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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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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寅先生听到外面的说话声,慌忙迎了出来。“紫寅爷爷过年好!”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大家都好!”紫寅先生很温和地回敬道。大家一块进屋坐下,紫寅先生把早就准备好的南瓜籽儿抓给他们吃。“你们这么早就赶来了,在家都吃好了没有?要不要再尝尝我煮的饺子?这会儿还热着呢。”“不啦,紫寅爷爷,我们都吃好了。”学智道。“他呀,不早着赶来能成吗?”碧月瞥一眼学智,自个儿笑起来。学智当然知道她指的是前年的事儿。原来这两个孩子从早就有个约定,每年的大年初一无论再忙也一定先给紫寅爷爷拜个年。可是前年学智由于除夕之夜睡得太晚,早晨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急急忙忙吃了点儿饭正要出门,没想到紫寅爷爷带着碧月已经进门来了。原来紫寅先生发现学智这么晚了还没有出门,怀疑他身体不舒服,坚持要看望一下,结果闹了一场误会。可话一旦传起来,味道就变了:大年初一,哪有长辈给晚辈拜年的理儿啊?这天,鲍福的确回来得很晚,还浑身沾满了泥巴,看样子没少跟雪地拥抱了。不过他的情绪还好,一回到家里,他就抱着桂晴亲了又亲,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意,他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么高兴过。等亲够了,又赞不绝口起来:“多亏你养了这么个好儿子,不然我非得陷入泥坑里不可。我原以为这小子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没想到他比我的城府都深,真是人小鬼大,我不如他呀。”“事情还没开始呢,干吗就说得这么花里胡哨的?要是事情办砸了可咋办?”“你放心,万无一失。”当地的习俗,初一和十五是不能串亲戚的。有一种说法:“你给我个初一,我便给你个十五。”意思是说,你要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我将会变本加厉地报复你。文氏最大的美中不足就是这辈子没有生养一个女儿。有时候她想女儿会想得发疯。她经常说:“你瞧人家谁谁谁她娘,多有福气,一辈子生了三个闺女,不是今儿这个要来,就是明儿那个要来。娘儿几个,热热闹闹的,真馋人。哪像我,孤苦伶仃的,就跟老绝户似的。千好万好,都不如自家的闺女好,闺女好比是娘的贴身小棉袄。”这种美中不足久而久之就化成了一种伤感,而这种伤感在每年的大年初二又显得尤为突出。因为这一天是一年当中闺女走娘家的最好日子。每年的这一天,老太太们总会早早地吃完饭,站在村头的各个路口望眼欲穿地盼望着各自的闺女走娘家,文氏就混同在她们中间。一会儿张家的闺女坐着套着毛驴儿的大马车来了,还不等人家的母亲开口,文氏就开始激动了:“你看看,你看看,你娘都等了这么久了,你们咋才来?冻坏了吧,快回家暖和暖和去吧。”然后跟着人家到家里烤上一把火,等人家娘儿俩开始舒舒服服地问长问短时,她又要回到村口的老太太堆里去了。她继续跟着盼啊等啊,一会儿,李家的闺女带着孩子又来了,文氏不是忙着接包袱就是忙着领孩子,然后跟着人家到家里喝上一碗茶,说不上几句话又要回到村口……就这样,她直到把最后一家的闺女迎来上再送回家的时候,天通常已经是正上午了。他不得不孤单单地回到自己的家里,开始拾掇冷菜凉碗……今年的大年初二,文氏跟往年一样,随众多的老太太早早地就站在了村北的路口。可是她们首先等来的不是那套着毛驴儿的大马车,也不是那汉子拉动的地排车,而是四辆吉普车。老太太们何曾见过这种阵势儿!她们纷纷议论开了:“哪来的这么多的小汽车?”“敢不是走亲戚的吧?”“瞎说,谁家的亲戚有这么多的小汽车?”“看样子,上头又来人了,村里又不知发生啥大事儿了?”“咱们还是躲躲吧?”“躲啥呀?咱们又没做啥歹心事儿。”……大家正在议论着,最前面的那辆车在她们的跟前停住了。紧接着,后面的车也都跟着停下了。