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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恨人-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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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期,”她又开始直呼我的大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你,但是这不能是你屡次三番欺侮我的理由。你对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可有想过程遇?你明明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她,为什么却一直不遗余力招惹我?她若是看见你同秦不羡卿卿我我该作何感想?”
说完这一段话,便甩袖而去,玉花冠再次在挣扎之中掉落,她走的时候,长发尽数垂下来,她却没有回头,也没有捡那玉花冠。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怔了。
待秦不羡走后,我竟捡了那玉冠,不管不顾奔了帝京西市的状元书屋去,绕过李记小笼包,绕过六坊豆腐花,绕过凭雨楼的说,绕过书店老板陈兰亭,直接去了后面的印坊,见了程遇。
她看到我后惊得手中的书卷都掉到地上:“你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捡起那卷书,封面的名字落入眼帘,依然是七国神战志异。
这一次我没有递还给她,而是直接揣进了怀里,我倒要回去看看这一本书到底写的是什么,身边的人竟一个接一个地在看。
程遇见状,有些傻眼:“卫期哥哥,你怎么了?”
“阿遇,你同我说实话,”我第一次对她这般严肃,也第一次同她这般直截了当,“你认识秦不羡么?”
她模样一如往常般安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声笑了笑:“你为什么要来问我这个?”
“你认识秦不羡么?”
她哑然失笑:“你为什么笃定我一定会认识这位秦不羡?”
“因为,从我班师回朝第一天,她就提到了你。十五年过去,这世上知道程遇公主的人并不多,知道你还活着的人也是寥寥无几,知道你在帝京的人更是只有我同徐光照这几个,为什么秦不羡知道你活着,甚至知道你在帝京?为什么她对你这样熟悉,你却不认识她?”
程遇低头不再看我,伸手捞过一只猫放在膝上,手指捋着猫背,倦倦道:“既然是回京第一天便听到这位姑娘提我了,为什么上次来没有告诉我,今天才来质问我?天下的人这么多,我怎么会每一个人都认识,况且,我已隐匿十五年”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她手下的猫惊了一跳,迅速蹿下她的膝盖溜到墙角。
她也吓了一跳,不再是恬静安然的模样,而是皱眉冷冷地问我:“你要做什么?”
我的语气并不好,抓住她话里的漏洞,摆出来对质道:“我从未提过她的性别,你为什么”
我顿了顿,看着那双明亮无尘的眼睛:“你为什么知道她是一位姑娘?”
047、南国罪臣之女()
我以为程遇的脸上会出现慌乱的神情。可是没有,她反而更加平静,平静到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鱼干,对躲在墙角处的那只猫招了招手。
我皱了皱眉:“阿遇。”
那猫又跳到她膝上,一口咬住鱼干,为了表达感谢,便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贴近程遇的掌心,扭着身子蹭了蹭。
“阿遇。”
她依旧没有看我,手指从猫身上长长的毛里游过,勾了勾唇角道:“你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
“阿遇,她知道你的存在便已经开始对你有所威胁了。所谓知彼知己百战而不殆,我对秦不羡了解甚少,可她认识你,我以为你也认识她,所以才来”
“卫期哥哥,”她打断我,终于抬头看我,面上虽然不见波澜,可眼中却带着明显的怒火和被怒火激出来的潮雾:“有些往事并不是那么容易提起的,忘却一些事情需要花很长时间,经历过的那些伤痛,做过的那些噩梦,除了自己没人能帮我承受。所以,我花了十五年才忘记的一个人,我花了十五年才忘记的一桩恩怨,你凭什么想提就提,想问就问?”
我不知秦不羡同十五年前的事有什么恩怨牵扯,可听一向乖巧恬静的阿遇又提到十五年前,便瞬间怔住,惶然无措地看着她。
十五年前,是我带兵攻占了南国都城,我是她口中伤痛和噩梦的起源。
她哑然失笑,猫背上的手指勾起,苍白的骨节显露出来,眼中的雾气渐盛,带着委屈和绝望:“是啊,你们这些随意侵占别国国土的人,哪里知道那片国土上的子民没了国家,没了尊严,沦为俘虏又无力报复是个什么感受。所以你便可以肆无忌惮来质问我,也可以肆无忌惮地来揭我的伤疤。”
我蹲在她面前,攥住她的手:“阿遇,我并非你说的这样。这十五年,我没有一刻不后悔”
她眉头微蹙:“总之今日已经提到了这些事,你若是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只是希望你日后不要再来问我关于秦不羡的事,今日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道:“好。”
她把手从我的掌心抽离出来,继续抚着那只猫,冷冷道:“十五年前,冬至,十几年不曾降雪的南国大雪纷然。你同你的皇兄卫朗一同攻打南国国都淮安,我父皇自知不是你们的对手,自缢后山枫林,将千种过错与万古罪名都揽于自身,以死换你们优待我南国子民。
父皇云去,南国皇宫的女眷多向我一样,怕城门被攻陷后受你们欺侮,于是跳河的跳河,投湖的投湖,无一人愿委曲求全;南国朝堂的大臣们,也多刚烈之辈乏宵小之徒,向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肯提剑自刎也不愿跪地求饶。卫期哥哥,当时情状是否如此,你当记得清楚。”
“嗯,我记得。”
我想起当时开城门时看到向着城门自刎的一排着官袍的大臣,也想起找寻几日几在夜护城河底发现的冰封身影。心中愧疚泛上,悉数堵在咽喉,吞也不是,吐也不出,难过不已,悔也不及。
“可是,偏偏有那么一个人,叫我忘不了。”她眉头拧成一股,暗暗攥紧了拳,又一点一点松开,不住地抚摸那只猫的后背,我晓得她是借此来舒缓情绪。“此人就是我南国的辅政大臣,我母后的亲哥哥我的亲舅舅,南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陆。”
秦陆。
本王记得。
同卫朗围攻淮安那一日,城门不攻自开。紧接着有一个玉冠白袍广袖翩翩、瞧着仙风道骨如云上来客的人朝我们款款走来。本王不禁大为惊叹,觉得此人风骨卓然至斯,大概是要效仿东晋谢安石,以一人之力挽江山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他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广袖一甩,仰头大呼一声道:“我等你们等得好辛苦哇!”
