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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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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担心又是难过,又怕找不到机会和苏昉好好说话。眼看着牛车行过张灯结彩喧闹无比的杨楼大酒店,前头即将是靠着东华门的百家巷,九娘的眼睛直发涩。
另一辆牛车里三个妯娌,和事佬杜氏叫苦不已。这几日程氏赶着把账册库房钥匙清单对牌交接给了吕氏,可她带着梅姑和女使们每日去苏府主理暖房宴。吕氏有什么疑问根本找不到人对账,总要等到酉时以后,程氏才兴冲冲地回来,三请两请只说太累不想动,冷嘲热讽她这么简单的事还弄不清楚。两个人不碰头则已,早晚请安都要在翠微堂争个没完。程氏的嘴一向刻薄,现在更加走路带风意气风发,听侍女们说在苏府,她深得亲姑母苏老夫人喜爱,连王璎这个郡夫人都要让她三分。
此时两人程氏侄子程之才在修竹苑的屋子和仆从开销,该从公中走还是要从三房走,两人又争了起来。程氏冷笑着说:“二嫂当家让人看不懂,咱们家书香门第也要趋炎附势不成?一样是表亲,陈太初和阿昉,留着的屋子和仆从,就从公中走,敢情我娘家侄子,商户人家,就得我三房自己担待?”
吕氏被气得不行:“太初和阿昉,又不会天天来,来了也都自带小厮随从。你侄子那是寄住在府里,连着服侍的四五个人,这起码也得两三年,吃住用度,和他们怎么比?”
程氏哈哈道:“那我就更不懂了,二伯每年收留的国子监那些穷书生文士,寄住在外院等着大比,短的两三个月,长的也有一两年的,供他们吃供他们喝,逢年过节还要送节礼,做衣裳,考不上还要送上五贯钱做盘缠。这几年算下来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人。难道是沽名钓誉,图他们能考中进士日后好报答二伯?又或要替二伯传播贤名?那这些开销,等我家三郎回来,也要好好从外院账上算上一算,当从你二房出才是!”
吕氏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这眉州阿程胡搅蛮缠真是没边了。孟存收留这些赶考的贡生,乃是祖规,为的是祖上的仁德之义,被她这张臭嘴一说,要传出去,还真沾了一身腥洗也洗不干净。
杜氏连连劝阻,毫无用处,索性也不劝了。
牛车骤然一顿。帘子被掀开来。侍女回禀说:“娘子们,苏府到了。”
杜氏看了终于闭上嘴的两个弟媳妇,心里默念了句阿弥陀佛,赶紧先行下了车。看着前面车上被四娘七娘扶下车的老夫人,心里暗叹:姜,还是老的辣啊。
那苏府已经敞开四扇黑漆大门,门头上披红挂彩。暖房是汴京习俗,一早就有街坊里的提茶瓶人笑呵呵地在苏府门口送茶,问候请安,百家巷里邻人来送酒的,送钱物的,送果子食物的,纷沓而至。自苏瞻一家落脚在此,前世里王妋和街坊邻里甚是熟识,朔望的茶水往来、吉凶大事,她总出力扶持。自她去世,苏府再没有和邻里打交道的人。难得今年竟然大办暖房宴,邻人都纷纷出动,主动上门。倒省了程氏好多功夫。
喝了入门的茶,众人才鱼贯进了苏府。
第三十九章()
百家巷苏府后宅正院里,孟府的女眷是头一批来的。苏老夫人带着王璎和苏瞩的妻子史氏一同迎出了正厅。
两位老夫人还是程氏嫁给孟家时认识的,七娘出生后也见过几次,多年不见,一见就唏嘘不已。九娘跟着姐姐们行了跪拜大礼,她没料到七年前一别后,苏母竟然已经苍老至此,和梁老夫人并肩坐在榻上,已经不像一辈人。
程氏礼毕后赶紧上前劝抚:“姑母,今天是二表嫂家的好日子,可不能落泪。”又赶紧拉过苏母身边的一个身穿妃色海棠连枝纹半臂,梳着流云髻的小娘子,推倒老夫人怀里:“阿昕,快劝劝婆婆。”
这个小娘子巧笑嫣然地侧了头对苏母说:“婆婆,眼泪是金豆子呢,你可别掉啊,我要心疼呢。”
九娘心一紧,果然是苏昕,苏昉的堂妹,苏昉那个傀儡儿被苏昉推倒,伤了额头的。她仔细看,苏昕的额角画了一朵浅粉色海棠花,很是美丽,想来是遮掩那个疤痕的。苏昕从小和王妋亲密,每次哭鼻子,王妋总是笑着抱起她说眼泪是金豆子。却不想这孩子竟然还记在心里。
九娘看向她前世的妯娌史氏,这个前世的救命恩人也老了许多,服饰打扮都显得死板,人依然木讷沉默,她坐在苏母下首,只有看着苏昕的时候才会露出温和的笑容。王璎在一旁几次和她说话,史氏也只是淡淡地点头或者摇头。
梁老夫人招手让孟家的小娘子们给苏母见礼。到了九娘这里,苏老夫人突然想了起来,招手让她上前问梁老夫人:“这个九娘,就是和我媳妇九娘同一个生辰的那个?”
