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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顾同人)英雄塚-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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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一份与剑生死相知,存殁两忘的境界,使不出这样绝世静美的剑法。

  狄飞惊却还是静静地坐在他的软椅上,不动如山,静如处子,且带点冷诮。

  象是极欣赏,又象是极惋惜的诮。

  剑锋,在眉间三尺处嘎然而止。狄飞惊抬起他好看的眼睛,充满感情的赞了一句,“剑仍是好剑。”

  淡淡一笑,收剑,戚少商以手指轻抚过森寒剑锋,“人却已非故人。”

  只听得狄飞惊遥笑道,“戚楼主不问这把剑是怎么找到的?”

  戚少商扫了他一眼,冷色道,“定然是煞尽苦心。”

  狄飞惊却仿佛没有听懂他话中的讥讽之意,幽然道,“有人无意间在距平州西北三十里外的孤峰镇看到这把剑,而这个人恰好又曾是连云寨的旧属,幸好如此,他才识得这把名剑。据说与此剑同在的还有一把琴。”他轻叹了一声,仿佛不胜惋惜,“此人本来想把琴剑一并带回来,还交戚楼主,但看守这把剑的人却说,他的主人在临终前嘱咐,定要将古琴在他坟前亲手交还原主。忠主之情,也不能勉强。”

  他娓娓道来,意态雍和,戚少商却一直负手,仰首看天。春夜的天色蓝黑得特别温柔,安静,且带着不着痕迹的杀意。

  仿佛对月浩叹般,他轻轻吁出一口气,“平州西北三十里外孤峰镇?”

  狄飞惊点头,居然也重复道,“平州西北三十里外孤锋镇。”

  而后他从容一笑,“戚楼主,朋友交待的差事我已经办完了,明天,我们晴雨楼见。”

  软榻抬了起来,刚步出院门,戚少商却突然说了一句,“带剑来的人,是方应看吧。”

  狄飞惊就笑了。

  他的笑里是有颜色的。

  绯色。

  但眼里的颜色则带着略微的惊。

  于是戚少商知道,他猜对了。

  远远的,狄飞惊仿佛又叹了一口气,“六分半堂不过是代传口信,戚楼主总该知道,大梦神剑罗睡觉,可不是我们能请动的人。”

  ———————————————————————

  米苍穹米公公嚼到第一百二十七颗花生米的时候,他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一身衣白如雪。

  衣白如雪的方应看方小侯爷在笑,那种像玉一样的笑容让他有点寒意,但又青春眩目到让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他想就算是换了最新的袍子,就算是将四大皆凶的棍法练到无敌天下,大概也掩不住自己呆滞如鱼目的眼珠,枯老似橘皮的脸色。甚至,连他走得离小侯爷近了些,也闻得到自己身上那股落叶般腐烂的气息。

  所以他又迅速的丢了一把花生米到嘴里,嚼得嘣嘎直响。

  “顾惜朝,他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方应看淡淡地,似乎有点惋惜,“他到底跟戚少商不同。戚少商是要为道义生的人,所以他可以忍辱待起。顾惜朝却是宁可光彩死的人,所以拼死酬志。”

  “那我们呢?”

  “我们?”血河神枪方应看方小侯爷微笑了一下,明亮得像朵白色的柔花,“我们不同。我们是掌控天下的人,心如钢铁,对手无机可乘。”

  剑,只是剑而已。

  平常一点的是精铁,珍稀一些的是寒铁。然而不管怎么样,都只是冷冰冰的一件兵器而已,既不温柔,也不多情,更不懂得相思和挽留。

  它本身不会风姿卓越,亦没有杀气森然。

  但是,曾经用过这把剑的人呢?

