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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还巢-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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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那明被我的话噎得一嗝,好一会儿才说:“云郎,你答应会治好我祖母和父亲的病的,可不能不守信用。我祖母确实在半年前就能说话了,但身体的瘫痪却真的要你才能治。祖母经过这几天的治疗,对你的医术很是折服。”
果然!刀那明是想拿我当枪使。
“四王子,我答应你会治好你的祖母和父亲,但你答应我什么了?”刀那明顿时失语。“四王子,你答应我灭了巫教以后,将阿依瓦送给我。谁知我连阿依瓦的头发丝儿都没见到,自己却两度遇险。”
“剿灭巫教不是一时片刻能做到,你答应会宽限时日的。”
“就算剿灭巫教需要时间,那我在王廷几乎被人害死,又该怎么算?”我怒道,“你千万别说在王廷里,我的安全不归你负责!假如我在王廷里的安全你都无法保证,那我怎么相信你有能力做到你答应过我的事?”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要相信我祖母!”
刀那明脱口而出的话让我心一跳,话里却尽是讥诮:“四王子,你身体健壮,又得父宠,都没有能力保证自己的承诺有效;你那祖母年老体衰,瘫痪于床,被困得只能装聋作哑,你还叫我相信她有能力保证自己的孙子的承诺有效?”
“我的祖母,是当年赫赫有名的白象王后,只要她能好起来,剿灭巫教又有什么难?”
白象在滇国象征着吉祥如意,一向是王廷统治各部族的神圣之物。现在王廷里供养着一头白象,但除非大祭,就是现任的国王和王后也不能骑乘,尊贵无比。那瘫痪不能动的王太后以白象为号,只怕很是难缠。
“四王子,我不是信哄的三岁小孩儿。”
刀那明气得一怒拂袖而去。我此时已经知道整个滇境除了我以外没人敢给王太后治病,算准了他必定还会再来相求,也不着急,只是对他口的白象王后很是好奇。找到周平一问,他细想了好久,没想出什么白象王后,却想起了三十年前滇国的一位白象王。
那时原诸侯王争位时,无暇他顾,南滇王趁机四出占地,连附庸于汉庭的夜郎国也被他灭了国。南滇一向只能倚仗地利自守,能开疆拓土的国王很少见,这种能以个人魅力将松散的部族拧紧在一起,打下南疆强国夜郎国的人更是绝无仅有,因此他才被滇人尊称为“白象王”。
第二卷翔空 第三十五章王廷(3)
不消说,这位王太后就是白象王的遗孀了。
我隐约觉得这位白象王后肯定不好惹,再转念一想,她贵为王太后,竟会沦落到全身瘫痪,只能装聋作哑的地步,就算可怕,一时半会也威胁不到我头上。
刀那明生气离去,隔天一大早果然又登门来访了。
这一次,我在他开口之前,就先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淡然说:“四王子,我觉得你弄错了一件事。你现在不应该着急说服我去给王太后治病,而是应该把你以前隐瞒了我的事说清楚——你不喜欢被人骗,我也不喜欢。”
刀那明愣了愣,尴尬无比,嗫嚅道:“我也不算有意隐瞒你,而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那就从白象王后、你的父王、王后、还有与巫教的关系慢慢地说起吧!我总不能稀里糊涂地连丢了命都不知道其的缘由。”
刀那明想了好一会儿,才算理清头绪,慢慢开口:“王廷由巫教教坛设立,因此每代的王后都必定是巫教教坛祭司培育出来的巫女,二百多年来,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我的祖父白象王。”
白象王以无与伦比的智慧和勇气,统合了散沙一样的各部族。他意识到巫教对国家政权的危害,于是坚决拒绝教坛为之安排的婚姻,自己娶了王后。
为此,教坛和王廷爆发了第一次正面冲突。在白象王和王后攻打夜郎的时候,教坛趁机进攻了王廷。白象王震怒,挟新胜之威回师平乱,与教坛大战。
