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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蔷天-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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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距离昭华宫还有好一段路程,青蔷坐上贵妃的翟车,五殿下则由乳母抱着,也坐上了另一乘宫车,一行人逶迤而去。一路上愈向东走,五殿下的哭声也愈小,待到了昭华宫门外,乳母抱着他下得车来,天顺已止了泪,直奶声奶气叫道:“母妃,天顺要母妃!”
那嬷嬷满面尴尬,生怕沈贵妃听见了不喜,抱着五殿下,手忙脚乱地哄他。青蔷笑道:“罢了,去替本宫传报一声,就说我带着五殿下回来了。”
早有人答应着去了,沈青蔷便带着玲珑,步入了昭华宫。四宫之中,属西边的锦粹与南边的庆熹最为宽敞华丽,东边的昭华却小了许多。走了没多久,便听得扶疏的花木之后。有人轻声笑着,五殿下一听,已挣脱了乳母地怀抱。跳下地来,一边向花木里头钻。一边喊道:“三哥,三哥!”
几个随行的嬷嬷脸都白了,呼天抢地不休,追了过去。青蔷与玲珑对望一眼,两人寻路绕过花丛。便见花丛之后竟然是块泥巴地,一个半大的男孩儿蹲在那里,一边吃吃傻笑,一边玩得不亦乐乎。
五殿下早已跑了过去,抱住那男孩儿地一条胳膊,口中喊着:“三哥,带天顺玩!带天顺玩么!”
嬷嬷们忙跳着脚去拉去劝,青蔷却只立在那里不动声色,这男孩儿她却也识得的。正是沈淑妃那个体弱多病地儿子董天旒——
印象中,天旒一直病恹恹的,胆小畏缩。十分怕人;你逗他,问他什么话。他只会直愣愣地望着你。也不回答,也不反驳。他到底听见了没有,是不是明白,谁都不知道。几年不见,现下看来,也依然是有些呆气的,任五殿下抓着他的胳膊叫喊,还是兀自玩他的泥巴。
玲珑凑过去,附在青蔷耳边低声道:“主子您不知道吧?三殿下……原本是有些痴傻地……”
沈青蔷猛然间回过头,疑问的目光落在玲珑脸上;玲珑却垂下头,把脸转了过去。wap;z…z*z…c…n.更新最快——
便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朗然笑道:“贵妃娘娘莅临蔽处,是我有失远迎了。”
沈青蔷连忙转身,但见一个朱衣女子素面朝天立在那里,鬓发凌乱,睡眼惺忪,倒像是午寐方起的样子。正是胡昭仪;只不过数年不见,她的眉梢眼角,却已然见老了。
而那五殿下早奔了过去,扯住那女子的衫角,叫道:“娘……抱天顺……”说着小嘴一撇,竟似满腹委屈,又哭了起来。
沈青蔷听他竟然叫得如此亲近,心中忽然一酸:可怜这孩子,他真正的母亲,他怕是根本都不认得吧。
谁料,那女子却任五殿下嚎哭,竟似一点都不在意,反而板着脸来,数落道:“去去去,这招可对我没有用。去叫嬷嬷把你那张花猫脸洗一洗,一会儿到我屋里来吃点
一听这话,五殿下立时便不哭了,那幅抽抽嗒嗒可怜兮兮的样子荡然无存。沈青蔷一愕,又是好笑,又是心惊,在这宫里,从大人到孩子,果然是没有一个省油的。
胡昭仪躬下身去,却不是行礼,只是拂一拂被五殿下扯皱的衣摆,又直起腰来,对青蔷笑道:“贵妃娘娘,我那里可只预备了些给小孩子吃地东西,您若不嫌弃,便也来坐坐吧。”
沈青蔷此时对这个颇有些与众不同的妃嫔再不敢有丝毫轻慢,立时打叠精神,笑道:“昭仪娘娘,是青蔷不请自来,诸多搅扰之处,可还请海涵。”
一踏入鸾鸣殿,但见四壁都是书画,龙飞凤舞,云烟满纸。沈青蔷估摸着,此时该说句场面话了,便道:“向闻胡昭仪是位才女,如今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若是平常人,听到这话,必然要自谦两句,可谁料那胡昭仪却大笑道:“才女?哈哈,我若不是昭仪,这些玩意儿挂在东市的兰亭坊里,定然半个子儿都卖不出去地。”
她这样作答,倒把沈青蔷接下来预备好的若干句回话全给堵住了,青蔷只有赔笑,暗自心惊,气氛立时颇为尴尬。
胡昭仪却仿佛看穿了她地心思,笑意阑珊道:“贵妃娘娘,我地性子您不知道,我是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您现在身居高位,有吩咐,直接开口就好。”
青蔷眼见自己来时地一番盘算全然泡了汤,心中苦笑不迭。“径直”开口?究竟怎么开口?难不成还要对胡昭仪说:“姐姐,妹妹不想做皇后,也不想做五殿下的养母,请你帮忙想个主意”不成?——
在这皇宫之中,想说什么做什么,谁还能坦坦荡荡,直直白白?
