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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欲之网-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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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起来,极力表明对刚才的无礼行为十分抱歉。坐在我对面的一个长得很甜的年轻女子恳切地说:“吃点儿鸡肉吧!”说着就端起盘子递给我。我也不好拒绝,就接了过来。一会儿服务员也给叫来了。我还‘想要点儿什么?当然了,来点儿咖啡,要不再来点儿荷兰杜松子酒?我同意了。除了我的名字以外我还一句话没说。(“亨利·米勒来这儿干吗?”我在心里来回地问自己,“亨利。米勒呀……亨利·米勒”)
突然耳边传来含糊不清的几句话,我好容易才弄明白他是说:“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是做一次实验吗?”这时我总算挤出点儿笑容,无力地答道:“从某方面来说是。”
他,原本有意出我的丑,现在却是在真心和我交谈了。“你真实的工作是什么?”
他问。“我是说你平常都做些什么?”
我简单地做了回答。
很好,很好!我们总算有点儿进展了。他早就猜想我可能是干这类工作的人。
或许他能给我些帮助?又把我当心腹朋友地告诉我,有那么几个编辑和他很熟、他自己也曾想当个作家,等等……
我又和他们一起呆了一两个小时,一块吃吃喝喝,已经毫无拘束感了。每个在场的人都买了盒糖果,一两个人还走到别的桌去,让他们的朋友也买点儿。他们的好意多少让我感到些难堪。他们这么做好像是说他们在为一个人尽微薄之力,而这个人注定会成为美国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他们现在所表露的那种真诚、同情让我大为惊讶。几分钟以前我还是他们嘲弄的对像呢,我最后才知道,他们竟然都是犹太人。一帮对艺术有强烈兴趣的犹太人。我怀疑他们把我当作犹太人了。不过那也没什么。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对艺术家这么尊崇的人,而我艺术家、小商贩的双重身份引起了他们很大的兴趣。他们的先辈都曾做过商贩,也有的是学者,如果还算不上艺术家的话,而我恰好继承了这一传统。
不错,我是继承了他们的传统。我拖着沉重的脚步,从这家咖啡馆转进那家酒店,再到另一个类似的公共场所。我很想知道要是恰好碰上乌瑞克他会说什么,或者内德,那个还在给他那声名赫赫的老板麦克法兰当奴隶的内德。沉思之间,我意外地发现我的一个当耳科医生的犹太朋友正向我走来(我可欠了他不少钱)。我假装没看见他,急急地跑到马路上跳上一辆开往住宅区的公共汽车。我站在车门口向他挥挥手,过了几条街以后我下了车,又疲乏地走回灯火通明的酒店那一片,重新开始卖糖果。偶尔也卖掉一两盒,但好像买的人总是那些中产阶级犹太人。接受一个受压迫民族的怜悯使我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角色的转换产生了一种神秘的宽慰感。想想我要是不幸遇上一群粗暴又爱争吵的爱尔兰人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不禁浑身发抖。
大约半夜了我才蹭回家。莫娜已经在家了,心情还很好。她卖了一整包糖果,而且就在一个地方,另外还得到了酒宴款待。哪儿?在帕帕·莫斯科维兹酒店(我刚好错过了那家店,因为我看见牙科医生往那边去了)。
“我想你今晚是打算从乡村区开始的吧?”
“是啊!”她兴奋地喊道,接着就粗略地讲她怎么碰上了银行家艾伦·克罗姆韦尔,他正想找一个清静之地聊天。她就拉他到莫斯科维兹酒店,在那儿他们一起听音乐,等等,等等。总之,克罗姆韦尔买了一盒糖果,还把她介绍给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们都坚持要买糖果。后来,她第一个早晨在办公楼里遇到的那人恰好也来了。他叫马西阿斯。他和克罗姆韦尔在来美国以前就是朋友,这个马西阿斯当然也买了六盒糖果。
说到这儿她换了话题。开始讲房地产生意,马西阿斯似乎很想让她学学这门生意。他毫不怀疑她卖房子会像卖糖果一样容易。当然,首先她得学会开车。她说,他会亲手教她。她想即使她不去做房地产,学学开车也很好。我们偶尔也还可以开他的车兜兜风,那样该多美呀!等等……
“他和克罗姆韦尔关系怎么样?”我好容易插进一句。
“挺好。”
“不是吧,真的?”
