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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和夜色-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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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电话到火车站去询北京到南京市的火车的时间。回答说:10:30。我起来时已经9:40了。我匆匆忙忙做了一翻准备,也没什么可准备的。最主要的是给柳迎风打电话,告诉她我要回趟南京,时间大约两三天左右。具体什么事儿,我没说,也来不及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说,家里有点急事,必须回去看看情况。电话没有听,我只能将这些通通地写在一张便笺上,便匆匆赶往火车站。我想,等回到南京后,我再给柳迎风打电话。

  回南京我本打算只呆两三天就回北京来的,可是,一呆就是两个星期。事情真地就如妈妈在电话里所说的一样。我爸并不否认。我爸都把女孩儿的肚子弄大了,再怎么否认也是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谁对谁错。因为我爸妈他们都有自已的道理。我对爸妈的婚姻问题显得无能为力。同时,在南京的这么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受着无能力的折磨。处在那种无力而又能的境地之中,我敢说,这种痛苦恐怕算得上是人生最大的痛苦了,又是最棘手、最难办的问题了。



  平时看小说杂志时,总是非常欣赏那些关于如何处理和解决婚姻的办法,因为每一种办法做得都是那样的漂亮,漂亮得跟结婚一样喜气洋洋。可是,真正到了面临婚姻问题,才发现那些所谓的“办法”是不奏效的。离婚有几人能做到离得漂漂亮亮的?真的就一个“离”字了得么?

  特别是看到妈妈那副面孔,或者说爸爸的自已也无法主宰自已的情形时,我甚至于情愿看到世界末日来临,情愿看到爸爸或妈妈其中一个死去。

  我真是那么恶毒的来想的。但这恶毒并非彻底的恶毒,多少还是带着良心的。在我妈真的死去的时候,我真的好懊悔这样说。

  在我心目中,一向坚强、好面子、对什么事儿都拿得起放得下的妈妈,对着左右邻居、同事朋友鼻涕眼泪、不吃不喝地哭诉个没玩,或整日摆出一副痛苦不堪的面孔来给身边的亲人来看。这样也没法解决她的问题。当然,问题的解决方法还是那种固定的“离婚”方式,可我妈觉得离婚有点儿便宜了我爸爸和那芬。我是我妈的财富,我爸当然也是啊。有哪个女人能坦然地做到将自已的丈夫拱手让给别的女人的?所以说,我妈作为一个女人,她没有错,她有权捍卫自自已的婚姻……我爸错了吗?……我糊涂了,思想泛滥而矛盾重重。我妈用折磨自已的办法来折磨我爸。我爸开始有些紧张,到后来即使我妈真的爬到天台顶上骑在栏杆上喧称要跳楼时,我爸也无动于衷,不作任何阻栏了。

  但我妈最后还是自已把自已杀了。是割脉自杀而并非从十几层的楼上往下跳的。我妈生前曾有一个好姐妹因为下岗并同时被丈夫抛弃两方面的缘故,就是从自家的阳台上往下跳而摔死的。妈妈那天去看了热闹。看完热闹回来的妈妈说:“真是个蠢婆娘。”妈妈说这话不是我和我爸所认为的责备她的好姐妹不该死之类的。

  妈妈说:“怎么死也不能跳楼死呀?!活着都不好看了,干嘛还让自个儿死了也这样的难看?!要是我,我才不会这样死呢。”结果证明,我妈的确没有像她的姐妹那样死去。

  可是,死到底都还是一样的。

  我回家的一个星期里,家里并没有因为我的回去就解决了问题。相反,越闹越厉害,一点改良的迹象都没有。我只得沮丧地返回学北京。

  一个多月后,我妈打电话到学校。我没料到,这是我妈给我的最后一个电话。我妈在电话里用非常温和而明朗的声音叫我回去一趟。我妈的声音虽然不代表我爸有回心转意的希望,但绝对使人相信她想转过来了一些事儿。那就是,她学会了要接受和面对现实。她的现实是放弃。我妈也许答应同我爸离婚。