程氏笑着点头:“可不是,我家和阿玞表嫂真是有缘,这孩子,同阿昉和她舅舅也投缘。阿昉说看着她就觉得眼熟呢。”她唇角含笑扫了王璎一眼,王璎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却还是有些僵硬了。
苏母一下子又落了泪:“连排行都一样呢,可怜我那么好的儿媳妇——”竟说不出话来了。
九娘眼圈也红了,两行清泪落了下来。她见到这些前世旧人,本就难压心潮,此刻见苏母为自己落泪,也难忍心酸。她生前和苏母相处甚睦。当时苏程二族绝交,苏母内心极苦,无处可诉,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夫家,因此生了场大病,毫无生志。王妋一力劝慰,衣不解带地服侍了三个月,才将她的死志消了。苏母也待她更是亲热。
苏母这句话一说出口。在座的娘子们都有些尴尬,眼睛瞟一眼王璎,纷纷转开来。王璎脸上还勉强挂着笑。
苏母将九娘扶起来,褪下手上的一只玉镯,硬套在九娘手腕上:“婆婆看着你就喜欢,这个镯子一对儿的,一只给了阿昕,一只给你戴着玩。来,阿昕,你以后去孟氏女学进学,好好和妹妹相处。”她身边的女使赶紧给四娘和七娘各自送上一份表礼,连着六娘的表礼也送给了吕氏。
苏昕笑盈盈地答:“是,婆婆!”她落落大方地牵起九娘的手走到四娘七娘身边互相论了序齿,倒是她比四娘还大几个月,成了苏姐姐。
这时,回事的来报,外头哪几家的女眷到了。王璎和史氏自出去相迎。苏昕带了孟家三姐妹行了礼,转到外间暖阁里去玩耍。
不一会儿,暖阁里不断有女使送进来不少小娘子,一经互相介绍,都纷纷围着九娘转:“你就是赢了蔡五娘她们的那个妹妹?”“你戴着这个奇怪的小帷帽做什么?”“你会双棒捶丸?”“你也会蔡五娘的雁点头?”“你的球怎么会在水上跳的?”“你的捶丸教头是哪一个?”
九娘只装作害羞,躲在七娘身后不说话。
苏昕是个热心肠,站出来笑道:“你们汴京的小娘子娇贵,我们四川的小娘子从小都是在山里玩捶丸的,九妹妹会的这些也不算很稀奇。”
几位小娘子又转向苏昕好奇地问:“阿苏难道你也会这些?”
