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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第2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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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好像生病了。如此耳熟。葡萄不是人;怎么会生病呢?
晚词身不由己地跟着九娘下了台阶。苏昉要跟上去;被孟在伸手拦住。孟在转头看了看被关上的书房门;轻轻摇了摇头。
九娘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翠绿葡萄的底端;再伸长手却够不着叶子。前世倒是抬手就可以翻开叠得密密的葡萄叶;连个小杌子也不用踩。
晚词见她动作;一层鸡皮疙瘩从双臂外侧蔓延开来。
“你那几片竹叶绣得真好,大郎一直收着那个书包。”九娘停下脚柔声道。
晚词嗓子一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双腿发软。
“你和晚词也太小心了些,十七娘熬的药你们也不放心?”九娘苦笑着说起自己曾打趣过她们的话,转头望向面无人色的晚词:“你们其实帮了她的忙,为何最后却是你们吃了这许多苦?”
晚词失声想叫喊,簌簌发抖,踉跄着退了两步,扶住葡萄架边上的撑柱,两眼直冒金星,想辩解几句,却开不了口。
郎君只是让她们取出娘子的手札,他说自有法子让娘子病上一病,就此歇了那些筹谋之心。她和晚诗从来没想过要害娘子。九娘子是她和晚诗陪着长大的,她们喜爱她钦佩她尊重她,更心疼她。九娘子意外病逝,她和晚诗疑心是王璎动的手脚。可郎君震怒于她们未能护住九娘子。她们要同苏瞻说,当夜却被陷害为偷盗主家之奴婢,判为贱籍。
“你还听命于阮玉郎么?”九娘柔声问道。
一脸惊骇的晚词下意识摇摇头:“没有!”她和晚诗早就是弃子,无处可去。可她想说她们没有要害她,更没有帮过王璎。
九娘凝视着她:“你们待我一直很好,没有害过我是不是?”
晚词泪如泉涌,深深跪拜下去。
苏昉负手站在廊下,薄唇紧抿。阿妧定是在和晚词说娘亲在天之灵一事了。
“晚词你既回到这里,可愿意帮我护着阿昉?”九娘伸手扶起晚词。
晚词一怔,拼命点头,颤声道:“张娘子她——并不信我。”张蕊珠以往并不知道她的来历,入了苏府才听苏老夫人说起,便总带着她露面,无非要引起苏瞻怀念亡妻之心,私下却甚是提防她。
九娘柔声道:“她有什么动静,你早些告诉阿昉吧。”她看向打开的书房门。
苏瞻恢复了无悲无喜的淡然神情,只多看了晚词两眼,便亲自将她们送回翠微堂,和魏氏又说起早间枢密院收到急报,陈青率领西军在熙州已击退西夏回鹘联军三十里她安心。
送走孟在魏氏九娘一行人,苏瞻和苏昉回转书房,半途却遇到折返来寻苏昉的晚词。
晚词给他们道了万福。苏瞻皱眉道:“蕊珠原先不知你是伺候阿昉娘亲的旧人,张子厚竟说你是阮玉郎的人,实在荒谬无稽。既然回府里了,你就安心服侍蕊珠吧。方才九娘同你说什么了?”
晚词抬起头,又看了一眼苏昉,低头回禀:“九娘子问起奴先夫人的事,还说——葡萄病了。”郎君应该记得这句话吧,他认出她没有?
苏瞻看向不远处的葡萄架,皱起了眉。孟妧这般无孔不入,真是心机细密。
***
延州以北二百里不到的青涧城,是朝廷为表彰种世衡在永兴军路抗击西夏之功而赐名的。赵栩一行抵达青涧城时,种麟亲自出迎。
青涧城里一片忙乱,不少年迈之人带着妇孺正在清理大道上的牛粪马粪。臭味飘来,种麟挠了挠头:“早上接到军令祭旗了。大军以在城东待命。”
赵栩笑道:“种家军疾如风快如电,名不虚传。”
种麟叹道:“自从三路大军在兰州遭伏,应朝廷急令,我爹领了两万人去了熙州,如今能给殿下所用之人,不足一万。还多为老兵——”
赵栩早有准备,昂首大笑起来:“正好,他们经验丰富,不畏流血,且家中已有子孙,后继有人。种家军六十岁老兵尚能服役五年,种将军为何叹气?”
