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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重重-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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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眼中的杀手,大抵不是嗜血狂魔,便是品性极端之人,可风浅却是个更为相似于普通人般的存在,他一向只求稳妥,费劲心力做好那位主子所安排的每一件事,不会多做他想,只恰好有了不错的身手。或许,这也是那个人看中他的原因。
花瑶却是和他恰恰相反,她似乎十分享受这样的生活。她如同暗夜里妩媚惑人的妖姬,在月光下款款而来,你或许被她迷惑,或许为她癫狂,但你清楚地知道,这个女人是带毒的,危险至极。即使无可救药地痴迷于她,你仍旧在第一眼见到她时,便展开了你防备的外衣。
他寂寥的目光落到女子好看得有些过分的面容上,却见她逐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这便与你无关了。”离开石室时,他听见她如此回答道。
月夜之下,这名女子无处不透漏着危险的气息,急行的马队忽然急急拉住缰绳,似被拦腰截断的闪电,一众人等在树林里被迫停了下来。“来者何人?”领头人冲她喝道。回应他的,是那个女子低低的浅笑,和稍微倾斜身子时发出的银铃声。
于此同时,从城内疾驰而来,早已经被马车颠得头昏脑涨的张敏之忽然咚一声撞到了车壁上,一时眼冒金星。整个脑仁像被锤子敲了一锤似的疼得厉害,脾气并不太好的他正忍不住大骂一声,又想到自己作为人质断没有资格发火而瞬间哑了火,然后才慢慢意识到,这是马车在急行中忽然停顿下来造成的撞击。
那么,必然是有变故了。
他心头一紧,连忙抬眼看去,果见前方同样险些被磕到的女子眉目紧蹙,正不悦地向车外问了一句“怎么回事”,静默了片刻,才听见驾车的人压低声音回道“前方情况不妙。”
张敏之早已经竖起耳朵,听到这里一句,霎时兴奋不已,立马伸长脖子朝外看去,颈边一阵冰凉,才惊觉一直坐他旁边的男子再次用匕首抵近了他的脖颈,甚至在听清车夫的话语时加重了几分力道,低低威胁了一声“老实点。”他只好暗自骂了一句,嘴里却讨好地说着“我知道,我知道。”
稍稍收回视线,盯着脖子边的匕首,吓得口水一吞,颤抖着声音碎碎念叨了一句“刀剑无眼,这位大侠可别手滑了。”一面说着,一面规规矩矩坐好,马车却再次被重物撞击,猛烈颠簸了一下。张敏之紧紧撑着车壁,这才免于摔倒,又小心翼翼仰着脖子,生怕磕到那颈项边的刀刃上。
然而正是这不经意地晃动间,月光从车外洒落进来,视线倏忽清明,他不小心就瞥见了身旁男子的面容这令他即便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却是惊涛骇浪。
第八十七章 惊鸿一瞥 (二)()
这男子竟然长得唇红齿白,清俊非常,比姑娘家还清秀丽质。更令他惊奇的是,他与眼前的那名女子相貌出奇相似,宛若同一人,若非听闻他的声音和气息,倒如同女扮男装的姑娘模样。张敏之只在心头思索了片刻,便立即确认了两人的身份。在江湖上,相貌如此相似的一男一女,又不与其他门派联合,只独独二人想要劫持于他的,想来是蜀中赫赫有名的霍氏兄妹无疑了。
