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仙-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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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无常们同时将手放在棺盖上，无声地摩挲着，好像手下的是最珍贵的宝物，最艳美的女子，但是他们的神情却仓皇的很，如线画成的眼珠似乎都发着灰。

　　　　年轻无常们不由问道：“前辈，这人”

　　　　“送他进去。”

　　　　年轻无常终是没有多言，与老无常们围在棺材的四个角上，将棺材送了进去。

　　　　他们刚刚进入鬼门关，身后的天就亮了。这座不起眼的城关凭空消失在云雾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鬼门关后，是八百里黄泉水。

　　　　浩浩汤汤的黄汤似的水上铺满了莹莹点点的魂魄之光，无数魂魄争先恐后地朝前涌去，场面颇为壮观。

　　　　黑白无常扶着棺木漂泊在黄泉水上，顺着水流方向缓缓前进。魂魄们自发给他们空出一大片地方，小心翼翼地绕着他们往前走。

　　　　不知道行了有多久，棺木轻轻地撞上了什么东西，闭目养神的白冰侧了侧头，正要起身推开棺盖，却觉得棺材好像被人抬起来了，上下颠簸着，往不知名的地方行去。

　　　　片刻后，棺木被放下了，眼前的棺盖缓缓地滑动着，白冰一抬眼，正对上黑无常的脸。他道：“请出来见鬼王。”

　　　　白冰从棺材里坐起身来，一手扶着棺沿，眼睛自发地往四下里看，视线还没转过半圈，就见到面前不远的地方立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并不是魂魄，不是虚影，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

　　　　这人乌发曳地，身形单薄瘦长。他五官清俊，因为常年不见阳光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身上披着一件绣满棺材同款祭文的外衣，像是刚刚从床上被人叫来似的。

　　　　在他身后，是一条横无际涯的黄泉水。此处似乎是黄泉水的尽头，魂魄们在黄泉里飘荡了八百里后，来到这里时就会一跃而出，继续飘飘荡荡地飞向下一个尽头，往生池。

　　　　那些魂魄从这个男人头顶飞过，并没有像当初看到白冰时那样亲亲热热。它们整整齐齐，训练有素地排着队飘过去，组成一道鬼界的天然的奇景。

　　　　他看着白冰，目光十分温和，看不出别的情绪，道：“你来了。”语气十分平顺，像是遇到了久未见面的老朋友，不用寒暄就可以随意说话。

　　　　白冰看看手下的棺材，再看看那人的衣服，更加确信这棺材确实是鬼王给自己准备的。

　　　　这样看来，对方诚意十足，他也就落落大方地从棺材里跳出来，长腿迈了几步就走到鬼王面前，自我介绍道：“魔界白苏。”

　　　　鬼王道：“鬼界鬼王，没有名字。”

　　　　白冰“哦”一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开门见山道：“我请你修补一个魂魄，那人本是一个女仙。不管成功与否，白某必有重谢。”

　　　　鬼王沉吟片刻，嘴角漾起一个懒散的弧度，刚要说话却像是被风呛了一口，小声地咳嗽了两声，问道：“什么样的重谢？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白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环视四周，道：“我看你们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缺。”

　　　　鬼王嘴角的笑意还没落下，闻言笑得更深了。

　　　　同样是温润的浅笑，苏幕遮的笑容像是一个面具，鬼王的笑容就真诚多了，不过仍是有些让人看了难受。

　　　　他的笑容看起来很疲惫，仿佛挤出的笑容似的，笑容的余韵挂在嘴角上，非但没有给他苍白的脸添一抹颜色，反而衬得他病态更足了。

　　　　白冰心念一动，道：“外面有良药无数，只要鬼王开口，不管是什么珍奇的仙汁灵丹，白某都会尽力一试。”

　　　　鬼王摇摇头，道：“我并非身患隐疾，而是鬼王本就如此。”

