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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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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闹着,突然外面有人回说跟着贾琏送林妹妹去苏州的昭儿回来了。凤姐一时顾不上别的,急着命人唤进来,却听那昭儿说,黛玉的父亲林如海九月初三日巳时没了。那宝玉蹙眉长叹,为林黛玉忧心忡忡,凤姐却只管挂记着细问贾琏之事,偏当着外人面,不好细细盘问,恨不得立时家去了,又因事情繁杂,恐延迟失误,惹人笑话,故只得强行耐着。
这边宝钗每日里深居简出,忙着些宫选课业,连三春姐妹处也少走动了。薛姨妈又陪着王夫人往宁国府里走了几趟,回来就跟她女儿说:“好多家诰命夫人都来了哩。这等场合,你也该出去见识见识,多识得几家人也是好的。”
宝钗哭笑不得,暗道哪里有闺阁小姐在人家丧事上交际应酬的道理?虽说她不忌讳这个,到底面上不好听。然转念一想,想起薛姨妈自丈夫去了之后,许多婚嫁喜庆场合毕竟不好露面,自是格外珍惜这等见识的机会,不由得心中怜惜,把先前要说的话尽掩去不说,只是微笑着说:“既如此,母亲就多陪陪二姨母,省得每日里在家,怪闷的。”
母女俩正在说话间,茜雪却从外面走了过来,见得宝钗就急急禀道:“姑娘起先使我打听林姑娘的消息,今日我在府里听说,跟着琏二爷去苏州的昭儿一个人回来了。”
宝钗尚未说话,薛姨妈已经看了宝钗一眼道:“乖女,倒是为娘错怪你了。想不到你竟然这么上心。好容易她走了,自是该好生打探消息,及早应对。”却是以为宝钗命打探黛玉的消息,是为了讨好宝玉,防备情敌了。
薛姨妈这话说的不伦不类,但宝钗自然不好和她计较,好容易搪塞过去,待到无人之时,宝钗就叫过茜雪,先跟她说:“我原无此心,你莫要疑惑。”才缓缓问她旺儿何时到家,都见了谁,说了什么。
茜雪家本是贾母带来的老人,在荣国府多年经营,消息自是灵通。茜雪原先听到金玉之说,只当薛家要跟老太太对着干,连带着对宝钗也颇为防备,如今她跟了宝钗这么多日子,见宝钗如此行事,早把先前的防备之心尽去了,每日里鞍前马后,替宝钗打探消息,通风报信,十分尽心。
那旺儿自苏州回来,头一个见的人自然是贾母史老太君。因此这边茜雪早知道林如海病逝的消息了,一五一十告诉宝钗。宝钗猜想黛玉和林如海父女情深,此时必在哀伤哭泣,不免为她忧心,继而又追忆起当日自家父亲亡故时的情景,禁不住滴下几滴泪来。
忽然就听到金锁里那个声音急急说道:“你休要只为死人伤心。现成的大活人还住在乡下,等着你看顾哩。”
宝钗知道那声音必是不放心香菱,故而催促,却也只淡淡说道:“凡事总要弄个明白才好。阁下怜惜香菱,我多方筹谋,拼着被母兄埋怨,也总算顺了阁下的意思。可如今我不过想问几句话,阁下却闪烁其词,逼得我不得不劳烦茜雪。阁下只烦我做事,可有想过襄助我一二?”
那声音听她阁下长阁下短,就知道她必是生气了。当下甚觉理亏,干巴巴道:“那林老爷之事,我委实不知。想我原先只是一平凡妇人,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知道这些?”
