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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娇-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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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幽,自然意趣,仿若世外隐居的凌波仙子所栖。想来,此处平日是极静的,但今日却有三五婢女进出走动,端盆端手,拿取换洗纱布,倒是难得的热闹了起来。
扶瑄入内时,却见雪心已在床榻上疼得汗津津的,细细的青黛蹙在一起,那雪白的面容此时更是惨白的颜色,足上的伤口一如扶瑄前时所说切开了十字口,太医正提净壶冲洗着,底下有婢女端盆接着弃水。
“扶瑄哥儿,倒好叫你提醒了……那伤口冲洗起来,倒……真……挺疼的……”
“快别说话了,小心伤了气了。”扶瑄上前,握住她的手,似可给予她些勇气。
一旁的太医却连忙起身,与扶瑄行了个大礼,道:“见过谢公子。此蛇大抵是无毒,但蛇牙内却沾染了些旁的花草毒素,幸得公子英勇非常,将那毒素吸出,处理得极是恰切及时,否则恐怕这足确要落下终生病疾了。花草毒素虽量轻,但却顽固,老臣稍候与公子也与公子调配些清毒降浊的药,请公子回去交与府上婢女,需依方按时煎服。”
雪心目中漾着春波,似有绵绵情意自心头涌出玉眶。一壶净水又换上,毫不留情地对准她最痛处冲泻下去。
“请姑娘忍着些疼,这一遍冲罢便好了。”太医也有些于心不忍。
雪心懂事地点点头,紧咬着唇,眉头蹙得不能更紧,那鲜唇几是咬出了血。
扶瑄道:“疼的话你便掐我胳臂罢,我皮肉糙厚,总比你咬破自己的唇强。”
扶瑄那胳臂一横过来,雪心却怔住了,旋即又觉得心中酸楚泛滥,这萍水相逢的俊公子,怎可如此温厚良善。她自是不会去伤扶瑄的,又忍着疼,极是吃力,道:“多谢扶瑄哥儿了,雪心一人疼来便得了。方才多谢扶瑄哥儿搭救,雪心多谢了。”
扶瑄仍是攥紧她的手,轻道:“举手之劳罢了,妹妹无需放在心上。”
第九十二章 月夜诛心()
时光荏苒,又是七载春华秋实更迭往复,宁康五年,乍暖还寒冬尽夜,司马锡将成济传来至他书房。
再筋韧的皮骨也敌不过岁月风霜,唯独司马锡那对苍鹰之眸仍是烁着深算之光,而成济则全然垮作墩胖的形态,阅历倒赐予他和蔼淡定的笑容。
“王爷,深夜急召成济来,所为何事?”成济掩上门,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本王欲明日叫雪心去妙华坊行刺谢扶瑄,稍候你便将她带来,本王有话训于她。”司马锡说这话时极是平静。
“王爷……”
“本王意已决。”
“可她是王爷的亲骨肉,王爷二十年前不惜代价将她千里迢迢从鲜卑带来,如今却……倘若她行刺不成,当场擒获,便是死,而行刺成了,那王谢岂能罢休,倒是也便做了王爷的弃子,横竖是死,王爷奈何要将亲骨肉往火坑里推啊!”
“本王并无这样的骨肉!”司马锡冷声道,“成济,你今日的话有些多余了,倘若不是你跟了本王这么些年,换作旁人,本王早已将他拖出去问罪了!”
成济敛声下来,道:“王爷恕罪,老仆方才一时情急,老仆素来一心为王爷,何种为人,王爷心中如明镜一般照地清晰。那雪心自幼,老仆是瞧着她长大的,娴静纯真,莫说她的身份,即便只是寻常一枚婢女,那样柔软的性子,怎堪行刺这般狠事呢?王爷若要置那谢扶瑄于死地,自可派胡人杀手去,为何……偏偏是她呢?”
“成济,本王虽亲信于你,但有些事,不该你过问的便也要知晓分寸,你退下只传她来书房见本王罢。”司马锡见成济仍是伫在那处,踟蹰不前,不忍迈步似的,便又重了声令:“愣着作何,快罢!”
