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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塔系列之一:枪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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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会住上几天。对于一个脸上长疤的可怜女人来说,这个愿望已经够奢侈了。明天还有时间再想一个愿望,或者第三个。她睡熟了。
9
早上她为他烧了些粗燕麦,他一言不发地吃着。他往嘴里送着食物,试图不想她,甚至都不看她一眼。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这里。他坐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黑衣人就拉开些距离——说不定现在他已经走出了这片硬质地,走过了旱谷,进入了沙漠。他的路线肯定是朝着东南方,枪侠清楚其中的原因。
“你有地图吗?”他抬起头问。
“这个村子的?”她笑了。“这个村子还不够画张地图呢。”
“不是。这里东南方向的地图。”
她的笑容僵住了。“沙漠。那儿只有沙漠。我以为你会住些日子。”
“沙漠那边是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没有人穿过沙漠。自从我出生以来,这里就没有人尝试过。”她在围裙上擦擦手,拿起锅钳,把她烧的那桶水倒进水槽,水溅起来,升起一片雾气。“所有的云都朝那里走。仿佛那里有东西把它们吸过去——”
他站起来。
“你到哪去?”她听到自己声音里尖锐的恐惧,恨自己这个样子。
“去马行。如果有人知道,那马夫肯定是第一个。”他握住她的肩。这双手很硬,但也很温暖。“我还要去看看我的骡子。如果我待在这里,它可要被照料周到。这样我才能上路。”
但还不会马上上路。她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但你要当心莰讷利,如果是他不知道的事,他就会编造点来唬你。”
“谢谢,爱丽。”
他离开后,她转身看着水槽,感觉到自己滚烫的感激的泪珠。有多少年她没听到人家向她道谢了?尤其是她在乎的人。
10
莰讷利满口的牙都掉光了,他是个让人作呕的老色情狂:他已经埋葬了两任妻子,而且还和女儿乱伦。两个尚处发育期的女孩从谷仓的阴影里偷看着枪侠。一个娃娃坐在土里开心地吐口水。一个成熟的金发女郎,在用房子一旁吱嘎作响的水泵汲水,她看上去神态淫荡,衣服满是尘土;她好奇地看着枪侠走过。看到枪侠在看她,她用指头捏了捏自己的乳尖,朝他抛了个媚眼,然后继续汲水。
马夫在马房和街道中间等着枪侠。他的态度摇摆于充满憎恨的敌意和怯懦的奉承讨好之间。
“它被照顾得好好的,不用怕。”他说,枪侠还没来得及答复,莰讷利已经转向他的女儿,他举着拳头,像只皮包骨头但狂妄的公鸡。“你进去,苏比!你快给我滚进去!”
苏比脸色阴沉地拽着水桶走向搭在谷仓外的棚子。
“你是说我的骡子。”枪侠说。
“是的,先生。好久没看到过骡子了,尤其是像你这头没变异的——两只眼睛,四条腿……”他的脸突然受惊似地挤到一块,这种表情可能是表示无比的疼痛,也可能在暗示他刚刚说了个笑话。枪侠判断应该是后者,尽管他自己几乎没有幽默感。
“以前,人们需要牲口,它们疯狂增长。”莰讷利继续说,“但是世界变了。现在只看得到几头变异的公牛和拉客车的马,和——苏比,我要掴你,天!”
“我不会占便宜。”枪侠打趣地说。
莰讷利笑了,一副阿谀的嘴脸。但枪侠清楚地从他眼里看到了杀气,尽管他并不畏惧,他还是认为这个人值得在他的书里占上一页,因为他可能给枪侠有价值的启示。“不是指你。上帝!不,不是指你。”他尴尬地笑笑。“她天生愚笨。她体内肯定有个鬼怪,让她那么狂野。”他的脸沉了下来:“世界末日要到了,先生。你知道,《圣经》上说的。若孩子不服从他们的父母,那灾难就会降临到大家头上。你只需听这里的女传道士讲就会明白的。”
枪侠点点头,然后指向东南方:“那边是什么?”
莰讷利咧嘴笑了,露出光秃秃的牙龈和几颗黄牙:“边界居民。野草。沙漠。还有什么?”他咯咯地笑了几声,两眼冷冷地打量着枪侠。
“沙漠有多大?”
