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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差-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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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
“恩?”
“诺贝尔奖金授予您?”
“也许吧,可是今年有些候选人有很大获奖的可能性。”
“为什么?”
“因为他们写出了伟大的作品。”
“还有另外那些信呢?”
“我过一会再读。”诗人轻声说道。
“啊!”
马里奥预感到谈话已临近尾声,呆在那儿出神,就象这位他所敬爱的和唯一的客户有时走神一样,他呆立在那儿愣神良久,诗人不得不问:
“你在那儿想什么?”
“我在想另外那些信里说的事情,是情书吗?”
身材魁梧的诗人咳嗽了几声。
“看你说的!我已经结婚了,可别让玛蒂尔德听到你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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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唐·巴勃罗。”
聂鲁达开始摸衣兜,他抽出一张超出一般面额的纸币。邮递员说声谢谢,他完全不为小费的数目感到惊喜,却为眼下急促的告辞而格外伤心。悲伤几乎达到了使他无法动弹的可怕地步。已经准备走进家门的诗人不得不对他明显留露出的怅惘的神色表示关切:
“你怎么了?”
“唐·巴勃罗?”
“你直挺挺地站在这儿,象根电线杆。”
马里奥扭过头来,注视着诗人的双眼:
“象根长矛戳在这儿?”(聂鲁达诗句,译者注)
“不,象国际象棋的‘车’定在这里?”
“比磁猫还要老实?”(聂鲁达诗句,译者注)
聂鲁达松开了大门的拉手,他捋捋胡须。
“马里奥·赫梅内斯,除了《元素的颂歌》,我还有好得多的书,你把那本书中的所有比喻和象征搬出来对付我是不公正的。”
“唐·巴勃罗?”
“好小子!都是比喻!”
“比喻是怎么回事?”
诗人的一只手搭在年轻人的肩膀上。
“我来给你讲一讲,让你大致有个谱,‘比喻’就是用另外一种东西来对比形容一样东西的说话方式。”
“您给我举个例子。”
聂鲁达看看手表,叹了口气。
“好吧,当你说‘天在流泪’时,你想说的是什么意思?”
“多容易呀,那就是在下雨呗!嘿!”
“好了,这就是比喻。”
“那为什么一个既是如此简单的东西,又要把它说得那么复杂呢?”
“名称本身与‘简单’或‘复杂’毫无关系,据你看来,一个会飞的小东西不应当拥有一个长长的名字,如‘蝴蝶’,(mariposa;即蝴蝶,在西班牙语中是个多音节词,译者)你想想,‘大象’这个词的音节和‘蝴蝶’的一样多,而大象要比蝴蝶庞大得多,又不会飞。”聂鲁达说完这句话时已精疲力竭,他又用余下的一点力气热心地给马里奥指出了通往小海湾的方向,而这时邮递员马里奥竟敢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邮差3(2)
“真带劲!我愿意成为诗人!”
“好样的!所有的智利人都是诗人,可是,你还是当邮递员更出风头,至少你走很多路,可以不发胖。智利所有的诗人都是大胖子。”
聂鲁达再次握住了大门的把手。正当他要走进房间的时候,马里奥盯着一只几乎看不清的飞翔着的小鸟儿自语道:
“要是我能成为诗人,我就能说出我想说的一切话了。”
“你想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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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呀,问题就在这儿,正因为我不是诗人我说不出来。”
诗人的眉头皱到鼻中隔上方。
“马里奥?”
“唐·巴勃罗?”
“我要道别,关上大门了。”
“好的,唐·巴勃罗。”
“明天见!”
“明天见!”
