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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星河-第3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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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找我。李虎欲言又止。他看着满桌子菜,只说自己已经吃过,又说身在营中不能也不归宿,至于王威?干脆利索给他放假好了。他希望董老太爷一改念头,不要找一个还要个作陪的,董老太爷却就是找一个还要陪一个,大声说:“夜不归宿?谁管你,你告诉我谁管你,我去与他说我还就不信了,你?别拿你爹那一套糊弄我,我还有话与你说呢?”
他喊来下人,让去安排逢毕和崔生源的住处,要求说:“你要困先去睡,我私底下有话问阿威。”
他都“私底下有话”,李虎只得起身接受安排。
董氏宅大,早把东厢上房给腾了出来。
李虎住进去,侍女便打水捧巾。她们侍奉在一旁,不停用眼神偷偷去瞄这位高大的少年,猜测他是王亲国戚还是乡下庄园来的亲戚。须知那两个与他一起来到的后生,有一个没有去住下,持着兵器站着守门,身躯笔直笔直的。这是董府内宅?还要人给他守门呢,可以肯定,这是家里豢养的私兵。
李虎确实累了,夹杂着那种被捎带的失落感,打发完侍女,斜斜躺上床榻。被褥是新的,透着淡淡的清香,虽不是他睡过的狗窝,却极容易令人放松,他心里还想着让站门口的崔生源进来,问点情报上的事情,却不料问什么还没有在心里整理好,就已经睡着了。灯火闪烁,在他半边脸上跳跃,送来静谧和安详。不管怎么说,这是长月的亲戚家呀,朦胧中美梦展现,他变回了幼年。
那时的他站在长月城里,手提布老虎,走到哪捶到哪,阿狗阿瓜阿宝孩几个都与自己一起玩阿爸呢,也许藏着心酸,却不肯让大人和孩子去察觉那委曲求全的处境。他们常常一起逛街,阿爸抱着自己,告诉说,这是长月,数代雍族之皇城王城自然有王气,谁得之谁能号令天下。
他又记得数年后,阿爸在自己面前展开地图,那上面有两个金色的位置,一处北平原,一处是长月
阿爸说:“谁说我们父子数代,就不能将北平原经营成长月那般?”
北平原呢?
轰隆一声,没了,李虎一跃而起,心中惊惧交加这是自己犯下的大错,这是心里的一根刺呀。
失而复得,它又没了?
查看四周,还在长月,还在厢房
门口,董国丈推门而入,崔生源在唤他。
他心有余悸地说:“是舅姥爷?”
董国丈笑道:“你以前叫我爷爷,后来叫我舅爷,现在改叫我舅姥爷”
李虎讶然,他以前以为该叫爷爷,后来阿爸让喊舅爷,再后来秦夫人给自己生了个弟弟叫舅姥爷,自己也就跟着喊舅姥爷了,没想到时隔多年,董国丈竟都记得。
这是个称呼?
也是亲戚的大网,把人一网装进去就出不来。
还在愣神,董国丈已经一屁股做旁边的太师椅上了,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些慈祥可以肯定,他安排了健威之后,特意过来一趟,无论嘘寒问暖还是私底下有话要说,都是暖人心的举动,渐渐消除李虎陪客的无奈。
董国丈慢吞吞地说:“你爹让你来京城的?如果国朝把你抓起来怎么办?也都是胆子大呀?”李虎还来不及否认,他便又说:“你是个听话的孩子,但是听话要看听什么话,你爹就是个二球,他就是在身边,我也说他是二球。两国刚刚交完兵,他竟然让你来京城。是呀,他想的是天下的事,你不来京城,他怎么说他东夏不怕国朝呢,他怎么让天下都看到他行仁政,派儿子去陈州呢?陈州人是感恩他了,但你咋办?孩子,听我的,你回去,别任你爹来安排危险太大。”
他又说:“健老侯爷把这事告诉了我,你们真的是把他折服了,可我一听他说就觉着不对劲,喊你来,就是要阻拦你去干傻事。要那个虚名干啥?陈州定是要打仗,今天傍晚西边的军报才到,军报来得晚它才着急,你舅舅夜里入宫连夜商讨战事。也许明一早,长月上出兵的消息就会放出来,两国交锋,对与错能咋说,只是想与你讲,爱惜着你自己。皇帝其实也是你家亲戚。”
李虎心里暖暖的,他起身谢道:“阿爸没有让我去陈州,是我自己要去的,我还想让舅姥爷助我一臂之力呢。”
董国丈“啧啧”愤慨,李虎说服他说:“势力之间交锋,却让百姓在战乱中挣扎,这是历朝历代都在干的事情。可话又说回来,陈州的百姓被涂毒个遍,战争打胜了,人却没有了,还要花大力气赈灾、重建争陈州争什么呢?不管这是我东夏先提出来还是朝廷同时能醒悟到的道理,战争不能作一下限制吗?”