苏昕点点头骄傲地说:“双棒我很小就会了,是我伯母荣国夫人教我的,我伯母的捶丸才叫厉害,整个四川也没人比她更了。她还会三撅三棒弹球,什么倒棒、球上球,就没有她不会的!”众人想起那传说中的荣国夫人无所不能无所不精,不由得纷纷露出向往的表情。
苏昕笑着说:“我家阿昉哥哥捶丸也很厉害呢,他就会球上球。这个我还不会。可是我伯母也说了,捶丸之道,重在修身定性。若是只输赢财物和置气,那还不如不玩。日后我们要是一起玩,可别太计较输赢哦。我伯母也从不允许我们设置财物做彩头的。”
几位有心的小娘子咀嚼着两句话。孟九娘一夜名震汴京城,听说她的捶丸技胜过蔡五娘,不少人存了争强好胜和追名夺利之心。这汴京城的小娘子们也结了好些个捶丸社,年年也有赛事,自然有想要拉九娘入社想靠她赢别人的。被苏昕这么一说,倒都不好意思找九娘了,心中更是叹服荣国夫人的贤名。
忽地有一位小娘子的女使匆匆进来笑道:“苏东阁进院子了,要去给老夫人夫人们去请安呢。”原来竟然有几位小娘子慕名小苏郎的盛名,安排了女使在廊下候着,只等苏昉经过,就来喊众人来一观小苏郎。
九娘赶紧抻了脖子往外看。一些小娘子已经嬉笑着纷纷出门挤到廊下。苏昕拦也拦不住,一个爽快的小娘子笑着拖住她:“阿苏你真是!你自己的哥哥天天能看到,就连一眼都不舍得给我们看不成?你留在屋里!”
苏昕哭笑不得,她随父亲在江州住了三年,当地民风淳朴,哪里有像汴京的小娘子们这般活泼外向的,只能跟着她们出去。廊下已经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和压低着的笑声和惊呼声。
九娘个头小,只能往外头多跑了几步。
院子里春光烂漫,她亲手种下的合欢树,粉色小扇子一样的花儿被风吹了下来,落在她的阿昉的肩头。苏昉顿住脚,抬手拂去肩头的合欢花,略略皱了皱眉,竟然露出一丝厌恶之情。
九娘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阿昉是想到在这棵树下晚诗听到十七娘的那些话了。
在一片低声说高声笑的天真软语中,九娘觉得心痛到无以复加。
苏昉走了几步,忽然侧过头来,看到孤零零站在廊下的小九娘,他展颜一笑,朝她挥了挥手。
廊下一片尖叫,丢出来不少罗帕荷包,落在院子里的石板路上,甚至有两个落到了苏昉脚下。
苏昉这才注意到九娘后头还有一大群小娘子,自己的堂妹正朝着他无奈地摇头。他退了一步,微微拱手行了一礼,并不理会地上之物,迈开长腿带着两个小厮登上正厅的台阶。
众小娘子俱心神皆醉,谁也不肯离开廊下,一定要等着苏昉告退。等了许久,正厅里出来一位女使,走到廊下行了礼笑着说:“诸位小娘子还请入内用茶吧,我家大郎早已从后头走了,现在恐怕陪着郎君在前院招待几位大人呢。”
一阵哄笑中,众小娘子们嘻嘻哈哈地回到暖阁,犹自在议论苏昉的神采,那些丢出罗帕荷包的小娘子吩咐自己的侍女去拣回来,放在桌上各自认领,又引来一阵哄笑。
苏昕看着时辰还早,一边吩咐女使们添茶,重置水果和干果盘子,一边让人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叶子牌、双陆、围棋。小娘子们做客做惯了,纷纷落座四个一群两个一堆的,消遣起来。四娘和七娘其实平时出来应酬也不多,毕竟爹爹孟三没有实职在身,娘又是商户女,她们跟着六娘出门,也多是旁观。此时因为苏家的关系,不少在家里得到娘亲提点的小娘子们自然热络地主动结交她们。四娘和七娘也坐下打起叶子牌来。
苏昕看着九娘一个人闷坐在角落里蔫蔫的,嘴上的伤疤掉了,现出一块粉嫩的新肉,更加显得可怜,看着她也不会玩那些玩意儿。苏昕蹲下身:“怎么了?你是不喜欢玩还是不想玩?”
九娘看着苏昕热情的面孔,扯了扯嘴角摇摇头。
苏昕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她其实很喜欢九娘,听到人说九娘的捶丸技巧,更是惺惺相惜:“走,我带你去看个好玩的。”她站起身仔细叮嘱四位女使好好招待屋里的小娘子们,保证一会儿就回来,悄悄带着九娘出了暖阁。
九娘甚是好奇,在这个她远比苏昕熟悉的苏家,苏昕要带她去哪里做什么?
