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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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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从之将其收在眼中,轻声问:“怎么了?”
薛寅并不说话,慢慢转过头看他一眼,侧身缩成一团,倦倦合上眼睡了。
这是他幼时怕冷落下的习惯,睡觉时总爱把自己团成一团,仿佛这样就不会受冻。
柳从之静了一静,微微一笑,抬手拥住薛寅,也闭目睡去。
房内烛火渐熄了,迷茫的雾霭护住这座城片刻的安宁。远方的惊雷暴雨狂风闪电,一时似乎也未能入梦。
第115章 月圆之夜()
莫逆手中按着一枚铜钱,而后食指一弹,将铜钱往上一抛。
算命的一辈子坑蒙拐骗,手段繁多,到这时候,却反而活回去了,用起了这等不入流的把戏,倒是教人侧目。
铜钱准而又准地落入他的掌心,只听算命的一本正经道:“大吉。”
袁承海淡淡瞥他一眼,“哦?”
他话音刚落,就听窗外砰地一下劈下一声闷雷,震耳欲聋。袁承海神色变也不变,只说:“这可都要打起来了啊。”
算命的用两指夹起那枚铜钱,轻轻吹上一吹,毫不在意道:“此卦大吉,死几个人而已,打不起来。”
袁承海不去理他,而是低头看桌上的书信。
风急雨骤,送信的人来了又去,短短一封故人书信,却又卷着京华烟云入梦来,他冠冕已褪尽,见着这封书信,倒是心生莫大感慨与怀念,宫廷朝堂,如今想来,俱如一梦。
袁承海突然摇了摇头,温和一笑,眼神里含了点凶狠。
“也罢,狼崽子都要上门了,可不能让人小瞧了。我们走吧。”袁承海站起身,柳从之给他送这封信没有送错,袁承海在朝十数年,根基极深,人脉颇广,一旦出了什么大事,他正是派的上用场的人。
莫逆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也跟上了。
算命的漂泊了一辈子,冷心冷情,总把所谓家国天下当做狗屁,若非当年受了薛老宁王恩惠,这天下大势,谁做江山,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谁做江山固然和他没关系,但如果有不长眼的要来扰他清净,让他日子过得不痛快,他就只能让别人不痛快了。莫逆行至门边,抬头看一眼屋外滂沱大雨,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毫不在意走入了雨中。
这雨来得应景,也来得痛快。
他探唇舔一舔滑落至嘴角的雨滴,喟叹一声。
雨是好东西啊
洗尽尘埃,洗尽血色,洗尽罪孽。
与此同时,江城城外不远。
达慕勒马,远远看着朦胧雨幕中若隐若现的边城,眼睛微微眯着,神色凌厉如刀,仿佛一只觊觎着猎物的野狼。
这几日天公不作美,雨下得没完没了,即使月国精锐,雨夜赶路,也颇麻烦,临近目的地,不得不缓上一缓,稍作整息。达慕精神却异样的好。
他在漫天雨水里嗅到一种腥味,雨腥味,也让他逐渐记起血的味道,于是亢奋不已。
雨中防卫松散的江城,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只脆弱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羔羊,肥美鲜嫩,如若不扑过去咬上一口,似乎都对不起这遍身锋利的爪牙。
偏偏就是在这蓄势待发只等出击的时候,煞风景的东西来了。
达慕回营,从副将手中接过了密令。
这是厉明发下来的密令,抵达边关时他已率军出发,故而信使一路狂奔疾驰而来,好险把这封密令送到了。
一封令达慕不要轻举妄动,挑起战乱的密令。
达慕眉头紧皱,几乎是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玩意。
皇帝陛下是害了失心疯了?怎么这就软了?几年养兵操练,日日紧绷,可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进军南朝,让那锦绣江山换人做主么?如今箭在弦上,他却让他撤?不给那些南人厉害瞧瞧,他们还当月国人软弱可欺,能随意践踏呢。月国又岂是其它人能肆意来去之地?
