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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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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至一半,又要停下歇一会儿,转眼瞧见风灵与杨淑妃未及撤下的食案上,吃食尚未动过,料想她们为迎驾,连晚膳也不曾吃得,便指了指食案向风灵命道:“不拘你礼数,若是饿着,边进膳边听也无妨。”
杨淑妃的眼中掠过十足的惊诧,不免在心里细数了一番,圣人一向宠溺孩儿,可这样的恩遇,连高阳亦未曾得享,仿佛只有一回,魏王染疾,她随侍圣人亲往王府望探,正逢魏王进膳,见圣人自是要撤案的,圣人因他病中不忍,方道了句:青雀养病甚要,不必撤案。
眼下,他不仅容许这出自市井的小娘子不受礼数拘束,当着他的面随意嚼食,却还要哄孩子般讲那些陈年旧事予她听。偏这不懂宫礼的小娘子很是受用,当真一面进膳一面认真地听他说道往事。
“那后来呢?那名医可将陛下治得了?”风灵催问了一句,夹了一箸银芽丝,很是自然随意地送入口中。
李世民便忆道:“治是能治得,只是要耗费不少时日。恶战在即,岂容我慢慢调治,我便予了他五日,定要将治好的。那名医当真是大胆,竟是开出了虎狼之剂,言明五日必治,却要大耗底气。昔日迫在眉睫,且又无计可施,便用下了这药,果真是三四日便好利索了,伐灭薛举正当时。事后多年里未见有反复,只当医者危言耸听,岂知不惑之后,便当真时有复发,此乃真医者。”
风灵听得入神,放下玉箸问道:“那位名医如今何在?怎不来替陛下诊治?”
“中原大定之后,不肯受官,坚辞去,大约是,悬壶济世于江湖之间了罢。但凡名家,皆有一份傲气在的。”李世民的目光从遥不可及的过往拉了回来,在听得发怔的风灵的脸上转了转,突然撇开了那些旧事,再不提了。
他指向殿内的木箱子,问道:“这是要作甚?”
风灵猛然惊回,冷不防听得他问起那些牡丹花资,便拿眼望向杨淑妃。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内朝侍墨(一)()
杨淑妃的食案虽还在跟前,她到底不似风灵那般无忌,始终未动那食案。见风灵望她,她微扬起唇角,自忖:这小娘子虽粗野放肆不懂宫中礼仪,好在还有些眼力见识,还知晓此话该由谁来答。
她向风灵身后的竹枝使了个眼色,竹枝会意,上前将木箱打卡,将一整箱才刚厘清的钱物展示在李世民眼前。
杨淑妃含了笑,望向风灵:“这全是顾娘子的功德。今春发了旱情,牡丹园里的花骨朵儿宫眷不满,直闹得妾身的安仁殿日整日不安。顾娘子灵慧,替妾身捏了个主意”
她将风灵贩售牡丹花予宫妇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末了又特意道:“宫眷们养尊处优,不知百姓疾苦,旱灾当前,犹怨花个个都吵嚷着要往宫外另买牡丹来簪,妾身私想着,前一阵陛下喟叹城郊旱火,饥民增多,有钱买那几日便枯萎的花来簪,倒不如拿那些钱作些功德,开设粥棚,赈济灾民,正商议着要去请圣人旨意,圣人倒像是闻着讯了似的,这便来了。”
“到底是你有心了。”李世民赞道:“粥棚善举,未尝不可,交由户部着人去办便是。”
他的兴致仿佛并不在杨淑妃的功德上,首肯了城郊设粥棚的事之后,便向风灵问道:“这牡丹聚财的法子,是你想的?难为你费这番心思,着实不易。”李世民扬了扬眉,给了风灵一个极淡的笑,只可惜混着病容,笑得也不太成个样。
风灵放下玉箸,执着绢帕一面抹嘴一面笑道:“陛下夸赞太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如何能料定宫嫔们肯拿出钱财来购花?”李世民半倾过身,极有兴致地挑起了半边眉。
风灵许久不碰商事,遇上有人肯问肯听她的商道,顿也起了兴味,侧了身子,眉飞色舞道:“幼时读管子,有一则石璧谋的故事,看来十分有趣。讲的是管子以分文不值的乱石,琢成石璧的模样,作价奇高,劝齐桓公持石璧拜祭宗庙,诸侯见之皆效仿。周天子便定石璧为信,未持石璧者,不得进入宗庙祭拜,诸侯不甘于人之后,纷纷争购石璧,一时齐桓公的那些石璧供不应求,无人嫌它价高。”
烛火将她瞳孔中的光彩勾了出来,映得她的面庞熠熠生辉。“风灵总不忘这个故事,总想着哪一日能试上一试,验验管夫子的本事究竟真不真,却一直不得机会,此番正是来了个机会,古人诚不我欺!”
