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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七书之却月-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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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敬重王镇恶,为他的死鸣不平的人,也是三杯酒下肚,一腔怨气排遣后,也要该咋过就咋过。郭旭几个找了一家餐馆,给老板多给了点钱,让他帮着去打听一下李方的下落,兄弟四人对饮起来。郭旭让亲兵去刺史府找疯子,看他有没有时间过来一起聚。亲兵回来说冯幢主正在陪刺史斗鸡,没功夫过来。郭旭叹了口气,说疯子算是毁了,整天当孩子王。陈嵩却微微一笑,说焉知是毁了,别看你我现在都是军副,比他官大,但我看我们几个里,就他最有前程。这段时间,我看他不但不难受,反倒很受用了。
说完他讲了一件事情。
前几天他到刘义真府上去禀报一件事情,在前厅坐了很久,刘义真一直没出来。后来疯子出来了,开口没有像以往那样叫大哥,而是陈将军。刺史大人正在后堂处置要务,请将军稍安勿躁,再等会儿。陈嵩觉得自己现在是军副,场合又是刺史府,疯子又是一个讲究人,这样说倒也没啥。公事公办之后,总归要兄弟热络几句吧,孰料疯子转身到后堂去了。
陈嵩讲到这里,徐之浩先哼了一声,说陪大哥一阵他能掉肉还是掉毛啊。
郭旭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刺史府不同军营。军中规矩,一向是兄弟情分高于上下级之谊。当大哥的如果升官了,在场面上也可以摆官架子;当兄弟的。在场面上也得给大哥抬轿子给面子,但在私底下,兄弟还是兄弟:猜拳输了,该喝的酒还得喝,兄弟吐了大哥的袍子不必怕得发抖;赌博输了。该还的赌债还得还,兄弟扣了大哥的扳指也在情理之中。他们几个,陈嵩、郭旭、斛律征现在都是军副,已经是将军阶级;徐之浩和疯子都是幢主,还算是校。但只要不是在校场上,不是在帅帐中。谁都没拿谁当官看过。大家心里清楚:上了战场,刀槊不认识军衔,冷箭不避让官长,死人堆里往外爬的时候,谁都是赤条条一粒小命。哪里还记得谁有千钟俸禄?可刺史府不是战场,疯子既然被刘义真点中,就是署衙里的人,办事不能像过去当丘八是那样。
可接着听下来,他也觉得有点难受。
陈嵩在前厅又坐了约一个时辰,焦躁不安,最后站起来到处走走,他走到门外。看见书上停了两只喜鹊。两只鸟先是对谈,后来追逐嬉戏,最后落到了地上。陈嵩看它们翘着尾巴堂皇踱步的样子。忽然想起参军后第一次接受上官检阅的样子,将军们手扶着佩剑,剑鞘在披风后面支愣起来,像是有一根硬硬的尾巴,现在看来就像是一只只喜鹊。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两只喜鹊受了惊。扑簌簌飞到了屋檐上,尾巴点了点。又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候,疯子从屋里出来。说刺史接见将军,将军应该在屋子里静候,怎么能乱走呢,还得让刺史反过来等你。
陈嵩慌忙进屋奏事。再一看刘义真,头发有点乱,小脸红扑扑的,脖子上有一个唇印。陈嵩恍然大悟。这孩子在后堂玩女人,所以久久不出来。事情说完,刘义真说我明白了,你回去吧,我会跟王修说,让他看看该怎么处置。说完跳下胡床往后走,陈嵩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嘴巴,往地上一跪,说了一句让他后悔好几天的话:
“刺史大人年幼,气血尚不充盈,千万不可沉溺女色!”
刘义真愣了一下,而后格格地笑:
“你真厉害!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嵩尴尬地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刘义真虽然是个孩子,但毕竟是关中最高指挥官,自己的顶头上司。上司有过失而不言,不是北府兵良将的做派。但要说的事情,又如此**香艳,确乎不知说到什么程度才不显得龌龊。
刘义真扑倒一面镜子前照了照,大笑起来,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这个死妮子!