从车上走下一位工作人员来,他非常客气地上前询问道:“大娘,说话呢!向你们打听个人,去鲍福家里怎么走啊?”老太太们一看汽车停在了她们面前,早已慌得不知所措,又看见来人这么客气地跟她们说话,更不知如何回答。她们不约而同地在人群里寻找着一个人的影子。“鲍福他娘,你家的亲戚来了。”“大婶子,找你儿子呢。”……工作人员看着文氏局促不安的神态,落落大方地招呼道:“大娘,您就是鲍福他母亲吧?请您老上车,带我们一起回家好吗?”文氏像做梦看电影一样,只觉得眼前一阵阵闪烁,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客人在对她说什么。工作人员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文氏听清楚了,她慌忙应道:“不用啦,我自己走着就行了。”说着,一步一歪地向前走了。因为路滑,她没走几步,就打了个趔趄。工作人员赶忙上前去搀扶她。车上的人一听说在前面行走的老太太是鲍福的母亲,呼啦啦地都从车上下来,徒步前行。小汽车在他们的后面缓缓地蠕动着……事实证明,鲍福的忙碌完全是徒劳的,因为县里领导不仅带来了根本就用不完的菜蔬和肉食,还带了两位上等厨师。别说鲍福帮不上忙,就连桂晴也只能做做下手罢了。厨师不愧为厨师,人家三下五除二,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就齐活儿了。别看鲍福背地里总把当官儿的骂得狗屁不如,其实他心里对这部分人崇敬着哪。别说猛不丁儿的让他跟当官儿的坐在一起,就是平常让他跟人家站得靠近了一点儿,他就受用得不得了。昨儿一听说家里要来那么多的官员,他激动得一夜都没有合眼。可是一旦跟人家坐在了一起,他又拿捏得骨头疼。当然,他今天开的玩笑是有点儿大。但平心而论,这跟开不开玩笑没有任何关系。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能力不够。在此之前。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在他看来,所谓的能力,那不过是别人都在捧你罢了。如果有人也在捧他,指不定他会有一番叱咤风云的作为。他甚至做过一个破天荒的假设:假设有一种阴差阳错的机会让他登上中共中央主席的宝座,他会比毛主席考虑的任何一位接班人都称职,包括当今的华国锋……当然,这种假设他只能在家里说说而已。他不止一次地对儿子讲:“如果有一天你当上官,我啥都不干了,就一天到晚地躲在小屋子里当你的私人秘书。要知道跟官场里的人周旋,你永远都不如我。”他最引以为自豪的就是他长了一张好嘴,能把天底下的话说明白。可是最近一两年来,他隐隐约约地发现,每当遇到稍微上点儿档次的人物,这张嘴就变得笨拙起来。莫说高谈阔论,就连大路边儿上的话都说不明白。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又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场面又一次证明了这一点。昨儿他想了整整一宿,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可是等到大家坐在一起,他哝了几次嘴,居然连一个响亮的字都没有道出来,身上倒是平添了不少的汗水。幸亏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宴会,用不着他讲得太多,况且在座的各位领导有着与他同样诚惶诚恐的心态。在这里,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坐在鲍福身边的这位仪表堂堂、谈吐不俗的年轻人,因为他才是这场大戏的主角。他是军帅道儿上的朋友,叫冯长,多年来一直在东北一带混。他原籍在北京,讲一口流利的北京话。今天他所扮演的角色是罗部长的司机,在座的人都尊称他“张秘书”。他来芦花村之前是夸下海口的:“对付几个县里的小头目,我就是捂上半张嘴,也绰绰有余。”当时鲍福还有点儿担心:“时间长了会不会露馅?”“你以为他们是多大的官儿啊?这么说吧,县委书记到了北京,就好比农村生产队的队长到了县城。不是我瞧不起他们,就他们那伙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罗部长的面。