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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曌-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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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绣鞋很快便被地上的雨水濡湿,贤玥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圄纹暗袍。
沁泉廊以荔枝木而筑,环着诺大的人造暖池而建,蜿蜒不绝,延绵且长。虽已入秋,池中朵朵娇柔白莲却盛放将好。烟雨如丝,更显廊内幽静万分。而廊外大片大片的绯色木芙蓉吐花展瓣,悄无声息地遮蔽着廊中的百般光景。
雨似乎变大了些,贤玥握紧手中的油纸乌伞,小心翼翼地绕过入廊小径。幸得往日她曾和泽珉与挽歌在这里躲过迷藏,所以即便此刻也不会觉着路生。她伫立远处思量片刻,终于探上了个隐蔽的位置,于是她悄然走近了一片芬芳馥郁的花木丛中,偷偷地凑上了小脑袋。
天哪,廊内东侧,果然有个颀长而熟悉的身影……
贤玥只见他身着青色素袍,长身玉立,墨发未绾,如瀑披肩,俊容自是美傲出尘。在夜色的暗影中,他倚在冰凉的廊柱上,静静地抱着一把四尺之长的桐木瑶琴。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细密的雨丝早已淋湿了他的半边肩膀。可他却不以为意,甚至不曾垂首去看一眼。他只是静静望着眼前的落雨,眸中蕴满沉静,无悲无喜,仿佛早已没有丝毫的期待。
此情此景,望之竟恍如一幅让人见之心碎的唯美画卷。
今日,他终于记得要教她弹琴了吗?
贤玥鼻头泛酸,此刻就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想要释放出来,可她却又没法发作分毫。
电光朝露中,她想自己约莫是喜欢上了寂泽修。
不知是在协心湖畔他逗她学琴之时,还是在明廊上他唤她跟上的那刻,亦或是昨日,他唤人为她寻来了市井街坊中琳琅满目的吃食……
可为什么,为什么又偏偏是是寂泽修?
贤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怪异地躲在花木丛中窥探着他,她想挺直背脊、光明正大地走上廊中,鼓起勇气地去正视他。她想拉拉他那犹盈暗香的宽大袖摆,把如今自己心内的一切想法都统统倾诉。
她多想就这么任性一回,可却没有办法……
为什么会这样呢?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雨意空濛中,他就那样俊逸平和地站在那里,恰好是她来时心内隐隐期许的模样,可她却再也不能上前半步。
贤玥从未有过此刻般的挫败感,从小到大除了父母总是让她一眛地顺着韵诗,她也并未有过多少失意之事。若非今日姨母的肃意警醒,她或许还未意识到自己对他已然动心。
寂泽修的话语向来不多,平日里又素爱冷着一张脸,就连笑起来神色都是淡淡的,与平日里和颜宽色的寂泽郇相比,自是大相庭径。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淡漠孤傲、脾气与她颇为肖似的人,却能不动声色地候着她、耐着她,就连她随意提过的话语也会悉心地记在心上……
可同样是这个人,日后亦会攀上帝国的权力顶峰,成为这万里江山的主人,并坐拥着世上无数的闭月婵娟。
这都是她先前从未料到的事情,可却又是她如今不得不知晓的事实。
而姨母这些年看她长大,对她的心性亦然纯熟于心。其实今日在霞光殿中,姨母句句所言尽然。她生性喜静无争,就算对寂泽修心存牵绊,她也不愿将自己日后数十载都人生都置于尔虞我诈、水深火热的斗争之中……
夜风凄清,潇潇暮雨潸然无止,贤玥紧握着乌木伞柄的一双玉手已然麻木,眸中似能映明苍生万物的的清亮容光亦已逝去无踪。隔着香远益清的万千花木,她朝着东侧若隐若现的长廊淡然一笑,随即决然转身、垂眸而去。
此后任凭心内再多波澜,都将恍若玉落深潭,再无显现之际。
会意()
午后细雨稍止,庭院却犹蕴着一番雾气。因着内室无须侍候,花茵正惬意地捧着绣框倚在花厅旁的海棠挂落下。
绣框中的丝罗之上,一对活灵活现的蓝翅豆娘轮廓已成。
绢上所绣针脚,亦是百般精巧。
花茵唇畔轻扬,酒靥微显。想到四五日后便能随着表小姐一齐出宫,心内自是激动一片。入宫五载,她已有上千个日夜未见过家中的母亲弟妹了。此刻一想到不日便能与他们再度相聚,她心下便有着怎也按耐不住的雀跃。
表小姐当真是菩萨派来的好人!