她生动的眼眸神色惹得李世民笑意更重:“这故事朕亦读过。可古人终究不同于后宫妃嫔,生搬硬套过来,胜算未能定。”
“哪儿能照着径直搬来套用,自是要因时制宜的。”风灵忽然有些报赧,收敛了方才的兴奋,垂头轻声道:“风灵取用了一些一些市井哄抬的手段,宫中贵人们从不在市井走动,哪里知道那些勾当,故而故而”
“故而很是好摆弄?”李世民听到此处,已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你确是块行商的好料,那拳脚上的功夫,是为了方便行走商路习练的?”
“正是。阿爹阿母说女孩儿家在外,须得熬练些拳脚好傍身,却也不必练得太好,拳脚弓马太精进了,若起了念跑去做了巾帼女将,终非一桩好事,因此风灵这几下,实属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风灵乖顺地回道,提及爷娘,心中不免微微一酸,略一神游,不知眼下的境地,爷娘是否知晓。
李世民慢慢地敛去了脸上的笑,风灵心中一顿,自知失言,无端地提起什么巾帼女将,说不好便戳中了圣人痛处。
她正懊悔不跌,李世民却转口问道:“除管子,还有些什么喜爱的书册?”
杨淑妃在一旁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予风灵,聪颖的此刻便该答先皇后的女则。偏风灵未能接到她的眼色,照实说了个盐铁轮。
杨淑妃默然叹息一声,颇具憾色。
李世民点头道:“盐铁论,非市井小商所能体会,所述所论皆国之经营大策,却是哪一位大儒教的你?”
风灵摇头:“并非什么大儒,乃风灵阿爹亲授。”
李世民默然不语,神情沉肃,隔了好半晌,方悠然道:“天下父母之心,皆是一样的,总往这孩儿多学成器。”
风灵心中驳道:如何一样了,阿爹亲善祥慈,在他跟前不必处处提着小心。
阿盛扭头望了望屋内一角的更漏,上前低声提醒:“陛下,时候不早了,身子尚不安稳,不若早些歇了。是要歇在此处,还是”
“回去罢。”李世民扶着阿盛的手臂,从坐榻上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安仁殿外走,杨淑妃忙率了众人屈膝相送。
他走到门槛处,忽又回过身,抬手指了指风灵:“你,明日跌时分,往两仪殿来。”
风灵茫然,在他身后蹲身应下。杨淑妃却是一脸错愕,呆怔地目送着在阿盛搀扶下乘步辇而去的圣人。
“夫人,两仪殿是”风灵胡乱猜测着两仪殿大约是圣人日常起居所在,或是他的寝殿,心中暗呼不妙。她有意在圣人跟前作出粗鄙不懂礼的形态,为的是圣人不喜她的行径,便不至将她也归为世妇御妻一类,可眼下她的小伎俩仿佛并不奏效,这令她不免心慌意乱起来。
杨淑妃古怪地盯了她一眼,同是满脸的困惑:“两仪殿,内朝所在,圣人坐理朝务,与臣僚私下商谈之处。”
风灵既高兴又不免疑惑。高兴的是两仪殿不是寝殿,原是个正经议朝的地方,可见圣人仍未有要将她纳入后宫的念头。疑惑随之而来,既是那等肃穆之地,命她前去,难不成是为了听她讲盐铁论的?