　　　　说话间，他忽然一抬手，朝虚空中托起手掌，一个魂魄从头顶的队列里掉了出来，在半空中寻了片刻，懵懵懂懂地落在他手上。

　　　　鬼王又轻轻地咳了一声，瘦削的肩膀在繁复的衣衫下跟着抖了抖。他身边的无常们笔画似的五官立刻有了别样的表情，薄如刀刃的嘴唇微微张了张，掀起一个担惊受怕的弧度。

　　　　鬼王托着魂魄看向白冰，问：“你如何看待这个魂魄？”

　　　　白冰疑惑地看着他，不假思索道：“一个魂魄而已。”

　　　　鬼王眼睛眨了眨，继续道：“若是很多呢？”

　　　　白冰想也没想道：“那就是很多魂魄。”

　　　　鬼王看着白冰无所谓的表情，忽然苦笑一声，道：“每一个魂魄都是一个人。如果魂魄没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一个那样的人了。虽然还会有别的魂魄出生，但是终究不会再有那样一个人了。”

　　　　白冰疑惑更深，脱口问道：“这和我们谈的事有何关系？”

　　　　鬼王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道：“关系到我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白冰了然一笑，垂眉思量片刻，视线忽然飘到无常身上，想起在鬼门关外无常们的一番论调，便道：“你们相信命理，命理让它消亡，它便会消亡，别无他法，唯有接受。”

　　　　鬼王道：“那你呢？”

　　　　白冰冷笑一声，道：“我当然是不信的。就算命理让她消亡，我也要把她抢回来。”

　　　　鬼王道：“对那个魂魄如此，对其他的人呢？”

　　　　白冰收起冷笑，目光冷漠地看着头顶飞过的魂魄们，道：“魂魄而已。”

　　　　鬼王又苦笑一声，道：“在鬼门关外，魂魄们对你很是亲近，你可知道为何？”

　　　　白冰摇摇头，鬼王又道：“你的魂魄与常人不同，天生自带亲近感，让他们忍不住向你靠近。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你的魂魄和你的肉体，给人的感觉太不一样了。”

　　　　白冰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尽，耐心再次告罄，道：“莫非你想要我的魂魄？”

　　　　鬼王还来不及说话，白冰已经自顾自地捡起话头，道：“也并非不可以。对你们来说，我全身上下，只有魂魄还有些价值。但是现在不行，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如果你真得要，那也要等我把事做完以后，我必会亲自上门把魂魄献给你。”

　　　　鬼王一愣，道：“你不怕死？”

　　　　白冰摇摇头，道：“活得时间够久了，不怕死，只怕死得毫无价值。”

　　　　鬼王踉跄一下，朝他走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脸色似乎更白了。

　　　　白冰看着他的反应，微微讶异，道：“很难理解吗？难道你怕死？”

　　　　鬼王摆摆手，拒绝了想要搀扶他的无常们，重新站直身体，望着面前的黄泉水，语气沉缓道：“我自然是不怕的，不过理由跟你不一样。我已经死了，死人还怕什么死。”

　　　　白冰对这个答案没有过大的反应，他心心念念的事不过一个青瑶而已，鬼界的其他事他并不关心。

　　　　他重新问道：“你真得能修补魂魄？那个魂魄碎得很厉害。”

　　　　鬼王点点头，白冰从侧面看他，感觉他尖削的下巴都要戳进胸口里去了。

　　　　鬼王道：“有一片魂魄的碎片就能修补。”

　　　　白冰到此刻才如释重负，心里跃跃升起一股欢喜，脸上的笑意便藏不住了，他侧过身面向鬼王，郑重地问道：“所以你想要什么？”

　　　　鬼王叹了一口气，合上眼睛，缓缓吐出两个字。

　　　　“慧眼。”

　　　　白冰怔了一怔，随后就释然了。

　　　　他道：“把魂魄送来的时候，我会把慧眼送上，希望你守诺。”

　　　　鬼王道：“我自然会守诺。”

　　　　鬼王回过头看着他，温润的眼睛里裹上几道突然冒出的血丝。

　　　　他的神情变得肃穆又冷漠，道：“三日后的子时，无常会上门找你，到时候把魂魄交给他就是了。慧眼现在就给我吧，无常沾不了慧眼。”

