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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蔷天-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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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狐疑归狐疑,自己总不能当面责问,也只好随着这一行人,从紫泉殿转到侧殿流珠殿中一座久旷的宫室内,这里便是会审的所在了。
依然是隔着帘子,众妃嫔在内,吴良佐在外。不一时便有人回报,说北偏宫的蔡修仪病着,来不了了,只带话说“二位娘娘在此,轮不到愚妾置喙”——她自春天就已病倒,满宫皆知,二妃去请她,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北边的人刚去不久,昭华宫胡昭仪那里也遣了人来了,却不是下人奴才,而是住在昭华宫后殿的邓宝林。只见她抿着嘴笑着,对二妃行礼,口称:“昭仪娘娘昨夜因贪看月亮,多喝了些酒,如今还躺着没有起呢……特遣婢妾来,还求二位娘娘担待些。”
杨妃对沈妃一笑,道:“朔日里头看月亮,她倒真好雅兴……”沈妃也道:“胡妹妹是个诗人,自与你我这样的俗物不同……”说着两人一并笑起来,直笑得邓宝林脸上发绿。可坐在下首的九位娘娘哪里笑得出?又不得不勉强陪着凑趣,那场面无比精彩纷呈。
杨妃着意咳嗽一声,道:“胡昭仪虽不能来,不是遣了邓宝林替代么?也是一样。来人哪,搁张椅子在本宫左手边,请邓宝林坐了。”
宝林邓芳那一张脸上立时浮现出一片喜色,努力按捺着才没笑出声来——底下这么多人候着,自己竟与二位妃子娘娘共居上首,这可有多么荣耀光彩啊!
而沈妃更是道:“邓妹妹,此厢发生的事情你可都瞧仔细了,一时我们三人同去回皇上,本宫素闻你言语便给的,怕是要多借你的力了。”
邓宝林一听还要去面圣,更是喜上加喜,脸上的笑再也藏不住,什么矜持什么谨慎,全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迭声答:“请二位姐姐放心,芳儿定然竭尽全力!”
杨妃一笑,沈妃亦一笑,青蔷或紫薇看到这样的笑,定然心下暗道不好,可宝林邓芳哪里知道?她笑得更加开心了。
杨妃忽道:“既然人齐了,那便开始吧,”说着手一摆,“将本宫从各处抄检得来的禁物端上来!”
九个捧着朱漆宫匣的宫女,鱼贯而入。下首九位妃嫔,脸色刹那间白如素纸。
沈淑妃的眼睛斜斜睨着紫薇的脸,缓缓道:“便依位份高低,从沈婕妤看起吧……”
沈紫薇已断然道:“禀两位娘娘,若是依位份高低,婢妾绝不是锦粹宫之首,婢妾绝不敢逾越!”
杨惠妃一笑,口中说道:“沈婕妤说的是,只不过淑妃娘娘那里,本宫已上上下下搜检了一番,并未查出什么可疑犯禁的东西。适才我们一同面圣,在皇上面前也禀过了,这才回来的呢……沈婕妤还有不满么?”
沈紫薇再也无法忍耐,一转头,便望向帐外的吴良佐;她这一眼,座上二宫妃子均看在眼里,顿时心下了然,都是一声极低的冷笑。
纱帐影影绰绰,吴良佐虽看不清内里的情景,那些对话却丝丝传进耳中,一清二楚。他已知此事定然生变,沈淑妃与杨惠妃不知私底下达成了怎样的密议,竟将“青丸”之事一笔抹倒,揭过不提了。如今这样子,便是在寻个替罪羔羊无疑。这样的变故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一时之间浑也不知该当如何应对才好——毕竟,“青丸”一物,本就来历蹊跷,就是自己硬要提起,也全无对证,平白落人口实而已。
其实,帐中的沈紫薇怀着与他一般无二的盘算,只因根本无法反驳杨惠妃,一番机谋巧计,竟然在此功亏一篑。
杨沈二妃哪容她多做思索,那端着朱漆宫箱的宫女一开箱盖,便见内里赫然放着一个散开的纸包,里面是黑色的丸药。
杨惠妃断喝一声:“沈婕妤,你可认得这是何物?”