聂鲁达的目光停留在余下的信件上,过了一会儿,他又打开了大门。邮递员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他在琢磨云彩。诗人走进他的身旁,用一个手指弹了一下他的肩头,邮递员没有改变姿势,他看看诗人。
“我又打开了门,因为我猜到你还在这儿。”
“我在这儿思考。”
聂鲁达用手指头捏住邮递员胳膊的肘部,并牢牢地把他拉到路灯旁,自行车就停放在这里。
“你要坐下来思考吗?如果你想成为诗人,你就从边走路边思考开始吧,也许你和约翰·韦恩(美国著名演员,译者)一样,不能做到边走路边吃口香糖?现在你沿着小路直奔小海湾,你在观察大海的同时,会想出很多比喻来。”
“您给我举个例子。”
“你看这首诗,‘这儿是岛上,有大海洋,多麽大的海洋,她每时每刻从自身冒出来,她说是的、不是、不是,她说是的,是蓝色、是泡沫、是疾驰,她说不是、不是,她不能平静。我是大海洋,她反复撞击着一块石头,却没能说服它。伸出七条绿色的舌头,七只绿色的老虎,七条绿色的狗,七片绿色的海洋,她流遍岩石,亲吻着岩石,打湿了岩石,敲打着自己的胸膛,反复吟诵着自己的名字’。”他满意地停顿了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奇怪。”
“‘奇怪?’你是个多么严厉的评论家!”
“不,唐·巴勃罗,奇怪的不是诗歌,奇怪的是您在朗诵这首诗歌时,我的感觉很奇特。”
“亲爱的马里奥·赫梅内斯,你是不是弄懂了一点,因为我可没有闲情逸致整个上午跟你在这儿聊天。”
“怎么跟您说那种感觉呢?当您念这首诗时,那些词儿从这儿蹦到那儿。”
“那么,就象大海一样。”
“对,是这样,就象大海一样运动。”
“这就是韵律。”
“我的感觉非常奇特,因为词儿蹦来蹦去的跳动,,让我感到头晕。”
“你头晕了。”
“可不!我象一只小船,在您的词语中颠簸。”
诗人的眼睑慢慢地睁大了。
“就象一只小船在我的词语中颠簸。”
“对啊!”
“你知道你说出的是什么?马里奥?”
“什么?”
“一个比喻。”
“那不算数,因为完全是偶然想出的。”
“没有一个比喻的形象不是偶然想出来的,孩子。”
马里奥把手放在胸前,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这剧烈的跳动已冲到舌尖上,极力要从牙齿中迸发出来,他停下脚步,用一个手指非常不适宜地在离他这位十分荣耀的客户的鼻子仅只几厘米的高度比划着,说道:
“您认为所有人,我是说..所有人,用刮风、大海、树木、高山、火焰、动物、房屋、沙漠、下雨……”
“……现在你可以说‘等等’。”
“……所有的等等,等等,您认整个世界的东西都可以用来做比喻吗?”
聂鲁达张着大嘴,他那结实的大下巴似乎要从脸上掉下来。
邮差3(3)
“我给您提的问题都是傻话吧,唐·巴勃罗。”
“不!哪里!不!”
“问题是您的表情这么奇怪。”
“不,其实我正在思考。”
他伸出巴掌,象是在驱赶一缕烟雾,提了一下软沓沓的裤子,用食指戳到年轻人的胸膛上说:
“这样吧,马里奥,我们来个协议,现在我去厨房,放点阿斯匹林药片摊个蛋饼,(诗人感到头疼了,译者)以便思考你的问题,明天把我的意见告诉你。”
“真的?唐·巴勃罗。”
“对!当然了,一言为定,明天见。”
他朝着家门走去,到了门口,他靠在木门上,慢吞吞地把双臂交叉起来。
“您怎么不进去?”马里奥对他喊道。
“呵,不!这回我等着你离去。”
邮递员从路灯旁推起车子,车铃欢快地响起来,他笑得如此开心,那笑容可以将诗人和周围的一切包容,他说道:
“再见!唐·巴勃罗。”
“再见!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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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差4
邮递员马里奥·赫梅内斯逐字逐句地琢磨着诗人的话语,在朝着小海湾骑行的路上,仔细观察着波浪起伏的大海。尽管浪涛澎湃,丽日中天,沙滩松软,微风习习,一切没有激发他想出一个比喻。大海中的一切似乎是在滔滔不绝,而他却如此沉默,毫无声息,对比之下,他感到连石头都在喋喋不休地饶舌。
难以接近的大自然令人感到心烦,他强打精神朝着小旅馆走去,喝瓶酒聊以自蔚,兴许还能在酒吧碰上某个闲逛的人跟他叫板玩盘桌上足球呢。由于镇上没有体育场馆,年轻的渔民们都弯着腰,围在桌子旁“踢”足球,用以满足体育活动的强烈愿望。