“很大。”莰讷利试图装出严肃状,好像他在回答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大概有一千轮(注:轮,wheel,仍在蓟犁使用的古老的度量单位。8000轮的距离约莫为7000英里。)。也可能是两千轮。我不知道,先生。在那里,只有鬼草,还可能有魔鬼。听说更远的一边有个会说话的圈,但说不准这是骗人的。另一个家伙就是朝那个方向走的。那个治好了生病的诺特的家伙。”
“生病?我听说他死了。”
莰讷利还咧着嘴笑:“好吧,好吧,可能。但我们都是成人了,不是吗?”
“但你相信魔鬼。”
莰讷利看起来像是被冒犯了:“那可大不一样。女传道士说……”
他开始胡言乱语,倒出一大箩筐的废话。枪侠摘下帽子,擦了擦前额。阳光直射着,十分灼热。莰讷利好像没有注意到。他有说不完的话,可没有一句是有意义的。在马房狭小的阴影里,女娃娃不断地把灰土朝脸上抹。
枪侠最后失去了耐心,在一句话当中打断了马夫:“你不知道过了沙漠是什么?”
莰讷利耸耸肩。“有些人大概知道。五十年前客车在沙漠里走过一段。我爸是这么说的。他总是说‘那里是山。’其他人说那里就是大海……绿色的海,里面都是怪物。也有人说那里是世界的尽头,什么都没有,只有光,会让人眼瞎掉的光,还有上帝的脸,他张着嘴,把到那里的人都吞下去。”
“胡说。”枪侠冷冷地说。
“当然都是胡说。”莰讷利故作高兴地叫起来。他又一次作出奉承的丑态,他对枪侠又恨又怕,但又急于想要讨好。
“你要把我的骡子照顾好。”他扔给莰讷利又一枚金币,在半空中就被莰讷利接住了。枪侠想到狗跳起来在半空中接球的样子。
“当然。你要住几天?”
“我想是吧。这里会有水——”
“——如果上帝愿意的话!当然,当然会有水!”莰讷利笑了,一副不高兴的脸色,他的目光显示他愿意让枪侠立即就死,而且被他横踩在脚下。“那个爱丽,在她乐意的时候,她对人可好呢,是不是?”马夫把左拳握成个圈,然后用右手指快速地来回在圈中抽拉。
“你说什么?”枪侠漠然地问。
突然莰讷利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恐惧,就像天边一对月亮同时升起。他迅速把手放到背后,像个淘气的孩子偷吃果酱时被发现了。“没有,先生,一个字也没说。如果我说了什么的话,那我道歉。”他看到苏比靠在窗边,对她举起拳头:“我真要掴你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荡妇!哦,上帝!我要——”
枪侠迈步走开了,他知道莰讷利转身看着自己,他也知道如果他突然转身,会看到马夫脸上不经伪饰的真表情。不过,干吗烦神呢?天太热了,而且他知道他会有什么表情:憎恨。对入侵者的憎恨。他有一个男人所能有的全部。关于沙漠他惟一确定的就是它的大小。而对这个村子,他能确定的是它展现出来的并不完全。他尚未了解全部。
11~12
他和爱丽正躺在床上时,席伯踢开门闯了进来,手上提了把刀。
他到特岙已经四天,而这四天一眨眼就过去了。他吃饭,睡觉,和爱丽做爱。他发现她会拉小提琴,就经常让她拉给他听。黎明时分,她会坐在窗下——只有一个侧影——在乳白色的晨曦中拉一首曲子。如果她能多加练习,曲子大概不会被拉得支离破碎。他觉得自己对她的感情不断增强(但奇怪的是他始终并没有全心投入),因此怀疑这可能又是黑衣人为他设下的一个陷阱。他有时也出去走走。但他无心思考任何事。
他没有听到钢琴手上楼的声音——他的反应能力似乎完全丧失了。但此时此刻他也未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尽管若此事发生在过去,会让他受惊不小。
爱丽全身裸露,双乳赫然呈现在被单之外。他们正准备开始做爱。
“哦。”她乞求,“就像上次,我想要那样,我想——”
门被狠狠踢开,瘦小的钢琴手迈着夸张的步子进来,他的螺旋腿显得滑稽可笑。爱丽并没有失声尖叫,尽管席伯手上提着的是把八英寸长的切肉刀。他喉咙底发出种声音,好像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听上去,就像一个人淹没在一桶泥浆里时发出的声音。唾沫四溅。他双手举着刀砍下来,枪侠抓住他的手腕,将两只手拧在一起。刀飞了出去。席伯发出声尖叫,声音像打开一扇生锈的帘门一样尖锐刺耳。他的手晃动着,就像提线木偶。两个手腕都断了。风撞击着窗户。爱丽挂在墙上的镜子起了层雾气,映射在里面的房间看上去有些变形。
“她是我的!”席伯痛哭流涕,“她最早是我的!我的!”