相传这两人原是龙凤双生,分别取名霍欣奇,霍欣燕,自小游荡江湖从来都是双入双出,偶有单独行动时,若他们二人中任何一个男作女装或女作男装,外人总是无法分清谁是兄长谁是妹子。当初听闻此等奇事,张敏之只觉有趣,便在心中记下了这桩,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是这般撞见了。
此刻,那霍欣燕恰好转过头,冷冷看他一眼,这才侧身稍稍掀开了前方的帘布。透过缝隙,隐约瞧见了前方似乎有人正与一行马队对峙,气氛很是不寻常。方才的撞击,却是双方瞬间交手时,飞掷而出的剑鞘,却生生割断了马车边沿的横木。此刻剑鞘铿然落地,马车被拦了路,亦终于无法前行。
他们暗道运气不佳,竟撞上这等事,亦只好暂时停下,静观其变。
洛阳城外的月光特别明亮,然而漆黑的树林却萧瑟冷清,山林深处的鸟儿时不时咕咕鸣叫,显得更为寂寥。女子站在月夜下的树枝上,在这片寂静中轻言细语般说道:“我来取一件东西。”
那黑衣的领头人傲然坐于马上,听闻她的目的,眉头一皱,“什么东西?”方才停下马队时,手下一人因警惕而瞬间拔剑出鞘,然则还未见出手,竟被她一个暗器打飞,这番作为,说明此人明显来者不善,他心中不自觉提高了半分警惕。
女子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淡淡道:“便在你们身上了。”话音刚落,她的身体已经如轻盈的蝴蝶般飞掠至马前,单脚踩上马头,右手执一柄尖锐的短刀,堪堪划过那领头人的脖颈。领头人急飞身退至数丈外,头上的斗笠却在原地跌落于女子脚下,他落脚站定后,伸手摸了摸带血的脖子,眼神霎时变得锐利了许多——如此身手,并不多见,事情恐怕棘手。
这领头人眉目漆黑,面容内敛,相貌虽然普通,气质却十分沉稳可靠,又不乏锐气,倒是个不错的人物,那女子不自觉露出些赞赏,似乎因遇见了不错的对手而心生快意。
“姑娘身手不错!”那人眉峰紧蹙,冷声赞道。
“只是不错?”女子轻叹一声,“那你可要小心了——”说完,手腕一翻,一排银针迅射出,在月光下如同一道隐秘的光线一闪即逝。下一刻,马队上几个随从纷纷闷哼一声,旋即中针落马,个个摊到在地。那领头人定睛看去,但见落地的几人眉心一点殷虹,面目呆滞,已经全然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不过转瞬间,一行数十人,竟然就有六人毙命,且毫无抵抗的余地。这般身手令黑衣骑队各自面色突变,都知晓遇见了棘手的角色。“此人来者不善,不可大意!”那领头人大喊一声,一行人随之纷纷拔剑,一时间剑光凛冽,夺目晃人。“不必手下留情,直接取她性命!”话音放落,位于马上的黑衣剑客全部飞身而起,朝那女子攻去,个个直击她面门。
张敏之背靠着车壁,面上尽量保持平静,手下却渗出点点细汗。他正用袖中所藏的薄刀片试图割断手腕上的绳子。自从父亲被暗杀而死,他便知晓世间觊觎冰莲的人终究会找上他,他向来胆小贪生,出入各地,便习惯在左右袖中各自藏着刀片,腰间也藏了石灰粉和毒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保住一命。
然而武功底子本就薄弱的他,似乎根本不擅长此道,眼见霍氏兄妹已经被前方的变数夺去了全部的注意力,他却几乎捉不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禁心中大为哀戚。
那来路不明的女子已经同马队打了起来,她出手极快,瞬间便抢过了其中一人的马鞭,反手一卷,将对方一人凌空卷起,甩到了他们马车前,那人闷哼一声,即刻口吐鲜血,倒地不起。马匹受到惊吓,胡乱跑了起来,冲向了前方对峙的双方,整个马车开始疯狂地晃荡。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让马车停下来。”霍欣燕朝马夫喊道,那驾车人道:“马匹受惊,停不下来。”张敏之亦被颠得头晕脑涨,一个不稳,竟然脱离霍欣奇的桎梏,跌跌撞撞地从马车后面滚了下来。全身着地时,骨头被撞得几乎碎掉,他顾不得疼痛,只暗道一声“天助我也”,扭动着被捆绑的身体拼了命站起身,也没时间多看,趁乱便撒丫子往反方向逃去。