在本王的印象里,这句话向来是敢死小分队的头儿的经典台词。
就在本王以为他要掏出一颗炸药同我们同归于尽的时候,他这厢又高呼一声:“各位爷爷!小臣秦陆给你们行礼了!”
接着扑通一声,给我们认认真真地跪了。
这是什么操作本王并不晓得,那一日他说的什么话本王也都忘光了,只记得二皇兄和我一样杵在马背上做木鸡状,只听他在风雪浩荡的声音里,将头磕得哐哐哐格外响。
如果说这件事教会本王一些道理的话,那这道理便是——永远不要以貌取人。有些人长得俊俏,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风华绝代如何,风神秀彻又如何,在他哐哐磕头的声音里,这些都化成一绺烟,风雪一吹荡然无存。
后来,二皇兄淡定地赐了他死:“行军打仗惯了,本王最恨没有骨气的人。弓弩准备,送他上路罢。”
于是一声令下,乱箭穿身,血水自那高大又俊雅的一具身子里飞溅而出,脏了一身洁白无瑕的袍子,也脏了城门前厚厚的一层雪。仙人跌落云头,落入凡尘,沾满泥污,思来除了一声喟叹,觉得造人的神仙不长眼、空把一副好皮囊送给一个佞臣贼奸,也别无他法了。
面前的程遇相比也是想起来的这桩事,于是难掩愤怒叱道:“我父皇曾称赞他是国之重器,受我南国世代倚仗敬仰。便是这样的重器,在你们即将攻入城门的时候,绑了守门的将士,绑了抵抗的禁军,不管南国子民的死活,也枉顾千古的骂名,大开城门迎接你们进入,甚至在城门前下跪求饶,胆怯谄媚至这般形状,奴颜卑骨至如此地步,算作什么辅政大臣,算作什么国之重器,又凭什么受我南国世代倚仗敬仰?若不是他已被乱箭射死,我宁可自己不管这副身子了,也要找到他,抽其筋剥其骨,挂于城门,以警后世。”
她终究忍不住,眼泪滚滚掉下来,她放了那猫,蓦地凑近我,盯住我的双眼,声音里是压制不出的哽咽和怒焰:“你猜,我这位舅舅和秦不羡是什么关系;你猜,秦不羡这个人,我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也不想提?”
我想我猜到了。
那玉花冠、月白袍,一身男装、神清骨秀的秦不羡,同当年那位风姿卓华、容颜俊秀的秦国舅,何其相似。
于是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手掌抚过她的背,我想给她些安慰,却发现自己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只能轻声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阿遇,都过去了”
她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任由自己哭出声,数不清的水泽冲出眼眶,将我的衣襟都打湿。
我将她抱得更紧一些,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是我不好。”
怀中的人儿已经委屈到极致,开口的时候连抽噎声都格外清晰:“我可以不恨你,也可以不恨你的二皇兄、不恨当初攻入淮安的锦军,南国走到哪里是南国的命数。可我不能不恨那个大开城门请敌入国的秦陆,也不能不恨现在逍遥自在身体安康的秦不羡。不管她现在在锦国如何左右逢源,如何风生水起,可她在我心里,永远是南国罪臣之女啊”
我抚了抚她的头发,心中满满当当都是心疼:“阿遇,忘了他们,不要想这些事了。都怪我,我不该来问你这些事情。”
她从我怀里直起身子,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卫期哥哥,你不要被秦不羡好看的模样骗了。我自小身体不好,她却一直生龙活虎。小时候她常常打着我的名义做一些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事,以至于没怎么出过宫门的我在坊间有许多传闻,我父皇因此训斥我多次,觉得我没有一个公主该有的样子。”
她用手挡住眼睛,却挡不住眼里的泪从指缝里落下来:“虽然我这样说可能不太负责任,但有其父怕也有其女。她父亲能做的出来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来,她恐怕也不会帮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更不会把我南国子民的死活放在心上。”
我轻笑一声,拉开她挡住眼睛的手,看着她道:“阿遇,今天来找你,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准备去找我皇兄赐婚,不日便将她娶进王府。”
阿遇瞪圆了眼睛,一行泪落下来,颤颤道:“你你说什么?”