巫教大败,只得答应放弃全部干涉政务的权力,只主掌祭祀、祈福、医卜等杂碎小事。教坛虽然不甘心,但白象王引领着治下诸部向东打下了夜郎,向西取得了昆羌,向北逼得蜀国割地议和,连汉庭直辖的巴郡也受到了威胁。这样的武功,使得白象王的声誉和号召力完全压倒了教坛,王廷因此正式取得了治政的权力,不再是只能顺着教坛之意而动的工具。
如果白象王能有三十年时间,巫教肯定能被他完全拔除,可惜他在四十岁的时候暴病身亡,留下王后和三个儿子。
白象王后开始立了长子为王,可新王只当了两个月的王,突然无疾而终;白象王后疑心是巫教施巫蛊之术魇死了儿子,大怒之下发兵征伐,可征战时她的次子又生病了。
半年时间里,丈夫和长子相继去世,次子又缠绵病榻,对一个女子来说,这打击实在是太沉重了。白象王后因为这一犹疑没能彻底摧毁教坛,最后双方媾和共处。
可没有了白象王压制的教坛活跃起来的力量,实在太出人意料。白象王后在立小儿子为王以后,把精力放在照顾病的次子身上,疏忽竟又让教坛渐渐地挽回了颓势。
于是王廷新迎来的王后,又是教坛巫女。白象王后直到此时才开始警觉,可此时王廷那种绝对的优势已经被削弱,她想再次强行压制已经不可能。王廷和教坛几次争斗,谁也没讨得好去,只好互相妥协。滇王无奈之下,采取了一种消极的抵抗措施——他除了立后以外,仿照汉庭的制度广选嫔妃,从长子起生下的四子三女,都不是王后所出。
王后无宠多年,却在滇王那久病的兄长死去那一年,莫名其妙地得宠生子。而且不知她施了什么邪术,滇王只要有一天离开她,就必定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王后借机独霸后宫,等到白象王后突然病倒瘫痪,她执掌大权,更是对嫔妃王子王女大下毒手。
王后和教坛一体,滇王支撑多年,勉力维持政权不至于全被教坛把持,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和儿女们逐年被王后以各种手法剪除。半年前白象王后就能够开口说话,但她知道儿子实在靠不住,只能在诸多的孙子孙女选择可靠的人。
刀那明被祖母选,但却是一筹莫展,祖孙俩愁对两个多月,得知汉庭灭蜀南下,虽有危机感,但也觉得这是唯一摆脱巫教的办法。便由刀那明联合王廷的属臣,准备借汉庭之势来平巫教。滇王虽然受王后所制,但却没有一日甘心,自然支持儿子北上。
第二卷翔空 第三十五章王廷(4)
汉庭对滇国的了解仅限于地理人情等方面,滇国王廷的这些隐秘,刀那明如果不说,那是谁也想不到的。
第二卷翔空 第三十六章故人(1)
“云郎,王廷如今除了依附上国以外,别无选择。而我滇国,如果再不拔除巫教,只恐后世子孙都将成为毒蟒口之食。”
跟刀那明相识这么久,从他嘴里听到的最真诚的话就是这两句。
然而,我却不能不重新思索自己答应他的事——像白象王这种极富侵略性的人,对汉庭来说无疑是种威胁。他的王后恐怕也不是什么易与之主,若是她好起来后强力整顿南滇的局面,是利是弊难说得很。
严极说过,今年秋冬北疆将有战事,避免两线作战的压力是朝廷与南滇议和的原因。这也代表着最近一年里,朝廷对南滇只能虚势恫吓,实际上并没有深入滇境,拔教灭国的能力。
一年时间,放在真正有能力的人手里,是可以做很多事的。万一南滇的局势能在白象王后的统领下脱出徐恪的钳制,我将她治好,岂不是相当于给齐略在西南树了一个强敌?西南线如果不稳,日后朝廷对楚国的战争,就要腹背受敌。
白象王后,治,还是不治?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你不想治她,那就趁给她治病的时候结果她好了。反正医术高超的人想悄没声息地杀个人,易如反掌。”荆佩的话干脆利落,却让我吃了一惊,心里蓦地一动,这样的话,实在不该是医生说的。
我看了她一眼,淡淡地一笑:“我没有精神洁癖,也不反对杀人。但我不会在给病患治病时下暗手,那是对自己的亵渎。我只做治或不治的决定,但不会装成治病去行谋杀之实。”
荆佩讪讪一笑,不再说话了。我抚着给白象王后整理出来的医案,正迟疑不定,室外突然有人唤我:“云郎,外堂来了客,周节使请您过去一趟。”
荆佩见我不想出去,便替我应答:“云郎倦着呢,那是什么客?叫节使拦了算了。”
门外那声音却透出一丝苦意来,回应道:“那客人周节使也不好拦,她原是先帝的嫔妃,仅是要求见云郎一面,没有拦她的理由啊!”