  我从接到电话的当天晚上,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南京。两个星期之后重返北京。电话里头,我妈的明媚的声音最终是个假象。悲剧最终还是发生了。

  回来时我非常沮丧,无精打采,整天整天的也不怎么开口说话,常常一个人跑到天台去抽烟或一个人跑到露天广场一坐就是一整夜。

  柳迎风大约猜到在我身上一定发生了令人悲痛至极的事儿了。她什么也不问我,只是默默地坐在我身边,陪我一起沉默,一起抽烟。是的,一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她什么也不问我,只是静静的看着我,脸上始终现出很替我担心但却又不知发生怎样的事情的茫然的神情。

  我看了,只是苦涩地朝她笑笑,继续一言不发,继续狠命抽烟,继续玩命地喝闷酒。

  这天,我照旧坐在天台上,抽烟。柳迎风坐在我身边,把手搭在我的背上,轻轻地拍着。我捻灭手中的烟,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颊,眼窝发热,然后将头整个的埋入她的怀里。我哭了。我第一次在柳迎风面前哭了。这情形迟续了十几分钟了。柳迎风的头一直都贴着我的头。

  柳迎风知道在我身上肯定发生了重大的不幸的事儿。但柳迎风没有想到我妈自杀了。我这会儿非常想说话,想倾诉,想对柳迎风一个人说说我家里的不幸。我想要柳迎风的爱抚和安慰。那么强烈地想要。这么多天来,我除了面临失去最亲近的人的巨大痛苦,而且我还处在不断升级的自责之中。我觉得我有罪,我觉得我妈的死是我造成的。

  “我爸妈永远地离婚了。”我顿了顿,阴郁地想从头到尾地对柳迎风说:“我以为事情有了结局了之后,一切都会平息下来,新的局面就要来了,可是……”

  柳迎风凝视着我,仍然无言。

  “可是,结局却意味着消弥和真正意义上的结束。”我终于有了勇气开口把我家里的事儿通通告诉她:“事情是这样的:我爸有了新女人,那女人跟我还小一岁,是我妈曾骄傲的夸赞自已有眼力挑到的百里挑一的漂亮、心灵手巧的女孩儿。结果,我爸和那小女人好上了,从去年就好上了。一年了,我妈竟然还蒙在鼓里。倘若不是那女孩被我爸弄大肚子,我想我妈或许还会蒙在鼓里。”

  “我妈是不是太缺乏观察力了?”我问。

  柳迎风做出无可耐何的表情,不答。

  我能理解。感情上出现了的问题,永远都会是一个问题的。我对迎风毫不保留地说起我家里发生的事儿。

  我妈只是在最近有点感觉到我爸外面有女人,可惜太晚了。如果在一年前就感觉到了,也许还有点补救。不过,我并不觉得补救于我妈有什么意义。因为爱情吗?不,因为自已的不甘心。想想,有哪个女人愿意将自已的丈夫恭手供让给别的女人的?尽管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再爱她的丈夫。我妈就是这样的女人。对于她来说,我爸就是她的财产,她的私有物。

  我停了停,从555牌香烟盒里弹出一支烟来,柳迎风立即替我点上。

  我爸那人,虽然模样儿跟英俊潇洒毫无联系,但脾气还行,温和诚挚,襟怀坦白,值得人信赖,凡事不与人斤斤计较,挺有男人味儿的。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全仰仗以个性取胜,久而久之能够博取女人喜欢的男人吧。我看出来了,那女孩是真的喜欢我爸,并不像我妈所说的是为了想得到我们家的财产。我家那间店能抵得了多少钱我妈心里比谁都清楚。

