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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明音-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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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儿说:“阿母是建康嫁过来的,说起来这事也同南梁关系不小。”说到这里他竟忍不住嗤地一笑。随即觉得自己失礼,抬手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子,收起笑意正经地说:“听说萧衍虔诚礼佛,几个儿子倒是很不争气。自从侯景之乱以来,他几个儿子之间争夺帝位的战争一直没有停过。去岁四月萧衍的第八子武陵王萧纪在成都自立为帝,八月率军东下,准备进攻驻守江陵的萧绎——也就是他的七兄长。十一月时萧绎亦在江陵称帝。今年春天——也就是阿母快要临盆的那段日子,萧绎写了国书给至尊,请求我们伐蜀相助。阿父当时就说,伐蜀取梁,在此一举。那时诸将皆有异议,认为蜀地偏远难行,难有胜算,只有尉迟迥认为萧纪举大军东去,蜀地空虚,正可趁虚而入。阿父便派他去蜀地了。这几日传来捷报,萧纪潼州刺史杨乾运以州投降,引了尉迟迥的军队往成都去了。”
啊,伐蜀取梁。他的野心更加蓬勃了。不仅是邺城和成都,就连建康,也是他的目标之一。目下是伐蜀,大概下一步就是取梁了。
“南梁的侯景之乱可平了么?”说到取梁,倒让我又想起这件事。
“是。萧衍死后侯景立太子萧纲为帝,是为简文帝。后来大统十七年八月,他又废了萧纲,自立为帝。去岁四月,梁将王僧辩攻下了建康。侯景东逃到胡豆洲被部将杀了。只是,王僧辩之后在台城亦大肆劫掠,听说景况更甚于侯景。建康只怕早已是满目疮痍,繁华不在了。”
建康被摧毁了,洛阳亦是一片萧瑟。如今这世间,只有长安还有安乐的景象。
毓儿小心翼翼:“我听说,阿母的娘家人亦在侯景之乱中”
听他提起,不由得伤感又无力:“听说只有我阿父因迁任江陵太守躲过一劫。”
“啊,那倒是不幸中的万幸。”毓儿感慨道。
我突然想到:“你阿父可是已经有了进攻江陵的想法?”
“这个”毓儿欲言又止,支吾片刻,说:“目前蜀地还未彻底平定,无人敢揣测阿父的想法。不过我私下里猜想,阿父既知道外祖父在江陵,想必也会顾及这层关系,不会赶尽杀绝。”
军国之事,不与妇人言。他谨守着本分,一字不漏。
在回去的路上,我的心里七上八下。如今这情势,若是在蜀地的战事不顺倒还好说,若是尉迟迥顺利攻下蜀地,那江陵就岌岌可危。
如今梁主萧绎和父亲俱在江陵,一旦交兵,若是宇文泰败了,顶多就是损兵折将。可是若梁败了,便是倾国之祸。父亲虽是一介书生,却也有文人的气节。当自己的女婿成了敌人,他又怎会向他乞饶?
第八十八章废帝二年(公元553年)- 秋()
我不明白一个人会对权力痴迷到什么样的程度。更无法想象一个三次舍身寺庙不愿为帝的人,竟有一群为了当一天的皇帝可以抛弃千秋功业的儿子。
萧纪一定是失去了理智。尉迟迥已经打到了成都,他却宁愿舍弃成都也要攻下江陵。军队里的蜀人人心思变。
到了七月,萧绎见时机成熟,便对萧纪发起了反攻。长江两岸十四城纷纷背弃萧纪,开城投降。萧纪在硖口的船上被萧绎的大将樊猛活捉,随即和他的儿子萧圆满一起被杀。
没过几天,萧绎宣布将萧绎以叛逆的名义在族谱上除名,改姓饕餮。
萧绎终于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他的兄弟都被他杀了,只有一个在襄阳依附着宇文泰的萧詧还活着。
他终于成了唯一的皇帝。
宇文泰也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汉中、益州全境尽入他手。
我每日遣眉生出去打听消息,得知萧绎一直留在江陵,似乎并没有还都建康的准备,只是遣王僧辩和陈霸先驻守建康和京口。
听说武昌太守朱买臣对萧绎说:“建康旧都,山陵所在;荆镇边疆,非王者之宅。”极力主张他还都建康。可是萧绎却认为建康凋残,江陵全盛,坚持要留都江陵,不愿东归。
他们都忘了,建康曾经有过怎样的繁华。他们都忘了,是谁让繁华的建康凋残。
我只是担心父亲。
然而宇文泰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听前来探望的觉儿偶尔说起,似乎这阵子在忙着内政的事情。
转眼到了十一月。这天眉生去街上买丝线,我独自在房里逗着已经八个多月大的玉珑玩。小孩子长得快,转眼间已经会口齿不清地唤“家家”了。
到了晌午,眉生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我一见她,寒冬腊月的,额头上竟沁着细细的汗珠,不禁诧异:“你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她喘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说:“夫人,不好了,太师刚才下朝的时候被人行刺了!现在外面乱成一团,到处在戒严!”