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有幸见了罗部长,谈话的时间也就那么可怜的几分钟,多少重要的事情都还来不及说呢,哪有机会去念叨这些没用的话呢?他们总不能一见到首长的面就首先打听张秘书怎么怎么着吧?”鲍福一听也是。宴会进行到最后,县里的一位领导人讨好道:“张秘书,能认识您,实在是我们的荣幸。今天我们这些大小头目差不多都来了,我们不敢有太大的奢望,只想请您在县里多待两日,也好对我们的工作给予更深入的指导。这也是我们增强觉悟、提高认识的好机会。您毕竟是在首长身边工作的同志嘛,看问题总比我们的境界要高得多。”“不敢。”张秘书抽了一口烟,不卑不亢地说:“我跟随罗部长工作多年,虽然觉悟不高,但毕竟懂得什么叫工作分工。我们的同志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随便干预分工以外的工作。罗部长就特别反对这一点。”“张秘书,您品格高尚。”这位领导竖起大拇指道。另一位领导献媚道:“咱们不谈工作,不谈工作。邑城这地方虽然穷了点儿,但这里的人民还是很富有感情的。那么张秘书是否在其他方面对我们还有什么具体的指导?比如亲朋关系什么的,有没有需要县里协调的?”“谢谢县里领导考虑得这么周到。要说亲朋关系嘛,鲍福同志可以算上一个。我此次来本来是路过,但罗部长又特别交给我一项任务:代他看望一下鲍福同志。”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哎,鲍福同志,今天你的父母官都来了,你有没有对他们要说的话?”鲍福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心里一阵紧张,他努力地控制着,嗫嚅道:“前几天倒发生了点儿误会……算了,还是别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儿……”县里的头目们一个个大包大揽道:“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你只管说。”“是不是怕我们也帮不上忙?”“放心吧,别管牵涉到谁,县里都会严肃处理的。”……鲍福只好把工商所扣照相机的事儿说了一遍。县革委主任当即向工商局长发怒道:“太不象话了,你们这是怎么搞的?回去告诉你们的人,把照相机原封不动地给鲍福同志送到家里来,还要让所长亲自向人家赔礼道歉。”鲍福连忙表示:“别,别,只要还给我就行了。”“就这样做,一定要严肃处理。”革委主任斩钉截铁地说。鲍福几乎要笑出来:一位货真价实的中央委员被人们当叫花子打发;一个地地道道的江湖骗子却被这群老爷们当神仙敬奉。这世道真他妈的邪了!              
第四十七章
                  果然,在宴会之后的第二天,谭所长就带领一班人马把照相机亲手送到了鲍福家里。所长一进门就满脸堆笑地嚷道:“鲍福兄弟,误会,全都是误会,千错万错都错在那天我不在所里。都是这帮龟儿子办的好事儿。”然后冲着大伙:“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鲍福认个错?”一帮匪徒似的办事人员像炸了锅似的嚷嚷开了。这个说:“鲍福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宰相独里能撑船,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啊!”那个说:“鲍福哥,您海涵,都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别往心里去。”……鲍福何尝不清楚,他本身就是从钢丝上沿过来的?这事儿只能哈哈一笑。于是他立刻摆出一副笑脸:“弟兄们这是说哪里的话?你们都把我鲍福当成什么人了?我鲍福不才,但毕竟在江湖上混了多年。江湖上有句老话:‘一回生,两回熟。’还有:‘不打不成交。’从此以后,你们若不嫌弃的话,咱们都是朋友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痛快。”所长叫嚷道,“你们都听见了吗?从今往后鲍福就是咱们的哥们儿了,谁再有半点对不住他的地方,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众人齐声拥护:“谁敢不听大哥的!”鲍福道:“既然弟兄们都来了,我也没什么好表示的,但家里有的是酒,无论如何也要请弟兄们来个一醉方休,‘热热闹闹是年下’嘛!