从老远以外就可以听到金属撞击声,伍里特塞牌唱机吱吱作响,再次拨动了兰波乐斯乐队演奏的“许多爱”,十年前这种音乐在首都早已消声匿迹,而在这小城镇却依然流行。想到平日常有的烦恼会给沮丧的心情雪上加霜,邮递员走进了小旅馆,就在他准备将诗人给他的小费用来换酒喝时,他醉了。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以前饮用过的任何酒从未使他醉得如此酣畅,那是因为当他用蓝色的、已生锈的小铁人玩桌上足球时,他看到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在他所有能忆起的见过的姑娘中,女演员、电影院引座员、女理发员、女学生、旅游者及唱片售货员中,她当属最漂亮。虽然他对女人的渴求几乎与他怯弱的程度成正比(屡次追求失败形成的局面),这次他却身不由已地鼓起勇气来到“塔卡塔卡”台球桌旁。他在红色台球桌旁停了下来,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痴迷的心情,两只不安生的眼睛随着桌球的跳动飘来飘去,当姑娘进球碰到铁栅栏发出轰响声后,他抬起头来,用格外诱人的微笑望着姑娘。对如此殷勤的表示,姑娘的反应是,打了个手势,让他去担任对方球队的前锋。马里奥几乎没有注意到姑娘的对手是一位女友。他只是在臀部把这位姑娘推到后卫的位置时才意识到的。一生中他很少感到自己的心跳是这样剧烈,血液拚命往上冲,他用双手抚摸胸部,极力按住心跳。这时姑娘敲击了一下桌旁的白球,摆出架势要把球带到中圈里去,随着几十年岁月的消失,中圈的色彩早已褪尽。当马里奥准备挥动球杆,以腕子有多么灵活来打动姑娘时,姑娘把球举起,将它放在自己的牙齿中间,她那洁白的皓齿在这破旧的小院内闪闪发光,犹如一阵银雨向他倾泻而来。接着,她身子向前倾斜,丰满胸脯上的小了两个号码的衬衫紧裹着她的躯干,她让邮递员把她口中衔着的球拿出。邮递员象是受到羞辱,象是处在某种被催眠的状态,他迟迟疑疑地举起右手,当他的手指几乎碰到球时,姑娘忽地跑开了,只留下她那讥讽的笑声。马里奥的胳膊停在空中,近乎荒唐地在既无酒杯,又无香槟的情况下,为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爱情干杯。尔后,她扭动着身体向酒吧走去,双腿似乎合着比兰波雷斯乐团演奏的音乐还要起伏跳动的乐曲舞动着。马里奥无需一面镜子就可以知道自己的面颊通红,且已汗湿漉漉。另一个姑娘则占据了空下的位置,她在桌边框旁狠狠地敲打了一下球,想把他从呆似木纳的状态中唤醒。心神沮丧的邮递员抬起眼睛先看看球,又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位新对手的双眼。虽然面对太平洋他自知平庸不才,想不出任何比喻和象征,此时,他却能恼悻悻地自语道,如果和这位不起眼的乡下姑娘玩这场球,A)比和他的妹妹跳舞还要乏味;B)比没有足球赛的星期天还要无聊;C)象蜗牛赛跑一样荒唐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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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没眨一下眼睛与她道别,便沿着心爱的人离去的方向,朝着酒吧内的柜台走去。他象坐在电影院的椅子上一样,一屁股坐下来,心醉神迷般长久地欣赏着姑娘,姑娘冲着那些粗糙的高脚杯吹着哈气,然后用一块绣着智利钟花的绢头将它们擦拭得晶莹剔透。
邮差5(1)
电报员克斯梅有两项原则,一是对社会主义的信仰,为此他乐此不疲地在下属中进行宣传鼓动,而这显然是多余的,因为他们已经是信仰者或称积极分子;第二个原则是,在办公室戴邮局工作人员的工作帽。他可以容忍马里奥那有着“无产阶级”渊源、比“披头士”乐队队员的发式还要“略胜一筹”的乱蓬蓬的头发;沾满自行车齿轮油污的仔服;早已褪色的、雇工们常穿的那种外套;用小手指抠挖鼻子的习惯。但是每当看到他不戴帽子走进办公室时,他都会感到血冲脑顶。因此,当面容憔悴的邮递员朝着分理邮件桌走来,有气无力地对他说着“早上好”时,克斯梅用手指头指着他的脖子,阻止他把话说出,把他引到挂帽子的衣架旁,把帽子深深地扣到他眉毛的上方,示意他重复刚才的问候话语。
“早上好,头儿。”
“早上好。”克斯梅吼道。
“有诗人的信吗?”
