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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贵性-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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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透骨,姚宏逸感到项脖之间一阵冰凉。他伸手欲要放下帘子,却被窗外的景色慑住了。
马车正在驶过的,是一片茫茫无边的田野。庄稼早被收割了,残雪覆盖不尽,混合着刚下过的雨水,泛着零星的光。
田野尽头,相连处,是万里无云的苍穹。
广袤,无垠。
庞籍看他定定地望着窗外,不由得多看一眼,见到这青天荒野的景色,也是怔了怔。
“怿工啊……”
隔了好一会儿,庞籍忽而唤道。
姚宏逸蓦然回神:“弟子在。”
“为师问你一个问题。”
庞籍的目光并未移开,仍旧愣愣地望向窗外。
姚宏逸细细打量他的神色,愈是看着,愈发狐疑。
那是怎样的眼神?
惆怅?不解?
悔恨……
还有,畏惧与豁然?
“恩师请问。”
“你说……会不会……”庞籍蹙着眉头看着姚宏逸,嘴角微颤,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问道:“会不会,我们其实是身处在一个球上面?”
“啊?”
姚宏逸反应不及,张着嘴,表情极其滑稽。
他以为庞籍问的是国家大义,又或者朝廷机密。
不曾想——
会不会我们其实身处在一个球上面?
这是什么异想天开的问题?
庞籍以为他未听懂,耐心重复道:“为师问你的是:有无可能,这世间其实是天方地圆的呢?”
“天圆地方,此乃世人皆知的事情。”
姚宏逸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说道。
“世人皆知,便一定是对的了么?”
庞籍反问。
许多年前,他正是这般被乐松反问的。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姚宏逸有条不紊地应答:“天地初开,一切皆为混沌,是为无极;阴阳交合,阴阳二气生成万物是为太极;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分为东,南,西,北四方……《吕氏春秋》有云:‘天道圜,地道方,圣王法之,所以立上下。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弟子深以为然。”
在古代,“天圆地方说”除了朴素地解释了古人对世界的感知,经过历代儒家的扩充与引申后,更是进化出‘治国安邦’、‘三纲五常’的社会人伦。
历代君王,都乐得用‘天高地卑’一说,来证明在下者应当服从在上者的统治。
诸如《春秋繁露》这类儒家公认的、治国方略的典籍,也从天圆地方引申出道家天人合一、天人感应的思想。
否定“天圆地方说”,亦同样是否定了古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伦理。
故而,姚宏逸才会条件反射一般,不假思索就反驳。
一如多年前的庞籍。
不,当年的他比姚宏逸要激动得多。
他狠狠扇了乐松一个耳光。
力气之大,通红的掌印如刻在了对方的脸上,经久不消。
思及此处,庞籍此刻尚且觉得掌心烫痛。
是迟到了二十余年的悔疚,让他的良心隐隐作痛。
“怿工,”
庞籍手指微微颤抖,指着窗外的远方,田野的尽头,与天交接的地方:“如果地是‘方’的,那么,我们不应该看到这样的一条线呀!”
姚宏逸心头一震。
他不敢细想,也不愿再听。
庞籍继续问:“这个方向,去的是大名府。没有山川阻隔的话,即便看不到大名府,至少,也能看得到邻近的村落,直到有山的阻隔为止。”
“倘若弟子有千里目的话,定能看得到的。只可惜,人的目力再好,也是有限度的。”
姚宏逸脑中闪过这个理由,如同在海中抱住了求生的浮木,他连忙说道了出来,只希望庞籍不要再往下问。
不要。
不要再往下问了。
“即便有千里目,看到的亦是如此的一条线。”
庞籍没有问,而是斩钉截铁地说了这么一句。
“唔?”
“许多年前,乐松带给为师一个名唤‘千里镜’的小玩意,”庞籍伸手比了一下:“约莫是这般长,首尾各有一片琉璃镜,能视远为近。”
“恩师……”
姚宏逸发觉自己的声音无法自控地颤抖着。
他不想听。
自有三皇五帝以来,自有《周易》、《春秋》以来,自有道家、儒家以来……都是天圆地方的啊!
万一……真的是天方地圆的话……
那《周易》说的是错了么?《尚书》说的错了么?《吕氏春秋》《春秋繁露》《青囊经》说的都错了么?
三纲五常、君臣父子,还有天人合一也都是错了么?
如果,这将会证明自己毕生所学都是错误的话,那么,天圆地方,又或者天方地圆,何必深究?
