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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指南-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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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退回来,把门关上。

    风停了,他的心砰砰直跳。

    他还不想死。他想吸一口,哪怕死,也要在死前吸一口。

    他重新回到了那个小洞口,试着把脑袋往里钻。

    这一次,脑袋进去了。

    那个洞口就像有弹性一样被他的头撑开。

    他感觉自己的头已经过去了,想抬起来看一下,但抬不起来,四周都是拉紧的橡皮筋一样的压力。

    可能是墙有点厚,洞有点深,他的脑袋还没过去,身体就已经钻了进来。

    四周的压力越来越大,把他整个儿包裹起来,就像一个茧。他成了茧里的蛹。

    洞里面黏糊糊的,有些湿润。他艰难的往前爬,像是逆着出生的方向,回到了母亲的体内。

    这些年来,吃吃喝喝给身体增加的东西正被缓慢的挤压出来。他的血液、脑浆、骨髓,都从他的七窍里流出来。

    他痛苦极了!

    他由这种痛苦之中,想象到了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受到的痛苦。这两种痛苦是相依的,一个受到的张力,一个受到的压力。

    一个人出生的时候,就是母亲受难的时候。

    只不过人们更关注一个新生命所带来的喜悦,而忽略了那个诞下新生命的人的苦。而且,在一种名为母爱的伟大的感情面前,任何苦都是不值一提的。

    勒毛莫名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最终死在鸦片床上的女人。

    勒毛还记得她咽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要碰大烟!”

    现在,要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母亲了吗?

    痛苦的感觉正在慢慢消失。他肺里面的空气已经被完全挤出去,心脏也只剩下小小的一颗,不需要跳动,因为已经没有血液。

    忽然,他的身体一松,外界的压力消失了。他浮了起来,周围到处是淡黄色的透明的液体,让人感觉到温暖。

    他睁不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是一个婴儿——正蜷曲在母亲的肚子里。

    多么舒服啊!

    什么大烟!什么吗啡!一切都不重要了!

    如果生命可以再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碰这些东西!

    可是生命,真的可以重来吗?

    当他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黑暗中忽然闪过一道光。

    他睁开了眼睛,看见自己被绑在熟悉的西屋的廊柱上,除了脑袋,身体一动也没法动。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手里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

    男人上前一步,帮他解开了绳子。

    就在刚才,他还在拼命挣扎,企图从这里逃出去。而现在,没有了绳子的绑缚,他却似乎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身体一下子垮了,要不是后背靠着廊柱,可能就倒下去了。

    “为什么要吸大烟?”端着粥的男人问。

    勒毛靠在廊柱上喘着气,眼睛空洞地望着屋顶,仿佛在回忆自己的人生。

    “最开始是好奇吧,看见大家都在吸,就吸了一口。就一口,吸完立刻感觉爽了!你做别的事情也能爽,但没它来得快,来的简单。”

    “比如你和女人干那个,也很爽。但从认识到开干,需要花很多时间费很多精力,而大烟不一样。你只要来上一口,就可以获得同样多的快乐。我那时候就想,以后还费劲撩什么妹呢,直接吸大烟就好啰。”

    “后来吸多了几次以后,快乐的感觉就不明显了。每次吸完就内疚得不得了,说不吸了不吸了。可是人就变得闷出出的,整天发梦忡,死眯羊眼的。那时候就好怀念第一次吸的感觉啊,那种比初恋还要甜蜜和爽快的感觉怎么也忘不掉。我就说,不如再来一次好了,最后一次最最后一次!”

    “再后来,身上就越来越不得劲,浑身上下没一块舒服的骨头。咋咯办哩?吃药都不管用,只好继续吸,累了吸一口,困了吸一口,腰疼了吸一口,腿疼了吸一口,去地里干活吸一口,腌个咸菜也要吸一口”

    勒毛一边说一边抽动着鼻子。

    “那你现在还想吸吗?”青木一手托着碗,一手从兜里掏出烟,叼嘴里,用打火机点着了。

    白色的烟雾迅速散开来,弥漫在昏暗的屋子里。

    勒毛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起伏不定。他吞了一大口口水,喉结在细长的脖子上耸动着,小心翼翼地说:“我吸一口?一口,就一口!”

    他伸出一个手指竖在胸前。

    青木点了点头,翻手跨擦一下把一碗滚热的粥扣在了勒毛的脸上。

第96章 莫问怎么办,忠义难两全() 
青木回到堂屋的时候,虞美人和老恩昆正在吃粥,而史大壮则揉着惺忪的睡眼刚刚醒来。

    虞美人看见青木手上的空碗,好奇地问:“勒毛耶耶吃了?”

    青木笑笑,把碗放到桌子上,伸了个懒腰说:“算吃了吧!”

    虞美人不明白什么叫“算”吃了,但她一向来不多话,所以也没有再问。

    老恩昆喝完了粥,又把烟杆子拿起来,在桌上磕了几下,把里面的灰渣倒出来,装上新的烟丝,点着了火吧嗒了一口,说:“狗改不了吃屎哩!”