“为什么不?他们都很聪明、敏感。你也没必要因为克罗姆韦尔是个酒鬼就把他想成傻瓜。”
“嗯。那克罗姆韦尔想要告诉你的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个呀,我们根本没谈到那儿。我们桌上有那么多人。”
“噢。不管怎么,我承认你干得漂亮!”停了一下我又说,“我自己也卖出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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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我在想。”她又开始说,好像没听到我说的话。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向她做了个鬼脸。
“严肃点儿,瓦尔,你不该卖糖果,让我来卖!你知道对我来说有多容易。你呆在家里,写点儿东西吧!”
“但我总不能不分白天黑夜地写作。”
“那就读点儿书,或者去戏院,或者看看朋友。你老也没去拜访朋友了。”
我说我会考虑的。这当儿她把手提包里的钱拿出来放在桌上。挣的真不少,真的。
“我们的恩人肯定会大吃一惊。”我说。
“哦,我没告诉过你吗?今晚我见着他了。我得去他那儿再拿些糖果,他说如果能坚持下去,我们很快就可以自己开家店了。”
“那真是太棒了!”
就这样顺利地过了好几个星期。我和莫娜达成一致:在她揽生意时,我提着装糖果的两个包在外面等。我总是随身带本书,有空就读。有时谢尔登也陪我们一起去,他不仅坚持要拎包,还坚持要付夜宵钱。我们总是一块儿在第二大道一家犹太人开的快餐馆吃夜宵。每晚都是佳肴,很丰盛,有酸奶油、小萝卜、洋葱、水果卷、浓味熏牛肉、熏鱼、各类黑面包、|乳脂甜黄油、俄国茶、鱼子酱、鸡蛋面——还有矿泉水,然后坐车回家,总要经过布鲁克林桥。下车后站在自己那栋颇为庄严的绿色的石头房子前,我常常想如果房东发现我们凌晨这个时候才回家,还老是拎着两个包,他会怎么想。
总是不断出现一些崇拜者。莫娜为了甩掉他们颇费了些周折。最近又有一个,是艺术家,犹太人,Dg曼纽尔·斯里格菲尔德。他没多少钱,但收藏了一批极精彩的画册。我们可以随意借,Se情的也不例外。我们最喜欢日本画家的画。乌瑞克有几次来都带了放大镜,以免漏掉一笔一画。
奥玛拉想要卖掉这些画册,让莫娜假装书给弄丢了。他认为我们太顾面子了。
一天晚上,谢尔登来陪我们,我翻开一本最刺激的集子让他看。他瞥了一眼立刻背转身去了,用手蒙住眼睛,直到我把书合上了。
“你怎么了?”我问。
他把手指伸到嘴边示意我别说话,然后又向别处看。
“它们又吃不了你。”我说。
谢尔登也不回答,只是慢慢向门边移。突然他用手捂住嘴,径直冲向卫生间。
我听见他干呕的声音。回来时他走到我跟前,两手握住我的手,恳求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压低了声音恳求:“永远别让米勒太太看到它们!”我伸出两根手指放到嘴边,说:“好吧,谢尔登,以我的名誉保证。”
他现在几乎每晚都来陪我们。我懒得说话时便埋头看书,他仍站在一边,像根电线杆子。过了一阵子,我觉得带着这个只会眨眼睛的傻瓜四处推销很愚蠢。莫娜得知我想呆在家里,十分高兴。她说,这样她做生意可以更自由,我们也可以更富有一些。
于是就这么做了。一天晚上我和奥玛拉坐在一起发牢骚。他也很为我呆在家里高兴,正聊着,我冒出个主意——开办糖果邮购业务。奥玛拉一向对任何新点子都表示赞成,这回也立刻响应。他的想法是:“我们该大干一场。”我们立刻就开始制定计划:合适的抬头、广告函件、追踪信件、名单,等等。一想到名字,我开始算我所认识的在电报公司的职员、报务员、经理共有多少。他们多半不会拒绝每周买一盒糖果。每周一盒——这就是我们对有可能订购的顾客的要求。我们从来没想过一个人会厌烦吃糖果,即使是进口糖果,每周一盘一年还有五十二局呢。
我们决定最好过一段时间再告诉莫娜我们的计划。奥玛拉说,“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当然没有任何结果。信纸很漂亮,信件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但是销售量却是零。