少时,雪心来了,她身子素来畏寒,府里上下的女眷皆换了春衫,唯独她还紧着丝绵冬衣,在人眼中看来分外娇弱些。
“王爷传雪心?”雪心语调颇是纯真,她自己也觉着王爷这么夜来传她,有些不可思议,她那语调与那豆蔻之年相较并无二致,似乎岁月渐行,只赋予了她出众姣好的容貌,而不曾雕琢她的心智。
司马锡简简单单回了一个“是”字,成济不在,他便为自己飨了盏酒,倘若此刻换了旁的有眼力见儿的婢女,比如那巧儿之辈的,定是迎上前殷勤地为王爷飨酒,而雪心只是呆呆地立在那处听候发落,司马锡看在眼里,心中笑叹果真是一块冰雪璞玉,那笑里又有些苦涩。
司马锡道:“一算日子,前些日子冬至方过,你已年满二十了,有些事亦该道与你知晓了。”
“嗯?”
“想必你自幼也知,你是本王从前恩人的子嗣,恩人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本王寄养,虽无小姐的名分,但衣食住行,皆按王侯小姐的规秩置办的。”
“王爷待雪心是真真极好的。”
“可你知晓,你的亲生父母是怎么死的么?”
雪心缓缓抬眸,眸子里有些战战惊恐。
“当年,本王与陈郡谢氏的谢安一道讨伐鲜卑,两军交战激烈,谢安于塞外遭遇伏击负伤,幸得鲜卑一对良善夫妇所救,勉强逃过一劫,而他丧心病狂,恩将仇报,临走时将你父母杀了灭口,只因他二人为胡人!听闻谢安亲兵所述,当时那妇人怀胎八月,不足一月便要临盆,纵然他们苦苦哀嚎求饶,谢安却仍是一刀挥断生机,你生父死时,那眸子还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他不信谢安会杀了他,你父亲那血足足流淌了一地,将那屋外的冰雪也融作了血水。而你母亲身受重伤,身上无一处完好皮肉,气道已叫他切开,呼吸已极是艰难,更不能说话,她弥留之际,将那唯一的遗腹子产下,便是你。”
那个“你”在殿内长长久久的盘旋回绕了,如震钟激荡般共鸣进雪心的心里,司马锡声音浑厚震慑,她小小的雪心,不知如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真相”。
“本王赶到那处时,谢安已是人去楼空,可现场尸横遍野,惨不忍睹,连那牧羊小犬亦不放过!彼时,你浑身冻得通红,正在你母亲膝下血泊中哭闹地凶,到底是无辜生命,本王便将你抱回抚养,只可怜你那父母,直至死时,也未能明明白白见一眼你的模样,便是断了气了。本王素来是正义之人,恩怨分明,实在不忍谢安那日恶行,故而教你读书武功,有朝一日,助你手刃血海灭门之仇。”
“那谢安,听闻不是世家明臣么……”雪心怔了良久才道,说这话时,怯怯地,弱弱地,泪水已积压在她的眼眶里,摇摇欲坠。
“怎的?本王的话你也不信了?”
“王爷待雪心真的极好,犹如父母再生,王爷……应是不会欺我的。”
司马锡冷笑:“倘若不是本王及时赶到,你早已化作蒙古高原上那具小枯骨。你当那时晋军有多清廉,与你道白了说,也是一路杀一路抢掠过去的,倘若你叫晋军士兵捡回了,或做童媳或卖入青楼堕入风尘,绝无此刻的好日子。”他见雪心眸子低垂下去,又道:“据本王所知,你父母皆是良善淳朴之人,心肠出了名的好,他们一生游牧,本来生活得太平安然,只可惜,好人却无好报,一朝错施好心,反倒得此下场。你生父母有错么,没有!错的是那谢安,他心肠歹毒,恩将仇报!是他亲手断送了你父母性命,也断送了你原本和乐幸福的一生!如此杀父之仇,你若不报,如何对得起你父母在天之灵?”