    史大壮不明所以,问:“发生了什么?”

    老恩昆不说话,青木只微微笑。

    虞美人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没人跟大爹解释,就凑到史大壮的耳边说了几句。

    史大壮像发现了宝藏一样惊愕地看着青木说:“你连毒瘾都能治?”

    青木摇头说:“这锅我可不背!”

    这时候,勒毛摇晃着瘦竹竿一样的身子进来,看了大家一眼,也不说话,低头拿了空碗,自己去灶房舀了一碗粥过来。

    堂屋的饭桌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

    虞美人赶紧站起来给勒毛让座。勒毛却不坐,取了筷子,夹了筷咸菜,就独自蹲到角落里去吃了。

    他稀里哗啦地吃完,把碗放下,抹一把嘴,还是蹲在那里,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也不知在想什么。

    老恩昆吐着烟说:“改性哩?”

    史大壮也说:“是啊!青木你到底用了什么招?有好招的话,你可得给国家贡献出来,这可是功德无量的事!”

    青木摇头苦笑道:“毒瘾是怎么回事,你做了这么多年缉毒警,应该比我清楚。我只是帮他在心理上克服了一些障碍,给了他一点戒断的信心。至于能不能戒掉,还得看他自己的。”

    老恩昆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他吐着烟,看向青木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感激。

    虞美人突然叫起来:“呀,勒毛耶耶!”

    他们看过去,才发现勒毛此时又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不一会儿就浑身抽搐起来,趴在那里用哀求的眼神看向他的老父亲,嘴里哆哆嗦嗦发出些听不清楚的字眼。

    老恩昆摇头叹息道:“难哩!”

    史大壮说:“不行,还是得把他捆起来。”他让美人去找了绳子来,三下两下就把勒毛给捆了。

    等勒毛的状况好了一点,青木对史大壮说:“这里空气不错,到外面逛逛去。”

    史大壮说:“也好,带你看看山里的晚景。”

    天已经黑了,侉子坝的人习惯早睡,除了坝子里的狗偶尔叫几声,整个坝子都安静下来。天上繁密的星星低得触手可摸,星光落下来,给周围的山罩上了一层银纱。

    史大壮在坝子口指着天空说:“在城里是见不到这么低的星空了。”

    青木笑道:“警察也喜欢看星星吗?”

    史大壮说:“每个地球上的生物都有仰望星空的权力,哪怕是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老鼠?”青木疑惑地看了史大壮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发这样的感慨。在他的印象当中,对星空感兴趣的,除了哲学家和艺术家,就只有孩子了。

    史大壮说:“我虽然只是个警察,但也知道地球正在腐烂,只有星空才是人类未来的希望,但大多数人只在意脚下的土地和此生的欲望能否满足,至于未来——那是未来的事情!实际上,人类并不比阴沟里的老鼠高贵多少。”

    青木说:“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你是不是对老鼠这个物种过于偏爱了?你哪怕用蚂蚁或者臭虫来做比喻,也不会比老鼠更差了。”

    史大壮拿出烟,给青木和自己都点上,然后说:“我曾经也和虞刚一样打入过贩毒集团内部,你们习惯于叫我们‘卧底’,但在这里,大家都把我们这种人叫做——老鼠!”

    青木恍然道:“难怪!原来你就是一只会仰望星空的老鼠!”

    一个常年在犯罪集团内部做卧底的人,如果没有坚定的信仰,如果不会仰望星空,如果不是内心充满了希望,又怎么能在黑暗、肮脏、腐溃的环境里活下去。

    他能够想象,当年的史大壮和虞刚,一定经常在和今天差不多的夜晚,在麻粟坝的烟麻地里,或者躺在装满鸦片的卡车顶上,一边闻着大烟的味道,一边仰望星空,憧憬着一个没有毒品和罪恶的世界。

    如今的他们,一个调去了北方,一个就躺在地下。

    旧的罪恶因他们曾经的英勇和牺牲而消减,而新的罪恶还在滋生。

    青木拿出那张小纸条,递给史大壮。

    史大壮疑惑地看了青木一眼,然后点着打火机,借着火光看纸条上的字。他是个警察,是经办过无数案件的刑侦支队长,只看了一眼,他就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哪儿来的?”史大壮问。

    青木说:“那个白白的女人放在我饭里的。”

    史大壮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给我查一下三吴和申州附近一带城市的人口失踪案,女性,二十多岁,身高一米六左右,时间大约在两年前,关键词‘梧桐9’,可能是地名,也可能是其他标志性的东西,比如梧桐树或者和梧桐相关的建筑物。查到了马上给我回消息!”

    挂完电话,史大壮把烟头踩灭在地上,对着暗夜里的山影久久不语。

    青木知道史大壮很为难,递了一根烟过去,说:“芒甸有派出所的吧?”