我们的活动搞到一半的时候,莫娜发现了。她根本不赞同我们这么做,说我们是在浪费时间。另外,她对这游戏烦透了。马西阿斯,她那做房地产生意的朋友,随时都愿意起用她。她说,她已经学会开车了〔我们俩都不信)。如果情况好,销几次房地产我们就可以有自己的房子,等等……。还有艾伦·克罗姆韦尔,她还没告诉我他的建议。她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
“嗯,是什么?”我问。
“他要我为赫斯特报写专栏,每天一篇。”
我跳起来。“什么!每天一篇!谁听说过赫斯特报能请一位不知名的作家写专栏?”
“那是他的事,瓦尔。他清楚他在做什么。”
“可他们会出版吗?”我不能不怀疑其中有诈。
“不,”她回答:“不是立刻就出版。我们大概先做几个月,如果他们认为好……不管怎么说,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克罗姆韦尔会自己出钱每周付我们几百美元。
他确信不疑他能卖给资料供应社的负责人,他们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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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们要我——或者说你,对不起!——每天写些什么?”
“世界上的任何东西。”
“不是吧?”
“当然是。不然我根本想都不会想。”
我必须承认这听起来太妙了。那……她做房地产,我来每天写篇专栏。不错,“一周一百美元,你说?那他也太好了……我是指克罗姆韦尔。他一定为你想了很多。”(满脸一本正经说的。)
“这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瓦尔。他只是想对我们有些帮助。”
“他知道我的一些情况吗?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怀疑什么?”
“当然没有。你是不是有点儿不正常?”
“哦,我只是有点儿疑惑。有时候像他那样的人……你当然也知道……有时候你可以什么都告诉他。我想哪天见见他,我很好奇。”
“那简单。”莫娜说,面带微笑。
“你什么意思?”
“当然,你只要抽个晚上到莫斯科维兹酒店来找我就行。我会介绍说你是我朋友。”
“这主意不错。我会去的,一定会很有趣。你可以说我是犹太医生,怎么样?”
我又补充说,一不过在我们放弃糖果生意之前,我想试一试我的想法——如果我们派两个信差到各个电报办公楼去,我们也许可以一下卖掉几百盒。“
莫娜说,“你正好提醒了我。糖果店的那人请我们下周六吃饭,他想通过请客来表明他很欣赏我们,我想他会提出资助我们做生意。我不愿冷冷地拒绝——要是我的话,你很可能会伤他的感情。”
“当然。他那么慷慨,他为我们做的比我们以前的任何朋友都要多。”
接下来的几天全都用于给我在电报公司的老相识写私人短信。我甚至给副总经理办公室的一些人写了信。在设计送信路线的过程中,我意识到两个信差远远不够,我需要六个——如果要这一行动一举成功的话。
我计算了可能的收入,大概总共有五百多美元。我一面想着,糖果生意的最后一笔收益近来不错,一面满怀希望地搓着两手。
这一天到了,我选了六名精明的小伙子,讲明要求,然后开始行动。
到晚上的时候,他们陆续回来了,包仍还满满的,一盒都没卖出去。一盒。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可付了他们钱——一笔可观的数目!我一下坐到了地上,四周都是糖果包。
我用胶纸粘在糖果盒上的信仍未启封。我一封一封地拿起来,每拿一封都摇头。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广我来回地重复这句。最后我找到写给吉米·劳舍尔和史蒂夫·罗密欧的信。我把这两封信掂在手中好一会儿,怎么也想不通。如果连吉米和史蒂夫这样的老朋友都靠不住,我还能靠谁呢?