  那个秋风吹拂的夜晚,青龙剑还悬在他的腰畔,那双眼睛,那份义无反顾的挑畔,却彻底地激怒了他。

  这个人仿佛不应该生在这个颓靡的,仿佛江南阴雨的朝代。这个朝廷从里到外都湿润温软,没有一点刚骨雄心。

  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应该生在悲雄混乱,壮烈得叫人魂飞魄散的朝代。

  天地动荡,无人不可以是君,无人不可以是臣。

  可是,英雄废丘个人事,争雄天下却关系着民生。

  所以他只能转身。

  心底,他仍然信他,信他知大义,晓气节。

  他信对了。那个人不管怎么刻毒狠厉,底子里始终是魏晋风度,文士风骨,最终以焚城一战挽危局于悬卵。

  可他也信错了。

  他以为他们还可以相见。

  但,有时候,一错手,就是水远天长,相见无期。

  杨无邪看着他稳如山岳的背影,眼中突然流露出耽忧之色。

  “这是一个杀局。”

  ———————————————————————

  “他会去吗?”

  温柔至极的声音,你听到的时候,只会联想到流水的婉约,落花的无依。

  狄飞惊抬起眼帘,看向身边幽幽的,忧忧的,悠悠的女子,“一定会的。他这样的人,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明天在晴雨阁里出现的人,可能就只是杨无邪了。”

  狄飞惊微微颌首。他的眼睛很黑,很亮,也很温柔,但有说不清品不尽的潇潇落意在里面。

  那把剑,那个人,是戚少商的局,也是戚少商的梦。

  他自己呢?

  是不是也像戚少商一样,眼前就有一个瞬间的荒唐梦,半生的温柔乡……也可能,是一世的英雄塚。

  ……

  长夜方央,清凉的晨风携黎明而至。

  天际,有风云隐动。

  天下,乱起。

  小楼晨曦。

  无情披着单衣,双手平放膝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眼中有轻愁,黑亮剔透的眸子转望窗外,窗外有一树栉风沐雨的寒梅,花期未至,只映着这晨光乍现的点点光芒,如摇曳着满树洁白的花朵。

  繁华如梦的京都,灯影俱灭。

  小楼上却有灯。

  灯亮在温文如玉、笑意似水的白衣贵介公子眼里。

  灯下的他,眼里有机关算尽也有情深如许,笑起来下巴微扬,容色如画,敛尽了平素那种张扬的凌烈,漾起鸳鸯蝴蝶红尘梦,翩翩起绝色风情一世劫。

  名动天下的神侯府无情公子窗前的这盏灯,便是为他亮了一夜。

  这一夜已将尽,方应看看着无情的眼神有点情动,有点心疼。

  他心疼他一宿未眠的困倦,可这困倦偏偏又是他带给他的。

  神枪血剑小侯爷方应看夜访神侯府,是为特意登门要看看一副画,无情的画。

  这一看,就是一夜。

  客人不说走,主人也不好硬赶,三剑一刀童轮流上来奉了无数次的茶,从西湖龙井换到了闽浙普洱,方应看依然是有滋有味地喝。

  画是螳螂捕蝉图。寥寥数笔,栩栩如生,个中潜藏待发之势,皆尽跃然纸上。

  此刻画仍在方应看手中,他托腮,望一眼画,又望一眼作画的人,饶有兴致。

  “这茶味已尽,再冲不得了。”无情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仍望着窗外。

  “呵,真是浮生长恨欢娱少。不知不觉,我竟已扰了成兄一夜了。”方应看慢悠悠地抬起眼角,露出一个泫然的神情,然后慢条斯理地地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猜,戚少商此刻到哪里了?”

  无情一动不动地听着,当听到“戚少商”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睫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动,即止。

  “小侯爷是知道的,成某与戚楼主,一向不和。”无情淡淡地。

  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其实做得也很明显,至少在外间看来,他一向与王小石交好,与风雨楼新任楼主戚少商心性不和、略有嫌隙,甚至几次有过龃龉——

  所以,戚少商在干什么,到了哪里,他当然不会知道。

  “哦……”方应看目光一闪:“我忘了。”

  他说这一个“哦”字,转换了几种语气,恍然、歉意、暗忖、犀利、洞察、微讽。

  无情只当听不见,目光在他脸上微微一扫:“不知道金国此次派密使前来,又所为何事呢?”