种麟眼中爆出神采点点,也大喝一声:“末将错了,种家军誓死不退,任凭殿下差遣!”
众人策马至城东大营。高似禁不住皱起眉头,种麟所说的老兵,也未必太老了一些。本以为是三十五岁左右的老兵,可眼见的大都是年过半百,须发皆白的也不少,只怕这些年多在屯田,不少军士身上的步人甲肚腩处隆起如有孕妇人。这些老兵,行军都难,何谈对战?
赵栩却下了马换乘轮椅,面带微笑,神色如常,于众军大帐之中,接过朝廷使者手中虎符,向京城方向躬身谢恩。他接过花名册,点完将后,听各营将领禀报军务和征伐决心,便朗声颁布军令。
“传本王将令:六十岁有意留守青涧城的军士当即返城,无需随军。不罪不罚。”
将领们互相看看,轰然领命。
“一应将士能开一石二斗弓者随军。不能者不罪,即刻返城。”赵栩环视众人,依然面色如常。
这一走一选,恐怕只剩三千人了。种麟心中担忧,脸上不显。
“能开一石五斗弓者,来中军帐前试箭,六箭四中者留下。”赵栩沉声发出第三道军令。
临近黄昏时,中军大营四周站了两千四百余人,不乏四十多岁的军士,面上均流露出自豪的神情。
“殿下,只带两千多人,会不会太少了?”种麟挠挠头。其他人虽不如他们骁勇,却也历经沙场,远胜厢军和义勇。
赵栩接过墨迹未干的新花名册:“兵在于精。这两千四百余人,卸下重骑戎装,改着便服,每人需带足三日干粮,必须要有肉。”他抬起头环视众将:“可用军马有多少?”
种麟吸了口气:“健壮军马能日行四百的,应有一千匹不到。”这些还大多是契丹马和夏马。
“选九百匹,这两千四百人中六箭中五以上者,计四百一十二人,每人配两匹马,戌正时分随我出发。余者步兵无需粮草,无需着步人甲,由你统领,按此线路,每日卯时行军,酉时歇息,无需辎重支援,可日行百里。剩余近百匹马均装载重弩,抵达西京听候军令。”赵栩从成墨手中接过行军图,递给种麟。
帐里众将面面相觑,闻所未闻。日常步军行军三十里一日,四十里已经是极限,如何能不要粮草辎重?连盔甲都不穿怎么打仗……
种麟展开手中长卷,眨了眨眼,仔细看了又看,难掩心中激动,猛然抬头道:“殿下——我大赵百万禁军如能这般行军,天下无敌!”
赵栩唇角微勾:“先帝英明,三年前允本王所奏,暗中部署,如今西北这两条路一万人行军,人马均无需担忧粮草、盔甲和兵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望种将军你早日到西京和本王会合。”
种麟放声领命。他深知事关重大,国之机密,小心翼翼地收起行军图,对赵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怎样的天纵之才,方有这样的奇思妙想。若能在大赵版图内都建立起这等兵营中转站,何愁西戎北狄。
****
陈太初已抵达登州多日。登州将领知晓他的来历,待他十分客气,每日短短两个时辰的出海和演武,也邀请陈太初同行,起初想看中原少年郎不擅水性晕船的丑态,却不料陈太初幼时在孟家的明镜湖里练出一身好水性,无论是载兵用的马船,还是巡海用的海舶都如履平地。短短几日里,差不多把登州水师的近两百余艘船都摸了个透。
登州和明州、福州是大赵三大官船制造地,所造船只,体量巨大,品种也多,暖船、浅底屋子船、腾浅船、双桅多桨船,还有特为胶州湾配备的破冰船。但比起元丰年间明州特制的万斛之船“凌虚安济志远”和“灵飞顺济”,还是小了许多。
枢密院的虎符和将令到的时候,还有一把尚方宝剑。陈太初拔出剑仔细看了看,才想起来赵栩北上随身携带的那把尚方宝剑,是先帝所赐,而自己手上的,却是幼帝赵梣赐的。登州众将一批批上前拜见京东淮南四路的“东军大元帅”。
陈太初一贯温和的面容上笼罩了薄薄寒霜:“陈某蒙陛下信任,奉朝廷军令,统领京东两路淮南两路,还望各位将军鼎力相助,若有违军令者,无论是阳违还是阴违,陈某手中尚方宝剑不认人。”
众将高声应是:“末将得令——!”