  我妈央我劝我爸回头。我妈不会亲自去求我爸重新回到她身边来的。一个女人,对于自已的男人做了对不起自已的事儿,还要去央求她的男人的谅解,那于女人来说的确是很羞耻的事儿。那时,我心里虽然对是否能劝我爸回到我妈身边丝毫没底儿,但我还是应承下来了。我想,为了我妈和我们这个家的完整性,我无论如何得努力去试试。当我和我爸单独在一起还未开口时,我爸说,科子,你什么都别说了,爸是铁了心了,爸这回是真的爱上了那芬。爸和那芬在一起品尝到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过的快乐和幸福。是的,和你妈在一起,也有过快乐和幸福,可比较起来,幸福与快乐又是那样的相差甚远。一种是浮在表面的幸福与快乐;另一种才是发自内心的……是的,听着我爸的这些话,再看看我爸的表情,那张铺着不少皱纹的脸上真的是爬着从未有过的幸福与从未有过的坚决。我还能说什么?结果我自然是一言不发。我想,即使我劝我爸回头了,又能怎样?我爸就能将给予那芬的那份爱重新像还一样东西那样还给我妈或转移到我妈身上来么?而况,那芬那女孩我一眼就看出来她是那样的善良、温柔和善解人意,都是怀孕六个月的小女人了。那芬也主动找我谈过,她说我爸是她爱的第一个男人。听了这样的话,我又能说什么?

  我谈到这儿,柳迎风用好奇的、猜度的眼神看着我。我继续说下去。

  说真的,从看到那芬那个小女人时,她身上特有的那分单纯、美妙立刻就打动了我的情感。听着她慢悠悠地、略带伤感的语调,我发现我已经站在她的那一边儿了。对了,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好听极了,像一杯泡得恰到好处的茶一样能滋润人的心灵与精神。可是,我并没有表露出来我站在她那一边了。我表面上仍然装得很厌恶、很恼怒、很鄙夷她的样子看着她。

  我对柳迎风隐瞒了这样的一个真实的细节:我看到过几回那芬后,不知不觉地拿那芬同我妈相比,当我站在我妈面前时,看到我妈那副不修边幅、唠唠叨叨、说话粗声大气而且还时常“带渣儿”,一点女性的味道也没有。女人和男人一样,都要具备点自已性别以内的味道的。我那时就当着我妈的面儿在心底暗暗地说:难怪我爸看上别的女人!

  我惆怅地来到我妈的卧室,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我那样子,我妈肯定看出我没能成功地劝回我爸。这仿佛是她所预料到的。但是,使她没预料到的是,我竟然反过来劝她放过我爸。我低着头,不看我妈说,妈,还是离了吧,这样对你们三个人都有好处。我说完后,我看到我妈惊讶地望着我,眼睛像被钉在我脸上了似的,那眼睛里的射出来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脸上划来划去,足足有五分钟没有移开过。好久,虽然我站在我妈面前只有五分钟左右,可我觉得比一个世纪还要长。我妈的脸色气得红一块青一块的,我感觉到我的那句话的份量。我站着一动不动,我在等。我在等我妈冲我发火。儿子扔下老妈而站到背叛家庭的爸爸的一边,妈妈怎么不发火?!

  我妈朝我扬了扬手,那显然是准备抬手给我一记耳光而临时作了修改的动作。是什么原因使我妈“临时改变动作的?”我不是不清楚。因为我妈突然意识到,她给我一巴掌肯定会毁了什么。比方说,母子之间的感情。我虽然劝她跟我爸离了算了,但她心里有数,我始终是站到她那一边的。倘若她给我一巴掌,我就会抽身走掉,谁的边儿我也不站。我有去处,我有能力站到自已的一边儿。那动作示意我出去,让她想想吧。第三天,她流着眼泪苍白着脸对我说,你去跟你爸说一声儿,叫他明天一早到我屋里来一趟,然后我和他一起去办离婚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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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眼前仿佛又看到我妈的情景,那是我见到我妈活着时的最后一面的情景:“我自然是既难过又松了一口气地将这事告诉我爸。我想我爸的心情不一定轻松。那天和他在一起吃晚饭,我爸喝了不少的酒,差不多把一瓶都抽光了也没说一句话。他喝了一夜的闷酒。我也陪他喝闷酒来着。实在是没什么话好说的了,我就对我爸开玩笑说:‘爸,你可真有能赖,是个绝对的、合格的、一流的炮手。算是百发百中了,谁也比不上您。我妈说你跟她结婚前一个月里玩大人玩的“小孩过家家”就让她怀上我了。现在又那么一炮,又给我弄来一个未来的弟弟或妹妹出来了。”