他又说:“当年三方约定,阿爸是署过名的,眼下要是我们什么也不肯干,置阿爸的信用于何地?所以这个事情,不是阿爸,不是我们东夏争不争利益,而是要负责。”
董国丈没有吭声,反倒开始叹气。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年他督促狄阿鸟向拓跋巍巍用兵,他也居中说过话,做过保证,眼下东夏与朝廷交恶,又致自己的信用于何地?
难得东夏为他们做的保证负责。
难得呀。
董国丈深深吸一口气,要求说:“那你别自己去,是不是你爹的意思你都别自己去,让手下人去就好,陈州一旦打起仗,太危险了。”
李虎轻声说:“我有父母,天下人谁无父母?我因为危险不去做,又怎么指望别人心甘情愿去冒险呢?这件事,我们东夏朝廷只是站出来作个倡议,商人出钱,志愿救助的人出人出力他们也许只是普通人,并无战阵白刃之经历,参与其中,最难克服的就是害怕,我去,就是让他们相信干这件事不是去送死。我是阿爸最为器重的儿子,自然应与我东夏的勇士站在一起。”
董国丈念念有词,却又像是嘴唇在发抖。
而门口肃立的崔生源却是夺泪出眶。
他本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人,此刻却抑制不住情绪,只好绷住脸,努力吸住鼻涕、眼泪,手握短刃把柄,把胸口高高挺起。
好男儿!自当追随旷世的英雄,去干匡扶天下的大事。
半晌,董国丈才回味过来。
谁也不曾想,他竟是说:“阿虎呀。还没成亲吧?舅姥爷想给你说门亲事你不能给我推辞,这个是你爹以前说的,他拜托我的?”
李虎愕然,问他:“他拜托你的?”
董国丈“嗯”了一声,说:“你要娶国朝的人做正妻。百年之后,两国才能还友好?!”
这跳跃?
李虎涨得满脸通红,连忙说:“我有未婚妻,是咱雍族的!”
董国丈冷哼说:“那不行。得是士大夫家,还得是咱关陇的士大夫?否则感情不深,没抓地的根了。”
李虎道:“这是为啥?”
董国丈说:“不为啥明天有个宴席,都是些国朝儿女,到时我去叫你,以你看上为准。反正你得有关中的姻亲。其它的我不管,就这个事,是你爹说的。”
李虎否认道:“不可能。”
董国丈大声说:“我几十几了,我骗你?你要是不肯,我就上报皇帝,让他给你赐婚,我看你难办不难办?听还是不停?皇帝要是给你赐婚,以你爹你东夏与国朝的关系,他肯定给你定下来,你能推得了?现在机会给你,你自己找。”
说完,他摆了手就走。
李虎唤他,他已走出去,大声说:“这事你爹答应的,你同意,我就帮你不就是让长月人跟你一起干救援陈州的事么?我在长月认识的人多。”
他走了。
李虎开始头疼,问崔生源:“阿爸答应过他?”
