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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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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九娘倒是知道的,孟氏族学素来有大赵第一族学的美名。前世她在慈宁殿也遇到过两个侍读小娘子,好像就出自孟氏族学,却都不姓孟。自从三十几年前,朝廷在南京应天府开设了国子监后,西京洛阳国子监、东京开封国子监,三大国子监设置了外舍、内舍和上舍。外舍两千人,内舍三百人,上舍一百人。原来这竟然是按照孟氏族学的分班制来设置的。怪不得礼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逢大比之年,孟氏男学的上甲班前两名,如果不进太学,可以直接进宫任皇子侍读。
也因此大江南北的书院了鼎盛时期,别说著名的白鹿、岳麓、应天、嵩阳四大书院,就连前世九娘父亲王方接受的青神王氏中岩书院也人满为患。
眉州苏家和青神王家素来交好,所以苏瞻兄弟二人都在中岩书院读书。
苏昉七岁的时候,苏瞻嫌弃国子监的博士们太死板,还感叹过,若非苏程两家尴尬的关系,苏昉倒可以进孟氏族学读个几年书。
车外传来嘈杂的叫卖声,四娘和七娘眼睛发亮,悄悄掀开窗帘:“观音院到了!”
牛车沿着第一甜水巷朝南,正经过观音院,观音院门口有许多摊贩铺子,最热闹不过。不一会儿牛车朝左转,却堵在了汴河边上。前头的车马处已然拥挤不堪。不少京中官员家的马车牛车都排队侯着,也有些车上的小娘子们等不及,已带着女使们下了车。角门处一片互相问好和清脆的笑声。
梅姑看着九娘一脸的疑惑,笑着解释:“这些年,老夫人从宫里尚仪局请了一位尚仪娘子,供奉在族学里,在京中颇有名气。引来不少大人托了情将家中的小娘子们送来附学。对了,”
七娘得意地扬起下巴:“婆婆还请了尚工局的典会娘子教我们财帛出入呢,你知道吗?爹爹昨夜送给我的那枝青玉紫毫笔,是给你的那几枝笔的十倍价钱!哦,十倍你肯定也不懂,你还不会算数呢。”
四娘微笑着说:“七妹你忘记九妹还没开蒙,丙班还学不到乘除法呢。”
九娘心里默默说,你们两个功课没学好,物价也不懂,二十倍还差不多。
七娘没有耐心再等,急急拉了四娘下了车,熟络地开始和其他小娘子叽叽喳喳。九娘跟着慢吞吞地下了车。慈姑追上来仔细叮嘱连翘:“好生照顾小娘子!”连翘追着七娘的背影,心焉地应了一声。
九娘拉下慈姑,在她耳边悄悄说话。慈姑一愣,赶紧从荷包里取出些铜钱,趁人不注意塞到九娘的小荷包里。
***
女学的先生们,正在面北朝南的五间正房里各自问安,说着这七天里的趣事。
其实七天的寒食假期,很多学堂都只放三天假,可这女学学馆的孟馆长,却是是一位标新立异的馆长。她不但一个月给了女学生们四天假期,但凡朝廷的节假日,也照样放假。她的理由很简单:入世好过闷头苦读。
孟馆长是孟氏现任族长的庶女,原先也是汴京很有名的才女,因丈夫婚后三年纳了三个小妾,便带着嫁妆和离归宗,两年前向族中自请来教导女学,上任才不久,就遇到了上甲班开不了课的打击,更加一心立志要恢复上甲班。她的案头,汝窑大肚瓶里插着两枝碧桃,放着三个形态迥异的黄胖,书案上物品叠放得也很随意。
外丙班的先生魏娘子,将一盒菠菜包子塞到她手里:“馆长午间尝尝,这是我家包子铺的,一早上蒸出来,新鲜得很。”
孟馆长回礼了一个小猴傀儡儿,送给魏娘子的幼弟。
内乙班的先生李娘子,送给各位先生她手抄的寒食节期间各大题壁诗集锦。这个是稀罕物,照理,书坊要到中下旬才能印制出来呢。几位女先生都凑在一起研读。
梅姑领着九娘进来,先向李先生递上了六娘的请假信,又向孟馆长递上孟存的书信和族里的入学凭证。
几位先生一看,这个胖乎乎的小娘子十分可爱,一点也不害怕,还笑眯眯的呢。
梅姑送上了束脩后,先行回去复命。
就有侍女上来摆了垫子,九娘按部就班,认认真真行了拜师大礼。
一位四方脸的女先生咦了一声,问她:“在家可有人教过你礼仪?”