“谢安……当真这样恶毒……”雪心直觉得双膝发软,似踏在烂泥上一般。
司马锡又道:“明日,在城中妙华坊,谢扶瑄会与另二位与那谢安沆瀣一气的乱臣之子一道饮乐,届时你乔装成艺伎,以你姿容稍加妆点,不再话下。此是你为父母手刃血仇的好时机!本王前时命人教你防身的那些武功,用来对付他们已是绰绰有余了。”
“既是谢安杀了我父母,那……为何我要去杀谢扶瑄?”雪心说出“谢扶瑄”三字时,仍是心不由得颤了一下,那个名字这般美好,象征着暖阳,象征着春日,似世间一切不净不洁之物,与他毫无干系。
“谢安老狐狸这笔账,本王日后自会与他亲自结算,况且他近年来深居简出,只行走于皇宫与乌衣巷间,又有高手侍卫随行左右,单凭你一人,报不了仇。”
“但那谢扶瑄……雪心也与他无冤无仇……”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司马锡笑哼道,“那谢扶瑄可享唾手的锦衣玉食,而你呢,你自小无父无母的滋味,可是好过?你不曾想,你本可与你亲生父母在家中尽享天乐,北方好游牧,那日子最是逍遥自在,你若伴他们左右,有父母亲你疼你照料你,平日住的是父亲筑的堡,吃的是母亲烹的食,那种日子,比之流离,你未曾想过么?”
雪心默然了,她倒确实在梦中梦见过那般场景,父母一家,其乐融融在围炉便烤着炭火,火上支着晚餐用毕的羊架,父亲酒酣淋漓,大放一曲,伴着胡弦,母亲轻吟唱和……
“此是谢扶瑄的画像。本王忆得你从前在府里与他有一面之缘,但又隔这么些年,人的相貌总有变化,你拿去阅,更稳谨一些。”司马锡将一卷轴画丢于雪心脚下,又道,“自然,谢扶瑄在建邺有玉面郎君之称,形容比旁的富贵公子更具墨兰气质些,本王相信你不会认错人。”
“王爷……非得是谢扶瑄不可么……雪心,恐怕做不到……”
司马锡忽然目光沉下来,换了柔情,道:“雪心,你若不想报仇,本王也随你,本王已做了应做之事,无愧于心,报仇与否终究是你自己的决定,但想想你那父母渴求的眼,那眸子瞪得大大的,苦苦求饶,叫声那样凄厉,死不瞑目,他们在天上睁睁地看着你呢!倘若有一日你去天上见着他们,有何颜面向他们解释你不报仇?”
“……”
司马锡又从案上取来一套色彩明丽的缎袍,行至雪心身前,躬身轻抚她的肩,道:“本王明白,如此一时三刻叫你承受如此真相太是为难你了,但你已年有二十,该是承担人间苦楚了。如此与谢扶瑄独处的良机,恐怕再难制造第二回,血海深仇,好自估量。”
第九十三章 投我以桃()
月上阑干,清辉遍城,摆花街上声色渐起,无人预知,今夜的繁华却是滴着血的,一场阴谋正在此处悄无声息的酝酿。
扶瑄的马车自妙华坊前门停下,那一声马嘶长吁,将雪心原已紧束到喉头的心又抽紧了些。她躲在二楼窗后,自上而下远望,不及半眼,便在人群中识出了扶瑄。
朝颜亦老,但扶瑄却由时光洗练出那一身通灵神采,比之年少时,焕然风貌丝毫不减,而更沉淀出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旁的公子只道是由门童服侍便服侍了,唯独扶瑄向那打车帘子的仆从道了声谢,人前人后,权贵低民,全是一般的好。
望见扶瑄的锦袍翩然拂进了华楼,雪心亦抽身回房,那身乔装入内时男儿装已褪下打包,自窗棂处丢下,由接应带走了,而她此刻已换上一套艺伎袍裙,衣襟低围,纤柳束腰,镶金丝勾勒着红榴裙,坠着七彩流苏丝,虽极尽奢靡艳丽,但倒叫雪心有些不适,到底从来未着过如此袒露的衣裳,那前胸雪白一片肌肤,连直脖颈一览无余,晖着灯火更如白玉般冰透灿目,直至此刻,她仍以袍袖掩挡着襟口,除了她本身所怀的琴技,通身上下哪点也不像是艺伎。