崔生源小声劝他:“将爷。这事可能是真的,但假的居多,反正老爷子极为忌惮我们东夏,害怕你和大王这样的英雄将来要入关,这才突然冒出想让你娶在关中的念头,在他看来,只有有了姻亲,日后才能与他们这些关陇家族友好相处。你要是迁就了他,他就会感觉到安心许多须知,您的婚事是我东夏的大事,不是他想摆布就摆布的,一旦你配合,做出想在长月找夫人的姿态,靖康士大夫对我们的敌视就会少一些,会对我东夏大大有利。”
不知为何,李虎眼前浮现出杨艳艳娇憨的面庞来。
他轻轻地摇头。
崔生源低声说:“你不说不拒,该赴宴赴宴。将来我东夏真的入了长月,他们要是说很多年前夏王世子与他们喝了回酒,交谈甚欢,之后还与他们有过书信往来就能避开血流成河的争斗。那些世家门阀,只顾自己的私利,早打交道早好。”
李虎反问他:“我以什么身份参加呢?”
崔生源笑道:“江北崔氏呀。我是庶出的旁支子弟,熟悉他们门阀上的龌蹉,就算真正的崔氏子弟也不能把自家开枝各地的族亲认识完这些人都是蛀虫,考虑着私利,却把持着国政,欲取之,可先予之。”
李虎道:“去看看,坐谈一番陈州的事也好。还是用关陇李氏的名头吧,家里与之渊源深厚。若有人求证,也自有人为我遮掩。”
一百一十二节 真主之乱()
天色渐渐亮了,长月城渐起尘嚣,生烟冉冉。
街道两旁已经开市,先是城墙根子下排队的商贩待城门拉闸,借着黎明的微光,沿路占据摊位,接下来他们身后的店铺也逐渐卸掉门板,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商品堆头。雍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勤劳的民族。他们忍受着官府的盘剥和收刮,忍受着恶霸的欺行霸市,无可奈何地挺住三分堂对存银的拒不清偿……哭过几场,又爬起来,早早出来辛劳,以难以言明的韧性重新振作。
他们口头禅一样说,日子还得过呀。
就这样,他们把长月城内铺满了生气,把长月城外的庄田种上,把孩子生上,把下锅的米算上。
朝阳偏在午门箭楼的一侧,将压在城楼上的云天染得绯红一片,抬起头来,那一片勾角飞檐,朱红梁柱,金花彩绘,说不出的雄奇……像是雍人展现出的内心世界。
要送冠军侯,早起出城,李虎骑在马上,随着董国丈的马车走在出城的街道上,饶有兴致走看这雍都。
他见着的,眼里塞满的就都是草芥般的韧性和没明没黑的勤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认同感。
祖父千里归国,身陷囹圄依然痴心不改。
父亲浪迹中原,被高显东夏的旧权贵看成是白山黑水间的背叛者。
这终是有种难以言明的深层缘由呀。
此来中原,李虎内心中隐藏着渴望。
须知身为雍人,在中原称王才是最高追求,李虎虽不知道董老太爷打的什么算盘,却一点一点接受送冠军侯远行的意图,他知道,不管是自己还是父亲,都想站在长月大喊:认可我父子吧,我们真的就是雍人。
一行十余人一辆车,在城墙下静驻,等候董府家丁与守城官兵放行……
不停有纯黑纯白衣裳的人从面前的路上穿过。
他们不是出城,而是本身就在城内,个个腰挎弯刀,浑身长袍围裹,头脸都包个严严实实,眼神中射着寒光,总让人觉得不那么放心。
官兵已经放行,董国丈掀起帘子要问几句,守城门的军官来到近前,巴结着他交谈,董老太爷后面就把帘子放下来了。
出了城,道路宽阔,可以并行,李虎追到董老太爷的马车旁边问:“刚才那些都是什么人?长月不是禁人携带兵刃吗?”
董老太爷笑道:“来朝拜的西方外国人,我们泱泱中国,总要尊重人家的风俗,你们在草原上不是有句话:收走一个巴特尔的弯刀,除非收走他的头颅。”
李虎问他:“西方外国,是哪个国家?”
