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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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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圣人向来待我不薄,我纵是再不喜在宫中拘禁着,也该尽了他所托付,待税商之政落了地,筹措到了军资,我才能功成身退。”
“也对。”玉勒图孜为难地揉了揉脑门。“同我一样,想走却又忧心父兄部族受牵连,便只得忍气吞声地捱着。”
杏叶撞了一头的没趣,怏怏道:“左右我是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的,娘子去哪儿我都跟着便是了。”
屋内的人作着那些没思量的打算,浑说瞎扯了一整个晌午,至正午,玉勒图孜又赖在了拂耽延这宅子里用了午膳,跟来的侍婢催请了五六回,方告辞了要走。风灵毕竟是藏匿在此处,招摇不得,她也不好时时来探,下一回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日子了,她临行前不舍,还流了一行泪下来。
风灵如今得知可安心在外头养着,左右得了杨淑妃的首肯,圣人一时半会儿也痊愈不了。又想起昨夜入眠前听得拂耽延说了阿爹阿母带的话,不责她违命进京,亦不恼她在外头私自婚配,听着该是应许了她同拂耽延的这桩亲事。
米大郎的死在她心头蒙的阴云好歹散去了不少,她对柳爽的怨愤也因长刀扎透了他的胳膊平复了下来。她心宽起来,困倦便又袭上头,撑到医士来探过脉,便又睡了下去。
拂耽延却不似她这般宽舒,送走高阳公主后,他独坐在房内,前思后想了许久,做了十数回打算,至晚都不曾出来。
想他行军打仗什么艰险疲累不曾受过,偏江南道一行,却教他身心俱疲。
到了余杭顾府,面见了风灵爷娘,他方才明白圣人为何不遣白勇前往,非得要他走这一遭。只因旁人或不认得从前莱国公府的旧人,而他自小长在府中,与那些旧人渊源匪浅,莫说能认得昔年的莱国公夫人顾夫人,便是家中老奴怕是也大多认得。
顾夫人原非莱国公正房,膝下只一子,年纪尚幼,一十七年前,莱国公杜如晦病逝,功勋爵位皆由两位族中过继来的年长公子承袭。莱国公夫人哀悼先夫至深,以致神思恍惚,再不愿留在京中徒悲切,便携了幼子离京。汝南公主凤翎便是在此时暴病薨逝,匆匆装殓下葬。
这两桩太过巧合,皆是在李世民移驾出京时发生。
李世民素知顾夫人心中过不了英华夫人在玄武门替他挡箭一事,更不愿将英华夫人留下的唯一的孩儿交由德皇后,在后宫这样的地方养大。故此,他曾疑过顾夫人趁他不在京中,将凤翎偷偷带出了长安。他怀着这模模糊糊的疑心,命人往江南道探寻数回,皆不得其踪,终是撩开手认了。
圣人的疑心实则不错,可他却未料想到,顾夫人离京后并不回江南道母家。她带着凤翎辗转到了沙州,在沙州做了三四年商户,才渐渐地往回走,在江都又徘徊着过了两年,与沙州互通,做起了丝绸买卖,待众人皆知她一家是丝绸大商巨贾,方才有模有样地回了余杭。
令拂耽延更为惊诧的是,他不仅认得风灵的阿母,连她的阿爹,他竟也是认得的。曾听风灵提过他阿爹的名讳,到了眼前才恍然初醒,顾云鹤,果真就是闲云野鹤之意:昔日荣耀至极的莱国公,连他头顶的那个“杜”字也不要了,真成了市坊乡间,教授学童课业,闲云野鹤的老先生。
怨不得风灵曾说她爷娘不许她去长安,却要她每个除夕设祭案遥望长安而拜,为的是拜谢她两位天大的恩人,便是她生父母圣人同英华夫人罢。