走廊外恰时传来了人群登楼的脚步声,公子们所着的软锦革底靴登在木阶梯上的声响格外特别,那一声声酥动的声响自木料间传来,慢慢靠近,那声响在雪心耳中却是扩大了百倍千倍,一声一声入凿冰碎雪,而时那声响倏地消失了,雪心明了他们已登上了二楼绒毯铺着的地砖上,一阵人语喧喧从她所处的雅间门前过,如交代好的拐她左边贴隔壁的雅间,命运的车轮一旦被推动,便不可遏制,只能滚滚向前。
雪心深吸一口气,于铜镜前最后整顿了一遍衣容,毕竟与朝思暮想之人久别重逢,她想自己到底也应俏丽些,又捧起那架价值不菲的琴,今夜虽不为听琴,但她终究想抚得竭力好一些。最末,她自怀中掏出一个冰裂紫玉瓶来,司马锡前时与这套袍裙一道交与她,夹竹桃汁,只需几滴,便可阴阳两隔。
既是重逢,亦是永别。
一滴清莹剔透之泪坠在抱琴之臂上,一行泪痕缓缓蔓延,花了那精心贴饰一番胭脂,她倒是无所谓地笑了,将面纱扣于而后,无所谓妆容,扶瑄今夜无缘得见她的真容。
雪心又深吸了一口气,将门拉开,跻身而出,她步子本也轻巧,踏在那绒毯上更悄无声息,虽步履无声,但她每迈一步,心中却犹如脚踏万钧重石一般轰隆震响,尤是那怀中的紫玉毒药瓶子,硌在怀中,只勾得全身的精力全灌注于上。
扶瑄雅间的门被叫开了,为她启门的是另一家不相识的公子,雪心依照前时提点教训的颔首致谢,躬身而入,做得倒真如一名艺伎一般规规矩矩。那开门的庾公子望着她那酥肌玉骨,眼也是绿了,虽蒙着面纱看不清她容貌,那通身气派华袍在她身上贴得严丝合缝,正衬得少女曼妙身姿亭亭玉立,似耀着光。
“你怎的颇是面生?”雪心进门一眼便望见扶瑄正坐在正中位置,他正目含浅笑望着自己,前时陈敛了良久的心绪不经他这只言片语,瞬时又搅动起涟漪来,只觉心口酥酥麻麻的,又泛着酸。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是好也。
“贱名乐瑶,新来当差,见过诸位公子。”
“无需多礼,起身赐座说话。”
“谢过诸位公子。”
一旁庾家公子笑道:“乐瑶姑娘切莫拘谨,我们三人是全建邺最好说话最好伺候的公子了,全无那些七七八八的规矩,你只道怎么尽兴怎么自在便怎么来便可乐。”庾公子说罢上前,笑着自荷包中取出碎金子置在她琴案上。
雪心并未去理那打赏,只摆好了琴,淡淡道:“多谢公子,那乐瑶便献丑了。”不知怎的,她忽然想抚《阳春白雪》了,那曲中所蕴清清沥沥的冰雪天地纯净无暇,风静雪止,万物初新,一切皆有循环往复的生机,那新阳高悬时,春色满园,旧仇旧恨,随那已散的冰雪入土,那该多好?
“乐瑶姑娘的琴技当真是妙。”一曲听罢,扶瑄倒有些惊了,那杂质不染的纯净之心才可抚出的纯净之音,阔别许久,甚是思念,而上次,还当他为少年时,听龙葵姑娘抚过。
张公子鼓掌笑道:“曲是好曲,可乐瑶姑娘是否忘了做什么呢?”
雪心被这一问,顿生慌张怯色:“但凭公子指点。”
庾公子哈哈笑道:“我们乐瑶姑娘初来乍到,如此才显得出众不同呢。”又走近她身旁,道,“莫理那张公子,他是打趣逗你开心呢,可我等听了这么久的曲子,也该得口酒来润润喉罢?”
说到那“酒”字,雪心顿时阴郁下去,收了欢愉,其声自面纱后头黯黯传来:“公子,当真,要饮酒了么?”
庾公子倒是愣了愣,忙是点头。
“好,请公子们稍坐片刻。”雪心起身,向一旁摆着玉酒壶与玉杯盏的桌案走去,她方才那个“好”字说得分外用力些,也未知扶瑄他们起疑了未,但她已顾不得那么多,她心知。每朝那桌案迈一步,便是离死神更近一步,故而她一步步迈得极沉极缓,似那纤细玉足叫什么千钧之物绊住似的。
她侧目轻瞄,扶瑄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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