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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贵性-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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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籍道:“效钩弋夫人之典故,也不过是一纸诏书的事情。”
钩弋夫人是汉武帝刘彻宠妃、汉昭帝刘弗陵的生母。汉武帝欲立年幼的刘弗陵为太子,却又恐怕君主年小而其母年壮,导致太后独断骄横、外戚干政,于是立子杀母。
他是劝官家立诏书让赵皇后殉葬。
官家一脸无可奈何:“朕,朕不能……赵家对朕有恩,当初若不是有赵家鼎力相助,朕,朕何德何能……”
窗外月色正好,因着地表将日头吸收的热量释放于空气中,雪冰似乎融化得比白天更快。
宫殿里头又更寒冷了一些。
炉火烧得再旺盛,也仿佛无补于事。
庞籍低下头,不让官家看到他难以抑制的厌恶的表情。
君臣相知多年,他早已倦烦了官家的该断不断、妇人之仁。
“臣一切谨遵官家吩咐,还望官家保重龙体。”
他佯装恭谨地回道。
官家不语,呆呆出神,许久,黯然叹息,说道:“退下吧。”
……
官家柴俨熬过了立春,熬不过惊蛰。
新的官家以“先帝崇尚节俭”为由,葬礼从简。
朝廷刚打完与辽国的两场仗,国库盈余不多,礼部、户部也乐得从命。
追尊柴俨的庙号,很快便确定下来——他虽则无甚建树,但一个“仁”字,却是受之无愧的。
至于谥号,群臣争论了许久,也没有定论。
“文”、“武”、“明”、“睿”、“康”,他都沾不上边;“幽”、“怀”、“灵”又太过刻薄。
终于,是当时的参知政事杜衍提出:“谥号‘惠’,如何?”
谥号“惠”,意为平庸不作为,不宜君王之事。
众臣默然。
此字最合适不过,却不知新官家意下如何。
……
第一百九十八章 谥号之争()
谥号“惠”,意为平庸能鲜,不宜君王之事。
众臣默然。
此字最合适不过,却不知官家意下如何。
新官家柴楠只微一迟疑,从善如流道:“便用‘惠’字吧。”
庞籍不语地打量着眼前的柴楠,只见这年轻的官家头戴通天冠,穿绛红色纱袍和朝服,面如冠玉、温文尔雅。
他的轮廓眉眼略深邃,与先帝柴俨不甚肖似。
——“皇二子越王柴楠心性纯良,深肖朕躬。”
——“他的性子,像极了朕……”
一怔之际,先帝的这句遗诏,还有那晚密召时所说的话,忽然又萦绕在庞籍的脑海。
他眉头微蹙,脸色一沉,心想:为先帝谥号这桩事情,正好可用来对上一朝老臣子来个下马威,新官家却偏偏一味附和,平白错失了这个机会。
柴楠在此事上的顺从,非但没有让庞籍感到喜悦,反倒莫名地愤怒——怒其不争。
——“且慢!”
喊话的人,是上柱国兼镇国大将军王邈。
“国丈……”
柴楠闻言,明显地窒了一下,语调谨慎地问道:“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王邈是皇后的父亲,柴楠唤他一声“国丈”并无不可。
可他却正色道:“官家,臣虽然是国丈,但朝堂之上,你应当称呼臣的官职。臣勋的官是上柱国,正经的官职是二品的镇国大将军。”
崇宁元年的第一次早朝,先立了下马威的,竟是王邈。
是对官家立的下马威。
这当众的数落,让柴楠几乎是在瞬间勃然变色。但,不过刹那之间,他便迅速冷静下来,努力憋住一口气,佯笑道:“多谢王将军提点,是朕唐突了。”
他又转头向站在大殿右侧一众文臣,温言道:“自古帝王以天之灵、贤士大夫定有天下,以为一家。欲其长久,诚宜开张听闻,故今后还望诸位卿家能进尽忠言、言无不尽,朕自当咨诹善道,察纳雅言。”
众文臣纷纷谢恩称善,只有庞籍岿然不动,眼观鼻、鼻观心。
他心中一片清明。
官家这番话,有弦外之音。
他肯向老臣们服软,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这班嚣张跋扈的外戚。
王邈待众人稍静下来,又拱手进谏道:“既然官家让臣言无不尽,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臣以为,先帝谥号‘惠’,不妥。”
“有何不妥,王将军但说无妨。”柴楠暗暗吸了口气,问道。
王邈道:“终先帝一朝,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淳昭二十二年还打了一场胜仗,臣认为,谥号‘武’更为恰当。”
此话一出,朝堂顿时鸦雀无声。
政通人和?
安居乐业?
谥号“武”?
鬼话连篇,王邈摆明了是欲行“指鹿为马”之事。
在这漫长的沉默里,终于,是骠骑大将军兼宁国侯曹树奇率先附和道:“臣赞同王将军所言,谥号‘武’更为恰当。”
紧接着的,是兵部尚书巫萼秋:“臣,亦赞同王将军所言。”
陆续而来地,一众武将纷纷表态赞同。
文官们噤若寒蝉。
柴楠薄唇轻抿,脸色铁青,却无计可施。
王邈追问道:“官家,既无人反对,先帝是否谥号‘武’?”