“罢了,这箱财物也不必你操劳了,明日我自差人去同户部言语。”杨淑妃僵坐了许久,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腰背。
风灵顿觉自己的腰背亦僵硬酸麻起来,君王之侧,决计不是一个好去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内朝侍墨(二)()
风灵战战兢兢地在两仪殿门前站定,候等着殿外的内监前去通禀。
连日来,她做梦都想越过承天门,横穿过天街往前头去,此刻终是得偿所愿,却发觉自己不过是从一个拘谨无趣处,到了另一个更拘谨无趣的所在。
一出承天门,沉肃庄敬扑面而来,风灵乘着圣人特赐下的步辇,环顾左右,除了宫人,尚有不少她认不出品阶衔位的宫廷行走往来,她忍不住揣测哪些是来自尚书省,哪些又是兵部出来传文书的。
步辇将她在两仪殿的双阙前放下,通禀的内监一层又一层,直至最后站在了殿门前,统共经了三名内监往里禀告,可见面圣之庄重。
两仪殿的殿门开了一道,阿盛从里头闪身出来,向风灵作了个礼,请她跟随着往殿内去。
殿内上首设了张胡榻,李世民正于那胡榻上倚着高案坐着,手边还靠着一个锦靠。他闭眼歇息,脸色较之昨日,更差了些。案上堆了一摞子的奏章告书,乱糟糟地堆叠在一处,连那胡榻上也散落了不少。
风灵犹豫不定是否要行礼,若出声,便惊扰了圣人休憩,若不出声,不予他作礼,有藐视之嫌,那也是了不得的罪名。
阿盛在她身后以极低的嗓音说道:“顾娘子不必行礼,圣人疲惫太过,才刚眯过去。圣人召顾娘子前来原是为了服侍笔墨,收整案牍的,娘子小心伺候着便是。”
说着他朝胡榻上那堆杂乱无章的奏章努了努嘴,“有朱批的便是已好了的,归在一处,未有朱批的,另成一堆。娘子可明白了?端砚内要时常有墨,笔洗内要有干净水,更得勤快些。少闻,少言,少理,至关要紧,余者便再无甚讲究的了。”
风灵感激地冲他点点头,阿盛和善地一笑,便退至殿门口。
风灵蹑手蹑脚地上前,李世民果然睡得安稳,鼻息均匀沉重。她壮起胆子,将散落在他身边榻上的奏折一本本收拾起来,上面都有朱批,她便归在一处,齐齐整整地码成一摞。
案上那些却有些难办,风灵尽量将手脚放得轻柔,一本本地收拾。忽然一本摊开的奏报上“拂耽延”三个字,乍然撞入她的眼中,她手下一颤,本能地想要将这本奏报看下去,可理智牢牢地抓住她的眼和手,不容许她去看。她再是不谙宫规,私窥奏章是什么罪,她尚且知道。
“宫中那么多宫人,独挑了你来伺候笔墨,你可知是为何?”风灵头顶突然有道中气不足,却严刻依然的声音响起,将她唬了一跳,手里的收整不敢停下,眼也再不敢往那奏章上去瞟。
“风灵愚钝,不敢妄揣圣心。”她不明白昨晚在安仁殿他尚和颜悦色,此时却好似变了个人,虽在病中,君王威严仍在。真真是此一时彼一时,翻云覆雨,说变就变。
“你出自市井,孑然自在,身后无高门士族的左右,亦无环环相扣的人际脉络,而今在这宫中,你是最干净的一个。”李世民半睁了眼,淡然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这话落在风灵心上,却如同千钧,她竭力镇静地阖上那本提及拂耽延的奏章,稳住微颤的手腕,将它摞了起来。
李世民从锦靠上坐直身,搭在身上的一张薄毯滑落到了地下。风灵手忙脚乱地去捡起薄毯,又听得他高高在上的声音:“不论高阳将你送进宫是何用意,亦不论你在杨淑妃身旁究竟要替她达成何事,从今往后,皆与你无关,你只管在两仪殿侍墨,闲暇准你往弘文馆借阅书册,往后或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风灵暗暗心惊,原来自己是高阳公主稍带进宫的,圣人已然知晓。而高阳公主与杨淑妃的所思所谋,听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多半也了然于胸。再帝王跟前弄谋术,却是可笑了。