爱丽看着他,下了床。她披上件衣服。枪侠突然对面前这个男人有些同情,席伯看到自己如今和最初的境地有天壤之别,肯定十分悲痛。他只是一个瘦小的男人。枪侠突然意识到他曾经在某地见到过席伯。他认识这个男人。
“这都是为了你。”席伯抽泣着,“爱丽,这都是为了你。最初就是你,这都是为你。我——哦,上帝,亲爱的上帝……”这些话语突然变成一阵歇斯底里的胡言乱语,最后只剩下眼泪。他把断了的双腕捧在腹前,上身前后摇晃着。
“嘘,嘘。让我看看。”她跪在席伯身旁。“手腕断了。席伯,你真糊涂。现在你靠什么养活自己?难道你不知道你从来就不强壮?”她扶他站起来。他试图用手捂住脸,但是它们不听使唤,他可怜地抽泣起来。“坐到桌子跟前,让我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她扶他到桌边上坐下,把他的手腕搁在几块点火木上。他的抽泣慢慢减弱了,他变得十分顺从。
“眉脊泗。”枪侠说,瘦小的钢琴手眼睛瞪得滚圆,四周张望了一番。枪侠点点头,和善了许多,至少席伯不会在他眼皮底下再试图用刀戳他了。“眉脊泗。”他又重复了一遍。“在清海那。”
“怎么?”
“你曾经在那里,对不对?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许多许多年前。”
“就算是又怎样?我不记得你。”
“不过你记得那个女孩,不是吗?那个叫苏珊的女孩?和那个收割节的夜晚?”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你没有去看为她搭起来的篝火吗?”
瘦小男人的双唇颤抖着,布满了痰液。他的眼神告诉枪侠他知道真相:比起刚才提着刀闯进来时,他现在更接近死神。
“滚出去。”枪侠冷冷地说。
席伯眼里突然出现了顿悟的光芒,他说:“但你那时还只是个孩子!那三个男孩中的一个!你过来数牲口,艾尔德来得·乔纳斯——灵柩猎手——也在那儿,还有——”
“趁你还有口气,快滚出去!”枪侠说,席伯抱着双腕跑出去。
她回到床上,问:“怎么回事?”
“不要管。”他说。
“好吧——那,我们刚才到哪了?”