我的心猛的一跳,惊得拿在手中逗弄玉珑的小布偶也掉在了地上。
“是谁干的?他怎么样了?”
不敢去多想,怕一不小心,就想到最坏的结果。连想都不敢去想。
眉生气喘吁吁:“我不太清楚,是方才在街上突然就开始戒严,从皇宫到城外云阳宫一路都有侍卫把守,谁都不准通过。我是听路人私下议论,说是太师下朝的时候在宫门口遇刺了。其他的情况谁都不知道。”
如此语焉不详,怎知他安危?
我将玉珑放到眉生手上,自己抬脚便往外走。
眉生追在后面喊:“夫人要去哪里?”
我边走边说:“让他们赶快备好车,我要去云阳宫看看。”
可是一进入主街道便遇上了戒严。路两边都是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士兵,马车根本无法进入。车夫回过头来为难地说:“夫人,过不去了。要不要同他们说明身份,或许可以从大路直达云阳宫。”
我低头犹豫了一下。便是此刻对别人说出自己的身份,这种草木皆兵的时候,谁会信呢?节外生枝。
“你将车驾回去,我走着去。”我下了车。
“夫人。”车夫不放心,“您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可如何是好?要不回去调两个侍卫来跟着。”
“不必。”我心急如焚,转身就沿着路往云阳宫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人们都在议论纷纷,我听见有人压低着声音偷偷说,这次行刺是皇帝主使的。
“刚才你们都没看到,我却见到了,那从皇宫出来的马车的车壁上都渗出血来。宇文泰只怕凶多吉少。”
我一路听着,心惊胆战,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立刻飞过去看看他究竟如何。
等我走到云阳宫门口,已经斜阳西沉。
门口依旧有大夫提着诊箱进进出出,我想上前去,却胆怯了。
也许他并不愿在这个时候见到我。
可是我只想知道他的安危,只要有个人告诉我,他毫无大碍,我便可安心离去。
我一直在云阳宫外远远地徘徊,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看见随着夜幕降临,大夫一个一个都出来了。
个个表情严肃,令人心乱如麻。
这时门里出来一个人,远远朝我走过来。我一下进退两难,正在犹豫间,看清了来人是莫那娄管家。
他走近前,看清了我,惊道:“夫人怎么在这里?方才门前侍卫说有个妇人一直在外面徘徊,还怕是同刺客有关,便来禀报我了。怎么会是夫人?”
“他怎么样了?”我的心紧紧地提着,那弦一触即断。
莫那娄说:“伤在了肩上,并无大碍。太师这会儿外敷内服的药都用过了,正在休息。夫人放心吧。”
一颗心这才啪地掉落下来,砸得胸腔一阵生疼。
“是谁干的?”
“是尚书元烈。已被太师的侍卫当场斩杀。”
尚书元烈。他是当今皇帝元钦的叔父,这件事,大概同皇帝是脱不了干系的。
可是既已将他当场斩杀,也就是说宇文泰不愿再追究下去了。若是追究到了元钦的头上,又该如何?
见我发愣,莫那娄说:“夫人进去看看太师吧。”
我尴尬一笑。我这样步行匆匆前来,仪容不整,鬓发散乱,怎堪与他相见?
“知道他没什么大碍就行了。不用进去见他了。”我轻轻说。
“那夫人”莫那娄有些迟疑。
“我这就回去了。”说罢鼻子竟有些酸。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连关心他都要如此偷偷摸摸。我已这样卑微了!
莫那娄的表情有些难堪,又有些惋惜,说:“我遣辆车送夫人回去吧。这天都要黑了,离长安城还有些路程,您又孤身一人,只怕路上不安全。”
“不用了。”我转身就走,狼狈得只想快点逃遁。
走出去不远,一个人从后面追上来:“夫人!夫人慢走!”
我回过头,竟是纥奚东。他快步跑到我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说:“太师已经知道夫人来了。太师请夫人入云阳宫。”
我大为尴尬。怎么会让他知道我来了这里。
只得胡乱整理了两下鬓发,跟着纥奚东走了进去。
这是我第二次进云阳宫。那些庭院回廊都没有什么改变。只不过寒冬萧条,葱翠的植物都凋敝了。
纥奚东将我带到一间大殿门口,轻声说:“这是太师的寝殿,夫人进去吧。”说着伸手帮我推开紧闭的门。
我觉得心跳得很厉害。这样一个被他嫌恶的落魄的女人,竟连见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寝殿里空荡荡的,又大又旷,满室烛光摇曳,只有这些橘黄色的烛光填充着空旷的屋子。
我慢慢往里走,每走一步,都想转身退出去。他的身边,此时也许正围绕着那些年轻美丽的姬妾。我的出现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我转身欲逃——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明音。”
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柔的,沙哑的,疲累的。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转过身去,隐约见到那头远远地隔着一片白色的轻纱,他的声音是从那片白纱里面传出来的。
我抬手将眼泪擦掉,慢慢走了过去。
掀开那片白纱,里面是一张很大的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孤单地半倚在床头,神情无比冷清。
他的左肩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脸色也有些苍白。毕竟是老了,很难经受得起这样的伤害。
站在他面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他,手足无措。
他也抬眼看着我,不说话。
我不敢同他对视,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问:“你没事吧?”