胡昭仪微眯着眼,笑望她,忽然道:“你们成天到晚这样过日子,难道不觉得累么?”
沈青蔷只觉有一把小刀子猛地戳进怀里,一颗心紧缩起来。连声音都变了:“昭仪娘娘,您说……什么?”
胡昭仪呵呵笑着,说道:“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要什么就直说——你连这个都不懂的话。我倒真有点同情你了……”
青蔷哑然——
她的确是不懂的。她早已习惯了瞻前顾后、察言观色,早已习惯了尽量七转八弯不留痕迹地将别人引向她的目地地。事事提防,事事怀疑,谁也不能相信,谁也不敢相信……累么?还是早已习惯了这份劳累。麻木到连“累”的感觉都消失了?
她只觉在胡昭仪面前,自己的舌头仿佛都打了结,再也不听使唤,迟疑半晌,方才犹犹豫豫重复道:“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要什么就直说——怎么可能呢?”
胡昭仪哈哈一笑,反问道:“这有什么不可能?除非你太过贪心,一样都不想舍,一样都不愿丢;嘴上说着无欲无求,实际上却跟个守财奴一样。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占全了……长此以往,自然像只冬天里冻坏地猫崽子。你一碰它,它浑身的毛就全都竖起来了。瞪着眼睛冲你呜呜叫。”
冬天里冻坏地小猫崽儿?——在别人眼中。难道自己一直就是这么个可悲可怜的样子么?胡昭仪轻轻巧巧一句“天顺是陛下的皇子,陛下要带他走,我可不敢留”,便将一切事情统统推卸。在坦白到不可思议的胡昭仪面前,沈青蔷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笨拙的小鬼,被人戳破了自作聪明地伪装,顿时满面羞惭、手足无措。那感觉真的很不好,只仿佛心底有什么东西骤然裂开了一条缝隙——她不敢爱也不敢恨,被命运驱赶追逐到今天这步田地,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太过贪心”,害怕那必然到来的“失去”么?
沈紫薇从来都不惧怕“失去”,她可以牺牲一切,哪怕杀人哪怕疯癫,始终念念不忘她的爱情;靖裕帝也从来都不惧怕“失去”,他的伤恸和追悔在这十四年里早已无限滋长,最终覆盖整个皇宫,无所不在,哪怕他所有的妃嫔和儿女全都被这伤恸和追悔的阴云吞噬,他也毫不在意,目光永远坚定地落在记忆深处,那个业已消亡的女子,和他注定无法追溯无法挽回的过去地美妙时光之上……——
他们的悲哀和欢喜,都是那么残忍而鲜明;但至少,他们的确是有着悲哀与欢喜地……而自己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脸上的表情,赫然只剩下虚假与苦笑了呢?
