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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七书之却月-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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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旭冷笑一声:
“那我倒是很乐意看看到底这世上是不是真有人能克了我们的神药!”
说完自顾自地走了。
别人也散了。
后半夜越来越冷,斥候虽然穿着皮袍皮靴。带着皮帽,但依然被冻透了。无数只带着尖牙的小虫从地上穿过鞋底钻进他的脚。沿着骨头一直向上爬;风带着看不见的小刀,割走身上残存的一点点热量。让他恨不得像草原上的獒犬那样生出满脸的长毛;五脏六腑拼命地缩在一起,冻成一团冰坨子,似乎跳一跳就能全部震碎,变成一腔冰碴子。他调动能够动弹的所有躯体,晃脖子、跺脚、伸张五指、扭胯,生恐挨不到天亮就会冻在树上掰不下来。
一个士兵走来,拿一块毡毯裹在他身上。他的嘴唇已经冻得没法说话,只能拼命点头表示谢意。当兵的说谁他娘稀罕你这畜生!我们长官是怕你冻坏了手脚,回去没法杀人!
斥候心里发出绝望的哀嚎,看来这个晋军军官果真是要等着看好戏,自己果真是要成为一个被人控制了心智的杀人玩偶。药丸吞下去到现在,他好像真的没有饥饿感!天哪,药性发作了!他心头迅速闪过自己在帐篷里砍杀自家兄弟,而后被人砍成肉泥,家里的父母妻儿也被当成反贼全部杀死的情形。不行!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决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做这样祸害亲朋的人,在人世间没有立足之地,就是死了,长生天也绝不会宽待,怕是只能到地狱里受尽世世代代的煎熬,来生也只能转生成猪羊,再受屠刀宰割!不,绝不!情急之下,张开嘴巴发出凄厉的嘶喊,把那个已经走出几步的士兵吓了一跳。后者转回身来,狠狠地扇了斥候一个耳光:
“疯了吗你!大半夜的杀猪哪!”
尽管嘴唇不听话,斥候还是胡噜着说我要见刚才那位将军。
当兵的犹豫了一下,说你先等等,我去看看,将军睡了,未必肯来。
斥候几乎哭着说求他一定来。
过了许久,郭旭揉着眼睛来了:
“你想说啥?”
斥候声音太含混,说了几句,郭旭啥都听不明白,乃叫来士兵,用一块布蘸着热水,在斥候嘴上蒙了一阵。斥候嘴唇解冻,心情急迫,居然伶牙俐齿,说如果我听你的,你当真会把解药给我吗?
郭旭说我不太想给你。反正现在我是前有埋伏,后有堵截,死路一条,就算你肯归顺,也没什么鸟用。实话告诉你,那个鲜卑人,是我的长官用神药降服的,我虽然有药,还真没有用过,这一回正好过过瘾见识见识。
斥候说我兴许能帮上忙,让你们逃出去。反正你们死的人也够多了,皇帝陛下已经很高兴了,跑出去你们这一千来号人也不算啥。你给我解药。我救了你们,也不杀自己人,我们都有功德呢。
郭旭说你个花言巧语的畜生,你倒是说说有啥办法能救我们出去。
斥候说我可以带你们走一条小路,绕过埋伏圈。
郭旭说当真有这样一条小路?而后自言自语:你骗我就拿不到解药。所以你不会自己坑自己。
斥候说就是这个意思。姚灭豹将军带着人,在这条路必经的峡谷设伏,你们要是一直走下去,一个都跑不掉。但是从那个峡谷向南六里地,有另一条小峡谷,知道的人很少。你们从那里穿过去。走大约半日,就能到平地,从那里去洛阳,估计半路上就会遇到你们的人。
郭旭想了想,招手叫人给斥候松绑。带他到一辆车上,让他暖暖身子。过了一阵,递给他一把小刀,要他在木板上画出那条小路的位置。斥候画完了,眼巴巴地看着郭旭,说我现在能吃解药了吗?