自陈太初接受东四路水陆大军,胶州湾和黄海海面上船只如梭,水师卯时练一个时辰,酉时练一个时辰,到了亥正,还要练一个时辰。巡航的海舶则被分成六班,每两个时辰交班,日夜不断。头一日众水师将士苦不堪言,见陈太初身先士卒往返各船各营寨之间毫不停歇,连多桨船的划桨人数都进行了,第二日怨声便歇了许多。
到了七月十四这日,正午的胶州湾海面上,对面金国苏州港密密麻麻驶来了六百余艘战舰。登州海域巡航的海舶上的水师斥候,爬到桅杆上手持千里镜看了又看,肯定确定以及一定是重兵无故来犯,立刻飞速返回登州水师大营禀报。
正在双桅多浆船上布置神臂弩的陈太初,得报后并不惊讶,沉声道:“擂鼓升帐——”
既来之则战之。
水师大营的帅营之后,十余只飞奴振翅高飞远去。京东路的急脚递也火速沿着官道往汴京传送金国水师来犯的军报。
290 第二百九十章()
第二百九十章
胶澳分为胶东胶西; 位于黄海之中,半封闭形似喇叭,临近码头巷道水最深处百丈。离岸小岛众多,团岛、黄岛、薛家岛等等,分归登州、密州管辖。
七月中的京东路也就这几日格外闷热; 但也比汴京舒服许多。海面上艳阳高照,稍一露面; 脸就晒脱皮。带着海腥气的海风吹在甲胄上; 水兵们丝毫感觉不到凉爽。天空毫无杂质的蓝色他们已看得厌倦; 只盼着来几朵低垂的白云能在船上罩出一片阴影挡一挡日头。
海鸥银白的翅膀在海面上如刀锋般划过; 溅开的浪花; 吸引了陈太初的注意。有两只海鸟不惧怕这待战之师; 懒洋洋地立在尚未升帆的桅杆上头; 偶尔从它们身下坠下一团东西,落在甲板上。
全神贯注的陈太初静静凝视着飞翔的海鸟,视线所及之处的浪花、旋涡、木浆、船只航行的浪花和波纹,所有鼓声、吆喝声; 似乎和海水海风的声音融合道一起。心念一起,他任由意识扩散; 瞬息间似千万触角,抚摸到海鸟翅膀的轻颤,感受到海水起伏的温柔; 还有每一朵浪花里的每一滴水的上下翻滚。甚至那深达百丈的海底; 他也能“看见”礁石、海草和各种他未曾见过的鱼类。
人法地; 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生死所及,天人合一。陈太初小心翼翼感受着,不同于上次河边密林中与西夏军士对战时的感觉,这次并未倏忽消失。他尝试着再远一些,再深一些,意识越加强烈,竟无边无际蔓延出去,没有任何约束,没有任何壁垒。他如风如光如水一般自由自在。
身后的脚步声落入他耳中,如雷鸣一般,任何细微的动作,都在他的感受之中。来的是登州指挥使,他走路习惯肩膀向左倾,迈步时左脚落地更重,他必然是惯用左臂挽弓。
陈太初头也不回地道:“许指挥使。”
许度步子一停,走快了两步:“陈将军,我们的双桅多桨船体量最小,可经得住撞击?”