在回去太极宫地路上,沈青蔷一直沉默不语。身边随着地从人,只当她在为胡昭仪的无礼而暗自生气,生怕触了霉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翟车走到半路,沈青蔷忽然一掀车帘,吩咐道:“且住,本宫要去瞧一瞧流珠殿地沈昭媛——带五殿下一起去。”
随车的从人顿时停步,面面相觑,各自踌躇,却终是不敢违拗贵妃娘娘的吩咐,车子调转,绕过太极宫,径直向西而去——
姐姐,无论如何,天顺都是你的儿子;即使你疯了,即使你已认不出他来,但若能见上一面,定然也会欢喜的吧?——
我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贵妃娘娘”,实在不知道能当到何时;但片刻的欢喜也是欢喜,能叫你们母子见上一面,总也是件好事。
此时的沈青蔷却不知道,就在她乘着宫车绕路而去的时候,临阳王董天悟所乘的软轿正好落在了太极宫的宫门前。
御前总管太监王善善早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轿前,口中喋喋不休:“王爷,您可回来了!老奴方才还听那些作死的小崽子们胡言乱语,说您染了风寒,病在路上,凶险万分呢!可把老奴给吓坏了。这不,正担心呢,您就来了,果然是虚惊一场……哼,那些乱传话的狗崽子们,瞧我不打断他们的腿!”
一番话说完,轿内却无声息,许久,才传出两声闷咳。依稀确是董天悟的声音,却沙哑低沉,从轿内传来:“王公公,父皇呢?”
王善善倒一愣,怎的?难不成武功盖世的临阳王,还真病了不成?忙答道:“陛下在御书房,召了好几位大臣商议事情呢,可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轿中人“嗯”了一声,又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那……沈才人,不……咳咳……贵妃娘娘呢?她在么?”
王善善听他真的咳嗽起来,看来果然是病了。谁能想到呢?才出去几天功夫,就病得这么厉害……一边暗自思村,一边絮絮道:“贵妃娘娘带着五殿下,去东边昭仪娘娘处了。殿下,皇上和贵妃娘娘一直在等着您呢,您自然不舒服,不如先进殿歇一歇,老奴吩咐人给您把药煎上,这些供奉们,太也没用了……”
轿中人又是一阵咳嗽,方道:“也好。”
两旁立时有从人上前,替董天悟打起帘子,伺候临阳王自轿内出来。一直满脸堆笑的王善善,那笑容忽然僵住。
怎会如此?一向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的大殿下怎会病成这个样子?整个人赫然瘦了一圈,憔悴不堪……简直便像个纸人,仿佛风一吹,就能飞走了似的。
廿七章 父子(完全版)
对于太极宫,董天悟是轻车熟路。靖裕帝待他,向与别的儿子不同,即使贵为太子殿下,也常常有久候数日不得一见的时候。唯有临阳王,无论在哪里,从来畅通无阻。
他一面拾级而入,一面低低咳嗽,身后跟着忧心忡忡的王总管。进了一重殿门,董天悟忽然道:“王公公,贵妃娘娘……如何?”
王善善颇为犹豫,半晌才答道:“王爷,您是想问……真假么?”
董天悟一笑,是真是假他自然是不必问的。
王善善偷眼打量了一番临阳王的脸色,低声道:“王爷,无论如何,万岁对她是颇看中的……只是……不知道哪里,老奴总觉得蹊跷……”
董天悟回头看他,问:“王总管以为……蹊跷在哪里?”王善善满面踌躇,许久方才磕磕绊绊道:“老奴也……说不上,可是……可是王爷,这种事情,您就不觉得……不觉得虚妄么?”
董天悟轻咳一声,将头转了过去,低声道:“假的又能怎样?真的又会如何?只要父皇高兴就好……”
王总管蹙着眉,答:“话是这么说,只是……”
董天悟不再理会他,径自踱入外殿,在下首的一张椅上坐定,闭目调息。王善善见惯了这个场面,知道不能搅扰,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不忘低声叮咛伺候的人小心谨慎些。
更漏滴滴,时辰历历。领命去太医院替王爷传药的人都捧着药回来了,可内书房、昭华宫两处,却还是没有半点消息。王总管口中不住嘟嘟囔囔。直骂这些小崽子们白吃了饷粮——却也忍不住偷偷想:“怎的临阳王似乎并没什么触动的样子?要是我,知道非要把个小妞儿叫母妃,无论如何也要多少不自在一下吧……”
他地心思殿内的临阳王自然不会知晓。董天悟微一运气,便觉怀中如同千针攒刺。几难自抑。好容易强忍着将咳嗽声压下去,嗓子里忽又翻出一股咸腥。此番中毒,毒性即烈,自己又全凭一股子狠劲儿强自支持着,手太阴肺经业已大损。这恼人的咳疾,怕是这一生,都无法摆脱了吧……——
不过……还好,她还活着;靠她自己地力量,活得好好的。
人在昏迷之时,便如同身在幽深地水底,能听见的只有寂静,能看见的全是黑暗。回忆温柔地环抱着你,在你的皮肤上咬出黑色的齿印——就像是梦。就像是幻梦与真实之间地界限,忽然消失了。
“……殿下……您这是又何苦呢?……娘娘……我该……怎么办?”