郭旭说急什么急,到你开始浑身爬蚂蚁,还有好几天光景呢。你得替我办件事。
斥候说只要你说话算数。我替你办十件事都行。
郭旭说不急,你先睡一觉,天亮再说。我答应给你解药。就一定会给。
斥候慢慢放松下来,疲劳不可抵挡,和衣躺在车上,昏昏睡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有人摇晃他,睁开眼睛一看。是那个鲜卑人。他下了车,发现车外已经有好几匹马。连同鲜卑人在内,几个骑士都是匈奴人装束。
郭旭从另外一辆车上下来。走到几个人面前,先仔细看了斥候一眼,脸上挂着一丝讥讽:
“你感觉一下,肚子饿吗?”
斥候惊讶地发现,这么久不吃东西,自己居然丝毫没有进点早餐的意思。肚子里有一种隐隐的暖意,好像有一个小小的木炭火盆安在肠胃里。
郭旭说从现在起,你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但若是没有解药,这种神仙日子一过完,人间就是你的地狱。
说到解药,斥候看着郭旭,果然觉得他恍如菩萨,救苦救难,越看越仁慈可亲。只是不觉得自己有丝毫恨父母妻儿长官同袍的心思,自筹可能是还没到时间的缘故。
郭旭说你现在就带着我这几个兄弟向西去,穿过你们的大营,至于在哪儿停,你听这位鲜卑人的。
斥候唯唯诺诺上了马,有人把他的弯刀和弓箭都还给他。他看了郭旭一眼,缩手缩脚地不敢接。郭旭说你只管带着,反正你也没有杀我们的心思。斥候觉得他说的很对,自己现在确实没有一点点杀南蛮子的想法。谁会蠢到自断生路的地步呢?
真斥候带着几个假斥候一路向西去了。
郭旭立刻叫过徐之浩,让他带着800骑兵和所有车载步兵,护送小俏和薛梅儿,按照斥候画的地图,迂回去那条密道。
他带着200多骑留在林中,等待接应东来人。如果这个计划居然能成功,那他丝毫不敢自夸聪明,只能感谢老天爷居然为这些幸存的北府兵留了一手。
此刻,他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是等待。
斛律征跟着匈奴斥候,长驱穿过匈奴大营。太阳刚刚升起,匈奴大营里一派慵懒气象,到处弥散着夜里烤肉的余味。他们遇到的人,几乎都视他们为无物,只有一个人冲着他们大喊一声干啥去,匈奴斥候打了一声唿哨算是回答,而后绝尘而去。
从这里一路向东,马匹从快跑到小跑,从小跑到快走,再从快走到徐步,大约两个时辰后,斛律征叫大家停下,全都隐蔽在一个小树林里,他叫一个身形灵活的兄弟攀上树去,向西方眺望。
斥候靠着一棵树坐着,不时下意识地摸肚皮。
一夜过去,又跑了这么久,居然一点都不饿,也不累,越来越像南蛮子说的“亢奋”。
不寒而栗。
也不知道南蛮子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是何用意。
斛律征坐在一棵树下,慢慢地嚼着一块牛肉干,小口小口地喝着酒囊里的酒。全部行动计划,郭旭已经跟他重复了不止一遍,他很喜欢这种冒险,相信这是一个能救出很多弟兄的好办法。
说心里话,要不是冲着陈嵩、郭旭这帮弟兄,他早已经厌倦了,离开了。他一个鲜卑人,跟着汉人打打杀杀快两年了,到头来看到的,不过就是汉人自己血腥的内斗。斗到今天,把自己斗废了,斗进死地了。可苍天在上,这群弟兄们无罪啊,他们跟着长官走,走着走着就发现情形不对了,再要回头,已经是狼烟四起,九死一生。他暗下决心,死了就不说啥了,要是能活着离开关中,他立刻回鲜卑草原放羊去,再也不吃任何人的军粮了。
用汉人的话说,这叫天下乌鸦一般黑。
两块牛肉干下肚,登高远眺的兄弟从树下来了:
“来了!”
斛律征声音有点抖:
“爬上去再看一阵,看清楚旗号和盔甲再说,别稀里糊涂撞到匈奴人大队里去!”