达慕越想越气,呼吸一时急促起来,过得一会儿,他微微闭眼,呼吸又缓了下来,神色冷冽得像刀,眉间尽是煞气。
副将问:“将军,我们现在应当如何?”
达慕长出一口气,咬牙冷笑道:“传我号令,准备攻城!”
棋走到这一步,就不单单是棋手与棋手之间的较量了,每个棋子也都是变数,情势瞬息万变,谁又能纵览全局,窥得天机万象?
即将天明,雨势逐渐缩小,雨声淅淅沥沥,江城全城几乎都笼罩在烟雨中,毫不设防。
直至月国人的出现,将他们从美梦中惊醒,一睁眼,眼前便乱如人间炼狱。
恐怕这座城里的百姓至死也不会忘记这天。
昨日尚在盛世太平的梦里,今日就被刀枪兵戈逼到了眼前,这转变来得未免太快,让人一时回不过神来,仿佛眼睛一睁一闭,世界就翻了个个儿,天几乎都要塌下来了。
内城乱成一团,处处可闻百姓哭嚎,人心惶惶,只是百姓可以哭,可以六神无主,城守却不行,就算是天真的塌了,这种时候也必须来一个人顶着,没有哭着跑路的道理。既然吃着百姓供奉,关键时刻就必得出力,否则他这又是做的哪门子的官?
城守年纪不轻了,是个身宽体胖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平时养尊处优,这时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勉强套一身盔甲在城头居高远望,看见城楼下这批鬼魅一般无声出现的野狼也是心惊,当即数道号令发下去,求援的求援,找人的找人,遣散百姓的遣散百姓,当务之急更是聚了城内守兵,拼了命也要挡住这群月狼。
江城这个亏,吃在情报不畅上,远在宣京的人知道达慕极有可能会打过来,近在咫尺的人却不知道,情报送来总要时间,边关守将的大部分注意力又被尚皓吸引了过去,结果就是江城偏安一隅,一睁眼却发现大难临头,呜呼哀哉。
城守愁得头发也白了,在战火中哆哆嗦嗦地瞅着敌军,心里极沉。
他虽不是什么将帅之才,但眼睛也没瞎,这一仗,兵力悬殊,实力也悬殊,打不过啊,若是等不来援军
他面上惧色一闪而过,打了寒颤,终究木然一摇头,低垂的眼帘透出一股沉痛的悲意来。
也就玉石俱焚一条路了。
攻城半日,死伤不少,大局已定,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
月军突袭而来,数量虽可碾压江城守军,却不算太多,故而没有围城――他们或许也不必要围城,只要援军不至,江城就必然失守,十拿九稳,这种时候,又何必围城?至于援军,援军岂是那么容易能来的?
城守没等来援军,却等来了一个特殊的来客。
江城处处不妙,却侥幸占了地利,它有一南一北两个城门,左右环山,而月军行事但求迅速,不愿翻山,于是只能从一面城门下手,暂时波及不了另一面城门,这就给了城内百姓撤离的机会。
如今战况眼见不妙,这边守城军在勉力支撑拖延时间,那边一部分普通百姓被分批送出城――做官当兵的不得弃城而逃,这些百姓却手无寸铁,趁月国人没封城,能走一个是一个。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愿走,江城守军自然也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大家血脉连着亲,哪有抛下亲人自己逃命的道理?
于是城外战成一团血肉横飞,城内闹成一团处处哭声,城守只恨自己没有千手千眼,忙得不可开交,最恨还有人来添乱,焦头烂额之际,听说有人求见,先是不耐,而后仔细一琢磨,却是愣了。
在这人人恨不得跑路的当口,还有跑来江城?这不往火坑里跳么?难道是援军?可是他信使才出去,援军就算插了翅膀也不可能这时候到。
来的是个女人。
海日站在城头眺望城下烽烟,听得耳边哭号惨叫,眼神一时极为阴沉。
她极削瘦,这么飘忽站在城头,有一股苍白而又锋利的美艳,城守百忙之中看她一眼,就知道这女人是个人物,他心急如焚看城下形式,一面问:“姑娘有何贵干?”