  “你小子……”爸笑盈盈的望着我,很有几分得意。明显地是一副成功的男人的得意。男人有两样儿事是最值得他们骄傲的,一样儿事是事业上有所建树;另一样的性功能健全。

  “第二天,我爸去我妈卧室找她时,发现我妈还睡在床上。我爸连喊了几声儿我妈,可我妈仍然没有声息,我爸拉开窗帘,透过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一看,我妈脸色煞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那样子一看就是没有体温和呼息的人的样子。”我妈自杀了。床单上一片腥红,她是割腕自杀的。

  我狠狠的吸了一口烟,我没将烟吐出来,而是吞进肚子里了,一时呛得我连连咳嗽不停。

  “你,恨她,还有你爸么?!”柳迎风问得小心谨慎。

  “说不上来。”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良久,说:“我妈太傻,是不是?”

  “别难过,洛科,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迎风,告诉我,我做错了么?”我眼里浸透着悔恨的泪水问道:“我妈妈为什么要那样傻呢?”我的嘴唇颤动不止。

  “乖,这不是你的错,这是生活的错,生活犯错了,就将它的错推到人身上……”柳迎风抚着我的脸,像抚摸一个受了重大创伤的孩子,难过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又重新伏在柳迎风的怀里去了,像个婴孩似地把脸贴近她的胸,贴近她的Ru房。现在,只有柳迎风的怀里是最迎风全、最温暖的了。那一夜,我就这样抱住柳迎风、伏在她的怀里在天台上坐了整整一夜。我什么也不说——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太阳缓缓地升起来了。太阳光温情地爬到我的脸上,渐渐地,渗入我的胸膛,我感觉到我的体内的潮湿的气息正在一点一点的被烘热、烘干。

  柳迎风拍拍我的背,放开我,独自起身去一一拣拾我们身边散乱的、随意扔在天台的烟灰缸、烟蒂、纸巾、易拉罐。我也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伸个懒腰,同柳迎风一起拾满地的垃圾物。

  柳迎风朝我笑了笑,脸上落着阳光的柳迎风的微笑非常美。

  她拎着塑料袋子,用手遮住眼部朝太阳的方向望去:“太阳真的出来了……洛科,你有没有发现今天的太阳比任何时候都美?”

  我朝太阳的方向望去。没错儿,一切都结束了。尽管在还没有弄清楚是不是应该结束的时候,一切就已经结束了。一切痛苦都将在太阳光下散化成虚无?时间可以将记忆掏空?连同我的妈妈一起从我的记忆中掏空?

  我沉浸在失去母亲及父亲再婚的繁琐、折磨人心的烦心事之中不能自拔了。世界于我眼里是一片空白,对一切的事物及同学都一概的熟视无睹和漠不关心。不过因为身边有柳迎风的陪伴与开导,我的心绪得到了调整。事实上,我认定也只有柳迎风才能让我重新振作起来。

  在我成长的道路上,到目前为止,无论是学业还是爱情,我可谓算得上是一帆风顺了,即使生活中难免有点风风雨雨,也全都由父母抵挡了。我从来就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叫人沉痛的事儿。这于我来说,算得上是致命的打击了。

  可是,我想,这致命的打击不会象一个附体的阴影或一个梦魇那样,一生一世把我圈定在里面。一种感情没了,还有另一种感情填入胸膛。

  我正处于收获感情的年纪。

  时间是无法做到掏空人的记忆的。时间最多只能缓解人的伤悲,这是因为时间一点一点的揭去了遮掩着人们意识上的那块始终不敢、不肯承认现实的面纱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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