宝钗眼见威逼无果,无奈之下,也只得就此作罢。次日薛姨妈又陪着王夫人往宁国府中,薛蟠只和他那起子狐朋狗友一处,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宝钗就又带了奶娘丫鬟等人往棉布店里探视。棉布店是她一手张罗的,比起绸缎庄来,掩人耳目更是顺手了许多。
香菱是几日前就得了消息的,一大早就等在店里。主仆几人数月不见,自有一番别离之情要诉。
宝钗先把香菱上下打量了一回,见她头上包着头巾,鬓上钗饰全无,心中不觉恻然,待拉起她的手,方觉比起先多了些肉,方笑道:“倒似比从前富态了些。想来那姥姥并无苛待你。”
香菱笑嘻嘻说道:“姥姥竟是拿我当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供着呢,每日里送汤送水的,吃饭穿衣什么的我都是头份儿的。白日里我说要跟她女儿学纺纱织布,她知道了还骂她女儿,说使不得呢。”
宝钗见她面上尽是悠然自得之色,心头大畅,左右不见刘姥姥,忙问香菱,香菱笑着告诉说:“姥姥说眼见入冬了,家里的棉衣棉被少不得准备起来。说新的棉花太贵,要往当铺里寻了那别人家不用了的死当,好翻新了用呢。”
茜雪莺儿两个人在旁边听了,都不免皱眉。茜雪就笑着说道:“这刘姥姥也太省了。姑娘前前后后给了她足足几十两银子,莫说用新棉衣棉被,就是穿绸袄,盖缎被也尽够了。”
香菱忙摆手说:“你们错怪她了。她寻的都是那里头成色好的棉衣棉被呢,前几天得了一床被子,重扯了被面,人见了都说好呢。如今这被子我正盖着,暖和着呢。其他人家都说要,姥姥说索性多买一些,买上一车,回家重新整治了好卖了赚钱。”
茜雪莺儿两个都是大家婢女,自幼养在朱门绮户,何曾听过这等赚钱的法门,不觉都呆住了。茜雪脱口道:“既如此,我记得咱们家也有这当铺的生意的。何不也这般,一来赚了钱,二来旧衣旧被到底价格便宜些,也是为穷苦人家考虑,权当积德行善了。”
莺儿忙道:“使不得!你难道忘了,当铺的生意一向由大爷照管着。大爷的生意是只能进,断然出不得的。那些日子也不知道往绸缎庄里白拿了多少货,前几天不过从商行里借了一批绸缎应急,太太知道了还抱怨半天了,说姑娘不是自己的生意不心疼。依我说,若真个要做这个生意,竟是从别家当铺拿货也就是了。倒省得太太抱怨,也省得将来为了这个利钱犯口角。”
莺儿言语如刀,说得宝钗心中颇不自在。但莺儿所言俱是实情,一时倒也驳不得。宝钗就笑着说:“你们两个难道糊涂了,天底下哪里有把所有的钱都赚完的道理?没见谁家做生意,是见哪样生意好,就急急的都要抢着做的。何况咱们薛家到底是皇商,跟寻常商人不一样,又岂能跟乡间小民争利?若咱们把织布作坊开起来,挣的钱保准比这个多多了,到时候自产自销,才是便宜呢。”
又向香菱说道:“既是这刘姥姥有心多买一些转手赚钱,只怕她的本钱还不够。你如今也有私房,何不跟她说,索性做的大一点,你也权当赚个红利。”
香菱道:“姚先生也跟我这么说呢。我先前尚有疑惑,如今姑娘也这么说,想是错不了的。”一边说着,面上却微微泛起红晕。
第50章()
宝钗见香菱模样神态不似往日,不觉好奇问道:“姚先生又是哪个?”
香菱低头红了脸并不作答,宝钗心中越发起疑,正要再追问时,刘姥姥已是推着满满的一车货回来了。听见众人提起姚先生,忙笑着说道:“那是前些日子来家中借宿的一位先生,听说籍贯也是江南的,来京中投亲不遇,人最是斯文稳重的。”
宝钗尚在沉吟,莺儿已经先变了脸色,在旁边嚷道:“姥姥好生糊涂!姑娘是看重你,信得过,才让香菱借宿你家,如今怎可让陌生男子随意进出?若是被人瞧见,岂不是坏了香菱名声,又该如何是好?”