才将跑出两步,耳边强风掠过,那名方才还与马队打斗的女子竟缓缓落地于他的眼前,他的身后是混乱的马车和骑行人,混乱喧嚣成一片,然而他看见眼前浅笑似花的女子,忽然觉得脚步僵硬,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女子落地那近乎虚无的声音,和她身上微微晃动时,伴随的清脆银铃声。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他不自觉地就呢喃出了这句诗,整个人呆呆的回不过神来。
那女子显然听见了,冲他露出一个宛若春水的笑,他便真正醉了。想他张敏之见过美人无数,然这般妖冶妩媚却又出尘脱俗的气质,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底山间的娇花和云间的白鹤,在月夜下幻化成了人形的妖姬,才能这般出现于他的面前。
他想起父亲曾经是怎样指着他的鼻子,痛心疾地大骂:“你这顽劣子,整日流连花丛,年幼时还见你喜吟诗文,却只知风月,不知其他!”他却瘪瘪嘴,心头暗暗道:我是喜爱读书,那是因为书中既有颜如玉,又有黄金屋。他向来钟爱享受生活,痴迷美艳之物,他自恃见过这世间万般美色,然则今日,却惊觉那过去种种,竟不如眼前之人的一颦一笑,皓齿明眸。
他正欲开口,忽觉身子一痛,那女子竟然一鞭子甩过来,将他整个人甩到了一边,旋即迎面对上了那骑行马队急进攻的招数。他被大力的撞击在一颗树的树桩上,摩擦着脊背滑落,整个身子痛得像无数虫子在啃噬,而整夜以来一直捆绑束缚着他双手的绳子,终于在方才的撞击中被挣断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抬起头,见那霍氏兄妹因闯入的马车而被误认为女子的同伙,被迫陷入了对峙的僵局,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竟一时间顾不上他这个俘虏了。不知何时,其中一个不太起眼的黑衣人悄然跃至他的面前,背对着他,不被人察觉地塞了一方木盒在他怀中。他急忙收紧衣襟,将东xc好,低喊道:“明煊。”
那黑衣人没有回头,依旧盯着前方,淡淡道:“那个女人还没有认出你,快带着东西逃走。”说完,再次飞身离开,加入了战局。张敏之连忙扶着树干站起身,顾不得疼痛,飞快地跃上一匹无主的马儿,跌跌撞撞地伏在马背上逃离了开去。
快马疾驰而行,正巧与另一端骑马赶来的风浅擦身而过,激得两边落叶飞旋,两人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急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前行。他忍不住回头看去,见那名男子直接从快马上飞跃至女子身边,竟是那美貌女子的同伙么?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令他怦然心动的美人,然后狠狠踢了踢马肚子,仓促地朝洛阳城奔去。
第八十八章 往事难堪(一)()
“你是说,花瑶是白莫寅的人?”郭馨儿听了霍轻原的讲述,脸色有些?13??白,心里却是恍然大悟般的明澈——难怪,难怪他知晓我的出身,难怪他对我的事情如此了若指掌。她握紧手心,咬紧了嘴唇——那个女人,花瑶那个蛇蝎魔女,竟然又出现了!