陈太初看着百多艘已横列最前的多桨船:“船小好调头。女真人不谙水性,必然都是大船,好让士兵如履平地。六百多艘船怕所载人数超过五万人。我们援军未至,只能扬长避短。”他指了指黄岛南边的狭长湾口:“多桨船必须一触即退,将女真船引往那里。双车船和四车船守在那里守株待兔。”
许度想了想,七月里这片海域不是南风就是东南风。黄岛之南海面极窄,海水深浅不一,礁石又多,若是大船挤在里面,定然难以脱身。
“将军这两天和渔民常去黄岛,也是为了备战此役?”许度口气中多了几分客气和讨好:“将军是趁着东南风想火攻?”
陈太初点了点头:“水师只练水性和杀敌之力,最熟悉这海的习性之人,定然是祖祖辈辈在这里的渔民。”他转过头来,双目如电:“这次为女真引路掌船之人,不就是登州水师逃走的叛贼?对我方船只兵力一清二楚。否则女真素来靠骑兵作战,哪里敢海上进犯。这般重大的军情,登州上下因何隐瞒不报?”
许度被他如电目光扫过,背后冷汗淋淋,双腿发软,嘴里含糊不清起来。几个月前,两名副将率一百余水兵带着一条双车船投奔对面苏州港去了。此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说,是叛国投敌,他这个指挥使的名头不保。往小里化解,女真算是臣属国,而且花名册上空挂了一百多人,众将还能分一些粮饷。当年岳家帮忙出力,花了五万多贯,他才升到指挥使一职。遇到这样的不测风云,自然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陈太初来了以后,众将更是守口如瓶,他却又是如何得知的。
陈太初伸手捉住了许度的左臂:“此役胜后,指挥使也该把那百多人擒拿归案才是,若是无法归案的,便当做沙场捐躯处理吧。”军中吃空饷,最是可恨。
许度只觉得被铁钳箍住似的,动弹不得:“理当如此。”他低声哀求道:“许某必誓死追随将军,奋力杀敌,还求将军允许我等戴罪立功。”
陈太初淡淡地道:“陈某也不是不近人情之辈,静候指挥使佳音。此战若胜,陈某必上书朝廷,为指挥使和登州上下将领请功。”
许度松了一口气,他家小尽在汴京,虽有人再三暗示过他,他却不至于糊涂到丢下妻儿老小。这番能否咸鱼翻身,全看此战了。他铁了心,又信誓旦旦了一番。
黄昏时分,晚霞将海面映得通红,所有战舰均已就位。
陈太初乘着窄小轻灵的海鳅船,往返于舰阵之间,最后登上黄岛南边狭窄海湾中二十余艘双车船和四车船,检查船上的重弩。从京中随虎符将令一同来的六十多名弩手已全部就位。
陈太初取出一匣子三停箭,见精铁箭头下方均已扎上了浸透了桐油的布条,只待点火,不由得暗叹可惜西北的石油尚在路上,赶不上这场大战了。两只海鸟午间吃了陈太初撒的少许剩余米粮,竟一路跟着他的银甲飞来,也不畏怕,停在了箭头上,好奇地看着陈太初。
“快飞得远远的去。”陈太初柔声道,伸手抖动箭身。两只海鸟啼叫了几声,盘旋在又待飞回来亲近他。
陈太初轻叹一声,抽出一支羽箭,摘下亲卫背着的弓,挽弓上弦,凌空一箭,呼啸而去,擦着那雄鸟而过。两只海鸟惊骇之下,急急掠开,飞速往远处绚烂变幻的空中而去。
羽箭自空中划出漂亮弧线,没入水面。
***
九娘和魏氏在慈宁殿觐见向太后。向太后这几日劳心劳累,依然打起精神和魏氏说了会话,见她年过四十还能怀上第五个孩子,念及自身,不免笑容中露出怅然。魏氏和九娘便依礼告退,转而再去探望住在偏殿的陈素。
陈素见了魏氏,虽已做了女冠,仍难掩激动,几度垂泪,倒是赵浅予已恢复了精神气,笑嘻嘻地摸着魏氏的肚子,疑惑为何胎儿这么小。九娘和她两个又是听又是摸,你说我和地对着肚子唱了一台戏。陈素和魏氏被逗得直笑。
不多时,有女史进来禀报:“金国使者方才递了国书。官家和娘娘都要去垂拱殿,宣孟女史随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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