海日不言,只闭目感受拂面而来的风。
其时雨已初歇,阳光初现,天边挂起一轮彩虹,美得几如梦幻,奈何这兵荒马乱的生死关头,谁也无心去欣赏这美景。唯有哭声与杀伐声纷至沓来,汇成一支战曲,融成艳丽血色,艳过天边七彩虹光。
微风拂起海日的黑发,她睁开眼,连日未眠,她眼中遍布血丝,乍一看,一双眼眸竟是鲜红如血。
她微微一笑,语气轻快地道:“还请城守帮我一个忙,我必破江城乱局!”
江城不远,安梧。
拜柳从之布置与袁承海运作所赐,安梧早已里外戒严,守军戒备。安梧城守更是当机立断,分出一部分士兵前往增援江城。这固然是杯水车薪,然而江城能撑多一日,安梧就安全一日,毕竟唇亡齿寒,两相照应总好过孤军奋战。
已经不是袁大人的袁承海在忙正经事,莫逆却一言不发,抬头看天。
忙碌一日,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天边现出一轮隐约的月影,今夜又是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团圆之时,想来,无论是阳间重聚,还是阴间重逢,都是团圆。
只是不知可有人愿意见到那些和他阴间重逢的人?那是仇人、陌生人、亲人、战友、亦或其它?生不同时,死却同穴,何尝不是讽刺呢?
莫逆眼中突然闪过深深寂寥之色,他向来凡事不萦于心,极少露出这种神色,然而此刻,他的眼神里几乎有一种空洞的悲意。月出如轮,今夜月色极尽皎洁,莫逆沐浴在这月光下,却轻轻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的手指几乎是颤抖的。
十余年前,月国使奇毒月色明,杀数千人,月色明就此名噪天下,被引为天下奇毒之首。
十余年后,当年的制毒人早已化作一堆白骨,传奇绝毒就此失落,却仍然有人以生命为祭,不惜代价,引出这图。
当年因,今日果,恰是轮回。
莫逆微微叹出一口气,他身后突然有人道:“你怎么了?”
是袁承海,他走近,打量了一下莫逆神情,似乎捉摸不定,沉默一会儿,抬上按上莫逆的肩膀,似乎是安抚。
莫逆笑道:“今晚月色不错。”
一如当年。
宜杀人放火,宜报仇雪恨。
江城城外已成人间地狱。
海日倒在地上,浑身血污,动弹不得,唯一双鲜红的遍布血丝的眼睛睁着,安静地看着天边圆月。
她平素美得通透漂亮,这时濒死,委顿余地,再好看的美人都会显得狼狈,她也确实很狼狈,可她乍看上去仍然很美。
美得锋利,像个索命的女鬼。
她也确实是来索命的,拖着一条残命,把这些该死的月国人全部拉下炼狱,连老天都帮她,风向都帮她,她怎能不成事呢?
原来这就是能让人活生生痛死的月色明啊。
海日感到疲倦,但兀自睁着眼睛,看着柔美的月光。
她和周围这些同处炼狱的月国人,又究竟是有多大冤仇呢?大到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成事?
她了解他们,通他们的语言文字,她在他们的地方生活过,但这仇仍然在,世世代代,不共戴天。
月圆如镜,高高在上,安静映出人间悲喜死亡。
海日至死也未闭上眼睛。
她又在那一轮象征团圆的明月中看到了谁呢?细数过往,谁可入她梦中?