沈紫薇紧咬银牙,昂首答道:“非我之物,我怎么能识得?”
杨惠妃道:“你也不用试图搪塞隐瞒,此物正是太子殿下所中之毒调制而成的毒丸,在你的衣箱内发现,你还想抵赖狡辩不成?”
沈紫薇依然是那幅趾高气扬的样子,愤然道:“那不过是小人栽赃陷害罢了,沈紫薇虽死不服!”
沈淑妃脸上突然转上一层伤心欲绝的颜色,黯然道:“紫儿……你怎能做出这等事?你这样,又将父兄家门,置于何地?”
沈紫薇冷冷一笑,“呸”的一声,吐了口吐沫在地上。
杨惠妃面色一寒,凛然道:“宝林邓芳听令!奉御旨,赐婕妤沈氏掌掴之刑,着你替两宫代行。”
邓宝林不由“啊”的一声,杨妃已恨声续道:“还不快去!难不成你与沈婕妤有私?”
邓芳连忙起身,脚下绊蒜,几乎跌倒。这场面其实十分滑稽,但哪有人笑得出来?邓宝林好容易来到沈紫薇面前,刚犹犹豫豫一抬手,沈紫薇不待她手掌落下,拉开玉臂劈面就是一耳光,重重落在邓芳脸上,将她打得直跌出去。
沈婕妤冷笑道:“狐假虎威的贱货,凭你,也配打我?”
杨惠妃愤然而起,大喝一声:“沈紫薇!邓宝林是代两宫行刑,你打她,便是打本宫了?”倒在地上的邓宝林,看见有人撑腰,才一愣,顷刻便号哭起来。
沈紫薇丝毫不惧,斩钉截铁道:“惠妃娘娘,您可别忘了,我是怀着皇嗣的人——打我无妨,打坏了皇嗣,谁能负责?”
——此言一出,杨惠妃登时无语。
忽听门外有人回禀:“沈婕妤的贴身宫女珊瑚求见两宫娘娘。”
沈淑妃忙道:“快带进来!”
沈紫薇的脸色赫然大变,待要说什么,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未几,只见一个十七八岁,姿色平常的丫头施施然进得门来,还未行礼,沈淑妃已用手一指那捧匣的宫女,吩咐:“去看看,那是不是你主子的东西?”
珊瑚答应了,走过去立在匣边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方正色敛容回答:“启禀两位娘娘,正是我们主子的,绝没有错。奴婢还记得还曾问过主子,这是何物;主子当时回答说,是预备医治咳喘旧疾的丸药——话是这么说,可又从没见主子吃过;奴婢心里暗自纳罕,是以特别留了心,故此才记得这么清楚。”
杨惠妃冷冷插口:“那是穿肠烂肚的毒药,她自然是不会吃的。”
珊瑚轻呼一声,仿佛大为惊骇,连忙跪倒,哭道:“求二位娘娘饶命,珊瑚实在并不知情,绝不是着意隐瞒的!”
沈紫薇森然道:“你自然‘不知道’,那药怕本就是你放在我屋里的吧……你这个吃里扒外打嘴现世的妖精!”
杨惠妃道:“沈婕妤,人证物证俱全,你还不认罪?”
沈紫薇哈哈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早就说了:沈紫薇虽死不服!沈紫薇即使身化厉鬼,也定要叫今日害我之人,各个死无葬身之地!”
——那一日,沈婕妤的样子,满殿的人没有谁忘得了。明明状似疯魔,口中喷泻出恶梦般的诅咒,整个人却分明有种说不出的哀艳,美得无以伦比……人证物证俱在,杨沈二妃断不容得她多说什么,早有两个太监奔了过来,垂手侍立,口称:“娘娘请——”
沈紫薇便那样长笑着离去,一直到她的身影出了门,再也看不见了,那笑声依旧不绝于耳。
座上的沈、杨二妃对视一眼,各自暗吁一口气。杨惠妃开口道:“罪魁祸首现已查知,各位妹妹受惊了……”
众人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终于等到了大赦,却人人心有余悸,连脸上的笑容都十分勉强。
忽听得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二位娘娘,婢妾……婢妾想看看沈宝林的匣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不知……行么?”