“有他很多信,还有一封电报。”
“有一封电报?”
年轻人把电报举起来,企图通过透射光看到里面内容。倾刻,他已经跑到大街上,骑上了自行车。他就要踩脚蹬了,克斯梅手里攥着余下的邮件,站在大门口冲他喊着:
“这儿还有不少信呢!”
“那些信我一会儿送!”他边说边向远处骑去。
“真是个大傻瓜!”克鲁斯喊道,“你得跑两趟。”
“我一点儿也不傻,头儿,我可以两次见到诗人。”
在聂鲁达的大门前,他使尽力气拉了一下门铃的系绳,大约有三分钟的时间,没有见到诗人的身影。他把自行车依靠在路灯杆下,拼尽全身力气向海滩跑去,在那儿,他看到聂鲁达正跪在沙滩上挖着沙子。
“我真有运气!”他叫着,在岩石上连跑带颠地朝着诗人跑过来,“电报!”
“你准是起了个大早儿,小伙子。”
马里奥走到他身边,喘着粗气,约十秒钟后,才开始说话:
“早起没关系,我真有运气,因为我必须和您谈谈。”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你象马一样喘着粗气。”
马里奥的大手从前额上捋过,擦了一下汗水,又在大腿上把电报蹭蹭干,并把它放在诗人手中。
“唐·巴勃罗,”他极其严肃地宣布:“我恋爱了。”
诗人拿电报当扇子,在他的连鬓胡子前煽着。
“好啊,”他答道,“没这么严重,那有办法治。”(“办法”一词在西班牙文中,也有“药方”之意,译者)
“有办法治?唐·巴勃罗?如果真的有办法,我宁愿生这场病,我恋爱了,狂热地恋爱着。”
一向慢腾腾讲话的诗人,说出两个字,犹如两块石头落在地面上:
“对手?”
“唐·巴勃罗?”
“喂,是谁?”
“她叫比阿特丽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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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迪安特列斯。”(意即“魔鬼”,诗人利用谐音开玩笑,译者)
“唐·巴勃罗?”
“有一回,一个诗人爱上了一个叫比阿特丽斯的女子。叫比阿特丽斯的姑娘可以使爱情狂热。”
邮递员挥动着他的比格牌圆珠笔,在自己的左手心上划了一下。
“你在干什么?”
“我在写那个诗人的名字,但丁…”
“但丁·阿里吉耶里。”
“带h吗?”
“不!不对!以a开头。”
“a就是amapola的a?”(amapola意即植物“虞美人”;译者注)
“也就是虞美人(罂粟类植物,译者注)和apio(鸦片,译者)的a。”
“唐·巴勃罗?”
诗人拿出一只绿色的笔,他把年轻人的手心放到岩石上,用特大号字写下了那个名字。当他准备打开电报时,马里奥用他那无比显赫的手心敲击着自己的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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