羌良人,她终于出现了!我来了这么久,都没见到她的踪影,还以为她隐居了呢。
“请她在外堂稍候。”
两个月不见,羌良人原本形诸于外的憔悴已然消逝,打扮得光鲜亮丽。但在一转眼,一扬眉的时候,却缺少了一种活力——就像被剪下来供在瓶的花朵,鲜艳美丽,可却失了长久存活的根本,透出一股必将萎落无存的颓然。她以前憔悴的只是外表,而此时憔悴的却是内心。
只是我一出现,她看着我,眼里光芒闪动,却又升起了一股斗志,笑盈盈地问:“云郎远来南滇,竟不曾出驿馆赏玩南国与原不同的风光,难道怕我——南滇风俗不成?”
她将那个我字拖长了音,却是有意激我了。我袖指尖微颤,脸上却笑道:“南滇风俗奇异,我早便想寻故人带我一览殊胜,只是未能得便。来此月余,未见故人芳踪,我本以为是故人愧不敢见我,原来不是啊?”
羌良人脸色微动,我不等她回应,便举手一引,笑道:“你既有盛情,何不带我四处随意走走?”
“云郎有兴趣,阿依瓦当然奉陪。”
滇国的王城人口才十来万,论到繁华根本无法与长安相提并论,但这是整个滇国相对富裕人家聚集的地方,所以街道上的行人衣着打扮都不错。
我走得很慢,神态十分适意悠闲;羌良人开始走得快,但她很快意识到我的拖拉,脚步也放慢了,渐渐地合上了我走路的节奏,缓慢而懒散地悠然漫步。
我们两个人,并肩走在南国的街衢上,彼此都笑容满面,似乎言谈甚欢,似是早把曾经发生过的仇隙忘记,视对方为挚友。
我们都知道对方绝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但不知为什么,明明是结下了深深仇怨的仇人,在这远离长安的地方,竟于彼此的敌视之外,还有一份默契——我们在面对彼此的时候,都撇开致使我们结怨的那个人。是谁引发我们之间的仇怨不重要,我们只是结下了无法化解但又算不上要分生死的仇而已。
第二卷翔空 第三十六章故人(2)
街道上的行人不知是对我这身汉家衣裳感兴趣,还是尊重她的身份,我俩慢悠悠地行来,指点风物,竟纷纷退避,可他们退在一边,却又不离开,看着我们在街上闲晃。
我在这异地国度里没有丝毫负担,大大方方地任人注视打量,只管顺性赏玩街市上的风物人情。走了一阵,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三胡和彝箫相和的乐声,乐声缠绵婉转。我驻足细听,突闻那曲有人反复吟唱“阿依瓦”三字,不禁看了羌良人一眼,笑问:“这是唱你的歌?”