　　　　白冰挑起眉，心道鬼界的人都这么翻脸无情么。

　　　　鬼王却已经欺身一步，走上前来。

　　　　他比白冰矮一截，此刻抬着头看白冰，眼里的血丝犹如活物，似乎要在眼球上蠕动起来。没有血色的嘴唇抖了抖，竭力压抑着怒火低低说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用你的慧眼换取别的更有价值的东西。”

　　　　白冰注视着他的脸，面无表情道：“不必。”

　　　　鬼王眼中的凶光顿时似被水浇了的火堆，只剩下一缕怒火的余烟。

　　　　他后退两步，定定地看着白冰，连说三个“好”后，朝着白冰一挥手，白冰的眼睛马上如同被火烤了一般，疼得额头上的青筋猛地跳起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往眼睛里灌注，拼命地拉住筋肉相连的眼珠。

　　　　白冰疼到浑身发抖，却仍是咬着牙让自己不吭一声。冷汗频频落下，沾湿了他的鬓发。他只觉得过去了很久，酷刑才结束。眼睛的痛意正在慢慢褪去，神志却更加清明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却发现眼珠还在，试探性地睁开眼睛，竟还能看到面前的鬼王和他身后的无常。

　　　　“你”

　　　　“不要误会。”鬼王已经转身走了，听到这一句话停住脚步，微微侧过头来，但是也并没有看他，道：“慧眼我已经取走了。没有毁掉你的眼睛，是想让你清清楚楚地看到你都做了什么。”

　　　　白冰目光中笼罩着寒意，冷冷地回道：“多谢鬼王好意。”

第232章　警告（）　
白冰再一次躺进棺材，逆着黄泉往上游的鬼门关行去的时候，他听到似乎听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声音。

　　　　在他身边漂流而过的魂魄们，仿佛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在水里嗡嗡地打着颤，漾起细小的纹波。

　　　　白冰侧耳细听了一会儿，终是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便任它们去了。

　　　　这个时候，眼睛上的疼痛才缓缓地漫上来，像是无尽的黄泉水冲破了薄薄的棺材板，劈头盖脸地淹没了他。

　　　　他的眼睛里像是着了火，无法言说的疼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无法缓解，反而因为看到棺材里的黑暗而更加烦闷，便又强迫自己合上眼皮，双手按在眼睛上，将灵力灌注上去。那股子精纯的灵力刚刚接触到眼睛，却像是救火的油一般，刹那间将他的痛苦点燃了数十倍。

　　　　他疼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压抑地嘶嘶抽了几口凉气后仍然不得解，直让他恨不得把眼珠子掏出来。

　　　　太疼了，简直和当初肉体和魂魄被迫分开时一样疼。他仿佛再次看到自己的肉体被击成了一堆肉糜，血淋淋地洒在定坤阵的石壁上，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符咒。

　　　　过了许久，他才微微有些适应这种疼痛，心里却迫不及待地冒上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只是拿走慧眼，怎么这么疼？

　　　　他忘了，慧眼是他血脉相连的一部分，还带着不少藏在他体内的上古力量，拿掉慧眼，就类同与扒皮抽筋了。

　　　　白冰漫长的一生中，其实并没有遭受多少疼痛，凭他的本事，还没有几个人能伤的了他。但是相应的，那几个有幸给他伤害的人，都伤他极深。一个逼得他不死不活地困在定坤阵中数年，一个撕掉他魂魄的一角囚禁起来，还有这一个，一出手就挖了他的慧眼。

　　　　白冰自嘲地苦笑了一番，努力地学习如何把疼痛压制下去。

　　　　八百里黄泉水，顺流而下花费了不少时间，逆流的路却短的很，白冰刚刚品咋出一点战胜疼痛的快乐，就觉得棺材撞上了什么东西，棺盖一掀，雾蒙蒙的光透进棺材里，借着这点水汽十足的光，他又看到白无常那张细笔画成的脸。

　　　　天光再次被云雾遮挡住，看不见星月。白冰抬眼看白无常时，头顶上又有不少魂魄打着灯笼似的飘进身后的鬼门关里。

　　　　这次的无常也不知是那个年轻的还是年纪大的，反正脸臭得很，眼睛几乎都要闭上了，白冰刚刚从棺材走出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将棺材推进鬼门关的狗洞里，转身就要往里面钻，一眼都不想再看白冰。