纵然是真理,他亦不欲去了解。
在这一刻,姚宏逸才发现,自己竟也有如此懦弱、迂腐和愚昧的一面。
庞籍无意探究他的心事,沉沦在回忆中,自顾自说道:“在隆德府一望无际的草原,我试过……在密州茫茫无边的海滩,我也试过……”
他看向姚宏逸,目光晦暗:“都是那样的一条线,天与地交接的线。看不到,即便用‘千里镜’,极目远眺,也看不到彼岸,看不到尽处。”
“这……”
“如果地是方的,是平的,应该能看到彼岸与尽头才对啊!”
庞籍说罢,伸出手,握成拳头,另一手指着手背的一点:“只有一个解释,我们是站在‘球’的上面。”
他把拳头举到姚宏逸的眼前:“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会有那样一条‘线’。因为尽头处是一个弧度,是往下去了,所以,我们无法看到尽头,无法看到彼岸。”
“单凭这一点就下定论,是否太武断?”姚宏逸虽然内心动摇,但还是不愿承认。
“怿工,”庞籍问他:“‘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句诗,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姚宏逸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是,很奇怪。
他第一次读这诗的时候,就觉得不妥。
地是平的啊,人所站位置的高与低,与看得远近理应是无关的。
但,登高能望远。
这是常理。
庞籍说:“只有站在‘球’上,才会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可是,恩师,单凭这两点……弟子依旧觉得太牵强。”
庞籍眉目肃然,不语。
良久,说道:“还有一个办法可以验证。用这个法子证实的话,世人绝不会有异议。”
“什么办法?”
“如果,我们所在的是一个‘球’,”他一字不改地重复着当年乐松的话:“那么,从这里向西面出发,一直往西方走,最终……是可以从东面归来的。”
……
第二百五十一章 演示文稿()
茶香盈室。
牡丹馆内,众人看着乐琳身后的墙壁。挂在墙壁上的,是一幅四、五尺长宽的空白宣纸。
“乐琅,这就是你说的‘劈劈踢’?”
语气中的轻视,文彦博丝毫不打算掩饰。
“不不不,”乐琳摇头否认:“离‘PPT’还差很远呢,这不过是最基本的演示文稿而已。”
“演示文稿?”
“嗯。你们的计划,内容不少。光凭口头讲述,要官员们静静听完的话……”乐琳顿了顿,坦率地说道:“稍嫌枯燥、沉闷了些。”
司马光闻言,点头赞同道:“有道理!”
实话说,平日里的早朝,文武百官启奏的事项,要是逐一细听,半天下来,委实苦闷枯燥。
“那么,把计划书誊抄,又或者印刷多份,再发给文武百官细看,可好?”
王安石建议道。
文彦博摇头:“既是启奏,又岂能示之以众人?于礼不合。”
乐琳也否决:“即便不考虑礼数,让大家一边看计划书,又一边听你们说,一心二用,效果想必不佳。”
“唔……”
文彦博低头沉吟,片刻,抬头认真地问说:“那,这幅宣纸有何用处?”
乐琳执起书案上最粗的一支毛笔,蘸上墨水,来到宣纸前面,写到大大的几个字:“年度财务预算计划”。
字,东歪西倒,如春蚓秋蛇。
然而白纸黑字,黑白分明,醒目得很。
“把你们计划中的要点写出来,可以为演说者提供清晰的思路,有助于演讲者回忆起计划中的关键字,在演讲过程中起到提示的作用。”
乐琳解释说。
文彦博却不屑:“想当年,我虽算不上过目不忘,但夸一句洽闻强记亦不为过,区区数十页的计划书,你难道以为老夫记不下来?”
“不不不,不不不……”乐琳连连摆手摇头,辩解道:“‘演示文稿’更重要的作用,是将演讲的形式丰富起来,让听觉、视觉同时发挥作用,有助于听者更加快速地领会报告内容。”
“哦?”
文彦博将信将疑。
乐琳随手翻开他们精心写就的计划书,浏览片刻。
“比如这里,”
她再次蘸了些墨水,又把方才的那页宣纸撕开。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那挂在墙壁上的,是一整叠宣纸。
“这一部分,论述的是财政预算的作用,你们可以这样写……”
乐琳在宣纸正中央写道“为什么我们需要做财政预算计划”。与文彦博他们惯用的文绉绉的词语相比,这句话直白、易懂,让众人耳目一新。
只不过……
“你的‘為’字是不是写多了一点?”