刘姥姥唬得一时不敢回话,香菱反倒抢着摇手道:“不相干的,那位先生为人极好,文墨是极通的,待人也甚是谦和有礼。况且……”说话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那日原是我再三求了姥姥,才叫他住下的。”
刘姥姥也在旁边道:“莺儿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如今起了新院子了,香菱姑娘与我同住后院,那位姚先生在前头厢房呢,并没有冲撞的。”
原来,自香菱借宿王家之后,刘姥姥待她甚是恭谨,因宝钗给的银子富足,也就跟女儿和女婿王狗儿合计着新盖了院子,是三进三出的青石瓦房,前头又有一个极大的晒谷场,在乡下也算是敞亮的了。第一进原本是盛粮食和棉花的厢房,因外乡来的姚先生再三恳求,又有香菱帮腔,才收拾了叫他住下了。狗儿和他娘子住在第二进正房。香菱却住在第三进,刘姥姥带着孙女青儿和孙子板儿就住在隔壁,预备香菱有事时有个照应,也算妥帖。
宝钗见是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心中仍有不安,又郑重求了刘姥姥,请她认香菱为干女儿,心中取的是刘姥姥从此更悉心照顾之意。刘姥姥是个明白人,又有什么不懂的,当下爽快答应,只应承说:“姑娘放心,日后香菱姑娘若少了一根头发,你只管寻我算账。”
宝钗微笑道:“姥姥说哪里话来。如今姥姥家新起了大房子,住的地方也宽敞,想来在乡间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何况我从旁看着,姥姥竟是个心中有主意的,晓得从当铺里买了死当的棉衣来卖,这里头的得利虽不算甚多,却也难得了。只是有一样,做生意赚的都是辛苦钱,每日里早出晚归,劳心劳力的,若要再操劳家事,一来只怕姥姥的身子吃不消,二来姥姥如今的身份也不同往日了。不知道姥姥可有想过,从外面买几个丫鬟婆子,放家里使唤?”
刘姥姥本是个能吃苦的老实庄稼人,但她女婿狗儿幼年时候却着实富贵过一场,受不得苦,见这几年从贾家薛家打秋风收获颇丰,又寄养了香菱,家里重新又丰足起来,就开始嚷嚷着要买丫鬟,好重温富家少爷的旧梦。刘姥姥正想靠卖旧棉衣赚上一笔,也正有些担心自家人丁不旺,若要请了左邻右舍的人来帮忙,一来家里乍富,怕人家嫉恨,暗中使坏,二来恐香菱不便。
如今听宝钗给她出主意说要买人,刘姥姥就有些意动。她连忙说道:“板儿他爹也整日里盘算着这件事哩。只是急切间买卖,恐不知根底,倒被人蒙骗了去,白赔了银子,还在慢慢细访呢。如今也只得我跟我们家姑娘起早贪黑,多赶制几件了。”
宝钗点头道:“姥姥到底想的妥帖。买人看似事小,但若看走了眼,白赔了银子倒还是小事,只怕会闹得家宅不宁,甚至吃上官司哩。确实要慢慢看着,打探来历,观察心性。我这边也帮姥姥留意着。至于翻新棉衣之事,若是缺人手,姥姥来我这店里借几个人,也是使得的。”
刘姥姥连声说不敢不敢,宝钗看了香菱一眼,又接着道:“香菱据说这些日子也学了不少针线活,这时候也该帮忙才是,姥姥千万别纵容她偷懒。”
刘姥姥连连摇头,笑着说:“这更使不得了。如何敢劳动香菱姑娘。我还正寻思着,买一个丫鬟回来,先紧着她使唤呢。”
宝钗道:“她向来胆子小,若是有个丫鬟夜里伴着她睡,倒也是好的。姥姥只管买去,香菱自有私房,银子只管问她要就是。至于让她学着做棉衣,可不是说笑,这本是女子份内之事,总要练熟了。哪怕将来当管家奶奶,自己不用动手,也要清楚里头的关窍,才不被下人们蒙蔽了去。”
香菱心知这是宝钗为她将来盘算的一番好意,忙笑着先应了,几个又团坐一处,说些家常闲话。香菱言谈间对那位姚先生颇为信服,只说:“姚先生于医理也是极通的。前些日我将姑娘那个要吃冷香丸的怪病说与他听,他说竟有法子根治的,只不过要费些力气。改日若有暇,姑娘何不见他一见,到底把病根给除了,也算是了却一桩大事,岂不松快?”