  方应看仍在笑,但笑容已经开始变苦:“我们就非得要这样说话?”

  无情默然了一下,道:“小侯爷岂非早已习惯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方应看苦笑摇头:“那成兄以为,应看此刻是无话找话,还是话里有话?”

  似乎知道无情不会回答,他意味深长地又接了一句:“成兄与戚少商不和,却似乎与顾惜朝过从甚密啊。半年前平州一战,若无成兄这个监军暗中相助,他纵是有天大的本事,怕也不能尽毁完颜宗翰五万精锐于一旦罢。”

  “小侯爷!”无情身子一震,肃然正色道:“这话言重了。此事圣上早有明断,平州今复,斯人已矣,这些以讹传讹的道听途说,小侯爷还是莫要再提为好。”

  他绝少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甚至还带着几分恙怒,就连探尽人心的方应看,也不由怔了一怔,呆了一呆。

  金色的晨光正洒在无情的白衣上,映得他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但方应看却蓦然感觉到了这个苍白荏弱的男子身上,所隐藏的某种激越壮烈的东西,好比相惜的情谊,好比沸腾的热血。

  这种感觉令方应看很不爽。

  就像他看到一朵盛开在原野上的鲜花,或是一只翱翔在天际的鹏鸟,他便要想办法把它们采到手上来,养到家里去,否则,他就会一直不爽。

  因为他不喜欢那种不能掌控的感觉,他讨厌那些他自己不熟悉不具有的东西。

  所以他要得到,要不,宁可毁掉。

  所以他看着无情的眼神里飘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

  无情依然清冷卓绝。

  恰如一树寒梅,执着地开执着地落,在漫天风雪里执着着自己的风华。

  就像是一抹孤芳,可以驱散周围的肮脏、黑暗、罪恶,一直傲立,不会倒下——无论执着得多么痛苦,坚持得多么艰难!

  方应看在这一个长长的凝视中敛尽了笑意。

  “天亮了。”他侧首,遥望鱼肚白的天空,仿佛很有些痛苦地喟叹道:“可惜,这盛世安宁,只怕又少一日了。”

  无情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忧戚,似是真心地悲悯着即将为战火浩劫所苦的天下苍生,可一转头,他便是那个把天下苍生带入这场浩劫的人。

  方应看正好接住了无情掠起的这道目光,那让他突然想起了,某一年,某一天,某一个落花纷飞中的人影,某一片檐前飘落的雪花。

  那和一切的野心与大志无关,他只是,单纯地爱上过那种美。

  无情的眼色很美。

  即便是他发现了他出神的凝视,微微蹙眉的样子,也很美。

  那是一种味道,是一种这个人独有的味道。

  所谓独有,便是纵上天入地、芸芸众生、万千浮华、十丈红尘,都无可寻、难再得的东西。

  这便是无情,这便是无情之于他方应看。

  可方应看不知道无情的蹙眉并非因他看他的眼神,而是径自陷入了思忖:

  完颜宗翰的密使赴京,看似是与有桥集团密商大计,暗中却亦有染指京师武林的图谋,这一点,方应看岂会不知,又岂会不防?以他之多疑谨慎,又岂能安心在此际放下京中一切,奔赴平州?