司马光目光如炬,立即就发现了错处。
王安石也不遑多让:“‘計劃’的‘劃’字也少了一横。”
文彦博翻了一个白眼,扶额道:“你竟然写白字。”
白字,即为错别字。
乐琳的手就那样定定地举在那儿,继续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
繁体字,实在复杂。
不过,幸好没有顺手写成简体字,不然就难以解释了。
倒是柴珏替她解了围。他一把夺走乐琳的毛笔,轻声说道:“你来读,我来写吧。”
乐琳连忙点头应是。
“接下来翻过一页,在上方正中间写:‘没有做财务预算,有哪些弊端’。往下一行,写:‘一,支出无法控制’。”
说到此处,她停下来,转身对众人说:“像这样把重点简要地列出来,听者可以及时掌握你们正在讲述的内容,又不会因为文字过多,而来不及思考。”
柴珏的字写得极好。
文彦博这才将注意力从“乐琅”那歪歪扭扭的字,转移到‘演示文稿’的内容上。
他细细品味一番,十分赞同:“可行,此法可行。”
确实,如此展示,比他们原先设想的直接讲述要清晰许多。
“突出重点,简化内容,理顺思路。你们沿着这个思路去整理‘演示文稿’便可。”
乐琳道。
她眼前这三位都是大宋顶尖聪明的人,用不着巨细无遗地教授。
只需稍稍提示即可。
可就在正要合上计划书之际,她看到了后面的一页,一个念头闪过。
“你们还记录了六部去年的支出呀!”
乐琳红润的唇上,漾出笑意。
文彦博道:“要保证万无一失才好。”
“那么,你们要不要试试做图表?”
“图表?”
“嗯,曲线图、饼图,又或者柱形图。”
……
第二百五十二章 莫名寂寞()
“如果我们所在的是一个‘球’,那么,从这里向西面出发,一直往西方走,最终……是可以从东面归来的。”
庞籍话音未落,姚宏逸便直瞪瞪地看着他的脸,牙齿咬紧,张大的瞳孔中充满惧怕的神色。
向西面走,不断前行。
如果在他们脚下的确实是一个巨大的球,那么……理论上是可以自东面归来。
只是,这个想法实在太过……太过……
他实在想不到要用什么成语来形容。
异想天开?天马行空?
惊世骇俗?
姚宏逸感觉心跳得很快,很快!
喉咙像火烧一样,他沙哑着声线道:“万一,万一……”
恐惧,让他连话都说不利索。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姚宏逸勉强镇定情绪,才继续问道:“万一这个‘球’巨大得无边无际,终一生都无法走完呢?”
庞籍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他怎会没有想到呢?
他又怎会没有问过?
他还记得,那是夏至过后十余日的一个下午。
蝉鸣不休。
和萦绕在他脑海的轰鸣声混合在一起,让人几近无法思考。
庞籍心想,自己当时的脸色一定煞白得难看。
——“阿松,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球’大得难以想象,那么……”
他颤声问道。
乐松只是弯唇浅笑,没有回答。
——“哒哒哒哒,哒哒哒!”马蹄声由远而近。
庞籍愣了愣。
马蹄声?
这是安国侯府的书房呀……
“少保。”
乐松的叫唤,让庞籍蓦然回神。
他的学生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几寸,相对而立,他要微微仰视,才能对上乐松的眼睛。
乐松轻抚着下颚,唇边有若隐若现的青色须根。
笑容,是难以言喻的诡异。
“此‘球’有多大,你我今日便可得知。”
庞籍茫然,不知此话何解。
正要细问,吁马声、马儿嘶叫声,还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咣当!”
书房的门,被人大力推撞开来。
庞籍转头一看,是阚靖云。
浃背濡身的汗、满腮的杂乱胡渣、鸟巢一样的乱发、布满泥渍、水印的衣衫。
还有隔着一丈远都能闻到的酸臭气味。
庞籍皱眉,无意识伸手捂住鼻子。
阚靖云没有注意到他的不礼貌。
甚至,他可能根本没有发现庞籍也在场。
“你的记录都收集齐全了么?”阚靖云从怀中掏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快步疾走到乐松的跟前,急不可耐地问道。
乐松答道:“齐了,晋州、汾州,还有辽国的云内州、白达旦部的布纳州,甚至乌古敌烈部伊鲁沙郡的记录,都已快马送到。”
阚靖云闻言,喜上眉梢:“那即是只欠我的记录?”
“正是,阚先生此行一切无恙吧?”
“一切正如所料,浔州的那口井,夏至之日正午阳光确实是直透井底的。”
阚靖云一边说,一边解开包袱。包袱里,先是好几重的麻布,然后,是层层的油纸。不知情的话,还以为里头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拆至最后一重,原来不过是几张宣纸,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字。
“沿途永州、邵州、峡州的记录我也一拼取来了。”他摸下一把汗,吁了口气,如释重负:“下人们再三保证是夏至日正午的记录,该是没差的了。若不是连日大雨,在均州耽误许久的话,我前天早就赶来了。”
乐松欣慰地一笑,接过那几张宣纸,朗声道:“开始演算吧。”
“好!”
言毕,二人默契地各自取出一张宣纸,比照着,在书案上快速地写写划划。
就那么毫无顾虑地,把庞籍晾在一旁。
“你们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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