苏昕一路牵了她,转过西边的庑廊,进了正厅后头的后罩房,那里明显当做了临时的杂物间,临时堆着几十个大楠木箱子,比她们足足高出许多,有些箱子上头还贴着封条。九娘一眼认出封条上的字是苏瞻的字,不由得一惊:“苏姐姐?”
苏昕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仔细查看着楠木箱子,到了最里面忽然出声唤九娘过去。
九娘好奇地从楠木箱子的缝隙里挤进去,却看到苏昕蹲在最里头正打开一个小小的花梨木箱子。
苏昕举起一样东西给她看:“这是我阿昉哥哥亲自做的傀儡儿!你不是和阿昉哥哥很要好吗?还能玩儿呢!”
九娘的手足一阵发麻,两步路却似乎遥不可及。那个已经少了一只手臂的傀儡儿,各个关节吊着的丝线早已经暗淡褪色,在苏昕手中晃荡着。那个阿昉亲手做的第一个傀儡儿,被她送给了苏昕,还害得阿昉被她狠狠揍了一顿的傀儡儿,原来被收在这里。
苏昕一看九娘开始流泪,纳闷不已,刚要开口安慰她,忽然槅扇吱呀一声,外面又进来了人正说着话。
“娘子我们先在这里避上一避,等那几个婆子过去了再说。要给她们看到了,背后不知道怎么嚼舌头呢!”
王璎的声音委屈地说:“看到就看到,嚼舌头就嚼舌头。她们还说得少吗?背后什么事都拿我和九姐比。你看看程氏那副嘴脸!”话音里已掩不住哭腔。
苏昕一听竟是新伯母的声音,那话里怨的又是九娘的嫡母,立刻矮了身子,朝九娘招手。两个小娘子屏息收声,藏在了楠木箱子后面。
“唉,娘子你和那程氏置气做什么?你才是堂堂宰相夫人,该大度一些。又何必当场给她脸色看?就是老夫人脸上也不好看了。”一个低低的声音低着无奈劝解着。
王璎低泣起来:“妈妈!我已经忍了她好些天了!白天要忍她,夜里要忍宫里来的两个狐狸精。你看看阿姑她来了这么多天,都没和我亲近过,连我肚子里的孙子都不闻不问。还有那个史氏,不是点头就是摇头!程氏今天对着那么多的夫人淑人哭她的表嫂。我还没死呢,她哭什么哭!明明就是存心要我难我怎么忍得下去!”
一阵抽泣声后,王璎忽然问:“妈妈,你说郎君让大郎常去孟家住,是不是他知道了些什么还是大郎知道了什么?那天——那天郎君突然问起晚诗和晚词,还去开封府销了旧案,我心里慌得很——”她的声音有些发抖起来。
那乳母闷着声音说:“娘子不要多想,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不管如何,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多想只会对你的身子不好。”
“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大郎,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他那眼神,渗得很,他会不会疑心我——?”王璎的声音更弱了。
乳母一声低喝打断了她:“死人能说什么!”那乳母的声音更低了:“娘子你瞎担心什么!就算你想做什么也要等太太从四川回来再说。快别哭了,回去房里妈妈替你收拾一下,赶紧还到前面去。不要管那程氏,你只管和夫人们说话就是。我看孟家的吕夫人就对你很是敬重……”
槅扇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那声音渐渐远去,没了。
良久,九娘只听见自己和苏昕渐渐粗重的呼吸声音,她很费劲地转过头来,听见自己脖颈咯噔一声。苏昕苍白着小脸和她静静地对视了片刻,举起手里的傀儡儿语无伦次地道:“你——你别和你娘说!别和旁人说!你——要玩这个吗?”
九娘的胸口似一团火在烧,十七娘为何这么心虚害怕?那个乳母说的是什么意思?自己当年的死因难道当真和她们有关?还是她们想要阿昉也变成她和晚诗那样不会开口说话的人?
九娘看了一眼那垂着头的傀儡儿,骤然站起,朝外拼命挤去。
第四十章()
苏昉带着陈太初去拜见苏老夫人,两人免不了又在院中被一众飞奔而出的小娘子们围观哄笑。那路上再度撒满了罗帕荷包香袋扇包。两人在正厅里又被众夫人参观评议了一番,匆匆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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