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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没落-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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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布匿战争(Punic War)都是不可解释的,而对于塔西佗而言,甚至连奥古斯都的统治都是难以言明的。至于修昔底德,他的历史感——按我们对这个词的理解——的缺乏,完全可以从他的著作的第一页所说的那句骇人听闻的话中看出来,他说,在他的时代(约在公元前400年)之前,世界上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事件(ου μεγαλα γενεσθαι)!
  因此,直到波斯战争时的古典历史,以及后来各个时期依据传统建立起来的有关这段历史的结构,本质上是一种神话思维的产物。有关斯巴达(Sparta)的法制史是希腊化时期的一首诗,它所集中描写的来喀古(Lycurgus)——有关他的“传记”,我们有详尽的记述——最初可能是塔伊格图山(Mount Taygetus)的一个并不重要的地方神。甚至到了恺撒时代,有关前汉尼拔时期(pre…Hannibalian)的罗马史还在被臆造。至于塔尔昆家族e Tarquins)被布鲁图斯驱逐的故事,则是以监察官阿庇乌斯·克劳狄乌斯(Appius Claudius)(公元前310年)的某个同时代人为原型编造出来的。在那个时期,罗马国王的名字都是采用某些殷实的平民家族的名字[K。J。诺伊曼(K。J。Neumann)]。在法制史的领域,完全抛开塞尔维乌斯·图里乌斯(Servius Tullius)的“宪法”不说,我们发现,甚至李锡尼(Licinius)著名的土地法(公元前376年),到第二次布匿战争时,就已经不复存在了[B。尼塞(B。Niese)]。当伊巴密浓达(Epaminondas)给予美赛尼亚人(Messenians)和阿卡狄亚人(Arcadians)自由和独立的时候,这些民族立即为自己编写了一套早期历史。但是,令人惊骇的还不是这类历史的产生,而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种历史;关于古典视野(outlook)与近代视野之间的对立,有一句话可以给予充分的说明:公元前250年之前的罗马历史,正如恺撒时代的人们所了解的,实质上是捏造的,我们现在所知的那一点点东西,其实是我们自己编造出来的,后来的罗马人根本不知道有那么一回事。古典世界对“历史”这个词的理解,我们可以从这样一个事实看出来,那就是:有关亚历山大的传奇文学对严肃的政治史和宗教史,甚至于它们的史实,都产生了最强烈的影响。古典人的头脑里从来没有想到过对历史作为一种故事和历史作为文献作出任何原则性的区分。直至罗马共和国末期,当瓦罗(Varro)想把那正从人们的意识中迅速消失的宗教稳定下来时,他把神——对它们的崇拜被国家一丝不苟地遵从着——分为“确定的”和“不确定的”两大类:一类是我们对之还有所知的,一类是尽管官方崇拜仍未中断,却已名存实亡的。事实上,瓦罗时代罗马社会的宗教,亦即歌德甚至尼采(Nietzsche)所纯真地复现过的诗人的宗教,主要地是希腊化文学的产物,和当时已经没人能理解的古代实践几乎全无关系。
  蒙森(Mommsen)明确地界定了西欧人对这类历史的态度,他说,“罗马的历史学家”——特别地指塔西佗——“是这样一种人,他们所说的东西最好是省略掉,而那必须要说的东西又被他们省略了。”
  在印度文化中,我们看到了一种全然非历史的心灵。它的具有决定意义的表现就是婆罗门教的涅槃。没有纯粹的印度天文学,没有纯粹的印度历法,因而也没有作为有意识的精神演进之轨迹的印度历史。对于其文化的可见进程——随着佛教的勃兴,它的有机阶段便告终结——我们知道的甚至比古典历史还要少,尽管在公元前12世纪至公元前8世纪之间必定发生过许多重大事件。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两者都是以梦幻般的形态和神话式的人物固定下来的。佛陀死后过了整整一千年,约在公元500年时,锡兰才第一次产生了隐约像是历史著作的作品,就是《大统史》(Mahavansa)。
