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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蔷天-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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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良佐忙一顿首,朗声道:“微臣万死不敢!只是……那并非人类,而恐是妖物!他……他竟会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在微臣眼前,在微臣臂上印了一掌。微臣都未曾分辨清那妖物的形体,便已觉臂骨欲碎,几乎将微臣疼得昏了过去……陛下,请恕臣君前失仪之罪——”
说着右手使力,“嗤”的一声将左边袖子扯出一道长长裂口。这一下,人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只见内里虬结的肌肤上,赫然印着半个惨碧的掌印,诡异莫名!
见到此情此景,莫说妃嫔奴才们纷纷惊呼失声,就连镇定犹如靖裕帝,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如果说“私合苟且”,只是累及一身一命的话;那么如此这般“勾连妖物”,何止沈青蔷本人,就是沈紫薇甚至他们沈家,也通通难逃一死!历朝历代,对待鬼怪巫咒之事,即使子虚乌有,也往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从来都是株连甚广的第一杀人利器。
果然,靖裕帝咬牙道:“吴良佐,你可知你若有半句虚言,会有什么下场?”
吴统领似微有迟疑,却立时道:“陛下,良佐之心,日月可鉴!”语毕,自怀中掏出一物,口称:“这是侍卫们自沈才人适才藏身之处寻出来的——”
原来那是将两根松枝用树皮绑缚绞缠而成的木块,略具人形;上面绑着一根长长的头发,半黑半白!
靖裕帝面如土死,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抚摸头上的发髻;整条胳膊抖个不休,仿佛每挪动一寸一分,都要耗费九牛二虎之力一般。
“好……好……真好,”他哑声道,“朕饶她一命,她却自己作孽求死!都在逼朕……都在逼朕赶尽杀绝!是不是?”
——四下哪里有人敢接话?却忽听前头传报:“太子殿下驾到。”
***
吴良佐脸色微变,连忙起身,侧立一旁,转瞬即恢复了一副重伤模样,几乎要难以支持了。只见董天启已大踏步而来,眼中微红,脸色煞白。
还未走到近前,董天启已大声道:“父皇,那刺客可曾惊了御驾?儿臣来迟了!”
靖裕帝眼中余愤未消,猛然瞪向董天启,厉声喝道:“你怎么来了?沈青蔷呢?”
董天启仿佛狠吃了一惊,忙道:“父皇,您说什么?沈才人她正在平澜殿压惊,儿臣已遣了侍卫随侍佑护了……”
靖裕帝桀桀一笑道:“压惊?她已把朕的皇宫闹得天翻地覆了,她还‘压’什么‘惊’?”
天启望着靖裕帝的面孔,狐疑万分:怎会如此?父皇究竟是什么意思?回头却望见了吴良佐,心下顿时明了。想是那吴胡子说了什么吧?真是和恨。
主意一定,便道:“父皇,儿臣与吴大人方才在锦粹宫僻路上,忽然遇到了一名刺客,沈才人受了惊吓,儿臣忙命侍卫安置了她,又惟恐那刺客来搅扰父皇,是以……”
靖裕帝倒一愕,问道:“……刺客?”
董天启连忙点头不叠:“是啊,应是刺客无疑。儿臣眼尖,看见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袍,似还看到那兵刃的冷光闪烁来着!”
——靖裕帝望了望儿子,又望了望心腹重臣,那尖刻的目光直射进二人的心内去;可无论是吴良佐还是董天启,都是一副确信无疑的样子,面上瞧不出半点古怪。
吴良佐道:“陛下,微臣亲自追赶,又吃了如此大的苦头——那暗影绝非肉身无疑!”
董天启则道:“父皇,那肯定是名身着白衣、武艺高强的刺客!吴大人,您技不如人,让刺客逃脱,所以才编出如此谎言欺瞒陛下么?”
吴良佐怒道:“太子殿下,您怎么如此臆断?冤枉微臣?”
董天启则道:“吴大人,明明是刺客,您却说是妖物——清风朗月,哪有那么多妖物?难不成您和那刺客有私,或者根本就是刺客的同党?”