“哪儿也没有。”他翻了个身,离她远远的。
她耐心地说:“你知道席伯和我的事。他做了他能做的,当然不多。而我拿了我应得的,因为我不得不那么做。我们之间两清了。不然还能有什么?”她把手搁在他肩上。“不过我很高兴看到你那么强壮。”
“现在不行。”他说。
“她是谁?”过了会儿,她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一个你爱着的女人。”
“不要再讲了,爱丽。”
“我能让你变得强壮——”
“不。”他说,“你做不到。”
12
第二天晚上,因为人们过安息日的缘故,酒吧停止营业。枪侠去了墓园旁破旧歪斜的小教堂;爱丽留在酒吧,用刺鼻的消毒剂擦洗桌子,用肥皂水清洗煤油灯的玻璃罩。
夜幕降临了,暮霭呈现奇怪的紫色;教堂里面灯火通明,从路边看就像是烧得火红的熔炉。
“我不去。”爱丽早些时候对枪侠说,“那个传教的女人讲的东西都是毒药。让那些体面人去吧。”
他站在门厅里,躲在阴影里朝里面看。长凳都被搬走了,人们有序地站着(他看到莰讷利和他的女儿们;村子里惟一一家干货店的老板喀斯特纳和他的那位臀部特别肥壮的妻子;几个酒吧的常客;几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女士”;令人吃惊的是,席伯也在人群中)。他们正不成调地哼唱着,没有伴奏。他好奇地看着布道坛上如同山一般的女传道士。爱丽告诉过他:“她一人独住,几乎从来不见其他人。只有在星期天才出来主持这折磨人的仪式。她叫希尔薇娅·匹茨顿,是个疯女人。但她让村子里的人都着了魔咒,人人都喜欢听她说话。这种疯事就适合村里那些人。”
任何话语都不足以描述眼前这个女人。她巨大的双乳就像浩大的土木工程。她那像梁柱一样的脖子上面顶了个如面团捏出来的满月似的圆脸;一双巨大的眼睛如此深邃,就像望不到底的湖泊。她有一头美丽的棕色长发,但被杂乱地盘成一团,夹在头顶,她用的发针大得可以当做烤肉用的铁钎。她穿的裙子看起来像是用粗麻布缝制成的。她捧着赞美诗集的臂膀长满厚厚的赘肉。她的乳色皮肤没有一个斑点,非常诱人。他估计她至少有三百磅重。他体内突然有种想拥有她的充血般的欲望,让他有些发抖。他转过头,向其他方向看去。
让我们都聚到河边,
那条美丽的,美丽的,
河流,
让我们都聚到河边,
流过上帝的王国的河边。
当最后一首合唱的音符消失在空气中时,有一阵沉默,只听到衣服的婆娑声和几声咳嗽。
她等待着。当人们都安静下来后,她伸出手放在大家头顶,好像进行赐福那样。这是个很让人激动的姿势。
“我亲爱的兄弟姐妹们。”
这句话久久回荡着。一下子,千百种复杂的感情一下子涌到枪侠心头,有怀旧,有恐惧,交杂形成了一种怪异的记忆错觉。他突然觉得:我梦到过这一情景。好像我曾到过这里。如果是的话,什么时候?不是在眉脊泗。不,不是在那儿。他使劲把这个念头挤出去。这群人——大概共有二十五个——变得死寂般安静。每只眼睛都盯着女传道士。
“今晚我们反思的主题是入侵者。”她的声音甜美悦耳,是训练有素的女低音。
听众中发出一阵不安的沙沙声。
“我感到,”希尔薇娅·匹茨顿若有所思地说,“我熟悉《圣经》里的每个人。过去五年中,我翻烂了三本《圣经》,而在那之前读烂了无数本——尽管在这个罪恶的世界任何一本书都是珍贵的。我爱那些故事,也爱故事里的人物。我和丹尼尔手携手在狮子坑里走过(注:参见《圣经·旧约·丹尼尔书》6:16。)。当大卫看着正在沐浴的芭式巴而受她诱惑时(注:参见《圣经·旧约·撒母耳记下》11:2。),我就站在他身边。我曾与沙得拉,米煞和亚伯尼歌一同待在火热的熔炉里(注:参见《圣经·旧约·丹尼尔书》3:19—30。)。我在参孙扔出颚骨时和他一起杀敌两千(注:参见《圣经·旧约·士师记》13—16。),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和圣保罗一起瞎了眼(注:参见《圣经·旧约·使徒行传》9。)。我在各各他刑场和玛丽一同哭泣(注:参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27。)。”
听众发出一阵轻微的唏嘘声。
我知道并且热爱这些人。只有一个”——她伸出一根指头——“在这些伟大的故事中只有一个人,我并不了解。
“只有一个人,他站在门外,藏在阴影中。
“只有一个人,他让我全身颤抖,灵魂畏怯。
“我畏惧这个人。
“我不了解他的想法,而且我害怕他。
“我害怕入侵者。”
人群中又一阵叹息。一位女听众用手捂住了嘴,仿佛害怕发出声音似的,她的身体不停地摇动着。
“来到夏娃面前的入侵者是条蛇,它微笑着,在尘土里蠕动着。当摩西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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