048、活不过三十三()
“她确是对付卫添的一把剑,也是护你周全的一把剑。”我道,“我必须牢牢握住这把剑。你可愿意信我?”
她思索了一会儿,继而破涕为笑:“我好像知道你要做什么了。”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听徐光照对我说,宫里有我们南国的一位姑娘,和秦不羡走得很近,叫东里枝她最近怎么样,过得可还好?”
我暗暗骂了徐光照竟然什么事都跟程遇讲。
却还是一五一十告诉她:“她于昨夜过世了。”
程遇闻言垂眸叹了口气:“自此也算解脱了罢愿我南国的子民不再任人摆布,不再受人欺负。”
“东里枝的事情上,你可能错怪秦不羡了。”
我正要解释,却见程遇抬起手指戳了戳我放在怀里的那本书,“错没错怪她我心里有数。你且回去看一下这本七国神战志异,虽然不知道是谁编纂的,但应当对你有用,你该借来一看,只是下卷有点难找,在皇宫藏书阁里,你自己想办法罢。”
当日,我揣着那卷书回到王府,挑灯夜读直至天明,终于把上卷看了个差不多。
这本书确如徐光照总结的那般,记载的七场战争规模宏大,且在各自国家的存亡之中占据重要地位,并且,从参战人数来说,这七场战争确实都是以少胜多的典范,甚至有几场在正史之中都有浓墨重彩的记载,在兵书之中也有相关兵法的演绎推理。
只是作者行文之间吊足了阅者的胃口。前期从筹军备战上不惧笔墨大肆铺陈,敌对双方优劣之势也条分缕析逐一对比,但到了两军相遇大动干戈之时,却一笔带过,只留谁胜谁负的结果,以及此结果对双方国家在中原大陆这版图上的存亡造成的影响。
待到上卷卷尾,他还没有写到涉及南国的战争。但是却白纸黑字告诉大家,涉及南国的这场战争跟其他六场战争不同,他会一五一十地写明白这场战争,也会讲清楚这神战神在何处、这神战怪异在哪里,他甚至给读者留下了一个问题——
“当年南国曾以十万军队抵御西梁八十万军队,行军作战有如神兵相助,却为何在七国之中最先灭亡?个中诡谲现象,怪异秘密,请看下卷一一分析。”
本王阅书无数,虽然不正经的居多但是正经的也有不少,遇到的作者风格万千各具所长也各有所缺,但这种招人唾骂又引人入胜的行文风格,本王却第一次见到。
尤其看完上卷卷尾留的问题后,翻过下一页,看到那一句“本书到此上卷完结,下卷普天之下仅有一本,藏于锦国帝京皇城藏书楼”,读者如本王,恨不能将此书撕之而后快。
我将书随手一扔扔到笔洗里,问候了笔者他祖宗,然后栽进床榻,倒头便睡。
本想着趁睡觉的时候一边盘算如何去赵孟清府上偷此书下卷,一边思索如何向卫添要了秦不羡来当压府夫人。却发现这睡着后这梦与这两桩事都没有关系。
世人常说,三千梦境,变化无常。
谢天谢地,本王终于没有再梦见那个被我欺负的姑娘,但是我却梦到了秦不羡。
梦中她愁苦不已,抱着酒罐在酒肆楼顶喝酒。她头上是硕大的月盘,身下是无数的酒徒在作乐寻欢,那片楼顶宛如三界交汇生出的往生结界,结界下的酒鬼们张牙舞爪凌厉混乱,结界上的秦不羡一身白袍纤尘不染似要羽化而升仙。
可下一秒,结界断裂,楼顶坍塌,她落入一群厉鬼之中,洁白的衣衫沾了酒污。这模样就好像十五年前,她的父亲秦陆从云上仙人堕入尘泥化为奸佞一样。
梦中东里枝着了大红的嫁衣缓缓登场,她终于回忆起被种恨一事,于是寻问秦不羡,种恨本是解人忧愁,成全怨念,为何最后还是会囿于执念,为何卫添的仇恨依然未解,为何她大费周折灰飞烟灭却最后也没有能够替卫添排解心中万分之一的难过。
“秦大人,种恨好像并不是一个好办法,对么?”东里枝愀然问道。
秦不羡被一群厉鬼啃噬,面上青一片紫一片,玉花冠掉落青丝也被扯断,她没有回答东里枝的问题,可她转头渐渐望住站在人间的本王:“你听到了么,若再一意孤行,你便是卫添这种下场。”
她低头看了看身旁的厉鬼,看了看身上缓缓渗出的血,最后抬头看我的心口一眼,道:“况且,你的时间不多了,当好生珍重自己的生命师叔。”
我从梦中惊醒,倏忽间坐起,背后虚汗大盛,将贴身衣物给打了个透湿。
窗外夜色涌起,月上枝头,耳边却依然回响着梦中那两句话——
“你的时间不多了,当好生珍重自己的生命。”
“师叔。”
本王这四五个月被那个怪梦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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