董老太爷也回答不上,就说:“我哪知道,反正大棉更西。西方哪个外国?你管西方有啥呢?难道你爹还能不满足,带着兵打过去?”
李虎倒没想到打过去,只觉得这波人很是怪异……有点像骨髀色目和口口人。
往西的商团传过来有消息,甚西方有个国家叫大饭。
为什么叫大饭,白吃饭?因为离得太远,东夏之前也算一直偏安于塞北、东北,最近才急剧扩张,与之接触很少,据说他们的君王叫什么哈里发,国内无论贵族还是百姓都是野蛮、无知,偏执还贪财,是个奇怪的国度。
李虎有点警醒。
这国的使臣入朝干什么?要干什么?
难不成西进的东夏威胁到他们了,他们要与靖康结盟?
李虎恭维说:“舅姥爷。您老也是位高权重,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来的?一点风声都没有吗?”
董老太爷没好气地哈了哈手,老掀帘子,寒风卷入,不舒服,他怕拉了面子,就说:“听说了。告状的。告张怀玉的状。说张怀玉不许他们在西域传教,抓了他们好多教徒……他们莫不是和你们东夏早有勾结?也不对呀。他反倒说张怀玉与博小鹿那小子勾结,联手侵害他们……张怀玉与博小鹿勾结?哼哼,他换个人,皇帝说不定会怀疑,说张怀玉,皇帝怎么可能信?张怀玉与你爹的恩怨谁不知道?博小鹿要是跟他眉来眼去,回去你爹说不定就打断他的腿。”
说的是哦。
李虎也听人说过,这个张怀玉该叫姨姥爷,当年在武县抓住过父亲,博小鹿叔父策反谁都有可能,绝不会与他勾结。
想不明白。
特别是传教!
提起传教,李虎就想起道林和尚。
眼看出城越走越远,离这伙人也更远,想来无益,正要把他们抛诸脑后,背后王威惊呼一声道:“城门楼起火了!”
一行人停下来,扭头朝城楼看去,隐隐透出火光。
这还是外城,长月的外城,并非荒芜不毛,才走过里把地,说是野火……也得骗得了熟读兵法的人才是。
董国丈也从车里出来,踮脚望望,下定决心说:“走吧。别看热闹,有官兵呢,你们身份也特殊。不凑那个热闹!”
眼看着他起火?
一行人作势要走。
李虎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调转马头。
他经过王威时,轻声说:“你与老太爷回去送你爷爷,我带逢毕去看看。那些大饭人显得古怪,定是他们生事!”
说完,他就打了马臀。
逢毕和崔生源也连忙调转马头,恢恢律律,三骑绝尘而走。
有家丁告诉了董老太爷。
董老太爷生怕李虎身份特殊,见着官兵生出事端,也叫了王威,告诉说:“你一个回去送送你爷爷。我怕李二蛋出什么事儿,回去看看。”
王威本不想丢下他们走,但想想有董国丈在,也不会有什么事,自己不送爷爷也说不过去,只好任马打转,看了好些眼,而后才调转马头,继续往前走。
董国丈带着人回去,走到半路,已经有百姓从城楼方向往外奔散,逆着逃命的百姓根本走不动,拦了几个人问,都是说:“口口人和大棉降人一起造反,要接应进城的东夏兵,等陈州叛军来打长月。”
看来这话乱七八糟,不合逻辑,却说得一致,是有人嚷出来的。离城门越来越近,一拨官兵不经战,混在百姓间逃窜,跑得仓皇,也来不及拦住问他们。董府家丁扶出董国丈,弃了马车,好不容易逆行来到城门底下,便可看到城楼上有人在砍杀,门洞中也有人持刃乱砍,几堆柴火被人点着。
董国丈肯定骚乱和东夏人没有关系。
但是李虎进去了,不知道在哪,李虎要是出事,没有关系也生出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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