    史大壮吸了一口烟,说:“她都已经向你这个陌生人求救了,不可能没有尝试过别的逃跑方法。侉子坝不是笼子,虽然进坝出坝只有前后两条路,但一个大活人要跑出去也不是很难”

    史大壮的话没有说完,但青木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被拐卖到大山里的女人,人生地不熟的,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逃出去的第一件事情,必然是去派出所向警察求助。

    但两年了,她都没有逃掉,反而只能用这种方法向青木这个陌生人求救,这说明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时候史大壮的手机响了。

    史大壮接起来听了几句,恩一声就挂了,然后打开手机微信看了一眼,就把手机递给青木,说:“申州金安区梧桐路9号,两年前的失踪案,失踪女子名叫杨丽娟。”

    手机上屏幕上是一张女子照片,虽然看起来更年轻时尚,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中午那个给青木盛饭的白白的女人。

    “怎么办?”青木问。

    “怎么办?当然是救人!”史大壮挺直了胸膛转身往回走,“我是个警察!”

第97章 穷山恶水出刁民() 
房梁上挂下来的白炽灯泡上蒙着厚厚的灰,原本就不怎么亮的灯光变得更昏暗了。

    老恩昆披着外衣,坐在八仙桌旁吧嗒吧嗒抽着烟,白茫茫的烟雾弥漫了整间屋子。

    桌上放着一张小纸条和一个手机,手机里是一个年轻女子的照片。

    “我老了,眼花了,看不准哩!”老恩昆说。

    “恩昆公!”史大壮有点急了。

    老恩昆吐着烟说:“都两年了,坝上人又没得亏待她,咋咯要走?”

    史大壮说:“这不是亏不亏待她的问题。这是犯法的事!要坐牢的!”

    老恩昆说:“娃都生哩!她走了,娃咋办?”

    史大壮说:“那是两码事。”

    老恩昆又说:“娃咋办?”

    史大壮也说不出来了。一个被拐来的女人,最后是选择回家,还是选择留在这里抚养孩子,这是女人的自由和权利。作为一个警察,他必须捍卫这种权利。

    只有如此,才能让这种“娃咋办”的悲剧越来越少。

    “反正人我是一定要救出去的。”史大壮说。

    老恩昆沉默了半晌,直到烟斗里的火灭了,才说:“人你带走,但莫牵扯旁的人,娃没了娘,不能再没了爹!”

    史大壮点头说:“成!但恩昆公你得告诉我,坝子里还有没有别的女子是买来的?”

    老恩昆把烟杆子往桌上咣啷啷一扔,怒道:“你是不让人活哩!”

    “我不是这个意思!”史大壮解释道,“以前大家都不懂法,种大烟抽大烟,我们来禁毒的时候,也说我们不让人活了,可现在不活得好好的?那时候你可开明得很,要不是您老带头,我们的工作也没那么顺利!”

    “这能一样?”老恩昆一把抓起烟杆,站起来紧了紧身上了衣服,拄着拐颤颤巍巍地往外走。

    史大壮见老恩昆要走,急忙道:“恩昆公你干嘛去?”

    老恩昆拐杖点着地说:“干麻将克!”

    晚上史大壮和青木睡一个屋。

    史大壮闷闷不乐地抽着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青木老师,你说你看到的那个会不会就是坝子里的疯婆娘?”

    青木懒洋洋地靠在床上,说:“我只是把我看见的告诉了你,分析啊,推理啊,这些是你的事情。”

    史大壮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问这话是自欺欺人。

    夜深的时候,屋门被推开了,老恩昆拄着拐站在门口说:

    “勒托烈那边,我已经说过了。你们明天一早就带着美人和她媳妇走吧。罕赖子家还有一口,几个月前来的,一直关在他家的柴房里。罕赖子不是好相与的人,我看那女子是个疯女子,你们救出去也不知道她家在那里,莫如算了吧!”

    “恩昆公!”史大壮有点激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恩昆却已经转身走进了屋外的星光里,留下一个佝偻的背影。

    凌晨的时候,史大壮摸着黑起了床,正要叫醒青木带路去救那个疯女子,忽然发现青木的床上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史大壮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青木,心说青木不会是一个人去救人了吧?

    他正疑惑的时候,就看见后门外朦胧的天光里,走来两个人影。前头一个顶着个鸡窝头,风衣下摆被晨风吹得向后飘起,脚下的趿拉板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

    这不是青木是谁?

    青木的身后跟着一个瞌忡懵懂的女人,走路斜来冲去的,像是在梦游一样。

    史大壮朝青木竖起了大拇指。

    进了屋子,史大壮才发现女人没有穿衣服,身上手上到处都是伤。尤其是小腿向外翻翻着,明显是骨折过没有痊愈的迹象,看上去极为可怖。

    史大壮把床单扯下来,给女人围上,说:“先这样吧,等到了芒甸,给她去买一身衣服。”

    恰在这时,虞美人敲了敲门进来,说:“阿公说,人在坝口等着,叫我们好走了。”她说完看了女人一眼,满心疑惑,却什么都没有问,扭头出去了。

    史大壮和青木就整理好东西,带着女人出了门。

    在门口见到虞美人,史大壮问:“恩昆公呢?”

    美人说:“阿公说他还要睡觉,叫我们不要去吵他。”

    史大壮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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