叫大家立刻做好两手准备,一是笑脸相迎,一是纵马逃走。
那名弟兄重新爬会树上,又看了一阵,下来后神情困惑:
“前面是自己人,后面是匈奴兵。”
斛律征一惊:
“他们被追杀了?”
那弟兄挠了挠头皮:
“不像是追杀,倒像是护送。”(未完待续)
下卷四十九章 冰河()
ps:用心去找,总能找到机会
下卷四十九章
听到喊话那一刻,陈嵩知道朱龄石的计划被阻断了。
从长安跃进密林的潜伏行动非常顺利。陈嵩做前锋,朱龄石带着亲兵在后面督阵,东方既白时全军悉数进入密林,无一掉队。接下来他们要在这里悄无声息地呆上一整天,等夜色降临时再次出动。士兵们一夜走四十多里路,至此除了睡觉别无所求。假如鼾声、咬牙和梦话不足以暴露行踪,那么就没什么需要格外管制的了。
这一路,前面没有遇到匈奴斥候,后面没有发现跟踪,陈嵩原本对这次行动的狐疑渐渐消散。安顿下来后,朱龄石立刻下令,要军官督着士兵们务必要脱掉战靴,相互按摩双脚之后再睡觉。按照宿营惯例,再累也要派出斥候,但这一次,朱龄石一个斥候都不派,以免有人落入匈奴人之手,引来灭顶之灾。
一切安排妥当,他和朱龄石靠着一棵大树坐下。两个人沉默了一阵,朱龄石拍了拍他的膝盖:
“这一次和上次你在黄河北岸抗命救郭旭,那个更险?”
陈嵩想了想,叹了口气:
“不好说啊!”
朱龄石隐约明白他的心思,也知道这背后的心寒和心酸,有点后悔多次一问。须臾,陈嵩开腔了:
“乍一看上次更险。上岸救人,极有可能折了性命;违抗太尉命令,要军法从事。可那个时候,我信太尉。信北府兵,满心满身都是一股子气力,好像没有闯不过的龙潭虎穴,最后也就绝处逢生了。如今,如今我们这支军队。官不像官,兵不象兵,上不爱下,下不信上,越来越像乌合之众,辜负北府兵三个字了。我身上似乎也没了那股劲。心里总是灰灰的。如此说来,这一次离开长安,虽然还没有遭逢恶战,自觉竟是比上次更险!”
朱龄石到长安之前,对关中北府兵的处境有所想象。但到了才发现自己还是过于乐观了。同僚倾轧、官兵猜疑、军民离心,这支军队的锋刃还在,可惜已经锈迹斑斑。刀也罢,剑也罢,要时时拂拭磨砺,才能保住锋芒。打仗是一种保养方式,执法如山赏功罚罪也是,爱兵如子也是。如今。算上刘裕本人,往刀刃上滴水的人很多,擦干水的人却寥寥无几。陈嵩这样忠诚勇锐的后起之秀。险些被自己人害死,这种从里到外的锈蚀,足以摧毁任何强大的军队。朱龄石自己,这些日子的心也是满心悲愤郁结,被陈嵩一个“灰”字说中心事,不知不觉间指甲掐入掌心。几乎要流出血来。
陈嵩见朱龄石神情黯然,有点后悔。想找个轻松点的话题:
“朱将军,你给将士们写过那么多家信。除了报平安,都说些什么?”