想到此处,花茵眉眼含笑地望向对面门缝微敞的内室。但不过须臾,她那明媚娇憨的笑容便一分分地淡了下去。
这几日,表小姐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她日以继夜地站在条案前作画,除了偶尔唤人进来换水,几乎未多说过一句话。且她亦不欲人探视,那五殿下不知已被自己前前后后拦下了多少回。若非提醒,花茵真是担心她会连早晚膳都忘了吃!
花茵心下一个激灵,忽然想起几日前黄昏在韵琴斋中见到表小姐与四殿下的画面。
因着表小姐在宫中极少走动,此前花茵便未料到他们二人竟是相识一场。可那日只是惊鸿一瞥,她当下便知这二人实则渊源匪浅。
不过,表小姐和四殿下站在一起倒真是好看呢,就有如那匠人笔下栩栩如生的画卷似的,远远瞧着,都让人有些自惭形秽……
想到此处,花茵轻若细蚊般的叹了口气。
青墙之外的卵石小径上忽然传来了些许细碎的脚步声,花茵几乎下意识地以为又是五殿下闯了过来。她急忙地将手中的绣框搁置身旁花几一侧,提起裙摆几步便奔至框景外的庭院中。
但抬眼一见来人,别说是她,连守门的两个小内侍亦是面面相觑犯了难。
原领这一众来人的并不是平日里笑嘻嘻的五殿下寂泽珉,而是平日里甚少得以相瞻的三殿下寂泽郇与素来古灵精怪八公主寂挽歌。
花茵一时伫立庭中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挽歌倒是没架子,上前便熟络地拍了拍她的肩,“听说我哥这几日总来这儿捣乱,可真是辛苦你们啦!”
花茵闻言,忙忙垂首一笑,“没有没有,公主言重了。”
可八公主说五殿下前来捣乱,其实倒也是差不离的。近来几日,那位祖宗总是寻着各种缘由要见表小姐一面,可表小姐却下定了心似的不愿见他。花茵最初当他只是探探罢了,可不想到后来便开始软磨硬泡,昨日午后更是在花厅旁絮絮叨叨了一个多时辰方才作罢。那功夫,当真是磨得连她的耳根子都得疼了……
于是未待花茵缓过神来,挽歌小手一挥,挽着泽郇便得意洋洋地迈入了庭院。
今日挽歌身着件新置的鹅黄色云烟裙,衣领袖摆处皆用银丝线勾着朵朵式样精美的祥云。虽颈中戴着一串犹如婴孩拳般大小的翡翠坠子,但也难压她半分灵巧之气。挽歌顾盼间自是明眸皓齿,粉腮若桃,踮起脚尖便直接凑至泽郇耳旁低语道,“到底还是咱们三哥面子大,方才都把花茵给看痴了!”
日光氤氲,淡薄且朦胧的柔光下,泽郇的笑容温醇得恍如稀世佳酿。
“也就数挽挽最机灵……”
“那是当然!”
正当兄妹二人谈笑朗朗地越过竹门框景,青石阶上虚掩着的檀木花门却忽然打开。不过片刻,一袭兰色霓裳的贤玥便随之翩然而出,眉如翠羽,肌若白雪,神色清冷得犹如冰下奔流不息的潺潺泉水。
“玥姐姐,”挽歌娇笑颜开,一双剪水杏眸中蕴满了欣喜,几步便跳上前环过贤玥白皙光滑的颈脖,“我可是几日都未曾见着你了呢!”
