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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贵性-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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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琳又问他:“那后来呢?这笔钱可找回来了?”
柴珏摇头:“没有。”
“没有!”乐琳难以置信,叹问道:“那是三百万贯,不是三十贯、三百贯啊,到底是买田还是买地,是赌光了还是嫖光了,总得有个定论吧?”
柴珏道:“岑德平至死都说他是冤枉的。”
乐琳问:“他会不会真的是冤枉的?”
“不会,”柴珏对此十分肯定:“户部里,凡与这笔款项有关的所有文书、账册,都有岑德平的签字画押。”
乐琳更好奇了:“那这笔钱到底是去哪里了?文武百官都不追究的么?”
柴珏好笑道:“如何追究?他抵死不认,直至被满门抄斩,都不认。线索到了此处便断了,你说要怎么追究?”
乐琳沉吟许久,想到了一个关节之处,她问:“岑德平既然说自己是冤枉的,那必定有冤枉他的人,他可曾说过谁是栽赃嫁祸之人?”
“此事奇便奇怪在这里,”柴珏往身后移了下垫背的靠枕,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才细细地说道:“他虽一直宣称自己是冤枉的,却从未供出冤枉他的人。”
乐琳问:“他是有什么把柄被捉在了冤枉他的人手里?”
柴珏道:“有什么把柄能比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重要?他可是被判诛九族啊!”
乐琳也说不上来。
柴珏说得不错,这世间真有比性命都还重要的事情吗?
她又好奇:“何以王安石的父亲会被牵连?”
柴珏并不语,他沉寂了半晌,才道:“岑德平是临川人士,王益是临川军判官。”
乐琳只觉得荒诞可笑:“就因为这个?”
柴珏沉重地点了点头,他也觉得三年前的那场闹剧太荒唐:“岑德平此人颇有些文采,听闻他五年前回乡祭祖之时,曾与王益有过片面之缘,详谈甚欢,还陆续赠了许多诗画予王益。”
乐琳心领神会:“贪墨案之后,有人浑水摸鱼,乘机作攻讦伐异之事?”
“嗯。”柴珏对“乐琅”的敏锐十分赞许:“正是,被牵连的远远不止王益一人。”
乐琳心头涌现的疑团更多了。
她托着腮帮子,望住那炭炉里的火焰愣神许久,才问道:“你知道王安石住在哪里吗?”
……
马车上,乐琳对窗外的景致无暇细顾,心心念念思索着的,既有岑德平的案子,也有乐松的死。
她总直觉这两件事情是有联系的。
但如柴珏所言,一个从未入仕的人,和一个贪墨了三百万贯钱的户部侍郎,能有什么联系?
不知不觉,看天色已是午后了,乐琳催了催驾马车的川芎:“怎么这般久?你莫不是迷路了?”
“回老爷的话,”川芎应答道——自从乐琳袭爵之后,家中仆役便都唤她作“老爷”,一开始,她实在不习惯,总联想到电视剧里老态龙钟的那些老爷员外们,可听得多了,也慢慢适应了。
川芎道:“您要去的永鹤山,在北面的城郊,还要小半个时辰才到得了呢。”
乐琳抬起车帘的手一时也定住了。
她不曾想过王安石竟要住在这般偏颇的地方。
那可是王安石啊!
无奈摇头,乐琳终于是乖乖地回到车厢里。
……
不多不少,恰恰是半个时辰后,她才来到北面的城郊的永鹤山,爬到半山腰上,乐琳已是气喘吁吁。
放眼望去,这是冬日的丘山。
云蒸霞蔚,今日没有下雪,是晴空映照下的雪景。
积雪覆盖了山地。
四处都是白茫茫,映衬着雾霭,仙气袅绕一般。
“真好看,”乐琳不由得大发感慨,她转头问:“是吧,柴珏?”
倘若柴珏此时亦在此,一边说着:“的确不错。”,一边信步走在乐琳身侧。
可是,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乐琳不禁觉得有趣,自己是什么时候,这般习惯柴珏的陪伴?
眼前,一条坡度徐缓的山径。
尽头,便是王安石的家。
此时,竟是院门大开。
若是在春天,这应该会是个杂草丛生的庭院,可惜此时都掩埋在积雪里。
乐琳又复摇头——这里与其说是个家宅,不如说是现成的一块荒地。
亭台楼阁是断断不会有的,但眼前的院子简陋得如同农户一般。一旁的竹棚子还挂着一排青菜干。许是农户的主人趁着天晴,把菜干拿出来晾晒。
围起院子的,是有简陋的、薄薄的木板围墙。
通往屋子大门的路径,似被人踩踏出来几道脚印。
有人来过?
还有什么人会来拜访这般落魄的王安石?
乐琳没有喊门,径直入院子里。
她玄色狐裘的下摆“刷刷”地擦过雪地,拖出一道淡淡的痕迹。
“侯爷?”