无意间我打开了写给史蒂夫·罗密欧的信,在信头的上方写了一行字,尽管还一字未读,我已心宽了许多,至少他做了解释。
“斯皮瓦克在副经理办公室拦截了你的信差,还通知所有的人都别买糖果。对不起,史蒂夫。”
我又打开吉米的信,一样的消息。还有柯斯帝根的信,还是一样,这时我勃然大怒。“这个混蛋斯皮瓦克!他用这种方法报复我!”我发誓下次碰见他,我当街就扭断他的脖子。
我站在那儿,手里攥着柯斯帝根的信。我有很久没见到他了,也一直没收到过他的信。他可用铁拳,如果让他给斯皮瓦克一个小小的教训,那可真是件称心事!
他只需在某个晚上把那家伙骗到住宅区这边来,在小河附近找条没人的小巷就可下手。那讨厌鬼居然肯这么费心思——居然打电话通知布鲁克林、曼哈顿、布朗克斯的每一所办公室!我也很奇怪吉米没派个人来通知我,那样我就可以省很多事了。
不过他很可能也缺人手,他一向都缺。
我开始想我认识的那帮笨蛋有哪些会随时都乐意为我效劳,在十四大街办公室的那个夜间值班员,他一赌起来就没完;他的上司一直在努力劝说总经理用信鸽送电报。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像这个家伙一样冷酷无情。为了有几个美元赌马,他什么都做得出来。还有在鱼市的驼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属于那种披着人皮的狼。
还有阿瑟·威尔顿,夜间信差,曾做过传播福音的牧师,但现在却形同废物,大小便都失去了控制。以及狡猾的小吉米·法尔佐,貌如天使般善良,心却似恶棍般邪恶。还有从喀勒姆来的那个长着老鼠脸的少年,他不仅贩卖毒品还造假钞。以及洛普斯,一个从古巴来的巨人,整天都醉醺醺的。他只要轻轻抱一下你,就可以压断你的肋骨。还有科瓦斯基,是个精神错乱的波兰人,有三个妻子、十四个孩子。为了一美元,除了谋杀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处理这件事我甚至不必想这帮乌合之众。我有古斯,他是警察。只要莫娜有心情,他可以陪她走遍乡村的所有公共娱乐场所。古斯是只忠实的狗。哪怕有个女人稍稍暗示她给个陌生男人欺侮了,他都会把那人用根棒子打死。那么我们那位信天主教的好朋友巴克雷会怎么报答我呢?他是侦探。一喝醉酒便拿出他黑色的十字架要我们吻它。一天夜里他发酒疯都神志不清了,我们把他的手枪藏了起来,难道这不算帮他大忙?
莫娜回来时,我还坐在地上,沉醉在幻想之中。这消息并没引起她多少不安,她已预料到这种事会发生。实际上,她很高兴出现这样的结果;或许从此我可以醒悟到自己的那些计划多么不切实际,从此不再这样了。只有她知道怎样筹钱,并且做得稳稳妥妥。我什么时候才能对她完完全全地信任呢?
“我们不干这个了。”我说,“如果克罗姆韦尔同意付我们一周一百,我们应该能混得下去,你说呢?”
她不敢肯定。一周一百块钱我们俩足够了,可是给前妻的赡养费怎么办呢,还有拿什么给莫娜的妈妈和她的兄弟呢?还有这个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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