九娘心里嘀咕,这孟家族学不愧是大赵顶级的私家学堂,看来想要入学,对礼仪的要求特别高呢。
九娘赶紧行了个标准的师礼,恭敬答道:“回禀先生,九娘的乳母慈姑曾随婆婆梁老夫人在宫内住过十多年,她教过九娘一些礼仪。”
女先生提了几个要求,竟然还有祭祀礼仪。九娘想到梅谷说的,先生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所以也不敢马虎,怕自己入不了学,做得一板一眼,到位得很。
这位女先生看上去很满意,点了点头。另一位先生又来了:“你会不会算术?”
九娘冷汗淋淋,顺着先生的问题回答,最后连鸡兔同笼都出来了,先生笑着递给她算筹袋。九娘觉得自己低估了四娘七娘的算术水平,高估了她们对物价的了解程度。这入学试的算术考题就难成这样,她们怎么会算不清楚几枝笔的差价!怪不得十一郎四岁就要在外院开蒙,七岁才来族学进学呢。
到最后,九娘看着面前的贴经墨义考卷,有点傻眼。怪不得原来的孟九娘提都不提入学的要求。这大段的孟子梁惠王上要默写出来还要解释意思。这入学试——也太难了!!!
果然是姓孟的大家族开的学堂啊,把这些当家训了呢。毕竟是大赵第一族学啊!
九娘默默写完考卷,交给先生。
一位圆圆脸的女先生简直要哭了,对着馆长说:“孟馆长,你不是要那个吧?”
孟馆长仔细了考卷,点点头:“是,难得发现这么好的,今年上甲升级考试她说不定有希望。李先生,我就把她叫给你了。”
啊???九娘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头。
当她被李先生牵着手经过人头济济的丙班课舍时,九娘快哭了。
我以为这是入学试!我只是来开蒙的!为什么我会变成内乙班的学生!我就是想躲开四娘七娘啊!我想在外丙班好好地混个三年呢!
脸圆圆的魏先生看着和自己一样圆圆脸的九娘,好像听懂了她心底的话,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小手,对李先生说:“李娘子,你去和馆长说你们人满了不行吗?不如把她放在我们班,年底考试再升去乙班。”
李先生个头娇小,力气却颇大,她笑嘻嘻地拖着九娘走:“我们才十八个,加上她也才十九个呢。”
九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胖手指一根根从魏先生温暖的手里滑出来。
她眼巴巴地悄悄地问李先生:“先生,我只是来开蒙的!我该去那里才对。”她指指丙班。
李先生笑着说:“孟馆长说了要因材施教,像你这样特别优秀的小娘子,我们要破格录取到乙班来,因势利导才行。”
李先生把她扶好,替她整了整衣襟:“看你高兴得都傻了呢,现在可以和你三个姐姐在一个班,你爹娘肯定也会为你高兴的。我们乙班从来还没有过七岁的学生呢。”
九娘忽然觉得,如果再重生一次,她希望回到昨天。什么才女,什么美名,她已经有过一辈子,没什么好结果,最后种树给人乘凉罢了。这辈子,她只是想开开心心,吃得饱穿的暖,混个平安康健。将来没牙的时候有人喂自己一碗汤羹,夏日大树底下摇着蒲扇乘着风凉,看着小狗原地转着咬自己尾巴,听着孙子孙女笑哈哈。当然,如果能看到苏昉成亲生子更好。
可她,一点也不想再做什么才女,还是年纪最小的才女。
现在这莫名其妙的,原来欲哭无泪,挖坑自埋就是这个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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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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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瞻缓步走出大殿;站在台阶上;远远的能看见外廊横门北边宰执下马的第二横门。他微微眯起眼;吸了口气。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今日未能如苏相公所愿;真是对不住了。”
苏瞻侧过身来;凝视着这个故人。大概由于太过熟悉;这几年他并没有好好看过张子厚。他身量不高;依然面貌俊美;只是眉间隐隐的川字纹;和两道法令纹,显得他有些阴鸷。
张子厚微微扬起下巴,他不喜欢站在苏瞻身边;苏瞻太高。可今日他意这个。
苏瞻点了点头;他们一直在等张子厚弹劾赵昪,却不想今日早朝被他剑走偏锋得了利。他淡淡地道:“哪里,恭喜侍御史好手段,牺牲一个审官院的小人物,就成全了你。想来你为赵昪鸣不平;为两浙十四州请命,是奔着门下省的谏议大夫而去了。”
张子厚摇了摇头:“子厚身为侍御史;尽责而已。至于以后;自然是官家要微臣去哪里;微臣就去哪里。”他顿了顿,走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道:“听闻师弟苏瞩调职返京;是要去做谏议大夫的,子厚怎好夺人之美?”