朱龄石想了想,说还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我记得有个当兵的给母亲写信,说过一个月就能回去,要母亲千方百计给他留一坛子腌冬笋。那时候已经三月,江东都开始吃春笋了,我说干嘛非要吃冬笋呢,这个兵说他就喜欢母亲腌的冬笋。我说那留就留呗,又不是金银财宝,何至于要千方百计呢?那个兵说站长官有所不知,我母亲腌的冬笋,不但家里姊妹兄弟馋,十里八乡也都很有名。有一年县令夫人还派人拿了首饰来换。要是母亲不藏好了,等我回去,就只剩下舔坛子的份了。
陈嵩已经两年没吃到江东的冬笋了,刺史听朱龄石说起来,实在忍不住口水。
朱龄石说我给弟兄们写信,知道了很多人的怪癖。我曾经有个副将,要我帮他给舅舅写信,抱怨他老婆,也就是他表妹,他舅舅的女儿做饭不香,比不上他前妻。事后我问他,两个女人做饭到底差在哪,他不肯说。后来我们行军时,在一户农夫家讨饭吃,农夫端出来半锅米饭,锅底子煮过头了,全是焦黄的锅巴。这名副将把白米饭给了我,自己咯吱咯吱吃锅巴,格外香甜,一边吃一边说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我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头一个老婆做饭总是煮糊。
有个当兵的,从来没有找我写过信。打慕容燕的时候,广固城久攻不下,他爬云梯受了伤,虽然射中了肚子,却没有伤到要害,躺些日子就好了。但他很怕,以为自己活不了了,破天荒地要我给他爹写信,承认了自己干过的很多坏事,小的有偷偷拿家里腊肉去讨好村里的漂亮寡妇,给亭长家的牲口料里下巴豆,偷看过嫂子洗澡,大的有在孙恩叛军里混过一个月,又偷偷地溜回来了。信寄出后大约五六天,他就知道自己死不了,但大实话已经追不回来,后悔得顿足捶胸,班师回江东,离家越近他就越难受。
陈嵩哈哈大笑,周围几个当兵的也笑。
朱龄石说还有给贼写信的。
陈嵩睁大眼睛,说真有这样的人?
朱龄石说有个兵很瘦小,但战场上打斗,腾挪闪避很灵活,没见他受过伤吃过亏。我估计他原先干过偷盗营生,有一帮偷儿弟兄。也是在打南燕的时候,说是给远房表哥写信,话说的含糊闪烁,大意是我这里挺好,有人管饭,还有饷钱,更关键的是每次扫地都有好处,叫表哥也来。我问他扫地是什么意思,他说长官你就这么写,他们明白。好玩的是表哥居然写了一封回信。这个兵拿着信来找我,说队里识字的兄弟也不太懂上面说些什么,要我给解解。我一看,信写得挺斯文,我还记得其中几句,大约是“盗亦有道,违道不祥。兄鼙鼓生财,或为大将;弟穿窬获宝,庶几小康。虽有犬吠之警,鞭笞之忧。桎梏之患,苟善理蛇形之迹,能收鲸吞之心,则集腋成裘,不乏衣食;细水长流。不失温饱。至于操刀必割,置身锋刃,舍亲戚而事异国,去家乡而趋绝域,非所愿也。扫地之举,兄其自惠。弟不以为福也。“我看完信,直截了当问他是不是做过贼,他很尴尬,但是也承认了。再问他扫地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从敌人死尸上搜财物。看来他是想招揽老伙计们一起从军。可人家做贼很自足,看不上他这种拎着脑袋打扫浮财的营生。
弟兄们又笑。
朱龄石说不讲了,都歇歇吧,攒足了精神,夜里还要走远路呢。
陈嵩靠着树闭上眼睛,可却许久没有睡意。听了半天家书,一个心思在他心里盘旋:假如要给薛梅儿写封信,他该说些什么呢?
你不需要写。
只有见不到面的人才会写信。
你不会见不到她。
你会脱离险境。跟他们母子团聚。
而且你想说给她听的话,没法找人代写。
实际上那些话你自己都羞于当面对她说。
比如你喜欢她看见你进门时目光瞬间亮起来。
比如她在巅峰状态下会发出一声叹息,而你会因此**。
比如她会早早爬起来亲手为你熬早餐粥。还会切开一枚跑遍长安街市买来的江东咸鸭蛋。
比如她怕你冻脚,你缝了一打厚厚的毡靴垫。
你很想说你渴望他此刻就在你身边,你们纠缠在一起,在一个温暖的屋子里,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这些自己想想就好了。
还是说说孩子吧。
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长得像谁呢?
两个孩子长大后,越长越不像。要是问起来,怎么跟他们说呢?
此刻。不知道他们母子两个半跟着飞骑队走到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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