贤玥安慰似的抚了抚挽歌的背脊,继而笑容淡然地转脸望向泽郇,“三殿下也来了。”
“正好路过这里,便想着过来看看。”泽郇浅笑回望,几日未见,眼前少女的身姿似又清减了不少,于是他不住地又加上了一句,“这几日季节交替,你要多注意些身子才是。”
“多谢三殿下关心。”
挽歌饶有趣地望着葱葱茏笼的桂树下三哥与玥姐姐的你来我往,心内顿觉自己今日此举真可谓是机智有勇。于是她悄悄地清了清嗓子,继而佯装失措道,“哎呀,忽然想起我今日还答应了陪泠霜去御花园中放风筝呢。不行不行,这会儿我得先走一步了,玥姐姐你们慢聊哦!”
言毕挽歌窃喜开溜,路过框景旁还不忘顺走了正欲开口的花茵。
日照满庭,一室静谧,丹桂树旁的芳香溢溢。
明明是这般幽静的场景,贤玥却忽然有些想发笑,她和寂泽郇的每次独处似乎都是这般令她措不及防。此时的她不是不尴尬,但她却更怕在他看出来她此刻心内的窘迫。
“几日不见,你似乎瘦了些
。”
秋日的温风微微掀起着泽郇犹带淡香的衣袍,他如漆般的墨发仅用月色的发带而束,随风轻拂,仿佛随时都会融入淡薄的雾色之中,不复存在。
贤玥莞尔一笑,“三殿下想了这么久,我还当您是想要夸我。”
“若你爱听,我日后天天夸你便是。”泽郇唇畔轻扬,脉脉如水般的双眸中似是蕴着些许难能的欣喜,“那一日在疏影阁中,你和五弟匆匆而去,我便由此记挂了好几日……”
贤玥垂眸微怔,复而神色稍敛、略带歉意声道,“那日我身子忽感不适,却是唐突了殿下。”
“只要如今你没事,我怎样自是无妨。”
轻柔低沉之声自耳畔边缓缓响起,犹如一阵微风划开贤玥平滑如镜的心湖。她紧握着方才从袖中悄悄取出的脂玉鼻烟壶,话至如此,便是孩童亦明白语中之意了。
见贤玥垂首不答,泽郇浮于唇畔的笑容似是淡了一分。但停顿良久后,他再度温和启声道,“不知自何时起,纳兰小姐于我而言便是如此特别。虽然未能日日相见,但每当我看到了一副稀世字画,便想与你一同观赏;当我看到清晨中园林里绽放出第一朵鲜花,便想与你一共分享……”
贤玥素来沉静而鲜有波澜的小脸之中忽然显现出了一种奇异的情绪,似是裹于心中的那一层丝罗骤然被捅破,而那一直蕴含其中的种种情绪顿时便倾泻而出。可是不论一时间心内晃过了多少波澜层叠,当她脑中闪现出幽幽雨夜中那个高大而孤单的身影那刻,所有混乱且纷杂的情绪都慢慢地冷却消退……
远处似有丝竹之声逐渐传来,在久久的凝望过后,贤玥深吸了一口气,终而语调清冷地缓缓声道,“谢谢。”
寂泽郇的身躯却忽而一震,心内顿时涌过万千情绪。
此刻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他不是没有料到过,但他却又是那样地想要试一试。若是连试都没有,面对着日后跌宕起伏,他又如何能做到心之无悔无怨呢?