  ——如此,自己便可放下大半的心了。抚平膝头衣衫的褶皱,无情端杯,举盏,目光穿破云层,西北而望。

  呵,半年前的平州,自己也曾和另一个人,捧茶相对过……

  无情阖目,他的姿势像是在表达一种缅怀和敬意。

  对一个人,遥敬。

  黎明将尽未尽,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两个同样着白衣的男子,各怀心事地沉默对坐着。

  可惜你我……不能相容,即便是知己,亦要为敌——谁也不知道,当朝阳穿透窗棂的瞬间,他们的眼中,都曾泛起过一丝情不能禁的惋惜。

  这一晚很长,却也很短。

  这一晚,彻夜未眠的人并不止他们两个。

  这正是杨无邪整理收拾完白楼的最后一册卷宗,送走了最后几个象鼻塔主事兄弟的时候。

  也正是戚少商赶着马车穿破浓浓的晨舞,从孤峰镇走出来的时候。

  马车走得不紧不慢,赶车人的步履略有些沉重。

  这沉重一半来自于车上的物什,一半来自于他的心绪。

  黑黝黝的棺木是连夜簇新打造的,虽不是什么昂贵的良木,但在这偏僻的小镇上,已是那家唯一的棺材铺里最上好的板材。

  适逢乱世,战火连年,穷苦百姓流离饿毙者数不胜数,都不过草草掩埋,甚至曝尸荒野,生者尚不能自保,死者又哪得片席裹身,棺材铺的小老板早已是多日没有生意,但一听说是替平州之战一死报国的守将装殓尸骨,却死活不肯收半文钱银。

  “我虽不能征战沙场为国捐躯,但对这等我大宋的热血男儿,少不得要表上微薄敬意。若是连这样的钱都要收,我们这些得他们庇护蝼蚁偷生的,还有什么面目在世为人?”

  一直抑制着哀痛的戚少商,在听到那小老板这样一番话后,终忍不住热泪盈睫。

  惜朝,你听见了么……

  戚少商在心中轻唤,继而忆起了那一双极清极亮的眼睛,那里面盛着满满的傲决,带点冷,带点狠,于无声处现惊雷。

  “求仁得仁何所怨!虽千万人,吾往矣。”——他说。

  “我不敢有负此志。”——他说。

  “虽死,无憾。”——他说。

  言犹在耳,故人无在,戚少商再次觉着了那种细细的、锐锐的痛。

  腰际悬着的,是剑。天人永隔后,惟能触及的,只有身边这把青龙剑。

  有他时,此剑是情,无他时,它便仅存一锋无尽的寂寞。

  这寂寞,太无情!

  戚少商持剑眼前,看着剑上寒霜,他不得不慨然,一切一切的恩仇爱恨不过白驹过隙,唯有这把长剑冰岚如故。

  但他亦相信,有些人,有些梦,则注定会永远埋藏在心底里最深处,生生世世也无法忘怀。

  离开孤峰镇之时,戚少商最后回头望了一望,眉峰间赫然聚起千山暮雪的悲凉。

  他才发现,那间小铺专门为送而他点燃了一盏灯笼,那点微黄在这深秋寒夜的将尽未尽里,看起来是如此的伶仃,却有着说不出的温暖。

  这温暖燃着在戚少商的心里,他便抖落了一身寒霜,负剑、抚棺,缓步踏向了日头初升的方向。

  晨露凄清里松涛如诉,戚少商约定的人,已在等他。

  戚少商第一眼看到何三的时候,就起了一种感觉,就好象这个人已经等了自己很久很久,好像一辈子那么久。

  何三看他的眼神有些激动,有些热望,甚至有些掩藏不主的迫不及待。

  这种迫不及待,对于身经百劫、在江湖中浸淫多年的戚少商来说,更类似于一种潜藏的危机。

  略剔了剔眉骨,戚少商全不着意地朝何三颔了颔首。

  他再无暇顾及其他任何人任何事,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张琴。

  顾惜朝的琴。

  一望之下,戚少商的眼里便只剩下了这张琴,它已堪堪夺走了他全部的心、气、神、思。

  琴就在冢边石上。

  物是人非,睹物思人,以后天地间再没有那个指下翻飞奏起音韵清绝的人。

  那双曾经抚琴的手,似不该现于这红尘之中,长着那样一双手的男子,半生辗转,趑趄而行,肆行无忌,杀伐决断:“我选择的,我担当。”

  百年倥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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