在那似梦非梦之间,董天悟依稀听见了吴良佐的哭声。这个素来流血不流泪的硬汉。竟然在自己的梦中泪流满面……他很想睁开眼睛,很想挣扎着清醒过来。问他为什么要哭?问他……青蔷怎么样了?她还好么?
可当回忆黑色的水褪尽。当他真正醒来神智恢复,却已不知过了多久。而吴良佐满面伤恸。依然立于榻边,眼睛里有隐隐的赤红的血丝。
“……殿下?殿下您醒了!好些了么?”吴良佐又惊又喜,那样一个粗豪汉子,嗓音都有些把持不定,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对吴良佐,以及那个在背后点倒自己的齐黑子,董天悟本来是不无怨怼的;可此时见他真情流露,心中也不由感动——董天悟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母亲死去地那个夜晚,他还记得那样鲜明清楚,天要亮了,是他自外面打开闭锁的门,把已经哭喊到虚弱无力的自己抱在怀里,哽咽着说:“殿下,娘娘不在了……以后,便由微臣来照顾您……”——
那一天,他也哭了吧?可惜自己已经不再记得。3*Z中文网z…z…z…c…n。手机;电脑同步阅读。还可以下载电子书TXT;CHM;UMD;JAR电子书'
廿八章 废立(上)
董天悟凝然望着靖裕帝,忽道:“父皇,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靖裕帝紧紧攥着右手,咬牙道:“当年……是父皇没用,竟没有办法保护你们母子……原以为不过是忍耐一年半载,便过去了,谁知道……谁知道你母亲竟狠心如斯,抛下你我父子二人,去了……”
董天悟双目炯炯,道:“母亲……真的是自缢?”
靖裕帝的身子微微颤抖,眼眶红了,重重点了点头。
天悟不依不饶,又道:“母亲被上官氏威逼见甚,不甘忍受,愤而自缢?”
靖裕帝还是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临阳王牙关紧咬,在心中交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道:“父皇,那为何儿臣得到的消息中,却说母亲……曾……另有打算?”
靖裕帝忽然转过脸,狠狠瞪着自己的儿子,声色俱厉:“悟儿,你说的是什么话!朕将诏卫给你,不是让你胡乱捕风捉影的!”
董天悟却毫不退让,音调如前,话语里的强硬意味却已然倍增:“父皇,儿臣并未捕风捉影,儿臣自接管诏狱以来,遍审在押超过十年的一切人犯,年岁久远,大多数一无所获。可是,依然有不止一名人证供称,十多年前诏狱确实曾拘过一批宫里的宫女太监,审问某位娘娘逃逸之案……自然,这些宫女太监早就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宫内宫外,包括皇史内的一切档案俱已湮灭——但这件事情的确是真的,是不是?我母亲并没有死。而是逃走了,是不是?否则为什么她地棺柩中。根本就没有尸体在?”
董天悟滔滔不绝,每一句话抛将出去,击在靖裕帝心上,他脸上的颜色立时便青灰一层,眼中的煞气却浓厚一分……一席话讲完。父子二人怒目而对;许久,靖裕帝咬钉嚼铁般,一字一顿说道:“悟儿……你想气死父皇不成?”
董天悟紧绷地双肩慢慢松弛,他跪下去,低低垂着头,说道:“儿子不敢……”
靖裕帝叹息一声,慢慢俯就身子,将儿子搀扶起来。www;3*Z中文网z…z…z…c…n。手机;电脑同步阅读。还可以下载电子书TXT;CHM;UMD;JAR电子书'
廿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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