庭院中一时寂静如海,薄雾缭绕的天色似乎亦黯上了几分。
伤怀()
自午后泽郇从庭中离去,贤玥便一人怔坐在石凳上好几个时辰。虽婉拒了三殿下的心意,可她总觉着自己的一颗心就像那游荡在水上的浮萍,因着无法沉下去,亦无法脱离上岸,所以很是浮躁。
寂泽郇玉树临风、温文尔雅,似是她先前一直笃定自己将会喜欢的模样……
暮色深沉,微风渐凉。贤玥静坐在庭中的忽然觉着有些冷,便想要直起身来,不想整个人骤然没了半分力气。她轻叹一声,沮丧地弯下腰来,锤了锤自己那早已冷到发麻的双腿。
良久,她慢慢直起身来,继而便往框景外的院门处走去。庭外的样式精巧的毕方铜灯不知何时已被全全点燃,簇簇火烛正莹莹地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贤玥一时怔然地望着那些雀跃的小火苗,恍惚间顿时意识到了些什么。
这次回府,想必日后姨母大抵不会让她再来了。而这傲立于寒寂城东侧的堂皇宫殿,或许也是她最后一次留驻了。
贤玥沉静的目光忽而透出一抹黑白分明的清冽来,心内却顿时有些发闷,似乎在感受到自己在这份莫名上涌的情绪中丢掉了些什么。
酉时三刻,霞光殿上下早已一片通明,长廊外的青铜貔貅角铃亦随风叮铃作响,穿戴工整的宫人们则恭顺地候在门口待着里头的传唤。
正殿外东南侧诺大的玉兰树下,贤玥顿住脚步定下心神,方才启步上前。
守于殿外汉白玉廊上为首的女官眼见庭中有人走近,遂之定睛一望,方才发现原是近日在重华宫内甚少走动的纳兰表小姐来了。
她眉目一舒,唇畔顿时扬起了抹温柔的笑意,侧身便迈下石阶迎了过去,“表小姐,您来了!”
贤玥点头浅笑,“穗春姑姑。”
处事悉心的穗春素来喜欢这位性子恬淡不争的表小姐,亲热地揽过她的手后便回身将她往殿内带去,“娘娘刚从佛堂念完经回来,晚膳方才摆上,您要不要跟着一同用些?”
“好,如此便劳烦姑姑了。”
“好孩子,这能有什么劳烦的!”
穗春将贤玥引入殿中,与半夏会意地一点头,便又悄然地退了出去。沐曼嫣自然注意到了贤玥的到来,她轻轻地放下汤匙,抬手便示意贤玥过去。许是刚从佛堂回来,她今日的一袭衣饰很是朴素,别致的矮髻上仅以几支式样素净的藏银钗子为衬。但她此刻的神色却极为温柔,举止间的端容仪态亦未被这一身的简单衣饰掩盖半分。
半夏将贤玥引至主座左侧的花梨木凳旁,一旁侍候着的迎冬早已为她添上了一副模样考究的青瓷碗筷。贤玥方才垂首坐稳,沐曼嫣一双温暖细滑的柔荑登时便握了上来。
“听说这几日你攻于作画、不愿出门,姨母便没唤人让你过来。”
贤玥的一双美眸中顿时恍过几分惘然,但不过一瞬,她便回过神来定睛抬眸道,“姨母,其实我今晚过来,是有些话想和您说。”
“傻孩子,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便是了。”
虽是温柔十分的语气,但沐曼嫣言语中的神色却是微敛,抬手便遣退了殿内侍候着的一众宫人。
宫人们的动作亦利落十分,待诺大的镀银殿门再度阖上之时,款款之声复而响起。
“姨母,您是知道的,泽珉自小便喜爱各般武艺,尤其钟情于拳术枪法。可如今宫内的皇子教习重文不重武,整天督促着他学习的便是文理书画。泽珉素来无意于这些,但也因着应付这些而无法潜心修习于武术。我这次来,便是想请您思虑一番,看看能否遂了他那长久以来的心愿……”
沐曼嫣边听边微笑地替贤玥盛过一碗温热的燕窝银耳羹,“你们倒是姐弟同心,这几日方才听得穗春说你俩闹了些矛盾,如此看来原又是玩闹一场。”
贤玥见她引开话题,心下不禁疑惑地追声道,“姨母?”
望着眼前秀丽少女那略带急切的神色,沐曼嫣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瓷碗,终于略带无奈的失笑声道,“我自然知道他的天赋如何,可我却断断不能由他堂而皇之地修习于此……”
贤玥闻言,心底骤然一凉,整个人顿时没了一半把握。
殿内宁和的茉莉香气渐浓,沐曼嫣却见贤玥垂眸间神色颓然,她心下多有不忍,继而温柔地将方才盛好的温热羹汤递至她的眼前。不想下一秒,面色怅然的少女却犹带不甘地再度启声道,“姨母,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望着少女那犹若冰雪般坚毅的眼神,衣饰素雅的中年美妇终而轻叹一声,神色亦在不觉之中凝重起来,“越是平静无波的庄严之处,越是远没世人看起来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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