他这才沉沉叹了口气,伸手来拉住我的手,说:“非要我有个三长两短,你才肯来看看我。”
我更加慌乱,不知他是何意,被他握住的手心拼命冒汗。
他却噗嗤一笑,将我拉着坐在床沿上,伸手抚着我散乱的鬓发说:“既来了怎么又想偷偷地走?若不是门口的侍卫认出你就让你这么走了,我还真以为你如此冷心冷肺,不问我死活了。”
我轻轻一笑。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肩上的纱布,问:“这是说的什么话。早上眉生出去买东西,匆匆忙忙回来同我说你遇刺了,我都吓坏了。——伤得严重么?”
他摇摇头:“皮外伤,未到筋骨,修养两天就好了。”
“可是至尊指使的?”
他的表情一下子阴郁下去:“人已经杀了,不说这事了。”
他是不愿多说了。他虽把持朝政多年,却也是兢兢业业为着元氏的天下多次出生入死,从未有不臣之心。然而从孝武帝到文帝再到当朝的皇帝,他们都忌惮他,寻着机会就想置他于死地。
才刚刚吞并蜀地,就又一次想要取他的性命。难免心寒。
当年如愿也同他说过,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他不开心,我也不痛快。久别之后,竟相对无言。我站起身:“你既无大碍,我就回去了。”
“明音。”他伸手拉住我。
正要开口说什么,却低头看着我的脚。
我低下头一看,立刻羞赧得无地自容。刚才一路步行赶来,鞋上沾满了泥土不说,那丝绸的鞋子又极不耐磨,此刻前面已经通开两只洞,连从那洞中伸出的白袜子上亦沾满了尘土。
我慌忙缩了缩脚,扯了扯裙子,狼狈地想把那双脚遮住。——可连裙裾都脏了,还破了几处。
宇文泰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瞧你,还像个小姑娘似的。这是去哪里野的,扑了一脚的泥。”
我赧然:“街上都戒严了,马车走不了,我只好步行过来。”
他听了,脸上的笑意隐退,默默看了我良久,说:“天色晚了,今晚别走了。留下来陪陪我。”
他受伤了,脆弱又孤单。
我点点头。
一大堆侍女簇拥着,服侍我洗完澡,换上簇新的衣裳和鞋,披着半干的长发又回到他的寝殿。
他端详着我,取笑说:“这便回复几分模样了。”
正说着话,寝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第八十九章废帝二年(公元553年)- 冬()
宇文泰不乐意此时被人打扰,不满地开口问:“谁啊?怎么不通报就进来了?”
那头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跑过来,欢喜地笑着:“真的是家家来了吗?”
宇文泰一听也笑了,从床上又坐直一些:“是祢罗突呀。”
邕儿跑进来,见到我,眼睛一亮,一下子扑在我身上,甜腻腻地撒娇:“真的是家家呀!”
宇文泰皱起眉:“都十岁了,怎么还往阿母身上腻?快点下来!”
邕儿吐了吐舌头,乖乖离开我,站到他面前问:“阿父伤好些了么?”
宇文泰一笑:“死不了。”
邕儿突然叹了口气:“真是伴君如伴虎,阿父为至尊殚精竭虑,至尊却要阿父的命。”
宇文泰问:“你听谁说的?”
邕儿说:“这还用听说?想想都明白了。阿父一直功高震主,元氏本来就如履薄冰。之前高氏又废君自立,至尊这是害怕自己也有这一天吧。”
宇文泰的表情讳莫如深,说:“好了,难得你阿母来了,不谈这些朝政之事。——你阿干呢?”
邕儿脸上那股子不和年龄的成熟气一扫而空,转眼那个甜腻欢快的孩子又回来了:“阿干在读书呢,说天色晚了,不敢来打扰父母,明早再来拜见阿母。”
宇文泰有些欣喜,对我说:“你不在这些日子,陀罗尼的功课颇有进益。他自己也聪慧好学,我觉得颇为欣慰。”
又伸手一捏邕儿的鼻子:“就是这个东西不成器,整日只知道玩耍和卖弄小聪明。”
邕儿不满地摇头甩开他的手,说:“邕儿才没有卖弄小聪明。是那些人都太笨了而已。邕儿也有用功读书啊,最近都在读六韬和太公兵法。”
宇文泰有些诧异,抬头看看我,又低头对他说:“你看得懂六韬?”
他这么诧异不奇怪。六韬相传是周代姜太公吕望所著,共六卷六十篇,从治国用人到战略兵法都有论述。太史公书中就评价它“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
而邕儿才不过十岁。
可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有多么令人震惊,睁着一双童真的眼睛看着他阿父说:“能看懂啊,而且受益颇深。”
宇文泰一笑,大概是不信他如此年幼竟能读懂六韬,有意要奚落他:“那阿父来考考你。若你面对一个很强大的敌人,你没有足够的力量能打败他,但又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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