,说不出的震动欢喜,眼中渗出泪来,心中隐隐漾起悲意。
我遮住他的手,垂泪道:“我是你皇兄遗弃的人,也是罪妇。前途尚未可知,你何需如此?”
玄清揽我入怀,绛纱单袍的袖子徐徐擦着我的佛衣和垂发,我的眼泪落在他的袍上,倏忽便被吸得无影无踪,只觉热热的一抹,更像是他隔着衣料的皮肤的温度。
“即便前途未卜,这也是我最真切的心意。”他语带哽咽:“嬛儿,这世间,我只要你。”
我默然,无声无息的笑出来,双手攀上他的脖颈,牢牢的看着他眸中我的身影。玄清亦不做声,目光凝在我脸上,双瞳黑若深潭,不见底,唯见我的身影,融融地漾出暖意,他只紧紧把我拥在怀里。禅房外是开得如云锦样繁盛的桃花,粉红芳菲凝霞敷锦,春深似海。我的脸紧贴着他的肩胛,他的手臂越来越用力,紧紧拥抱着我,那样紧,胸口的骨头一根根地挤得生疼,就像是此生此世再不能这样在一起,痛楚之中,我犹觉得欢喜。
那样欢喜,漫天匝地,满目皆是那泥金双鸳鸯……交颈相偎……不负春光……红罗并蒂莲花……花瓣繁复,一层一层脱落……雪白的蕊,白的似羊脂玉的身体……铜帐钩落,白绫水墨字画的床帐被风吹得微微翻起……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粉红的桃花被春风吹落,纷纷扬扬似一场暴疾的花雨……纤秀莹白的足尖笔直地伸挺着,几乎耐不住帐内的春暖,盛开着,就像春风中带着无数轻微颤抖的柳枝……男人沉重而芬芳的呼吸……我仰头看见桌上的供着的白玉观音像,垂目不语,她亦不语……床头的伽楠木佛珠僵死如蛇,我一闭眼,挥手把它撩下床,骨碌碌散了满地的响。
……
我蹑手蹑脚整理好衣衫,玄清他双目轻瞑,呼吸均匀,仿佛还在熟睡中,宁和地安睡。我坐在妆台前,打开久已尘封的织锦多格梳妆盒,晶莹闪烁的珠翠玉钿被我闲闲安置了这样久,再次打开见到时,在这样的心怀下,那光华灿烂的耀目也不刺眼了。盒中所有,尽是我入宫时的陪嫁,又悉数带了出来。宫中多年玄凌缩赏赐的珍宝首饰不计其数,全全留在了宫里,连那枚一向钟爱的堑金玫瑰簪子亦搁在了棠梨宫的妆台上,孤零零地闪烁黄金清冷的光泽。
与玄凌,能割舍的,我都尽数割舍了。
缓缓梳妆,精心描绘,很久没有这样用心。梳一个简单清爽的半翻髻,头上如云青丝蓬松松往后拢起,细致地一束一束挽好,显出一个双髻抱面,头顶椎朵的半翻发式。斜斜簪一支翡翠七金簪子,细细垂下一缕银丝流苏,坠着一颗珠子,簌簌打在鬓角,光润地滑过又滑来。一排十二颗浅浅粉红的珍珠,小手指的大小,排成新月的形状簪在发髻间,螓首轻扬之际,便有濯濯光华闪烁。窗台上供着一束紫兰,芳香清盈,我心下微微一动,随手摘了两三朵束上,簪在髻边。
打开描金彩绘梳妆匣子,取出胭脂水粉,拍成桃花妆,点上唇脂。轻裁漫拢的云鬓下,珊瑚色的红晕染上如玉双颊,似晓霞初凝。再画上涵烟眉,远山藏黛的色泽,明亮如星的双眸,眉眼盈盈,刹那流转出无限情意婉转。我心中也不免感慨,从前的种种萎败凋零,终于全数散去,镜中的人,如同新生,已是容色恬淡,笑生双靥了。
择一身浅紫色的绣花罗襦,绣着浅鹅黄色的繁花茂叶,枝叶葳蕤,细致缠绵。挽一件绣桃叶的玉色轻烟纱“半袖”,月白色的软缎百褶罗裙,在暖风下轻盈地回旋。
这样清爽的颜色,连人心也便得清爽恬静了。
我走到桌前,毛笔柔润地吸满墨汁,提笔续在玄清的字后,“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仿佛是在梦里,我与玄清,终于有了今日,竟然也能有今日。也算不辜负此生了。
有温柔的声音唤我:“嬛儿?”
我盈盈转身,他含着惊喜道:“你的妆束?”
我含笑望住他,心底又无限的柔情几许,“我从前出宫落饰出家,上回出游上京做寻常女子打扮只是为了方便,权宜而已。而今日因为你,我重新妆饰,再入尘世。”我低头,低低羞涩,“其实因为你,我的心一直也在人世里。”
他眼中有一瞬的晶莹,拥抱无声无息地靠近身来。
我倚在他手臂上,沉浸在巨大如汪洋恣肆的幸福与欣喜之中。我抱着他的手臂,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的手臂上是有刺青,是不是?”
他唇角上扬,带着点邪邪的笑意,轻轻在我耳边道:“你方才不是看见了么?”
我脸色绯红,只管卷起他的袖子。右手手臂上的刺青正是一条铁链,爬满葱茏纠缠的绿色藤蔓和红色血痕,颜色相冲鲜艳,十分夺目。另又一把长剑的图案横亘其下,刺青手法精妙,仿佛有青锐剑气隐隐贯出。
洁白的指尖轻柔抚摸过去,我问:“刺的时候疼不疼?”
“疼”,他笑,“不过忍一忍便好了。”
我的嘴唇吻上他的纹身,含糊道:“为什么要刺这样的图案,有特别的意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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