宝钗幼年之时,家里人为了这无名之症也曾遍寻名医,皆不见效。所有名医初来之时皆是胸有成竹,信誓旦旦,言说几帖药吃下去如何如何,结果不过白花银子,空欢喜一场而已。因此宝钗这些年早把治病的心思给淡了,如今听香菱说的热络,知道她是一片好心,心中虽不甚信,却也不好直接拒绝,只是含糊着应了一声。
几个又说了一会子的话,依依分别。香菱心中虽不舍,然宝钗宫选课业甚重,耽误不得,刘姥姥也一心想着回去赶制棉衣,只得罢了。这边宝钗也被奶娘婆子丫鬟们拥簇着回家,刚要上轿时,一眼窥见铺子街道对面的糖葫芦摊前,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正眼巴巴望着。
宝钗一下子认出那小女孩就是上次误闯她铺子后院的柳依依,知道小女孩生性聪明却未免有几分孤僻,居然不喜自家母亲生弟弟,天底下可有这般道理?可见看起来再伶俐,也不过是一个糊涂人罢了。欲不加理会时,偏生小女孩望着那糖葫芦的眼神着实惹人怜爱,宝钗到底不忍,轻叹了一口气,一转眼见莺儿的娘黄氏就在身边,忙吩咐道:“去给她买一只糖葫芦,问她喜欢什么口味的。让她乖乖听话,莫要再惹爹娘生气了罢。”
莺儿的娘应了一声去了,待到宝钗到家之后,莺儿娘就过来回话,悄悄说道:“她是挨了打,偷偷跑出来的呢。这么小一个孩子,她倒也胆大,不怕被人拐了去!”
宝钗奇怪问道:“难道她爹娘竟没有出来寻她?我见她站在那里的光景,倒似在外头冻了有一阵子了。”
莺儿娘摇头道:“我听她说话的那意思,她娘亲柳胡氏是个有福的,前几个月又怀上了。一家人都当做大喜事,偏她糊涂,在人前仍说些不要弟弟的疯话。她爹娘气得跟什么似的,她爹顺手抄起一根柴火棒,就劈头盖脸打呢。我见她手上肿了好高的棒印。想是捱不住打,跑掉了。她家人正在气头上,怎么会去寻她?唉,一眼看去也是一个好孩子,看那眉眼,那鼻子嘴巴,将来再大些,怕是比香菱还标致呢。谁知道她竟自个儿作死。虽然是她自己糊涂不懂事,但孤零零的没人理,在外头受冻,怪可怜的。”
宝钗听到这里,不禁叹息,又道:“方才倒该叫她往店里坐一坐,避一避风也好。似这般站在大街上,若是被人拐了去,她爹娘岂不伤心?”
莺儿娘笑着说道:“她娘又怀上了,怕是个小子呢,哪里顾得上她?若是被拐了去,也只烦恼没有人帮着照看弟弟了。那疼爱女儿的人家,多半是独养女儿,或者不是真心疼的,似她家这样的,若是真心疼爱,也不会下狠手打成那样了。”
宝钗沉默不语。莺儿娘见莺儿在旁一直打眼色,方领悟到自己不该一时说漏了嘴,忙描补道:“姑娘放心。依我看这个孩子却是个伶俐的,方才我要给她买糖葫芦吃,她还盘问了我半天呢,看样子断然是不会轻易被人拐骗了去的。”
宝钗见她如此说,也只得罢了。莺儿娘出去后,宝钗仍有几分闷闷不乐,莺儿茜雪两个猜到些原因,却不敢问,只在旁小心伺候着。
到了申时,薛姨妈从宁国府里回来,宝钗恐母亲劳累,少不得上前侍奉。薛姨妈便说起宁国府见闻,一时说到凤姐,语气甚是羡慕,言说凤姐如何如何风光,宝钗也只得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何况,她那般操劳,未必讨好,一旦稍有差池,人心即失,何苦?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倒是从长计议的好。”
薛姨妈不信,只说宝钗定是嫉妒,又道:“你若似你凤姐姐嫁得这般好,也好让你哥哥和我沾沾光。”
宝钗哭笑不得道:“母亲何必这般长他人志气?贾府纵好,如今也渐渐只剩空架子了,舅舅家里却正是如日中天,凤姐姐嫁到贾家来,最多一个门当户对,断然不能算高嫁了。至于咱们家,父亲在世时早就拟下了章程,母亲难道忘了?”
薛姨妈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心气高,只想着宫选。那宫里头又有什么好的?”
宝钗连忙把话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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