怨不得他初见风灵便觉眉眼似曾相识,那是他授业恩师,昔日骁骑营统领英华夫人的眉眼。
怨不得她会做那奇特古怪,只有他先母才会做的粔籹,她阿母便是他先母曾侍奉过的莱国公府里的夫人。
怨不得圣人一见她,虽不知她是什么人,仍是要将她留膝下承欢,那是割绝不断的至亲血脉。
风灵即是凤翎,即是尚在人世的汝南公主。在沙州供奉窟内见着牌位时,在得知圣人视她为厚爱的孩儿时,他也曾疑过,却终是未敢信。
拂耽延分明理清了经年的旧事,脑袋里却轰鸣不止,足懵了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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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江南故人(二)()
那位曾经显赫得只在君王之下的“顾老先生”,容拂耽延恍惚了三日,至第四日上,他与顾夫人亲自来向他行礼。夫妇二人,一个年愈花甲,一个已是半百,拂耽延岂能受得。
夫妇俩恳请拂耽延莫将实情说出,更不能回禀圣人。一来为保顾氏一族上下安泰,二来,全为风灵打算,认下这公主的名号,于她于拂耽延,皆实非一桩好事。
这些道理,拂耽延自然全都明白,可以他的秉正,从不行欺上瞒下之事,这一桩,令他着实为难。
他在驿馆内迟迟未动身回京,再三思量了数日,终是下定了决心,且不论他与风灵往后将如何,仅说他已故去的爷娘,原是杜公与夫人忠心耿耿的长随侍婢,几番跟随他们出生入死,杜公与夫人也以至亲家人待之,不计身份地令他与府中公子一同读习学,更是举荐了他入玄甲营效力。
若无当日杜公予的恩惠,英华夫人的亲授,何来今日的云麾将军。拂耽延自知欠了他们太多恩情,尚未还报过分毫,倘执意秉公回禀了圣人,爷娘泉下有知不能容他,他自己的良知亦是不能过的。
他抱定了要欺君的主意,便再登门造访顾府,应允下了“顾老先生”与顾夫人的恳请。
顾夫人自是感激不尽,命人抱出假篡的族谱纪事,好教拂耽延带回京中交差。
她细细问过拂耽延爷娘过世时的情形,终究侍奉一场,顾夫人静静地听着,潸然滚落了几道泪线,待听闻这二人情深意笃了终身,终了也未受什么病痛苦楚,一前一后相携离世,她又抹去了眼泪,淡淡地点头道:“如此,甚好。”
拂耽延谢过顾夫人关切,便取了那合婚的庚帖出来请罪。老夫妇二人哪里还有怪责的道理,风灵替他们寻来的这个郎婿很是合心,官爵出身皆不打紧,单看他的人品秉性,顾夫人已是十分满意。当即便道,沙州的丝绸买卖,如今由佛奴执事,便算作是风灵的嫁奁。
次日,拂耽延公务在身,要赶往江都。顾夫人特意遣风灵的长兄亲自送了拂耽延往江都,直至他结了江都督视船工的差事,那顾家大郎皆强留着他住在顾家在江都的栖月居里头,说什么也不肯教他去住官家的驿馆。
栖月居的菜品他用着倒并不陌生,他在沙州也没少坐享风灵的手艺。临别,顾家大郎托付再三,直说自家妹子教爷娘养坏了,随性恣意,大约是受不得什么规矩桎梏,还请拂耽延多担待些,想法子尽早将她从深宫內苑接出来才是。
此时此刻,拂耽延开了房的门,慢步走到正房门前,闭目深叹,人是暂从深宫出来了,却成了这副样子,这里头有他大半的责任,明知她学武粗浅,却没能拦阻住她的心底的仇怨,未能将她护周全。柳氏父子在沙州的所作所为,他早该禀明了圣人,若非自己拿不出实证,又恐裹入朋党之争,一直未将他父子的罪状揭示,今日风灵也不至如此。
他推门而入之前,心里抱定了主意,只待圣人病情好转,面圣禀告风灵与柳爽冲突的真正缘由,趁此便将柳氏在沙州暗中所为一并揭发了出来。没有实证便没有实证,圣人若要实证,便自请去查实。