苏瞻若无其事道:“今上求才不拘一格,我兄弟二人若能同在京共事,必当感怀圣恩,鞠躬尽瘁。如子厚所言,官家要臣子去哪里,臣子自然就去哪里。”
张子厚轻笑:“苏兄说的是,只可惜子厚无胆量学苏兄当年,不惜自污其身,以牢狱之苦搏得中书舍人一职,才白白蹉跎了七年。”
苏瞻轻笑了两声,摇头道:“子厚向来喜欢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你这些年裹足不进,恐怕都怪在苏某的头上了。”他转过身,顺着汉白玉台阶缓步而下。
张子厚不急不缓地跟在他身后,忽地开口:“苏兄这几年算无遗策,若当年也能如此,九娘也不至于含恨而终了。”
苏瞻倏地停住了脚,转过身来,目光冷厉:“子厚慎言,你我虽有同门之谊,但瞻亡妻之名,不出外人之口,还请别污了她的清名。”
张子厚胸腔一阵激荡,他垂下眼冷笑道:“是,苏师兄。只是如今瓦子里都有言:人生四大喜,乃升官、发财、死糟糠之妻,再娶如花美眷。这一人独占四喜,东京城皆以苏师兄为例。子厚一时不免感慨故人,忘形失言,还望恕罪。”
看着苏瞻远去的身影,张子厚默默掸了掸朝服上那不存在的灰尘。苏瞻以为自己还像多年以前鲁莽冲动吗?等着他弹劾赵昪?如果赵昪故意抬升杭州米价,以官银收购米粮,不是治灾,那湖广的米商前几日就该顺着汴河到了开封,为何却一直悄无声息?自己手下的人拿到的,竟然有那么多不利于赵昪的案卷。看来御史台如今也有了苏瞻的人,这给自己下套的,恐怕对当年苏瞻入狱之事知之甚少。
今日苏瞻一派根本没想到会是考课院的先弹劾了赵昪,更不会料到他会为赵昪请命。
有些人只是自以为算无遗策。只可惜他当时无力挽回。如今,不一样了。门下省近在咫尺,那个归来的女使,今日也应该能见到她的儿子。
九娘,我欠你一条命。
苏瞻苏师兄,当年你我有过约定,谁娶了九娘,倘若辜负了她,就去十八层地狱走上一走。你既不肯去,我便送你一程。
***
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人流如织。刚到附近,牛车已经走不进去。孟彦弼带着九娘下了车,却不往寺门口去,反而转进了路边的丁家索茶铺子。玉簪虽是疑惑,却也只能背着包裹跟了上去。
茶铺里,陈太初独自占了一张桌,看到他们一行人来了,立时展颜一笑站了起来。整个茶铺都熠熠生辉起来,一旁的几位娘子眼珠子都转不动了。九娘探探头,见确实只有他一个,不见那赵六郎,心底不由得暗暗高兴,朝太初福了一福,脆生生喊了声陈表哥安好。
孟彦弼入了坐,却讶然问:“咦,六郎怎么没来?不是说好了要陪他去资圣门看书画古籍的?我特地让人打听了,大殿左壁的炽盛光佛降九曜鬼百戏前日刚修复好,还让人一早就来替他把位置都占好了!”