就在乐琳正要敲门之时,身后传来一把温柔婉转的女声。
乐琳回过头来,是一名衣着十分朴素的女子,只见她头盖蓝灰色的头巾,身穿窄袖褙子,内系长裙,脚上穿的是干农活的弯头鞋。
标准的宋代农妇的打扮。
可是这女子却眉清目秀,举止端庄,丝毫不似农家妇。
她对乐琳笑道:“侯爷您又来找我家老爷了?”
又?
乐琳挑眉,心里闪现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
第一百一十四章 青苗保马()
乐琳回过头来,只见眼前女子约莫二十岁上下,作宋代农妇的打扮。
可是她眉清目秀,举止端庄,丝毫不似农家妇。
女子对乐琳笑道:“侯爷您又来找我家老爷了?”
又?
那即是“安国侯”不止来过一次了?
眼前人会将自己误认为是谁?
乐琳挑眉,心里闪现一个不太好的预感。她对女子拱手道:“夫人有礼,正是有事要与您家老爷相谈,打扰了。”
那女子正是王安石的夫人吴氏,她对乐琳道:“侯爷客气,这个时辰,老爷许是在内室读书,妾尚有杂活要忙,侯爷请自便。”
说罢,吴氏对乐琳福了福身,一把提起身旁的两捆柴木,往西面一间约莫是灶房的屋子走去。
乐琳既是惊讶,也是茫然。
王安石的夫人要亲自去下厨?
他们家是困窘得如此程度了……
在原本的历史中,这个年纪的王安石于舒州治绩斐然,又被文彦博向宋仁宗举荐,还得到欧阳修、曾巩、韩维的赏识,可谓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而这个时空的王安石……
乐琳看着眼前略显破旧的木门,心里暗自感慨。
……
轻轻地推门而入,乐琳也是大吃一惊。
门后的小厅里堆满了书籍。
是的,是堆满。
数百本新旧交杂的线装书,堆了数十栋,每栋大约八、九本。
即便如斯落魄,依旧要读书。
乐琳不禁心生敬畏。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关于王安石的一个故事——庆历年间,王安石,任扬州佥判,经常晚上读书,达旦不寐。因此,次日去当差的时候,大多来不及洗漱装扮。时任的扬州知府是魏国公韩琦,韩琦以为王安石夜夜寻欢作乐,就劝他不可荒废读书。王安石也不辩解,只是说韩公不能知我。后来,韩琦偶然察听他彻夜读书,心甚异之,更觉得王安石是个有才华且勤奋的人。
再看回眼前的书山书海,乐琳为王安石的担忧才稍稍放下——这样勤奋好学的人,如柴珏说的,总不是池中之物,定有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之时。
正在乐琳寻思之间,小厅旁边的内室传来谈论之声。
乐琳放下手中正要翻阅的书籍,走进内室,侧耳细听。
只隐约听到“变法”、“革新”等词语。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默默祈祷事情不要是她想的那般。
可其中一把声音,她越听着,就越发觉得熟悉。于是,乐琳悄悄地把内室的趟门打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眯起眼睛往内窥视。
内室中,围着火盘.三个男人相对而坐。
室内并不设椅子,三人都是如汉唐的人那般,盘腿席地而坐。
正对着乐琳而坐的人,瞳孔乌黑得带一点青的味道,肌肤白净。唇色红得令人误认为是血色透现所致。
乐琳觉得眼前这人比往常所见更有熟悉之感。
他穿的是素色直衣,她低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是月白色的圆领窄袍。
她心想,倘若她此刻闯进去,他们二人可真是如同照镜子一样。
坐在乐琅身旁的,是二皇子柴琛,因着角度不同,乐琅只看得到他的侧影。他今天穿的是对领镶黑边饰的长上衣,又配墨绿色的束带。
不知什么原因,乐琳只觉得柴琛的神情举止,比上次所见要沉稳了许多。
背对着乐琳的那人,想必就是王安石了。
她看不懂他的样子,只能从背影观察。王安石穿的比与他对坐的二人要朴素许多,隐约是藏蓝色的颌领麻布袍子。
——“富国强兵,某认为,须以‘开源’始、以‘整军’为继。”
说话的人,是王安石。
他的声音比乐琳想象中的要纤细一些。
柴琛虚心道:“先生,‘开源’又以何为始?”
乐琳在门外听着,不由得愣了愣。
先生?
他是已经拜了王安石为师么?
……
室内,三人围着的炭盆子渐渐有熄灭的迹象,王安石从一旁拿过几条炭条,又拨弄了一番,火焰才复燃。
他并不回答柴琛的问题,反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乐琅一眼。
王安石向来自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纵使面对柴琛这样的皇亲国戚,也不会假以辞色。但眼前的安国侯乐琅,上次一见,谈吐间言之有物,见解深刻,直让他觉得相见恨晚,是少有能入他法眼的人。
乐琅并不回避他的目光,玩味地笑了笑,胸有成竹道:“‘开源’者,革新常平仓制,足可民不加赋而国用足。”
王安石赞赏地点头,大笑道:“安国侯,英雄所见略同!”