她将拾起的薄毯妥贴地放置在胡榻上,顺势在胡榻上低伏下身:“风灵谨遵圣人教诲。”心里却在呼号:当初说是要替天子驯马,留在了宫中,本以为驯得了马,躲过了柳爽那一阵的风头,便该出宫的,可如今怎又成了两仪殿侍墨,出宫的希望竟是愈发渺茫了。
“起来罢。”李世民缓了声调,渐渐地又寻回了一些昨晚的亲和:“你原是个聪敏孩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不必累述了,你自是能懂,恪守便好,也不必太过拘谨,你在两仪殿无须理会那些繁文缛节。”
风灵直起身,将他案上的各类奏章、各地传来的邸报一一收整起来。连心乱如麻的功夫都不曾有,李世民便同她说起了盐铁论中的篇章。
二人直说到晚膳时分,阿盛前来问过是否要传膳,李世民心绪颇佳,欣然叫了传膳,另还命人替风灵置了食案,教她就在两仪殿中相陪用膳。
风灵因要服侍圣人汤药,便与传膳去的阿盛一同往后厨走了一遭。路上阿盛借机向她道:“今日圣人气色越发的差了,旧疾更重了些,晨午两餐皆未得好好进下去。下半晌顾娘子来陪着说了会子话,这会儿倒有了些精神胃口,还得多劳顾娘子一会儿劝着圣人多进一些。”
晚膳食案端了上来,风灵尽责地劝了一回,果然是多进了一些,连侍奉饭食的宫人也颇感意外。
食毕,李世民还待要看奏章,阿盛向风灵使了个眼色。风灵会意,忙劝他保养为要,不该如此劳神,该早些睡去。他倒也肯听,亦吩咐了步辇将风灵送回內苑昭庆殿去歇息。
回昭庆殿的路上,天已全黑,宫中灯烛皆起,风灵朝尚书省的方向直直地瞧了好一会儿,沉沉地叹了口气,而今事态已全不由她。
风灵恍然觉着自己好似在梦中一般,仿佛下一息便能听见佛奴与部曲们在院外嬉闹,将她吵醒,紧接着阿幺便端了盛着温水的铜盆进来唤她起身。她隔着襦裙,在自己的腿上猛揪了一把,想将自己从这个浑噩的梦中惊醒,这是除了腿上传来的痛感,一切皆未改变。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盐铁策论()
两仪殿侍候笔墨算不得是桩苦累差事,却也一丝躲不得懒。风灵刚去的头几日因李世民旧疾缠身,身子骨不大安稳,处置的朝务便也少些。外头三省六部九寺的奏章杂事大半都压在中书省不曾传递进来,细碎小事便径直送到了东宫。
李世民略有些空闲,想起前几日风灵说盐铁论的事来,遂与她在两仪殿内说盐铁之策。起先见她不过是双十年纪的女儿家,能知有盐铁论存世已是不易,并不指望她能懂那些晦涩的国策经济之道。
未曾想头一日风灵便与他论得极是兴起,连过了正午传膳时辰也未能觉察,还是阿盛忍耐不住,碎步进来问他可否传膳,风灵这才记起,一脸不知所措,活脱是做错了事自知理亏的孩子模样。
再往下说去,李世民到底涉猎不深,又甚觉意味,便传召了民部之人往两仪殿同议。民部尚书唐俭带着得意吏目匆匆忙忙赶至两仪殿,得知是要同这么个侍墨的小娘子论经济大策,心中未免不悦。端着架子只问道:“敢问顾娘子是执桑弘羊之论,还是执董氏新儒学之论?”
风灵向唐俭恭敬一礼,不慌不忙道:“唐尚书这么一问,倒教风灵左右为难,不好作答。”继而她又转向李世民礼道:“圣人得先恕了风灵狂妄之罪,风灵方敢说的。”
唐俭与那长于经济策论的吏目皆在心中嗤笑:这般的小女儿态,尚要来说盐铁策,岂不可笑。
不想李世民却和煦一笑,颇有几分哄孩子的意思道:“只管说便是,你小娘子家的,纵然说得不对,唐尚书岂会同你计较。”
唐俭尚在怔楞的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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