  印度人的世界意识是非历史地建构起来的,它甚至不能把某一个作者写出一本书这个现象看作是一个具有确定时间的事件。在他们看来,历史不是由特定的人写出的一系列有机的著作,而是逐渐地出现的一堆模糊的文本,每个人都按自己的意愿往里添加东西,而诸如理智的个人主义、理智的演进和理智的时代等等观念在这件事中根本不发生作用。我们所了解的印度哲学——同时也是我们所拥有的全部印度历史——就是这样一种匿名的形式;而西方的哲学、历史则是由各别的书和人物所组成的一种完全确定的结构,拿它来和印度哲学比较一下,是可以给予我们一些启示的。
  印度人把一切事情都忘记了,而埃及人则是什么都不忘记。因此,肖像艺术——它是传记的核心——在印度没有人知道,在埃及则实际上成了艺术家的唯一题材。
  埃及人的心灵,其在结构上明显地是历史的,并对无限(infinite)具有一种原始的热情,它把过去和未来看作是自己的整个世界,而现在(和醒觉意识是一回事),在他看来只是那两个无法测定的距离之间的一个狭小的共同边界。埃及文化是关切(care)的化身——这是距离在精神上的平衡物——它对未来的关切就表现在工匠选用花岗石或玄武岩作为原料上,表现在凿刻的案卷上,表现在严密的行政制度上,表现在灌溉网上;而这些必然与对过去的关切相切合。埃及人的木乃伊是最重要的一个象征。死者的身体因它而经久不朽,一如他的人格、他的“卡”(Ka)通过肖像雕塑变成不朽一样,那种塑像常常有多尊复制品,被认为可通过一种超越性的酷似而与死者相关联。
  在对待历史之过去的态度和有关死亡的概念之间,存在着一种深刻的关系,这一关系就体现在对死者的安顿上。埃及人否认速朽,古典人则在其文化的全部象征中确证人的可朽。埃及人甚至用编年学的日期和图象来铭刻他们的历史。前梭伦时代的希腊人则什么也没有传下来,没有留下一个年份,没有留下一个真实的姓名,没有留下一件确实的事件——结果,我们仅知的后来的历史就不甚恰当地变得十分重要了——但对于埃及,从公元前3000年甚至更早一些时候开始,我们就掌握了许多国王的姓名,甚至他们确切的统治日期;对于这些,新王国时期e New Empire)必定全都知道。如今,那些伟大的法老们的遗体躺在我们的博物馆里,其面目仍然依稀可辨,已经成为那永生意志e will to endure)令人唏嘘的象征。在阿美尼赫特三世(Amenemhet Ⅲ)金字塔的光耀夺目、琢磨如镜的花岗石塔顶上,我们今天仍能读到这样的词句:“阿美尼赫特仰望着旭日之美景”,而在另一面,我们读到:“阿美尼赫特的灵魂比猎户座还要高,它与下界同在。”这真是对死之大限(Mortality)和纯然的现在的胜利;它彻底地是非古典的。

第一章 导言(2)

  五
  与埃及人的这类强有力的生命象征相反,在古典文化肇始之初,我们碰到了火葬的习俗,这体现了它以泰然之心忘怀一切内部的和外部的过去的特征。从石器时代人们依次践行的各种葬法中提取这一特殊的葬法,并将其提升为一种葬仪,在迈锡尼时代,这基本上还不为人们所熟识;其实,迈锡尼时代的皇陵表明,土葬法被认为格外光荣。但是,到荷马时期的希腊,如同到吠陀时期的印度一样,我们发现了一种变化,这变化来得如此之突然,以致它的根源必定是心理的。这变化就是从土葬到火葬(《伊利亚特》对这一象征性的行为给以了充满哀婉的描述),它是死亡的仪式性完成,是对所有历史绵延的否定。
  自这以后,个体精神演进的可塑性就完结了。古典戏剧极少承认真正的历史动因,一如它极少展现内心演变的题材一样;大家也都知道,希腊人的天性是断然反对艺术中的肖像技术的。直到帝国时期,古典艺术还只是处理——不妨说——它认为自然而然的题材,即神话。甚至希腊化的雕塑中的“理想”人像也是神话人物,和普鲁塔克(Plutarch)式的典型传记一模一样。没有一个伟大的希腊人曾写下任何回忆的文字来记述他的内心视觉的经验。就连苏格拉底(Socrates)也未就他的内心生活写下任何在我们看来重要的语句。对于古典的心智而言,能否对作为产生一个帕西伐尔、哈姆雷特或维特式的人物之前提的动因发生反应,实在是个问题。在柏拉图身上,我们看不出他的学说存在任何有意识的演变;他的各自独立的著作仅仅是根据他在不同时刻采取的不同角度写出来的,他并不关心它们有没有联系和怎样才能连接起来。相反,在西方的精神历史刚一开始的时候,就出现了一部深刻自省的作品,那就是但丁(Dante)的《新生》(Vita Nuova)。因此,在歌德那里,古典的纯粹现在确乎是很少的;歌德是一个什么都不忘怀的人,他的作品,正如他自己所坦白的,仅仅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伟大忏悔的片断而已!