吴良佐本不擅言辞,而董天启却是个心思敏捷、牙尖嘴利的,两个人御前斗口,吴统领哪里是太子殿下的对手?又碍于身份,无法妄加猜测,只能尽力防守,却无法逼近半步,不过三两回合,吴良佐已被气得满面紫胀,连那满脸的络腮胡子都犹如活的一般不住抖动起来。
突然间,靖裕帝断喝一声:“够了!都给朕住口!不管是妖物还是刺客,总之是跑了,争又有什么用?吴良佐,朕罚你薪俸一年,你可心服?”
御前侍卫统领吴大人连忙跪倒,口称:“微臣得免死罪,拜谢万岁隆恩。”
靖裕帝冷哼了一声,说道:“你给朕记住:朕免你的死罪,是因你还算竭力尽忠。无论是‘妖物作祟’抑或是‘技不如人’,你总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吴良佐忙又叩首,几乎泪流满面,道:“微臣必将万死以报陛下!”
靖裕帝道:“你死了对朕有什么好处?还是活着替朕办事吧……”说完,却转头向董天启道,“启儿,你领父皇的口谕去,替父皇办一件事。”
董天启忙道:“儿臣遵旨,请父皇尽管吩咐便是!”
靖裕帝冷笑一声,吩咐:“你传旨去锦粹宫平澜殿,就说悼淑皇后在九泉之下十分孤独,托梦予朕,朕念及皇后昔年之德之行,万分感怀。特旨曰:晋平澜殿才人沈青蔷为婕妤,赐其去泉下陪伴皇后,以代朕躬,解朕之忧愁。”
——上一个瞬间,董天启看着吴良佐受罚,依然还是满面得色;可现在,他却已木然怔在当地,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52'必死
“父皇!不要!”董天启猛然间双膝跪倒,冲口而出。
靖裕帝冷冷道:“启儿,皇令如天,朕要她死,说什么都没有用——去!”
天启急忙分辩:“父皇,青蔷并未做错什么啊?她险些被那白衣刺客刺死呢——您可不能这样做!”
靖裕帝冷笑一声,道:“刺客?便算是刺客好了。瓜田李下之嫌不知避忌,她也只能怨自己。你还不快去?”
董天启已额头见汗,却仍不死心,只道:“父皇,青蔷……青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实在是……”
靖裕帝勃然色变,断喝道:“够了!太子,你在朕面前屡次直呼庶母之名,毫无谨慎之心,如此无规无矩,恣意放肆,朕怎能放心将江山社稷交托于你?”
董天启仿佛被人瞬间扼住脖颈一般,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靖裕帝森森一笑,趋近一步,俯身轻声道:“启儿,你是朕的爱子,是这天朝的储君;你亦将是这天下之主,是亿万臣民的君父。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你的喜好,便绝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身为帝皇,心中有了一个天下,就再也不能容下任何东西了,你懂么?”
董天启勉强哽咽道:“父皇……”
靖裕帝慈和地抚了抚他的头顶,温言道:“太子,去吧。总有一天,你会感激朕今日的所作所为的。”
董天启泗泪滂沱,头深深垂下,两肩不住颤动,一双手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襟,几欲痉挛——却既不答应,亦不反对。
靖裕帝长叹一身,从腰带上随手扯下一只描金纹龙青云香囊,丢在地上,肃然道:“拿了这个去,这是敕令——启儿,朕对你期望甚深,你自己瞧着办吧,可莫要叫朕失望才是。”
——靖裕十七年七月七日,“七夕”佳节,当朝太子殿下董天启伏跪在御苑的凉亭内,嚎哭不休。直至靖裕帝带着满宫妃嫔退尽;直至星移斗转;直至他的眼泪流尽,声音变得凄厉嘶哑难以卒听……
“……启儿,朕给你一日光阴,朕可以不论你怎样做;但明日金乌西坠之前,无论如何,朕都要看到沈青蔷的尸身——记住了?”