虽是问话,语气却是十拿九稳的肯定。
他身后几个武官相视而笑,志得意满。
——“慢!”
……
第一百九十九章 高辅武()
——“慢!”
众人循声往大殿的左边、一众文官的首位那边看去。
只见庞籍手持玉笏板,整襟肃立,朗声道:“淳昭二十二年的那场胜仗,乃是官家亲征的战绩!而先帝终淳昭一朝,从未尝御驾迎敌,谥号为‘武’,岂非不实之至?”
言下之意,‘武’这个谥号,起码留给当今官家是更适合的。
他重提起官家的战功,正好顺便震慑一下那些拥兵自重的武将。
王邈站于右侧众武将之首,缓缓地转过头去,森然地眯着眼望向庞籍,用傲慢的语气问道:“庞丞相既是不认同本座的建议,不知有何高见?”
“官家金口玉言,既然说了是‘惠’字,那便只能是‘惠’字。”
庞籍对着官家拱了拱手,坚定地答道。
官家只定定地看向他,不接话。
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巳正时分日照的光,透过大殿的门窗,映照到殿内“金砖”上。
大庆殿共铺了二尺见方的“金砖”三千三百三十三块,取其“三三不尽”之意。
说是“金砖”,其实并不是真的用黄金制成,而是一种特制的砖。其表面为淡黑、油润、光亮、不涩不滑,必须用苏州一带特有的土质,以烧工精制,烧成之后达到“敲之有声,断之无孔“的程度,方可使用。
因其质地坚细,敲之若金属般铿然有声,故名“金砖”。
此刻在透过窗户镂空的阳光映照之下,墨色的“金砖”泛起若隐若现的粼光,文武百官如同站在幽深的潭渊之上。
一如他们眼前身处的局势。
深不可测。
再小心翼翼也不为过。
是加入以王邈为首的、手握重兵的外戚、武将势力?
抑或像庞丞相那样,押宝初登帝位、受各方势力牵制的年轻官家?
局势未定,众人敛容屏气,唯恐稍有不慎便殃及池鱼,一概莫有敢言。
漫长的沉默之后,竟是辅国大将军兼上护军的高辅武率先表态:“臣赞同丞相所言。”
众人脸色如旧,可心中都泛起了巨浪波涛。
庞籍闻言,转头向右侧后排看去。
高辅武还他一个深晦难懂的眼神。
庞籍却是一下子便看懂了,轻轻点头。
既是从二品的武将带头附和,众文官自然陆续表态赞同。
——“臣附议高将军。”
——“官家一言既出,如白染皂、金玉不移,先帝谥号‘惠’毋庸置疑。”
——“臣赞同。”
……
武将们看到此状况,自觉僵持下去只是无益,数名与高辅武相熟的将军、指挥使也接连表态。
官家道:“既然众卿家都赞同的话,那便按原定,为先帝谥号‘惠’。”
庞籍向王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
崇宁朝的第一局棋,暂时有了胜负。
王邈眸色一晦,却也不置气,只轻轻一抬眉毛,便敛下神色不语。
……
崇宁元年的文德殿,窗桕雕的还是牡丹花。
太宗官家最爱的牡丹。
先帝节俭,文德殿二十多年来都不曾修葺过。
初春的申正时刻,料峭微寒。
庞籍不着痕迹地裹紧了身上的裘袍。
官家捧起茶杯,抿过一口北苑贡茶,身子方才暖和一些。
之后,是长得渗人的默然。
二人似要比试谁更有毅力一般,沉默得不约而同。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渐黯下来。
一个宦官进来,点燃了长明灯。
“换作是先帝的话,我们早已谈得兴起了。”
终于,庞籍先开的口。
官家一笑,道:“丞相谬赞了。”
他的回答没有错。
庞籍这话看似责怪柴楠贸然浪费时光,潜台词却是对他耐性的满意。
不过——
“官家这个位置,光有耐心是坐不稳的。”
“所以,朕需要丞相的提点。”
盟约,在这意味不明的三言两语之间,定下来了。
夜晚的寒风,清劲冷冽。
烛火虽有灯罩笼着,也被吹得闪烁了几下。
被几方势力牵制、操纵,如同傀儡木偶一般,背上连了错综复杂的绳索的年轻君主。
树敌众多却无兵无卒的当朝丞相。
大宋帝国金字塔上最顶尖又最岌岌可危的二人,在这刻忽明忽暗的光影里,结成了心照不宣的联盟。
——“高辅武。”
——“高辅武。”
二人异口同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官家抬眉问道:“柱国?”
他的意思,是晋升高辅武为柱国,作为对他今日附议的报答。
庞籍摇了摇头,道:“他意不在此。”
“不是官职?”
“不是。”
官家轻轻蹙眉:“那么,是为了……”
庞籍万分肯定地答道:“凝和殿的那位。”
“高昭容?”
