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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明音-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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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离你”他生生吞下后面的话。事已至此,他不愿将此事连累到我。可是他的脸在一点点破碎,喉结上下游动,终于说:“你还是爱上了他。”

    他忽然像一只倦极欲眠的困兽,低低退守到他的角落。跳动的烛火给他的脸映上一片片阴影。这陷入爱情的男子,如今要如何自拔?他答应我的,都做了,终究是为了一个女人耗尽一生一世的心力。可是——

    温热的泪滑下脸颊,渐渐冰冷。

第五十六章 大统四年(公元538年)-秋() 
我挡在宇文泰身前,心里亦是绝望的。若早一些,我或可在这里牵住他的手,和他同生共死。但如今都晚了。究竟是造化弄人。

    一天天盼着,一步步算着,可老天只要轻轻一勾手指,一切都推翻了。光是笑自己蠢都够笑好多年。

    我仰脸看着他,轻轻说:“如愿,我腹中已有了他的骨肉。”

    风也静止了。时间也静止了。天上的流云也静止了。

    只有我脸上的泪,轻轻滑落下来,顺着下巴,到脖子,一直流到心里。

    他呆住了。他也呆住了。

    三尺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死一般的静默之后,他突然间凄凄一笑,越笑越厉害,越笑越大声,直至抑制不住,不可收拾。

    “真是你们的造化。”——

    忽然间蹲下身去,双手捂住脸,再不能言语。

    我的心如被无数的利刃胡乱捅入。我轻轻唤他:“如愿”

    他不动。若不是肩膀在颤,简直成了一尊姿态怪异的雕像。

    我忽然觉得肚子一阵剧痛,忍不住**:“我痛”

    他闻声一下子面色惨白,冲过来从宇文泰手中接过我。他几乎要将我的手捏碎,也许是想起了几年前的惨事。

    宇文泰也惊慌失措,竟问他:“她怎么了?”

    如愿抬起头对着他吼道:“快去找大夫!”

    宇文泰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我抬眼看着独孤公子那伤心的脸,泪水汩汩而下。紧紧抓住他的手,哭着对他说:“公子是我辜负了你忘了我吧。”

    他咬牙问:“为什么要这样?你明知我不在乎的我不会在乎”

    我紧紧闭上眼,心里一片黑暗,摇着头说:“我不想我的孩子没有亲生父亲。”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狠狠撕扯着我的四肢百骸。我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那么多孤寂的日子,那么多寒冷的夜,守在窗前独自看着天际的明月,想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可到末了,只一次孕中的呕吐感,便将这些日夜的苦守和渴望都轻易击垮了。

    连这腹中尚未成形的孩子,也来摧折我们的爱情。

    到末了,只剩下这个简单的愿望,我的孩子要有亲生父亲。

    从此后,月盈月缺,再和我无关了。

    他的脸上浮出掩饰不住的哀痛,皱着眉,英俊的脸痛苦地扭曲着,紧紧抓住我的手不说话。

    腹中疼痛稍减。我努力睁着眼睛看他,心里翻滚的都是苦涩。

    何以走到这一步?

    我轻轻说:“公子,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嘴角扯起一丝苦涩冰冷的笑意,摇着头,低低说道:“别说了。别再说了。”

    这时大夫跟着宇文泰匆匆进来,一见这情形,低头草草行了一礼,说:“骠骑将军也在这里啊。还是先请回避吧。在下要为夫人诊脉。”

    如愿松开我,捡起地上的剑,成一个失败者,拖着剑,拖着步子,拖着他自己的灵魂,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走出去。他走一步,我心上一个洞,他走一步,我心上一个洞。

    直到千疮百孔,再挽救不得。

    这夜,除了风有些大,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夫给我把了脉,扎了几针,说:“夫人有些动了胎气。好在孩子已经保住了,还请夫人多多休息,不能再受颠簸。在下开几帖药,要给夫人按时服用。”

    这夜狂风大作。我神思枯竭,软软倒在宇文泰的怀中。

    他紧抱着我,坐在榻上,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了,说:“知道自己有身孕为什么瞒着我?”

    “放过他。”我轻轻说,“都是因为我。是我的错。求你放过他。”

    他重重叹了口气,苦笑一声,说:“他还真的想杀我。”

    他将手放在我的小腹上,说:“你是因着有了孩子回来的,还是为我?”

    我沉默半晌,假设我未怀孕,会不会回来挡在他身前?我不知,我爱的是如愿啊!我信誓旦旦同他说过,我这一生,只会爱他一个。

    没发生的事,如何假设?