***
此时的才人沈青蔷独坐于平澜殿内,她自然还不知道“金口玉言”已出,而自己的生命已剩下不足十个时辰。数名御前侍卫将此地团团围定,却又怕殃及池鱼,便只站在远处,高挑明灯,警惕地守望四方。
没人知道沈青蔷此时在想些什么,她有着怎样的打算,这个女人似乎总是安安静静的,镇定自若的样子,仿佛一切事不干己,仿佛此时深陷绝境的那个人并不是她——其实,惊慌失措又能怎样?焦急万分又能怎样?她从来都是激流里的一叶扁舟,只能顺着水势随机应变,每一言、每一行、每一步都是莫大赌注,输了自然死无葬身之地;可赢了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沈青蔷的出路到底在哪里?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有一个尽头?
忽然,她幽幽一叹,站起身来,走到殿外,立于阶上,朗声道:“诸位大人——”
门外远远近近也立着三、四人,见她忽然现身,登时全神戒备。为首一人道:“娘娘,情势未定,娘娘请于殿内安坐。”
青蔷微微摇首,道:“劳烦各位大人送我去流珠殿走一趟吧。”
那侍卫脸色一寒,毕恭毕敬道:“娘娘,太子殿下临去时吩咐,只命臣等把守四方,佑护娘娘,并无其他——故此,还恕微臣无法从命。”
青蔷微一沉吟,似满脸愤愤,道:“原来如此,那也说的是。可是……可是那些奴才们说去找我,可到如今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遇事统统不见踪影,真真该打!劳烦大人替我去寻一寻,若真寻不到,便也顺路去流珠殿昭媛娘娘处借几个人来使唤。否则我想换一件衣裳,想喝一口茶,难道还要自己动手不成?”
那侍卫听闻此言,脸上立时便显出鄙夷之色来,心道:果然是娇生惯养的无知妇人,惹出了这泼天大事,却只顾计较身边有没有人伺候——既如此想,便也难免脱卸了几分戒备心思,只道:“娘娘所言甚是,微臣实在思虑不周。不过请娘娘放心,微臣这就遣人去问责此事,并调几个从人过来伺候,也就是了。”
沈青蔷的脸色立时和霁,简直笑靥如花:“既如此,那多谢大人了。”
言毕一转身,施施然便复向殿内去了。
——玲珑、点翠,若你们能平安归来,那么此时形势,断还有生路可寻;但若……你们也遭人拘押,无法回转,彼此之间连个面都见不上,话都无法传到,那么……那么我也的确该作“别样打算”了。
——戏已开场,观者将至,生死成败在此一举,只求彼此谨慎行事,心有灵犀;千万莫要轻举妄动才是。
***
在董天启犹疑不决、兀自哀哭的时候,在沈青蔷心念未定、犹豫不决的时候,平澜殿的一干奴才们正齐聚于不远处的流珠殿,齐刷刷跪在地上;而上首当中椅内坐着惠妃娘娘,正轻声笑道:
“有趣,真是有趣,你们以为这些胡话,本宫会相信么?皇上会相信么?”
玲珑不卑不亢道:“回娘娘,奴婢绝不敢妄言的。事实的确如此,不管娘娘问多少次,都是一样。”
杨惠妃怒道:“大胆刁奴,还敢嘴硬?本宫面前,断容不得尔等放肆,什么‘羽飞而去’?又什么‘众人皆见’?你敢再说一次,本宫立时判你一个欺君之罪,拉下去杖毙!”
玲珑敛容道:“回娘娘,奴婢的确与我们主子一同到了流珠殿,主子和沈昭媛说话,奴婢和兰香在外头伺候,谁料不一刻,只听里面的昭媛娘娘突然大哭起来,我们赶进去,才发现主子不见了,就留下了一条披帛——奴婢宁可身遭杖毙,断也不敢信口雌黄的——娘娘去问昭媛娘娘便知。”
杨惠妃暗自咬牙,这丫头竟是软硬不吃的,一席话倒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还想到煞有其事的拉沈紫薇作人证——谁不知道她是个疯子?口齿心智和四、五岁小孩儿一般,她说的话,又怎能作数?却也无可奈何,便吩咐道:“去请昭媛娘娘来。”
不一时,便听见内殿中传来一声凄厉哭喊,两名太监一左一右架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沈昭媛,沈紫薇一边哭喊一边挣扎,突然咬在其中一名太监腕上,直疼得他哇哇大叫。
兰香本也是证人之一,跪在玲珑身后听审,此时见到这番光景,连忙爬起身来,喊道:“住手!快住手!小姐莫哭,兰香在这里,没事的!”拖着腿一瘸一拐地便冲了过去。
沈紫薇见了兰香,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大力,奋力一挣,只听“哧”的一声,一条宫装薄袖连着半幅衣襟一同扯落,竟露出了贴身小衣,连着整条玉臂和大片雪白的肌肤都暴露于外。殿中原有十数名太监并两三侍卫,忽见此景,各个大吃一惊,连忙把脸扭转过去,唯恐避之不及,心中却也忍不住怦怦乱跳。
杨惠妃眼睁睁看着这荒唐场面越发难以收拾,直急得跳脚,忙喝道:“还不退下!你们这些作死的贱奴,成什么话了!”