屋内杏叶正收拾着下半晌风灵熟睡时玉勒图孜命人送来的衣裳,玉勒图孜来探时,见风灵身上松垮垮地覆着的里衫,显见是男子之物,料想她匆忙出宫,必不会带随身换洗衣物,便很是体贴地收拾了几件自己的,命人送来。
杏叶见拂耽延负手进来,行过礼后加快了手上的收拾,三五下收妥了便退出屋子。
风灵腰腿上疼痛未消,捂着腰去够睡榻边高案上的汤药碗,牵动了未愈的伤口,低低“嘶”了一声。拂耽延两步上前端起汤药,送到她口边。
“给我罢,手又未伤,一只碗盏尚且抬得动。”风灵从他手里夺过汤药,仰头一气儿闷了下去,倒似吃酒时的爽快。
拂耽延取回碗盏,皱眉道:“你总是莽撞,便是时常上阵对敌的兵将,也伤得不及你勤,药也吃得不若你多。”
风灵借着他臂上的力,扶腰靠上锦靠,眯眼细数,调笑道:“在伊吾路上遇贺鲁偷袭伤过一回,那回得与你同骑过杏花海。诱贺鲁现身却坠了土崖的那回,得与你并辔上阵。咱们险过莫贺延碛时,我倒未伤着,只劳心劳神脱了力气厥旧疾复发,却也替府军解了眉之急,得了军中敬重。上一回,击鞠坠马,得还了圣人的厚待。每一回皆在往来均等的道理上,风灵伤得心平气和。”
“你是心平气和了,却教每每教我彻夜连日地忧心,可还均等?”她总有说不完的歪理,拂耽延不觉好气且好笑。
风灵偏头想了想,忽笑得极是明媚:“贺鲁偷袭,那回我头一次受伤,那时你便已担忧我了么?”
拂耽延转头不答,风灵偏不依不饶,一迭声地追问,却教他抓住了两只手,正色道:“你莫顽笑,再不可拿了自身去换那什么均等之道。你若当真要往来均等,先将养好了身子,偿了我回回相救罢。”
“那我要再伤了,你还救不救……”风灵仰脸笑问,未完的话教拂耽延堵回了口中,她乖顺地接受他细密如雨的浅吻轻碾,刻意放轻缓了的亲吻从她的嘴唇滑落至脖颈间,衣衫松垮的胸前,她脑袋胸口腾起阵阵暖流,不禁偷偷扬起得意的笑,暗暗叹息道:如此,再伤一回又何妨。
过了片刻,风灵的身子跟着有些燥热起来,创口因她扭来动去连连被牵扯到,她忍着创口撕裂似的疼痛,不愿哼一声痛,皱一下眉头。
拂耽延却蓦地就此打住,轻抚着她腰际的伤处,气息不稳地劝道:“再动仔细坏了伤口,留下难看的疤痕。”
这话倒是有惊醒的效用,风灵僵持住,再不敢动一下。
“再没下回,在你伤着之前,我便该来救你。”拂耽延长长地吁了口气,稳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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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中秋奠雁(一)()
风灵在怀远坊这一住便是两月有余,转眼便自热气乍起的初夏,到了暑气渐消的八月中,庭院中桂子不知不觉飘起了暗香。
她的伤口已然痊愈,旁的都还好,只腰际免不了落下几条浅色的印痕,总令她遗憾。气血补养需时日,还亏着些,但也教杏叶养得面颊圆润起来。
风灵同韩拾郎提过桂子香气难得,他便搬了一张矮榻在桂树下,好使她在桂树下时时得香气浸染。之后她又说有闲看桂子落地的情致,却没有酒,不免少了大半意趣。韩拾郎哪里懂什么意趣不意趣的,只觉得她说得似乎有理,又见她说这话时怅然若失的模样,便从军中带了几坛浊酒过来。
此事正巧教散朝归来的拂耽延撞个正着,他将那几坛子浊酒与韩拾郎一同丢出了宅子。再传了韩孟来,命他将韩拾郎扔去了新扩的玄甲营好生熬练。自此,风灵的日子便愈发简单起来,除开吃和睡,拈几册来看看,再无旁的了。
好容易熬到中秋,长安城素有中秋玩月的集会。八月望日这一夜,便被人称作小上元日,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将彻夜不暗,各坊亦不必闭坊,踏歌、祭拜、结灯……街头坊间嬉戏至天明。