    只是因为有了新的生命,只是因为在那一瞬间,我想要这个新的生命。便如天下所有平凡母亲一般心思。他是不是我的夫君?不及分辨。他是不是我爱的男人?无暇顾及。但是,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一切的爱恨,一切的痛苦和不甘。那旷世而庞大的熊熊燃烧的爱情,都因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灰飞烟灭。

    我藏起心事,轻轻说:“我不想你死。”

    敏感地觉察到他松了口气。也不知是真的信了,还是迫着自己相信。他抚着我的头发,说:“明音,我觉得很欢喜。不光是因为我们有了孩子。我真的很欢喜。”

    夜色渐渐隐没在天际泛起的霞光中。

    宇文泰一直在床边守着他疲倦不堪的妻子,和她腹中那块刚刚凝成不久的血肉。

    也许这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了不起的守望。他的血肉,竟孕育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

    他赢了。

    我和如愿都输了。因着这个孩子,我们惨败到底,一无所有。

    我闭着眼,听着他呼吸的声音。然而我终于信了,他是那样爱我。在得知被我背叛的那一刻,他心如死灰,生念全无。

    在这一刻,我忽然很感动。

    终究因为一个孩子,我们再也无法分开了。

    到了天明,宇文泰又跨马出战。

    这一天高欢大败北遁,宇文泰临阵斩杀了高敖曹和李猛,俘获甲兵一万五千余人。据说战后飘在河上的尸体数以万计,惨不忍睹。

    本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之势,也不知是不是命数,到了下午,忽然起了大雾。因军阵庞大,在雾中无法前后相顾,彼此失散,一众战将在阵中被浓雾分隔,无法相顾,又找不到皇帝和宇文泰之所在,只能弃卒先归。

    之后洛阳失守,宇文泰经过这几天的事情,也失了战心,便宣布班师了。

    河桥之战便是这么个不胜不败的古怪结局。

    然而宇文泰和众人都没想到,后方乱了。

    及到弘农,长安传来消息,之前大军倾巢而出,关中兵少,前几年虏获的那些散落在民间的东魏士卒趁着长安空虚,举兵谋反了。

    这是出发前宇文护提醒过宇文泰的事情。

    宇文泰连忙派出李虎前去剿杀。大军都屯在弘农观望。

    可几天之后,传来了李虎和众公卿带着太子躲避到渭北的消息。

    宇文泰大怒。他的后方,长安,竟然沦陷了。这天半夜回营,脸色黑沉沉的,山雨欲来。

    我问他:“长安如今怎么样?”

    他眉头皱着,仿佛再也展不开了。那双颊的颧骨高耸着,脸上一片片的阴影,没有一点好的迹象。

    他说:“太子已离朝避祸,公卿大臣们也都纷纷出城去了。如今关中震恐,百姓相剽劫。听说,景况很惨。沙苑的降将赵青雀和雍州的一个叫于伏德的游民造反了。青雀占据了长安子城,于伏德占领了咸阳,和咸阳太守慕容思庆领着降卒拒我还朝大师。如今长安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抗拒青雀,候骑说,每日接战不止。”

    我忽然想起长安的丞相府,惊道:“姚阿姊和毓儿还在长安”

    见他脸色越来越黑,我不敢再往下说。

    虽说丞相府有不少看家护院的家丁,但是能不能挡得住那些反叛的士卒和流民?

    毓儿还小,姚阿姊又只是个妇道人家。若是变故真的波及到了丞相府,他们该怎么办?

    还有金罗。他的府中,也只有郭氏带着金罗两个人。如今又怎么样了?

    我不敢往下想。

    许是我愁容满面,令得宇文泰担忧。他抓过我的手,轻声安慰说:“别担心这些事。你如今照顾好自己就行。皇上已经命我前往征讨,我们明天就一起去长安。但你要乖乖听话,护好我们的孩子。不然,我就遣萨保直接送你去东雍州了。”

    大军不日就到了长安城下。众将都有家小留在长安。此刻也都心急如焚。

    豁出命去的半生戎马,也不过是为这一家一院。如今陷入敌手生死未卜,眼看半生辛劳将付流水,怎能平心静气?

    这天,大军屯于长安城外,四面将长安围得水泄不通。宇文泰遣宇文护袭取咸阳1,然后南渡渭河与大军相会。

    宇文泰一直很重视宇文护,多年来着力培养。近年来更是时常委以重托。他曾对我说,若是将来毓儿,或是他其他的儿子能够像宇文护这样优秀,他也就心满意足可以放心托付了。

    有时我忍不住怜惜宇文泰。人人都道他时机正好,年少得志,谁又晓得年少闯荡的辛酸和艰险。谁又明白眼看着父兄一个接一个殒命的悲痛和恐惧。

    世道的险恶,从不因为一个人年纪尚轻就轻减分毫。

    总欺少年穷。

    他不光要保全自己,还要照顾一众侄子,悉心培养他们。其实算起来,他比宇文导也只年长六岁而已。

    可是他却那么强大。一肩扛着家族的荣辱,一肩扛着天下的兴衰。他逼着自己那么强大。

    他从不同我说这些,然而我总是会在某个莫名的时候,感受到他身上突如其来的沉默和寒意。一瞬间,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注释:

    1周书记载袭取咸阳的是宇文护的二兄宇文导(511-554)。本文为避免太多人物出现而改为宇文护。

第五十七章 大统四年(公元538年)-秋() 
这夜突然狂风大作。剧烈的风刮得帐篷哗哗作响。

    宇文泰睡在我身边,将我紧紧揽在臂间。

    我的胃中翻江倒海,一阵阵呕吐感汹涌而来。

    他轻拍着我的胸口,问:“睡不着?这么难受吗?”