　　　　偏偏白冰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出声叫住了他道：“无常。”

　　　　白无常身子一顿，一只脚已经踏进洞里，另一脚却慢了一拍，保持着一个尴尬的姿势卡在洞口。幸好他只是个虚影，那些魂魄都比他有分量，从他身上穿过，畅通无阻地进入鬼门关中。

　　　　白冰又道：“说无常，便该有两个，为何你身边没有黑无常？”

　　　　白无常依旧用后背对着他，道：“你真得关心吗？”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反驳，把白冰说得个哑口无言。若是他的感情经历再丰富些，没准还能听出些幽怨的味道。

　　　　白冰自讨了个没趣，不再多言，迈步朝着云雾深处走去。

　　　　整个鬼界仿佛把他当成仇人一般，听无常们的语气，似乎这个仇结的颇为深沉。既是如此，他们应该不会愿意告诉他一些事了。

　　　　白冰走出几步，原本已经要离去的白无常突然飘了出来，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白冰面前，一双眼睛愤怒地看着他，道：“我的黑无常死了，或许这对你来说不重要，因为有更多的人要死了，他根本算不得什么。”

　　　　白冰神情微变，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怎么知道？”

　　　　白无常桀然一笑：“鬼界是天下阴气汇聚的地方。鬼王肩负疏导阴气流通的重任，从阴气的变化中就能得知上面发生了什么。”

　　　　白冰哼一声，觉得眼睛的疼痛又泛滥起来了，便不想再跟他纠缠，抬步欲走时，白无常突然在他身后嘶吼道：“你会后悔的！”

　　　　白冰闭着眼睛，感受到眼珠一突一突地跳着，偏头转向白无常，一字一字道：“你们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第233章　激怒（）　
白无常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他，一闪身再次挡在白冰面前，真当得起阴魂不散这个词。

　　　　他气得目眦欲裂，纸一般的面容似乎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表情，仿佛下一刻五官就要从脸上掉下来了。

　　　　白无常拼着面目全非的下场，也要仰头怒斥道：“你这个祸世邪魔！冷血无情！”

　　　　白冰无声一笑，道：“我冷血无情。好！我就是冷血无情。既然你们这么恨我，为什么答应替我修补魂魄，你们，到底安得什么心！”

　　　　白无常表情僵了片刻，而后压低了声音，幽幽道：“鬼王宅心仁厚”

　　　　“呵！”

　　　　白冰冷笑一声打断了他，好笑地看着他不像样的脸，道：“你们鬼王做什么事就一定是对的？就算你明明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做，还是替他说好话，好一个忠仆！你们评判我的时候给过我说话的机会吗？决策待人全凭自己的臆想，鬼界还真是天底下最公平公正的地方！”

　　　　白无常猛地握紧了拳头，吼道：“住口！我的话只代表我的意思，鬼王什么都不知道！”

　　　　白冰捂住一只眼睛，感觉到眼睛快要烧起来了，却强压着痛意，哼道：“你今天说的话，最后还是要你们鬼王负责任。鬼界向来自诩不沾尘世，中立公正，今天却做出这样的事。看来你们不满足只掌控地下的世界了”

　　　　“你胡说！鬼王从来没有这么想！”

　　　　白无常的嘴角裂开一道口子，面目狰狞道：“你血口喷人！”

　　　　白冰忽然伸手，动作极快地捏住了白无常的脖子，他的眼眶微微发红，瞳孔中似乎真得有火烧起来了。

　　　　白无常看到自己的影子倒映在他眼中的怒火里，惊惧了一瞬后，反而镇定下来，艰难地说道：“你会后悔”

　　　　白冰手上骤然用力，白无常立刻说不出话来，只余下死鱼般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

　　　　白冰嗤笑一声，道：“这就叫血口喷人了？”

　　　　他提着白无常的脸凑近自己，虽然声音压得很低，却仍能让人感觉到他压抑不住的恨意。

　　　　“我还见过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