——满殿里里外外十数人,再一次将怀里的心提了起来,目光统统聚向一点,那人赫然却是脸上还有一个鲜红掌痕的宝林邓芳。
'34'兰香
邓宝林素来就是个小处精明、大处糊涂的,这一遭着意讨巧,可还没得意多久,便无谓替人受过,挨了紫薇狠狠一巴掌;她心中滞气,偏又无处发泄,猛然间就想起与青蔷之间的芥蒂来。姐妹二人的帐登时全算在一人身上,这句话冲口而出,几乎未加思索。待看见人人满脸异色望她,自己反而有些讪讪,气先馁了,嗫嚅道:“婢妾身份低微,只是……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没有旁的意思……”
沈淑妃却道:“邓妹妹,你位份虽不高,但此刻既代表着胡昭仪和昭华宫,那么无论是谁,都不能轻忽你口中之言——想说什么,你便说吧。”
邓宝林见淑妃娘娘那一番和颜悦色模样,又听她话中似有将自己另眼相看之意,不禁胆气又壮了些,干干笑道:“娘娘,婢妾只是觉得沈宝林行事可疑,她……她……”
她本想将万寿节那一晚,盛宴散时撞见沈青蔷的情形说出来,却忽又想起沈青蔷正是淑妃娘娘的亲侄女儿,说不定那一夜正是依照着沈淑妃的吩咐行事,自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说破,可不是要连娘娘都得罪了?连忙住口,心下不断懊恼自己多嘴多舌,到如今骑虎难下。
她却不知,淑妃娘娘此番险些死于“内鬼”之手,虽说逮住了个沈紫薇,对另一个侄女儿却也一并怀疑起来。见邓宝林如此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是疑窦暗生,心下不住盘算,难道沈青蔷真的是个玩弄心计的老手,连自己都骗过了;难道这一切竟是她在暗处谋划主导?
大凡越是城府深沉的人,越喜欢以己度人。淑妃娘娘又想到青蔷与天启一向亲厚;想到每次叫玲珑来问话时,她在自己跟前的前言后语……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可怖,半分可能也转眼暴涨到九分,几乎便要笃定了——沈莲心的目光中戾气纵横,便如一条剧毒的蛇,狠狠咬在邓宝林脸上,一拍几案,厉喝道:
“敕令在上,你还敢推三阻四?也不摸摸自己头上,到底有几个脑袋!”
这一下,邓宝林再也不敢推搪,忙道:“也没有别的什么!只是婢妾在万寿节夜里,皇上离去之后又看到了沈宝林,表情模样都是古古怪怪的……婢妾想,说不定和今日之事有关呢……”
她此话一出口,沈淑妃脸上的表情顿时缓和了不少。不止是她,在场之人倒有半数也都看见了那个披着绿羽纱离去的“沈宝林”,此时也不禁纷纷露出既诡秘又了然的神情。
谁料,邓宝林顿了顿,续道:“……婢妾看见她只穿着内里的单衣,满脸惊慌,神色不定,皇上都离去许久了,才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不止婢妾,胡昭仪、王美人,好些人都看见了呢!”
四下里不约而同传来极低的讶异之声。
沈淑妃坐在椅中,身子隐隐一晃,开口问道:“宝林沈氏,可有此事?”声音竟然都带着颤,历来一片庄严宝相的淑妃娘娘竟然如此激动,实在少见。
沈青蔷低眉顺目,毫不动容,缓缓答道:“启禀娘娘,并无此事。”说着转过身,从身后侍立的宫女手上拿过那只宫匣,捧在胸前,毫不犹豫打开盖子,目光直视邓芳,甚至不向匣中投去一瞥,坦然道:“邓宝林,我与你无冤无仇,实不知你因何诽谤于我……或是你看错了人,也未可知。但你既然怀疑,我便开与你看——我的匣子定然是空的,因为青蔷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良心之事。”
邓宝林忙抢白:“你——”
“你”字一出口,却无论无何再也接不下去。那匣中果然是空的,难道竟没查出半点疑窦?难道是两宫娘娘有意偏袒于她,却不过在众人面前装装样子,已示公正不阿?