说完冲着陈嵩扮了个鬼脸,乐呵呵地跑到后堂去了。
疯子跟着要走,陈嵩站起来一把拉住他:
“疯子,义真刺史年幼无知,你们也不拦着他!”
疯子脸上还带着笑,但声音很平静:
“将军以为冯梓樟一个小小幢主,能拦得住太尉爱子么?将军自己在上官面前不修礼节,那是因为有太尉罩着你,梓樟小小一粒芝麻,哪敢遭此?”
说完挣开陈嵩,急匆匆地追赶刘义真去了。
陈嵩这边,听到疯子自称“冯梓樟”时,已经明白此疯子非彼疯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能再在这个小心侍奉顶头上司的人面前托大了。
陈嵩说完,吐了一口气,一仰脖子把一小碗酒干了,显见是很不舒服。
郭旭几个人都有点蒙,不明白疯子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陈嵩幽幽地转着酒碗,说刺史府就是个大染缸,疯子那几尺布,能干净几天哪?而后又自嘲的笑了笑:
“不能再当面叫疯子了!”
斛律征倒是没什么失落,他说疯子在你们几个当中,算是读过书的。读书人啊,和咱们这些粗人不一样,他们心思活,想法多,这就跟我们鲜卑草原上的牲口一样。野马有野马的样子,家马有家马的样子,官家调教过的马,站在马厩里都不敢乱叫。
众人呵呵笑,继而觉得疯子好可怜,像一匹刺史府马厩里不敢擅自嘶鸣的马。最后陈嵩说饶是如此,他还是我们的兄弟,但愿他能早日明白过来,府衙深似海。哪能有我们军中这样简单。
几个人转换话题,渐渐喝得高兴起来。即将罢酒的时候,派去打听消息的伙计回来了,说李方伤得不轻,但还好没有性命之忧。也不会瘫掉,躺一阵子,服些汤药,会渐渐好转的。兄弟几个约好过些日子去看望老人,而后结账出门。
沿着街边走了几步,迎面跑来一队人马。借着打头的火把,陈嵩一眼就看出是刺史府的亲兵。亲兵队中间,有一个人蒙着脸。这队人疾驰而过时,郭旭认出了蒙脸人身边的疯子。疯子应该也认出了他们几个,但佯装目不斜视。一阵风地卷过去了。
大家望着这群人的背影,相互看了几眼,都明白那个蒙脸人应该就是刘义真。问题是这么晚了他跑出府门,到底要去干什么?还蒙个脸!
陈嵩幽幽地说看来传闻是真的。
只要不是在战时,北府兵例不禁止**。军中那些弟兄们憋急了,就会把饷钱挥霍在长安几个妓院里。最近他们在妓院里听说刘义真刺史时常会偷偷光顾。长安几个妓院的头牌,都已经被封起来,严禁接待寻常客人。要么刘义真晚上来寻欢。要么白天给女孩子们换上男装,送到刺史府去。在长安的花柳界,这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
郭旭突然想起他和疯子双骑进长安时。疯子流露出对妓院的无比向往。没准刘义真的这个新癖好,就是疯子给引荐的。
大将王镇恶和沈田子尸骨未寒,池阳阵亡将士幽魂仍在,关中最高军政长官已经沉迷在巫山**中,陷落在青楼脂粉阵里了。
寒意涌上心头,不可遏抑。
几个人默默地走了一路。不知道该说什么。
转过街角,正要上马回营。看到路边隐约跪着一个人影,身边摆着一盏油灯。灯后的暗影中,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走过去一看,那人跪在一幅毡垫上,用一副长巾蒙着头脸,身前摊开一大张白布,上面写着:
“卖身葬父”。
陈嵩摸了摸袖筒,发现没什么钱,再回头看了那几个人,也都摇头。他们刚大吃大喝了一顿,身上剩下的钱全凑起来,连一身寿衣都买不起,不要说买一口棺材了。
陈嵩不甘心就此离去,蹲在地上问:
“你是哪里人?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那人一张口,声音很甜美。
女人。
她说我本来家在长安,后来丈夫死了,兵荒马乱的,就住到钟南山娘家了。姚秦败亡的时候,散兵到处劫掠,父亲带着我往东去,住在青泥一带的一个村子里。前些日子大夏兵在池阳打了败仗,青泥的夏兵撤回去之前,到处抢粮食、牲口和女人。父亲担心我被糟蹋,就带着我回长安,结果路上发了心病,人就没了。我孤身一身,又有身孕,找不到能赚钱的活干,只好把自己卖掉,等孩子出生后,我就给买主当牛做马。
陈嵩被这个悲惨的故事激得热血上涌,说你不必卖身,你在这里稍等,我们几个回军营筹款找人,今晚先找个寺庙把你父亲安顿了,明天就安葬。说完叫亲兵去刚才那家餐馆,要老板给这个女子送热饭来。他正要拉着弟兄几个回去,却被郭旭一把按住了。刚才听到的故事,前半截隐约听谁说过。想了半天想起来,那次接小俏回长安,小俏讲了跟她住一屋的那个梅姑娘的身世。
举着灯,掀开死者脸上蒙的布,看到一张须发皆白,眼睛半睁的脸,正是那天在客栈里见到的那位老者,只不过比那时更瘦削,更枯槁,显见是在颠沛流离,很久没有过过安生日子,在穷愁潦倒中,带着万般遗恨和不舍,离开了这个乱糟糟的人世。
陈嵩伸手把这个女子拉起来,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女人刚开始想推开,但陈嵩的动作轻柔而坚定,很快就用一袭带着男人气味的暖意,把女人裹得严严实实。女人低着头啜泣着,等陈嵩帮她结束好披风的带子,后退一步后,她徐徐抬起头来,用笨拙的身子,向这个陌生的男子行了一个礼,而后抬起头来,解开围巾,泪眼粼粼地看着陈嵩。陈嵩瞬间呆了!虽然怀孕让女人变脸,但这个有孕在身的女人,依然有一张美得让人窒息的脸,好像灯光不足以照亮它,反倒是它让灯光黯淡了。而在这个女人面前,是一个青年军官发呆神情,他不是她此生见惯的那种白脸贵公子,但却有一张棱角分明、被头盔衬托得更加英俊的脸。头盔低低地压住眉毛,露出来的双眼,此刻有一种惊愕的光。不是因为难攻难守地,而是因为倾国倾城貌。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沦落在长安街边的美打蒙了。
只有郭旭半晌说出话来:
“你是梅姑娘吧”。(未完待续)
下卷十六章 无眠夜()
ps:斛律征一得意,来了兴致,跳上马鞍,单腿站立,双手合十,做了个观音盘腿,而后翻了个跟头,双手稳稳落在马鞍上,头朝下拿大顶。
弟兄们爆出一声喝彩。
斛律征双手一用力,弹离马鞍,落下来时,端端正正地坐在马鞍上,忽然掀起战袍下摆蒙住脸,学着女人说话的声音:
“斛律征,你这个讨人嫌的鲜卑臭男人,为什么要说破我陈大哥的心事?陈大哥喜欢我,他知我知就好了,犯得着你来插嘴吗?你怕是嫉妒吧?哼!像我这样貌美如花的女孩子,只会喜欢陈大哥那样英俊又体贴的男子,你这样的臭男人,只能给我们家喂马!”