    我推开他的手,吐了口难耐的浊气,说:“姚阿姊不是生过孩子么?难道你不知道?”

    他突然沉默下去,半晌,说:“那时候我哪有心思管她。都是她自己过来的。”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个时候,提起姚氏,无疑让他本已糟透的心情雪上加霜。

    其实我一直在揣测,他对姚氏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无疑他是关心姚氏的,他很在意她。可若说那是爱情,却又不是。

    难道是爱情吗?那他为什么又把所有的宠爱和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

    这时外面侍从轻声说:“丞相还醒着么?”

    “什么事?”他坐起身。

    “有长安城的百姓开了城门,结队出迎丞相大军。现在几个长者正在帐外求见丞相。”

    他一听便说:“我马上就来。”

    我也起身。他回头一看,说:“你起来做什么?”

    “我要同你一起去。”

    他走过来按住我的肩膀,语气中有些不满:“这样的黑天,外面风又大,你怀着身孕,一起去做什么?”

    我低低说:“也许有人知道府中的消息”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看得我直有些心虚,也不知为什么,像做错了事情一样,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多披件衣裳。”

    外面候着十来个老者,都须发尽白,垂垂朽矣。为首的那个拄着一支竹节拐杖,背拱得像一座桥,一双眼睛眯得几乎要睁不开了。脸上皱巴巴的,又糙又黄,像风干的猪肚。

    一见到宇文泰,他们立刻颤颤巍巍要下跪,被宇文泰上前一把扶住,说:“老先生不必行此大礼。”

    那为首的老者努力抬着头,睁着眼睛看宇文泰,嘴唇颤抖着,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不意今日复得见公!”

    言毕,一皆人等都老泪纵横。

    宇文泰说:“是宇文泰思虑不周,关中未留兵看守,以致关中百姓蒙难。是宇文泰的过失。”

    为首的老者摇着头说:“长安贼寇为乱,百姓苦不堪言啊!如今丞相大军回来了就好了,好了!”

    我心急如焚,上前一步,本欲开口询问相府的情况,却被宇文泰暗下一把拉住手。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只得沉默不语。

    这种境况下,若他们主动提起也罢了。但自己开口询问相府的情况,岂不显得私心过重?他不愿落下这样的声名。虽然他自己也忧心忡忡,但只能死死隐忍。

    他一夜未眠。夜的微光雕刻着他的轮廓,那么静默,寂寂无声。

    宇文护没有让宇文泰失望。没过两日,咸阳便传来捷报。慕容思庆临阵被斩,于伏德也被生擒。他马不停蹄率军渡河来和宇文泰会合。

    接下来没几天,大军便攻陷了长安子城,杀了赵青雀,平定了叛军。

    回师短短数日,宇文泰平定了关中。

    大军迎着皇帝回了长安。宇文泰下令诸将各自回府安抚家人。我们也急急忙忙回府了。

    可家中只有遍地家丁的尸体,已人去楼空。

    聆音苑也被搜掠一空。婚礼前宇文泰特意派人送到建康的金奔马也不见了。

    我慌忙打开奁妆台最下面的暗格,见到那枚红绳系着的菩提子还在。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宇文泰脸色惨白,下令在全城四处搜寻姚氏和毓儿的下落。

    过了半日,有军士来报,说是发现了出征将军的家小都躲在一处荒废的田庄内。

    宇文泰怕我担心,连忙带着我赶过去。

    那处田庄早已破败。满眼只是些残垣断壁。

    我们是最先找到那里的。里面静悄悄没有一丝声音。我进去四下寻找,口中唤着:“毓儿!姚阿姊!毓儿!”

    四周只有破败的断墙残瓦,和积满灰沉散落一地的家具。

    我回头看向宇文泰,手足无措。

    这时不远处的一堆发霉的草垛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宇文泰连忙唤士兵:“快去看看!那里有人!”

    几个士兵立刻冲过去,奋力扒开湿霉的干草。

    后面传来了孩子的哭声。但很快变成了呜咽声,似被捂住了嘴。

    我连忙走过去,待到草堆都清理干净,我见到了郭氏和金罗。

    郭氏侧对着我们,缩着肩膀低着头,将金罗死死抱在怀中,一手紧紧捂住她的嘴。

    “金罗!”我心如刀绞。

    她从小就被千娇万宠地捧在手心里,什么好的都堆在她面前。她何时经历过这样的恐惧和磨难。

    金罗透过郭氏臂膀间的缝隙看向我。那双眼睛充满了恐惧,继而盈满了泪水,使劲推开郭氏的手,哭道:“家家!”

    郭氏这才颤抖着身子慢慢抬起头来,一见到我们,顿时也泪流满面:“丞相,夫人!你们可算回来了!”

    她满面尘土,蓬头垢面,神情憔悴,也不知带着金罗在这里躲了多久。

    金罗一下子挣开她的手扑倒我身上,放声大哭:“家家!家家!!”

    气氛凝住了。

    郭氏一把将她拉过去,说:“金罗又叫错人了。上次不是说好了吗?”又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挤出一个尴尬的笑:“丞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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