风灵来长安日子不浅,却从未见识过这样的盛景,杏叶自幼在宫中,也早已忘却了那等人世繁华。二人计议了好几日,终究恐再惹祸,便怏怏地压下了这个想头,只装作从不知晓有那样盛大的节庆。
至中秋这一日下半晌,暮色将起时分,风灵正在桂子树下,百无聊赖地抱膝坐着数掉落在矮榻上的桂子花。拂耽延从外头进来,抛过一个包裹。
风灵接住包裹,打开来瞧,里头竟是两身男子的胡袍,只尺寸小了些。
“这样的日子里,不教你出去逛,倒真是委屈你了。”拂耽延坐上矮榻:“只如今圣人缠绵病榻,未有好转,节庆也须得省俭,不得大肆欢庆,中秋玩月的盛况,较往年冷清了一半去。遗憾是遗憾些,但往后再瞧也是一样的。”
风灵哪里还计较不够热闹的事,抱起衣裳,一迭声地唤杏叶来换,脚下生风,小跑向正屋,襦裙帔帛带起矮榻上飘落的桂子,香气又浮动起来。拂耽延仍在矮榻上坐着,眯眼浅笑。
不多大功夫,薄暮尚未及泻下,换了胡装的风灵与杏叶便从内室出来,活脱两名风华正茂的小郎君。拂耽延望望风灵不着胭粉也能显出些许红润的面颊,满意地点点头。
三人一同转出了怀远坊,西市就在近前,尚未走到,器乐歌舞之声便从各处传来。再往前走些,胡姬袅娜,在街头作着胡旋舞;游侠儿弄剑,和着琵琶铿锵作剑器浑脱舞;少年夫妇相携往高壮的桂子树上系红丝绦,对月共拜;诗人墨客在街边酒肆吃酒斗诗……
风灵四处探望,新奇万分,一面瞧一面暗自同沙州、余杭两地的中秋相较。
长安的中秋与沙州、余杭的都不一样,沙州商户集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做买卖和祈求财源滚滚的机会,中秋或是个盛大的市集,或是城外千佛洞隆重的洒经焚香,大伙倒将当空的圆月忘得干净,喧闹有余,风雅欠缺。余杭河道阡陌,中秋满城的水灯傩戏拜月也是极热闹的,但又过于儒雅锦绣,挥洒不开。
拂耽延紧跟在她身后,不时替她挡开涌挤过来的人。她的伤口好了已有些日子,可他总觉那创伤还在隐隐作痛一般,教推来挤去的人群一搡,势必又要痛。
朱雀大街一如上元节,两边悬挂了各色彩灯,放开了任由民众往来。过了朱雀大街,便越发繁盛起来,两边小楼灯火通明,路上多的是吃多了酒脚步虚浮的人,空气中氤氲着酒气和脂粉香。
风灵警觉,只觉周遭打量她的目光多了起来。她不过在桥头略驻了驻足,便有酒气熏人的纨绔上前,涎脸轻浮道:“小郎君身姿如薄玉,容色比月皎,不知青春几何。”
“某无龙阳之好。”风灵厌恶地抬手,想挥开那人将要伸来揽她肩膀的手。
却是有人抢先替他格挡了,拂耽延冷着脸道:“这是本将的子侄。”
另有衣袍鲜亮贵气的男子上前拽住那登徒子,抱拳直作揖:“他吃多了酒,混账了,多有得罪,延将军勿怪。”
拂耽延不理会,他又拽着那人转向风灵:“公子得罪了,改日待他酒醒了,必当登门致歉。”
“好说好说。”风灵避犹不及,侧身还礼
“不必了,走便是了。”拂耽延绷着脸,转身带走风灵,一脸的不痛快倒教风灵无所适从。
风灵唯恐他因此又不许她出门,忙笑着半哄道:“你如今这品衔很有些效用,他们都认得?”
拂耽延动了动嘴角,认得云麾将军倒在其次,只怕是知晓玄甲军的血光史,如此良辰美景中总得避开玄甲军统领才好。
见他不理,风灵又绕至他身前,拉住他的手臂,“听闻圣人赐了府邸婢子予你,便带我去开开眼,我替你瞧瞧里头可有姿色绝佳的。待那宅子修葺好了,你搬过去时,我大约早已回昭庆殿去了。”
脸上笑嘻嘻的不打正经,实则后半句说得她自己心里也忍不住酸楚。
“我不会搬去那大宅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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