这一次力度太大,所有人都笑抽筋了,徐之浩没把持住,竟然从马上掉下来,哼哼唧唧说屁股疼,又捂着肚子说肠子疼。
郭旭家的两个使女,早先是姚泓的小宫女。今晚听到敲门声,年龄大一点的紫云起身去应。门打开时,看到男主人和他的几个兄弟带来一个女人,有点发傻。到了屋子里,待这个女人解开面巾时,和紫云彼此看清楚时,两人几乎都要惊叫出来。梅姑娘显然反应更快,一边递着眼神,一边说我身子不舒服,妹妹能不能带我去一下。
小俏听郭旭说他们哥几个把梅姑娘带回家来了,赶紧穿戴整齐出来迎接。稍等片刻,紫云带着梅姑娘回屋里来了。她们当初只是在客栈里相处一夜,但都将自己的苦命经历吐给了对方,虽然言辞不得不掺假。但眼泪却都是真的。天各一方,漂泊轮转,最后竟然又重聚在一个屋檐下,天下至大又至小,情缘至远又至近。不能不悲喜交集,相拥而泣。
这个让紫云大吃一惊的梅姑娘,正是当初在姚秦宫中和大秦末代皇帝姚泓暗度陈仓的宫女薛梅儿,她肚子里怀的,是姚泓的骨血;而她的“父亲”,此时僵卧寺庙等待下葬的那个老人。正是姚泓做太子时的老师、做皇帝时的白衣智囊钟离轲。
姚秦亡国前,姚泓得知薛梅儿有孕,托付钟离轲将她带走,隐居在终南山待产。如果击退晋军,大秦无虞。就把母子都接回来,正式册封个身份;如果不幸国破家亡,那也算是给姚家保存血脉。孰料人算不如天算,钟离轲在终南山本来是有一份不薄不厚的家业的,而且姚泓也送去了不少钱财,但姚秦败亡的时候,秦国那些被击溃的兵痞乘机劫掠百姓,将钟离轲的家洗劫一空;要不是一个老兵出面喝止。薛梅儿险些被乱兵*。一老一少带着藏在暗处的一点细软,仓皇东去,最后在青泥一带找了一个安静的村子。租了一个大户人家的两间房安顿下来。钟离轲重操旧业,只不过先前是陪太子读书,现在给村里富户的孩子讲学。他满腹诗书,授课有方,很受当地人尊敬,没多久附近乡村的人家也把孩子送来。束脩不多不少。虽不能骤富,细水长流。倒也能让薛梅儿衣食无忧,肚子一天天丰隆起来。好日子没过多久。王买德带着大夏兵占据青泥。起初夏兵的确不招惹老百姓,方圆几十里市井俨然。等到赫连璝在池阳大败的消息传来时,钟离轲立刻判断本地夏军要撤退,撤退时说不定就会搜刮一番,乃花掉大部分积蓄,买了一辆马车,连夜带着薛梅儿向西走,躲到了一座破庙里。皇帝的老师果真有先见之明:王买德在青泥孤掌难鸣,不得不撤退时,夏军后卫部队就放纵了。钟离轲所在那个村子,像是熟麦子遭遇顶头风,被细细篦了一遍。东西被抢,女人被辱,牲口被牵走。钟离轲认定夏军迟早还将打回来,思前想后,觉得此时长安方面风头已经过去,先前最危险的地方现在最安全,于是爷俩往回走。没想到半道遇上夏军斥候,他们一看薛梅儿有身孕,强忍住没有动她,却把马车带走了。钟离轲毕竟是年近古稀的人,又当着冬春相交的时令,经过这一番折腾,又吓又恨,贫病交加,难以支撑,在长安街头撒手长逝了,临走前握着薛梅儿的手,说陛下托我照顾你,其实这些日子一直是你在照顾我,老臣无能,不能继续护驾了。
死不瞑目。
薛梅儿在附近一家当铺借来笔墨,拿出一件衫子,写上“葬身卖父”。白天的时候,有几个男人被她的美色所吸引,动过买下她的念头,但是一看出她有身孕,立刻就都退了。世乱人贱,加之急于葬父,低价买个漂亮女人,很划算。但如果算上替他人养孩子的钱,那这个价钱就太昂贵了。天黑以后,她万念俱灰,真想找个地方吊死,但一想肚子里的孩子,一想到最后一次温存时姚泓含泪跟她说的话,就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半道退缩。初春长安,夜里极冷,如果不能找个地方过夜,她可能会冻死。乃横下心来:如果再过一会没人买自己,她就打听一家尼姑庵去出家,那些已经出家的姐妹,总不会也拒绝她避难吧。在她正准备这么做的时候,陈嵩哥几个出现了。
在她的本意中,晋军是敌人,是杀夫的仇人。倘若晋军知道她是姚泓的女人,肚子里有一个姚泓的孩子,一定会母子双双诛灭。她万万没料到,最绝望的时候,伸手来救她的,居然还是晋军。她在心里暗暗问自己,为什么对这些人恨不起来。不仅如此,和陈嵩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甚至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当初被姚泓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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