柴琛想了想,悟出其中关节,也恍然大悟道:“使诸路以见存常平、广惠仓的粮钱各为本,如是粮谷,即与转运司兑换成现钱,以现钱贷予农户,可是这般?”
王安石、乐琅二人不约而同颔首道:“正是如此。”
“此法甚妙!”
柴琛抚掌称道。
他又问:“那‘整军’之法,又当如何?”
王安石不语,他手持木棍子,撩拨了几下炭盆子里的炭条,继续是沉默。
柴琛转头问乐琅道:“你可知道?”
乐琅也不甚肯定,试探道:“先生所想的,可是养马之法?”
王安石闻言立即抬眼望向乐琅,目光中既是讶然,亦是惊喜。
“安国侯亦有此意?”
他问。
乐琅点头:“官养一马,以中价率之,为钱二十七贯。募民牧养,每匹马可省余至少十贯,以河北、河东、陕西、京东西五路所需马匹计,一年下来,足可省杂费八万多缗。”
王安石举起身边的茶杯,敬而饮之,又叹息道:“这数年以来,王某最快慰之事,莫过于今日与侯爷相谈!”
乐琅也举杯饮尽,答道:“乐某亦是这般想法。”
而门外的乐琳,却是听得目瞪口呆。
——使诸路以见存常平、广惠仓的粮钱各为本,如是粮谷,即与转运司兑换成现钱,以现钱贷予农户。
——官养一马,以中价率之,为钱二十七贯。募民牧养,每匹马可省余至少十贯,以河北、河东、陕西、京东西五路所需马匹计,一年下来,足可省杂费八万多缗。
这不是“青苗法”与“保马法”么!
为什么乐琅会掺和道此事里头?
她双手不知不觉间紧握成拳,终究是忍不住,把趟门推开,厉色对乐琅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无所有()
卯后新醅午后茶,静看远山落晚霞。
这天午后,也是来王夫子……不,应是王先生的家中呢。
柴琛边打量王安石,边心中庆幸。
王安石并不比他年长许多,只是刚好而立之龄。
这几次见到他,都是衣裳肮脏、须发纷乱,总之就是仪表邋遢的样子。
倘若不是“阿琳”执意说这位王先生有惊艳文武的大才,他是断断不会一而再、再而三,不辞劳苦地登门拜访的。
“古有刘玄德三顾茅庐,才博得诸葛孔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第一次拜访吃了闭门羹之时,乐琅一边打量着王安石的居所,一边这般对柴琛道:“这木屋,怎么着也比诸葛孔明的茅庐要光鲜许多,城郊离皇宫不过数十里的路距,再来一趟不难。”
柴琛不置可否:“嗯……”
乐琅又劝:“三殿下何必愁眉苦脸?”
待得二人走远了许多路程,柴琛才怅然道:“这王安石若有诸葛孔明的大才,莫说是‘三顾茅庐’,即便是‘三百顾茅庐’、‘三万顾茅庐’又何妨?”
乐琅侧目望着柴琛,嘴角扬起一个近似嘲讽的笑容,他道:“你何出此言?”
柴琛并不在“乐琳”面前掩饰自己的成见:“你看他的穿着打扮……哪还有半点文人的风骨?”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撇嘴道:“你细想想他穿的那身衣衫、那衣领子上的茶渍菜渍!那上面还粘了半干的米饭粒呢!”
乐琅但笑不语。
柴琛叹息,说道:“你是对我说那‘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道理么?”
乐琅摇头,不顾柴琛的反应,一双手悠哉地交错于身后,径自在渺无人迹的积雪中的小路里踱步而行。
柴琛连忙快步上前,与“她”并肩,追问道:“那你想说什么?”
乐琅闻言,停下了脚步。
柴珏刹步不及,反走到了“乐琳”的身前,他回首茫然地看着“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既不解为何“她”如此执着要自己去会面这名不见经传的“王安石”,更不解“她”此刻胸有成竹的笑容。
似乎,只要“她”把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自己就一定会被说服一般。
顷刻,二人各有心事,都不言语。
竟是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乐琅才淡然问道:“刘玄德尚有个汉室正统的名头,你有什么?”
果不其然,柴琛对此话无法有一丝的反驳。
蓦地,他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像生根似地站住,一动也不动。
脑海里却是百转千回。
是的。
如“乐琳”所言,刘玄德尚有个汉室正统的名头,他有什么?
先皇后唯一的儿子?
只要官家愿意,随他爱册封贤妃、淑妃、德妃为后,那柴瑜、柴瑛之流便是现打现的嫡皇子,哪个不比他更名正言顺?
王家?
柴琛在心里猛摇头——外公的性子他最清楚,即便助他登了那高位,亦逃不过他的算计。
饮鸩止渴,不明智。
赵家……
上次竹林一役,赵忨的狼子野心、还有那毒辣的手段,让柴琛不由原地打了个寒颤。
与此人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想了好一轮,越想越彷徨。
孤独之感瞬间笼罩、充斥,一片片雪末落入他围着紫貂裘的脖子间,但那刺刺的凉意怎也比不上他心里如沐浴在寒冰中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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