邓宝林越想越是糊涂,越想越是害怕。已不知暗地里埋怨了自己那张嘴多少次,实在不该逞一时意气,快嘴快舌,以至于惹来如此麻烦。
——幸好,淑妃娘娘在沈青蔷脸上望了许久,终于点点头,说道:“没有就好……想是天色太晚,邓宝林看错了人——既无事,那便散了吧,大家都辛苦了,惠妃娘娘,你看如何?”
***
众妃嫔出得门来,早有自己的宫女太监在外久候了。青蔷出来得早,来到院中,四下张望了一番,却不见玲珑,甚至连点翠、染蓝也未过来。她心下已隐约有些预感,当下不动声色,只向紫泉殿方向而去——无论如何,她实在是放心不下董天启。
谁成想,才转过游廊,冷不防侧里窜出一个人来,却是个从没见过的十二、三岁小宫女,劈面便问她:“你是沈宝林么?淑妃娘娘召唤呢。”
青蔷问:“你是谁跟前的,倒拿假话诓我?既是淑妃娘娘遣来的,又怎会问我是不是沈宝林?”
那小宫女跺脚道:“我是新到这个宫里的,你这个人,凭地多疑,快和我走吧!”说着,竟当先去了,走两步还回过头来冲沈青蔷一笑:“宝林娘娘,快些来啊!”
沈青蔷无奈,只有跟了她去,没走两步,两人已来到一处僻静之地,一个穿浅绛色衫子的人儿早已站在那里,一见她来,便跪倒在地,深深叩首下去,待抬起头来,青蔷已认出了她,她轻声道:“兰香,原来是你——”
沈家陪进来的贴身丫头,沈紫薇的心腹,流珠殿的大宫女兰香,又磕了一个头,方站起身来,对那小丫头说:“杏儿,你去四下看着,莫叫人过来。”那小丫头爽利答应,笑着便去了;沈青蔷似有些恍惚,问:“她……是杏儿?”兰香微微苦笑,点了点头:“我们作奴才的,不过是主子的一件玩物,主子爱叫什么,便叫什么——是,她也是杏儿。”
沈青蔷正觉恻然,忽听兰香道:“宝林娘娘,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家小姐吧!”
沈青蔷转过头去,直盯着兰香的脸,缓缓道:“你求我救她?你家小姐如何对我,你不会不知道吧。”
兰香道:“我家小姐是做了对不起沈宝林的事,但沈宝林难道就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么?既然各人都有错,您便高抬贵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沈青蔷怒极反笑:“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原来反倒成了我对不起她?”
兰香道:“二殿下原与我们娘娘多么亲厚,自您来了,便越来越生分了,难道不是您在后头说了什么话的缘故?还有大殿下的事……我们娘娘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难道您心里就丝毫也不觉愧疚么?”
沈青蔷真想对这忠心耿耿却愚蠢透顶的丫头说:你可知你们小姐究竟都做了什么?她是怎样屡次三番给自己下绊子,又是怎样恨不得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她连一个小小的孩童都不放过——难道这都是别人对不起她么?她还有人心么?
——可是看着兰香那炽烈的眼睛,即使她这么说了,又有什么用?
沈青蔷轻叹一声,道:“我并无愧疚,你也不用再说什么了。我虽不像她那样视人命如草芥,但我亦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我无法救她——即使我能救,我也不会救的。”
说完,沈青蔷转身欲去,兰香却不死心,已抢着拦在她身前,急道:“宝林娘娘……不、不,二小姐!兰香求您了!那是您的亲姐姐啊!我家小姐是苦命人,她每天过得什么日子,您不知道,我知道!自从……自从那……离去之后,她从没有真心笑过一次,没有一夜能安然睡到天亮。人前是再光鲜不过的,可人后呢?我也知道求您是强人所难,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除了二小姐您之外,这整个皇宫里,兰香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人——求您了,哪怕你去向淑妃娘娘求个情,去试一试也好啊!”
沈青蔷待她说完,方道:“兰香,你说句良心话,即使我救了她,她以后便会放过我么?”
兰香登时愕然。身子缓缓委顿于地,泪如雨下。
“怎会这样……”她茫然道,“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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