她一路解说南滇风光,都十分仔细,但我问到这支曲子,却神色古怪,眉目间尽是怅惘之色,竟没回答。
我心里一动,数着那乐声的节拍,顺着那调子击节唱道:“一去家国二十年,神魂常游到苍山。而今真个回故地,不如酒醉梦一场。”
羌良人怔了怔,面色大变,狠狠地瞪着我,厉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轻轻一笑,含诮反问,“阿依瓦,是不是回到故乡,却突然觉得日日夜夜想念的故乡,突然就变了样子,陌生得让你心里不安?”
她的脸色顿时从白里透出一股青气,身体晃了一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我刚才那句话,显然正击了她的脆弱之处。
我加快了脚步,突见前面一处巷口景色有些熟悉,不禁注目细看。待见那巷内有幢倾倒的楼房,这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我们进城那日,看到毒蟒叨食婴儿的人家!
我走过去细看,那残损楼房的废墟里,却不见丝毫人气,当日护主的那头大象,还有应该来收拾残局的屋主人似乎都没有出现过,左邻右舍都关门闭户,不见踪影。
那天那蟒蛇吞食了婴儿后,还发生了什么事?
我心下悲凉,双手合十,躬身拜了两拜,祝祷那葬身蟒口的无辜婴儿早入轮回,重新为人,只是来生他不要再出生于这种巫教为主,人命轻贱的地方才好。
羌良人听到我的祝祷,不禁大怒:“你胡说什么?”
“这孩子是被你教的‘神蛇’生生吞了的,你不知道吗?”我看着那废墟,叹道,“如果人真的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我想他来生必定不会愿意再做贵教治下之民。”
“我教……也是造福于民的……”
“造福于民?流毒南滇,将黎民剥皮吸髓还差不多。”
“没那回事!”
我在南滇的时间久了,便知道巫教实为南国不折不扣的一大毒瘤,其教下信民供养教坛,竟比王廷正常收取的赋税还高两倍。据说王城外的各个部落,许多人连葛衣都穿不起,只能用芭蕉叶制成围腰。而且教坛的各种祭祀名目繁多,需要教民到处收罗奇珍异宝,一年又有四个月要拿活人做祭品屠杀。
我哈哈一笑,扬眉问道:“难道南滇黎民不用冒着性命危险给教坛收罗奇珍异宝?不用把族的子女奉上做活祭?”
“我……”她脸上的神情因我的反问而瞬息变幻,伤心、失望、悲哀等诸多情绪从她眼流露出来。这个已经回到了生她养她育她的故乡的女子,却露出一种对生育她的化不认同的痛苦。
这样的痛苦我没经历,却能想象:汉家化是世上最具包容力,也最具吸引力的化,但凡与之接触过的人,即使化根源不同,也不能不受它吸引。滇国由巫教化的发展而发展出来的化,其实相当的血腥蛮昧。她曾经在世界化心之一的长安,接触着汉家最先进的明,不管她有没有抗拒,她身上都已经有了汉家明留下的烙印。这样的烙印,使得她回来后再也无法融回故乡这落后愚昧的巫教化里。
毕竟把活人绑上祭坛,或是生挖心脏、或是剥皮、或是放血等种种活祭手段,即使在滇国巫教大盛的情况下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同,何况她还受过汉家化的影响?
我离开废墟,悠然地问道:“阿依瓦,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她连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抬头看我:“我受阿乌之命,代表教坛四大祭司,请你去神庙作客。”
第二卷翔空 第三十六章故人(3)
“什么时候?”
“正是下午。”
一探巫教教坛的虚实,是整个使队共同担负之责,周平想了许多办法都不得机会,想不到她却会来邀请我。
我看了一眼远远地跟在后面的虎贲卫,道:“我现在身在使队,做事不得任性,去不去要听从指示,我现在去问问他们,看看能不能去。”
“那是自然。”
周平不放心我跟羌良人一起出来,居然派了二十五名虎贲卫跟在我身后,荆佩和林环两个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也跟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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