陈太初无奈地道:“我姑母一早才让人来告诉我,六郎昨日夜里挨了十板子,恐怕得趴上好几天。”
孟彦弼吓了一跳:“是被——他爹爹让人打的?”九娘默默地想了想,觉得赵栩早该挨板子了。
陈太初摇摇头:“说来还都怪我惹了这事。不知谁嘴快,把他在文思院替我做那些黄胖的事情,去和程——老夫子说了,程老夫子昨日斥责他玩物丧志连续缺了两天的课,说话有些难听。六郎就回了几句嘴,把老夫子气坏了。”
孟彦弼一拍大腿:“肯定是老四嚼舌头,他最是嫉恨六郎不过!哎呀,六郎真糊涂,这老程头就只会告状!仗着个老师的名头,六郎在他手里都吃过好几次亏了。官——他爹爹最尊师重道,肯定要让他吃苦头。唉!”
陈太初面露惭意,颇有些自责。九娘却问:“被先生骂几句又有什么好回嘴的?还有他说什么了?能把先生都气着?”前者毫不稀奇,后者却着实让人好奇,陈太初口中的程老夫子应该就是程仪老大人,虽有些古板,却也算当世名儒,什么话能气得他修养全失,去找官家告状?
陈太初支支吾吾,满心内疚。他可不好说出口来。宫里都传遍了,那程老大人当众斥责六郎沉迷于奇技淫巧,小小年纪就讨好女子荒废学业,为人轻佻不堪等等,说了一大堆极难听的话,要用戒尺责罚他。结果赵六郎立时翻了脸,将告黑状的四皇子一拳揍得满脸开了花不说,又跳了窗,在廊下梗着脖子喊,他赵六就爱讨好女子,哪条律法不许了。还大声问程老大人:你既然道貌岸然一本正经得很,为何家里头藏了个还俗的尼姑。把程老大人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接上,去找官家涕泪交加地哭诉一番,坚持要告老还乡。这才惹得官家大发雷霆,不只打了六郎十板子,连着文思院及各院的院司们都被罚了三个月俸禄。
陈太初喊茶伙计来结了帐。两个高挑出色的少年郎,一左一右牵了小九娘,带着众人往大三门上去了。
相国寺大三门上都是飞禽走兽猫犬之类,翻跟斗的猴儿,懒洋洋的猫熊,甚至大象犀牛孔雀,无奇不有。路上不时能见到长髯高鼻匹帛缠头的回纥人,戴着金花毡笠的于阗人,甚至还有那皮肤黝黑的昆仑奴捧着高高的匣子跟在主人家后头。
陈太初耐心十足,想着九娘恐怕是头一回有机会出门玩耍,一路同九娘细细驻足讲解。孟彦弼却记挂着寺里诞中设立的露屋义铺,想去看看有什么好的鞍辔弓剑。
九娘一会儿被彦弼拖着走,一会儿被太初拉着留,一刻钟不到,鼻子上全是汗水。好不容易过了飞禽走兽,九娘牢牢盯着前面卖鱼的摊贩间,独有一家的青布招牌上画了一只乌龟。
她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不知道苏昉收到她的信没有,不知道他能不能请假,更不知道他会不会来这里。
人潮汹涌中,越行越近。九娘的心砰砰跳,忽然人群中看到那乌龟摊前半蹲着一个略清瘦的穿灰青色直裰的背影,她一把用力挣开孟彦弼的手,撒开小腿从人缝里朝前挤去。孟彦弼和陈太初赶紧喊着拨开人追上来。
九娘挤到他身后,侧过小脑袋看一眼,心花怒放,大喊了一声“阿昉!”
苏昉正在喂那瓷盆里的一只个头很大的金钱龟,被她这一声喊,愣了一愣。这语气,那么熟悉,这声音,却又陌生。他侧过脸一瞧,就笑了起来:“没规矩,怎么不好好叫人?”这小人儿上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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