——自己方才刚遣了人去回话,若此时皇上亲自过来,正撞上这种场面,自己岂不是大触霉头?
一念及此,更是心惊肉跳,一边喝斥左右,一边亲自起身,走到沈紫薇面前,劝道:“昭媛妹妹,本宫只是想问一句话,没事的,真的没事的,你切莫再哭了。”
沈紫薇却充耳不闻,照样嚎哭不休。
四年前沈淑妃莫名其妙殒身,又得了个莫名其妙的后事,无关之人看来已然如堕五里雾中,何况她这个局内人?她明明算准了沈紫薇必死,沈莲心全胜,却谁料一夕之间天翻地覆……这四年来,杨惠妃无时无刻不在反复思索当日之事,可想来想去总是难以索解。人道“疑心生暗鬼”,她永远忘不了当初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在靖裕帝面前提及此事时,陛下向自己投来的那如刀的眼神,直让她在睡梦中也能满身冷汗的惊醒!这四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担惊受怕,时时疑心自己与淑妃的谋划早已为人知悉;一味韬光养晦,小心谨慎,只求自保,谁料到头来人算不如天算,竟又将自己卷入这沈家女人搅起的浑水之中。
——杨惠妃自认已吓破了胆,她一心认定当年之事是沈紫薇一手所为,所以她才能在大劫之后宠爱日隆、经久不衰。人人都说沈紫薇“疯癫”,可唯有她从未真正相信过,反而笃定了那一定是沈家女人固宠的手段,能为人之所不能。惠妃娘娘根本是色厉内荏,对这位“昭媛妹妹”,她实在是心怀忐忑甚至心怀畏惧的,无异于惊弓之鸟。
于是她口风立时转软,甚至帮着兰香替沈紫薇整装,慰藉道:“昭媛妹妹,莫哭,我叫人打死那些狗奴才们!”
沈紫薇猛然间回过头来,目光呆滞地望着她,杨惠妃心中不由一震,却见紫薇又慢慢把头移了过去,口中颠三倒四,兀自念念有辞。
一直毕恭毕敬跪着,样子再沉默老实不过的点翠忽道:“惠妃娘娘,奴婢还是进去替昭媛娘娘取件衣服遮蔽吧。”
杨惠妃冷眼望她,说道:“不必了,本宫的话还未问完,你若心里没鬼,逃什么?——凌波,你去。”
杨妃左右侍立一宫女模样的人立时躬身答应,便要向内堂去。
玲珑忽道:“娘娘,不可!”
杨惠妃断喝一声:“贱婢!你就这么和本宫说话?莫忘了你的身份!”
玲珑丝毫不惧,道:“奴婢不敢,只是……昭媛娘娘的贴身之物,怎能由她人随意翻捡,万一翻出什么来,那岂不是百口莫辩?”
杨惠妃微眯着眼,一字一顿道:“怎的,你是说本宫有意栽赃陷害沈昭媛不成?”
玲珑对答如流:“奴婢绝不敢,只是昭媛娘娘乃是万岁所爱之人,行事自然要小心谨慎才是。”
杨舜华堂堂一位皇妃,是这宫中位份最高的娘娘,却给这样一个小小宫女步步紧逼,心中早已恨极。玲珑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沈紫薇宠冠六宫,难免有人心怀妒恨,趁机作文章,你的人若随意踏入一步,这个罪名便等于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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