  在雅典被波斯人摧毁之后,所有古代的艺术作品都被扔进了垃圾堆(我们现在正从那里发掘它们),我们却没有听到在希腊曾有谁为了确证某些史实而为迈锡尼或费斯托斯(Phaistos)的遗迹烦神操心。人们阅读荷马的史诗,但从未想到去发掘特洛伊的山丘,如同谢里曼(Schliemann)所做的那样;因为他们需要的是神话而非历史。埃斯库罗斯(Aeschylus)的悲剧和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的著作在希腊化时期就已经部分地失传了。相反,在西方,那种文化所固有的和特具的虔诚态度,远在谢里曼之前五百年的彼特拉克身上就表现出来了;彼特拉克是一个古玩、钱币和手稿的优秀收藏家,是一个具有历史敏感的人的最好典型,他遥视悠远的过去,神游渺邈的远景(他不是第一个企图攀登阿尔卑斯顶峰的人吗?),他生活于他所处的时代,而实际上又不属于那个时代。他作为收藏家的心灵,只有考虑到他的时间概念才可获得理解。中国人的收藏癖,虽则色调不同,但可能更为狂热。在中国,出门旅行的人,不论是谁,都无不孜孜地搜寻着“古迹”,而中国人生存的基本原则,即那不可传译的“道”o),就是从这一深挚的历史情感中汲取其全部的意义的。在希腊化时代,文物确乎被收藏并在各地展览,但它们是被当作有神话吸引力的珍玩看待的[如同鲍萨尼亚斯(Pausanias)所描写的],至于这些古物的日期与目的这样的问题,根本无人注意——在埃及,情形亦复如此,甚至在伟大的图特摩斯uthmosis)时期,那里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具有严格传统的大博物馆了。
  在西方各民族当中,是德意志人发明了机械钟这一象征时光飞逝的可怕玩意。数不胜数的钟塔,其声音回荡在西欧上空,日以继夜,成为其历史的世界感可能是最惊人的表现。在古典世界的无时间的乡村和城市中,我们看不到这种景象。直到伯里克利时期,一天的时间还仅仅是根据日影的长短来估摸的,只是到了亚里士多德的时期,“ωρα”这个词才获得了(巴比伦人的)“钟点”的意义;在此之前,对于一天,并无进一步的准确区分。在巴比伦和埃及,很早就发明了水钟和日晷,但在雅典,却要等到柏拉图来给我们介绍一种实际可用的漏壶,它只是日用品中一件不起眼的附属品,对古典世界的生命感丝毫也没有影响。
  还要提一下古典数学和近代数学之间的相应区别,这一区别是极其深刻的,但从未得到应有的重视。古典数学如其所是地(as they are)看待事物,把它们看作是量(magnitudes),没有时间,只有纯粹的现在,结果导致了欧几里得几何学和数学式的静力学,并以圆锥曲线理论而使其理智体系功德圆满。我们则按照事物的变化(become)、作为(behave)和功能(function)来看待它们,结果就导致了动力学、解析几何,以至微积分。近代的函数理论是这整个的一系列思想的重要组合。希腊人的物理学是静力学,而不是动力学,它从不知道时间因素的用途,也不曾觉察到时间因素的短缺,而另一方面,我们则是按几千分之一秒进行计算的,这是一件奇怪的事实,但从心理上看,它又是一件真确的事实。亚里士多德的“隐德来希”(entelechy)是希腊人仅有的演进观点,但它是没有时间的、非历史的。
  因此,这就是我们的任务。我们西方文化的人是有历史感的,我们是一个例外,而不是通例。世界历史是我们的世界图象,而非全人类的世界图象。印度人和古典人没有形成有发展的世界的影像,也许,当西方文明顺次灭亡之后,将再也不会有一种文化和一种人类能让“世界历史”成为醒觉意识的如此强有力的形式。
  六
  那么,世界历史是什么?当然是对过去的一种有秩序的表述,是一种内在的陈述,是感受形式的能力的表现。但是,对形式的感受,不论多么确定,终归和形式本身不是一回事。毫无疑问,我们感觉世界历史,体验世界历史,相信世界历史能像一幅地图一样去阅读。然而,直到今天,我们所知道的还只是它的各种形式,而不是它的形式本身——这形式本身乃是我们自己的内在生命的镜像(mirror…im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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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个人如果被问到,当然会说,他可以十分清晰地和确切地看到历史的内在形式。这种幻觉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没有一个人严肃地深思过它,更少有人对自己的知识有过怀疑,因为,对于怀疑的范围究竟有多么的广阔,没有人有一丁点的概念。事实上,世界历史的编排(lay…out)是一种没有得到证实的、主观的、世代相传的(不仅是门外汉的,而且是专业的历史学家的)想法,因此迫切地需要一点点怀疑精神,这种怀疑精神自伽利略以来就在调节和加深我们有关自然的天生观念。
  由于把历史再细分为“古代史”、“中古史”和“近代史”——这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空洞的和没有意义的框架,然而它整个地主宰了我们的历史思维——使得我们已无法认识高级人类在通史中的真正地位,无法认识德意志…罗马帝国时代以来在西欧土壤中生长出来的小小局部世界的真正地位,无法判定它的相对的重要性,尤其是无法估计它的方向。未来的诸文化肯定难以相信这样一种框架的有效性,因为它持有一种简单的直线发展观,它的分配比例是毫无意义的,而且会随着每一世纪的推移而变得越来越不合理;还因为它无法把不断进入我们的知识之光的新的历史领域包括进去。可尽管如此,这种框架的有效性从未被人全力攻击过。一直以来,历史研究者针对这一框架的批评方式是毫无意义的;他们只是取消了某一现行的方案,却没有提出其他的任何替代方案。玩弄“希腊中古时代”或“日耳曼古代”这样的用语,丝毫也不能帮助我们去形成一幅清晰的、具有内在说服力的图象,以使中国和墨西哥、阿克苏姆(Axum)帝国和萨珊(Sassanids)帝国各就其位。至于把“近代史”的起点从十字军移到文艺复兴,或从文艺复兴移到19世纪初这种变通的做法,不过是想要说明这一框架本身应被看作是不可动摇的和完满的。
  问题不仅在于这一框架限制了历史的领域。更糟的是,它左右了历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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