她想起两人幼时的经历,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怵。她原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与这个同门师妹有任何的交集。被称为百面神姬的柳三娘,擅长毒药和易容,她这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叫花瑶,另一个叫元瑶。
元瑶,便是她郭馨儿,十多年前曾用过的名字。
她第一次见到师父时,已经十三岁了,那时她还懵懂不知世事,因为无亲无故流浪街头,被一个无名组织所收留,吃穿用度自此无忧,却必须按领头人的要求去训练歌舞,同时学习各种暗杀术。她之所以能假扮擅舞的莲衣,亦有此因。然而在懵懂无知的幼年时,未来的人生路途虽未曾明确知晓,却也能猜到个大概。对此她从未太多犹豫过,这是她的命,她毫无选择,只有听从和遵循。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自己,在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训练过后,她的表现竟非常突出,那个负责她的领头人,似乎一眼便在众多的孩子里看中她,将她单独挑选出来,带离了原本的训练之地。这应该是一种殊荣,她想,能从更为厉害的人那里拜师学艺,习得世间罕见的杀人手段,成为个中翘楚,即便这并非是她所渴望和期待的。
在经过长达数十天的长途跋涉,跨越过高山荒地,绿树丛林,她被领头人带到了蛇蚁丛生的苗疆,一个叫做百花谷的地方。在这个颇似世外桃源又隐藏极致危险之地,她初次见到了她后来的师傅,以及自小便跟随师傅的,真正继承了她老人家衣钵精髓的,另一个女弟子。
那是她恶梦的开始。
“就是这个孩子?”她听见那即将成为她师傅的女子懒洋洋地问道。谷中气候幽凉,柳三娘穿了一件藏蓝色花鸟纹披风,怀里抱了一个铜鎏金錾花手炉,气质慵懒而散漫。她的相貌非常美丽,却难以分辨其年龄,那双眼睛更似乎带了毒,令她不敢细看。
“是的,就是她。”带她来的人解释道,“家主非常期待她的成长。”
“我再说一遍,只此一次,你们可别再来打扰我了。若不是得罪不起你家主人,我可不愿收这个弟子。”她说着,又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是了,再不会有下次了。”来人也如此应和道。
“叫什么名字?”
“这孩子还没有名字,我们给她的代号是——”
柳三娘有些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似乎并无兴致去了解她,来人适时的闭了嘴。她对眼前的孩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意味深长地道:“今日起便唤她元瑶吧。我原是有两个弟子,然而其中一个孩子还未入门便死于奇症,真是天妒英才。”那柳三娘说着,终于难得地缓缓挪动了一下身体,“说起来,我还没来得及教她什么东西呢,名字都已经取好了。这也是天意,便让这孩子取而代之吧。”
柳三娘的话刚完,来人便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有些不安地行了礼,规规矩矩说了句“元瑶谢谢师傅赐名”。抬起头来时,突然瞥见刻满云花野鹤的木质屏风后,一个眼睛漆黑发亮的女孩儿正站在那里,也不知是何时来的,竟然出现得无声无息。那女孩鬓角贴着一朵浅色的小黄花,手里抱了一只铜钱猫,正弯起眼角在笑。被屏风遮挡了一半的身子弱明若暗,昏暗的光影便打在了那张带笑的脸上,怀里棕色黑斑的小家伙睁着圆圆的眼睛,直立的瞳孔,同样盯着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她觉得别扭,甚至感到一丝不同寻常,心里竟微微有些发毛。然而还未待她有机会说更多的话,柳三娘便已经发话将她遣走,安排人带她去了住处安置。她抱着包袱紧随着带路人,亦步亦趋,同时却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打量。院子很大,竹制的房屋廊檐外,百花环绕,蝶鸟无数,生机盎然。倘若不是耳边不时传出丝丝的蛇信子声音,提醒着隐藏的危险,这里可真算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跟随着前面的人走了许久,绕了几个弯,终于看见一间干净质朴的房间,里面并无过多装饰,却在桌上的花瓶里插了一束碧绿的栀子花叶,雪白的花朵衬得屋内清香宜人。“这便是你今后的房间了。”她听领路人淡淡说完,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包袱,又稍微整理了一下床铺,打算关门休息片刻,突然眼前罩上了一团阴影,一抬头,方见屏风后出现过的那个女孩子就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瞧着她。此时她手中的铜钱猫已经不知去了何处,耳鬓的小黄花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
她回顾四周,并未见其他人,便说道:“你是来找我的?”女孩不说话,也不点头或摇头,依旧自顾自的笑着。她只好问道:“你是师傅的另一个弟子?”女孩仍旧没出声,嘴角却咧得更开了。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会说话吗?是个哑巴?”
这一回,那个小姑娘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面容竟然出奇的好看,眼角弯弯似月牙,漂亮得如同画中走来的人儿。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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