高昭容,是高辅武的女儿高韫慈。
她之前是柴楠的侧妃。
当初,高辅武并没有全力支持柴楠,而是陆续把几个女儿分别嫁予不同的皇子。他的首鼠两端、摇摆不定让柴楠心中厌恶,继而迁怒于高韫慈,因此她虽然生育了长子柴瑜,但之后不久便失宠。
如今柴楠当了官家,作为皇长子生母的她却只封了昭容,住在西侧偏远的凝和殿。
庞籍颔首:“立嫡还是立长,自古以来都是能大作文章的事情。”
“好!”
官家拍案叫好,很是兴奋,说道:“丞相好计谋!”
他提笔疾书,小一会儿便写好一封诏书,又对门外伺候的宦官唤喊道:“传令下去,今晚朕到凝和殿就寝。”
说罢,君臣二人相视一笑。
“朕贵为天子,当为天家开枝散叶,丞相觉得,朕是不是该充盈后宫?”官家笑问。
“听闻曹家、韩家家教甚严,定有性情温良、敬慎端庄的好淑女。”庞籍也笑答道。
那几个武将世家看似串通一气,其实,都不过是因为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罢了。
倘若他们家的女儿都能够各主一宫,要是他们家的外孙有望继承帝位,光是这几家相互之间的明争暗斗,便足以耗尽精力。
“说起来,朕倒是十分好奇,若然国舅今日也在朝堂上,不知会怎样表态?”
国舅,说的是官家母舅、太后的兄弟,魏国公赵忨。
“他不会表态的。”
“哦?”
“魏国公选在这个节点告病,定是不想蹚这趟浑水。”
庞籍心里透彻得很。
赵忨滑头得很。
作为武将的一员,他不会去替官家和文官们出言。
作为外戚,赵家如今是最显赫的世家,他也没必要参与王家的算计。
坐看鹬蚌相争,又或者待价而沽,这才是最好的做法。
官家很快也想通其中的关节,惋惜道:“那,赵家的淑女……”
“自然与官家无缘了。”
……
第二百章 册立贵妃()
册封高氏为贤妃的诏书,当晚就随着官家一同来到凝和殿。
在当时的后宫里,原来的越王妃王氏理所当然成为皇后。
至于贵、淑、德、贤四夫人的位置,除了辽国送来和亲的公主耶律氏被封为淑妃之外,其余三个名位都还是空着的。
耶律氏膝下犹虚,以后纵使诞下龙裔,有着敌国血统的皇子,再优异也是不作储君之选。
而高氏却是皇长子的生母,若是再有贤妃的名分……
这封诏书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此事不但在后宫,甚至在朝堂也是翻起了惊涛巨浪。
王邈表面默许,却暗中指使一众门生、属下奏表反对。
高辅武亲自上场据理力争。
赵忨继续缺席早朝。
其余的官员或投机于高家,或押宝在王家,都纷纷表态。
一时间,朝堂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喧哗吵闹得如同置身东市一般。
官家看向庞籍,希望他出言相助。
庞籍罔若未睹。
昨天,他已经向官家展示了自己的能耐与权威。
今日,该轮到官家接受他的考验了。
官家看到庞籍与自己对视了一瞬,便别过眼去,默然不语,自然猜到他的意思。
“此乃朕的家事,众卿家并无立场置喙。”
众臣听了这话,渐渐静了下来。
可庞籍依旧没有声援。
他不满意。
这个答案他不满意。
果然,片刻之后,兵部尚书巫萼秋反驳道:“官家此言差矣,宫中府中俱为一体,此事关乎储君,臣等岂能置身事外?”
官家闻言,顿时眉目肃然,语气隐忍中带有严厉:“此事容后再议,众卿家若无别的事,那便退朝吧。”
庞籍眯了眯眼,嘴角若有似无地翘起。
那是一个讽刺的微笑。
……
“丞相,你怎么看?”
下朝后,官家再次把庞籍单独留了下来。
“太子。”
庞籍简单地回了这两个字。
官家心领神会:“立柴琛为太子?”
“这样王邈便无法反对。然而,太子虽有名分,但也并非不能废掉的,官家无需担忧。”
“唔……”
官家略略沉吟,片刻,肃然道:“不,朕不立储君。”
庞籍饶有趣味地看向他:“不立太子?”
“不立。”
“嫡庶长幼无序,为祸甚焉。”
官家冷笑反问:“先帝、太宗皆是刚即位就立好了太子,可是,有哪一个太子最后做官家了?”
庞籍听了这话,皱眉问道:“国本不立,一众大臣投机之风只会越演越烈,皇子、后妃之间僭越或者窥伺谋害之事,官家要如何防范?”
国本,古代特指确定皇位继承人、建立太子为立国本。
“朕为什么要防范?”
官家抬眼望向庞籍,目光锐利,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冷酷得让人不寒而栗:“无法在这种境况存活下来的人,不论是后妃抑或皇子,都不值得朕费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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