我可把丑话说在前边,谁都不兴当孬种!”“使不得,使不得。”所长首先挂了免战牌,“我们空手而来,实在无礼,改日吧。”说着,就要拔腿。鲍福一把将他拉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真要拿我当哥们儿,哪有这么多废话?有道是:‘菜好做,客难请。’你是不是成心要看我的笑话?”“兄弟,别别别,我根本没那个意思。既然这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然后冲着大伙喊:“弟兄们,今天都别走了,大家热热闹闹喝个痛快。有道是:‘有来无往非礼也。’元宵节过后,我做东,给鲍福兄弟还席。”那天,大家一直喝到太阳落山,一个个都喝得东倒西歪。没过多久,鲍福又跟税务所的大小人物喝了个昏天黑地。就这样,不到一个月的光景,鲍福就把程彰集及周遍公社的执法部门玩儿得风风转,他的势力范围还在不断地向四周扩展着……那位张老板原计划将鲍福一口吃掉,现在看来,不仅不能如愿以偿,反而有朝不保夕之患。因为他的地盘正在一天天缩小,眼看就要四面楚歌了。这时,他不得不放下架子,借助外界力量化干戈为玉帛了。那位曾在江湖上名扬一时的卞铁嘴更是狼狈不堪,他千方百计地想跟鲍福尽释前嫌。然而他一听见鲍福的名字,心里就发怵,连二次登门的勇气都没了。鲍福毕竟是久混江湖之人,他深深懂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道理,再加上桂晴经常晓之于“得饶人处且饶人”之理,鲍福很快就跟张老板握手言和。两人同时达成共识:程彰集以东地盘归张老板,以西归鲍福,双方不得侵犯。张老板非常满意,还专门宴请了鲍福。鲍福不知不觉中在江湖上又多了一个朋友。一九七七年,从春节到麦收后的半年内鲍福是一路绿灯、左右逢源。屈指算来,这半年的收入要超过过去好几年的收入,因为照相在当时能称得上暴利,况且这个行业最发财的路子就是一年一度的照毕业相,鲍福和桂晴是豁出命来对待这件事的。就在鲍福正在宏图大展,如日中天时,政治阴云却悄悄地降临到他的头顶。原来在这年的夏季,中共邑城县委、邑城县革命委员会联合出台了一份文件:《关于限制资产阶级法权若干问题的规定》。《规定》通过引用有关方面对“资产阶级法权”这一极具时代特色的社会现象所做的理论性的概括,从而采用列举法详细地描述了这一现象在邑城县境内的具体表现形式。私人照相馆就在形式之列。《规定》视“资产阶级法权”为洪水猛兽,号召全县人民积极行动起来,广泛开展一场以深入揭批“四人帮”为形式,以割除资本主义尾巴为内容的群众运动。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高音喇叭里不分白天黑夜地响彻着播音员奋发激昂的声音:“我们的国家是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为基础的社会主义国家,公有制的原则决定了国家公民必须具有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思想品德。任何私有制形式的存在都是历史的倒退,都是社会主义制度所不允许的。列宁同志早就告诫我们:‘小生产者是经常地,每日每时地,自发地或大批地产生着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非常可笑的是,这场运动跟以往大多数运动一样,风声大,雨点小。因为县委、县革委不可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这场运动中去,他们还有着更比这更严峻、更艰巨的工作任务,比如:农业学大寨。另外,就《规定》本身而言,由于它是领导者在对全县形势缺乏全面估计的基础上草率制定的,因此带有严重的不完善性。如:《规定》指出:“私人经营者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将经营所需工具、器具转让给集体单位。”此处的“转让”是有偿转让,还是无偿转让?如果是无偿转让,那么,有些转让者非得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不可;如果是有偿转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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