她断气的那一刻,遥远的宣京城内,幽深地牢之中,冯印断了呼吸。
维系他们二人的是连心连命的绝毒,阴阳两道,黄泉碧落,尽皆携手,同生共死。
于是最后,仍有一人与她阴间重逢,就是不知这人于她,又是什么了。
几乎是冯印断气的下一刻,柳从之就接到了消息。
从海日上次抵京,他就吩咐要时刻注意冯印动向,如果海日寿数不久,冯印亦然。
然而即使如此,柳从之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仍是怔了一怔。
他又送走了一人。
薛寅也在场,得知这个消息,他的神色却似乎要复杂一些,低低叹了一声,而后抬头看柳从之,似乎欲言又止。
柳从之看着他,微微一笑,柔声问:“说吧,你瞒着我什么了?”
薛寅苦笑,姓柳的这一辈子当真是容不得半点糊弄,火眼金睛。
他正一正神色,轻轻抱拳,“禀陛下,如无意外,江城危机已解,月军或已全军覆没。”
第116章 天大地大()
“所以说,在我攻陷宣京前,你就拿到了月色明?”
“是。”
“那我可得谢你不杀之恩。”那人不甚在意地轻笑,“这么说,抓到你的时候,我应该让人搜你的身。”
他轻哼一声:“我可不是月国派来的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细作。”
“这大概是你最后的保命手段了,为什么告诉我?”
薛寅倦倦打个呵欠,房内烛火在他眼睫下映出一片阴影,衬得他皮肤极白,容貌文雅秀气,乍一眼绵软温和,唯有半张的眼角漏出一星点锋利。
“杀人不需要用毒,也不需要用刀。毒药这种东西,本身就没什么用。”他听到自己有些疲倦的声音,“我是丧尽天良,才会把这种伤天和的玩意用到自己同胞身上。这东西自月国而来,还到月国人身上,一报还一报,也是扯平了。其实想来我仍是莽撞了,如果这玩意惹得烽烟乱世,月国人又倒腾出什么类似月色明的狗屁玩意来,那可就不妙。”
柳从之安静地听着,淡淡道:“还有我在。”
只要他不倒,就不容月国人放肆。
“姓柳的……不,陛下。”薛寅顿了一顿,似乎有些出神,“我初见你的时候,你说唯愿见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薛寅无才无能,也愿竭尽所能相助……”他说到这里,半闭的眼睛突然全部睁开了,眼神清明而锋利,微微垂首,郑重地向柳从之下跪,“薛寅在此起誓,一生忠于陛下!”
他们二人之间的罅隙其实不少,帝王无情,薛明华当年的警告仿佛还言犹在耳。可薛寅仍是走了这条路。
他亲手剥落了自己最后一层保护,拱手奉上他曾有的最大依仗,丝毫不设防,只因似乎不经意间,他薛寅和这姓柳的似乎早就搅在了一起,分不清楚了。
跪至一半,一双手轻轻托住了他。
柳从之这种人,每到他“轻轻”出手的时候,其余人便一丁点动弹不得。柳从之低头看他,眼睛笑得微弯,他的神情柔和得好似蛊惑一般,声音轻缓,仿佛一根轻滑过人心口的羽毛:“那你喜欢我么?”
薛寅的耳根忽然红了。
柳陛下被灯影一映,美得好似狐妖转世,瞬间就把前一刻还满口家国天下颇有架势的小薛王爷打回原形,变作一只道行有限竖耳炸毛五迷三道的猫儿。
他似乎张口结舌了一会儿,忽然移开了目光,似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房内的沙漏逐渐漏完了,摇曳的烛火也燃至尽头,明灭不定,摇摆飘忽。
然而长夜也逐渐尽了。
月华隐没,灰蒙蒙的天边渐渐露出阳光一角,带着暖意的晨光驱离黑暗,也烤干了这几日连绵不去的落雨,终于映出几分夏日的朝华来。
微醺的暖意自敞开的窗户处逐渐透入,薛寅被暖风吹得舒服,懒懒半闭着眼睛,分外享受,看那没骨头的模样,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和一张大床恩爱缠绵去了。
柳从之却知道他醒着。
小薛王爷这辈子虽是个扶不上墙的懒鬼睡神,却是个很知进退的人。他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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