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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星河-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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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阿鸟当局者迷,是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钻冰豹子品出来点儿,提醒说:“大王。大王。是现在就出发,还是让王公子先歇一歇?”
狄阿鸟立刻醒悟了,这哪是让歇,这是说自己怎么一见面就谈婚姻,当下大笑两声,掩饰说:“阿雪。要出发了。你看是不是找个马车给人家装书?咱们都骑马了,这一走就快,那边还有马啥的,你去安排”
说完,他就急忙溜走。
一看狄阿雪扎着架势不管,他扭过头就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得乘车,还有些公文没批阅,老国丈还在车里,也得陪着。你替阿哥安排一下,钻冰豹子要去前头开路。”
他吆喝道:“钻冰豹子,你带几个人前路打探。”
说完,他就钻自己宽敞的马车里了。
刚刚董国丈一边掀着帘子等他,一边打量他这和书房一般无二的马车。
董国丈不是没发觉狄阿鸟在等王明诚,但是董国丈的注意力不在王明诚身上,想法都被车里的景象给湮灭了,他惊叹这车里两壁一摞一摞的书籍、文稿,入眼不知能有多少册,也不知道狄阿鸟是在装门面,还是要看一遍。
他还是倾向于小子弄些书来充数。
他本身也识字,试着抽一本出来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书,还没看名,狄阿鸟上来了,他手一抖,书掉马车底板上了。
狄阿鸟顺手捡了起来,是司天监王孝通撰写的缉古算经。
也巧了,这本书的作者正是王明诚的本家,不过已经作古。狄阿鸟翻了两下,将书放回去,自己往马车的案子旁一欠身,坐个正中,就问董国丈:“老爷子呀。你拿着,不会能看得懂算经吧?”
董国丈干笑两声,反过来问:“你看得懂?”
狄阿鸟笑意盈盈地说:“这部算经偏重于天文,我们大夏正在编纂新的历法,孤也详加了解一二。”
董国丈就在心里说:“你就充大尾巴狼吧。你说你算学好也就罢了,还能研究上天文了?”
马车开始走了。
边走边晃,对面坐着的狄阿鸟两只眼窝里全是笑。狄阿鸟这般笑,还是觉得这本书有啥所指,忍不住说:“老爷子。你年龄长,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那我问问你,刚才那年轻人看着咋样?”
董国丈掀帘子时是给看了,“啧”了一下说:“相貌还不错。不过家世和品行咱就不知道了。不过,不像是读过书的人。”
狄阿鸟“哦”了一声。
董国丈便直倒自己的印象:“武行出身,再怎么掩饰,也是胸无点墨的模样,哪个读书人能背个那么大的书箱健步如飞?”
狄阿鸟又“哦”了一声。
董国丈这又说:“家世也不咋地。你说腰里别个小扇子就书香门第啦?屁。那两只袖子卷着,都卷过胳膊肘了,除了武行出身,挑夫赶路,哪个书香门第的少年人出了门这个模样?要我说呀,这就是中原混不下去,跑你这儿撞骗的,啊呀,却不知道背再多书,一伸胳膊一伸腿,全露馅。”
说到这儿,他也有意无意地扫视一遍狄阿鸟的书书本本。
是的。
他承认,狄阿鸟读过书,也许读过不少,但就狄阿鸟那性格那经历,也不可能弄一车书,一边走一边看。
狄阿鸟差点被他惊到,旋即想到王明诚的来历都是被证实过的,何况还有褚放鹤的书信在手边,就说:“老爷子看走眼了吧。刚才掉的那本算经,弄不好还是他本家长辈写的,我记得序里面写明过族籍。哦。孤明白了,老爷子定是见他一表人才,怕我收为己用,网罗走靖康的英才,故意的。”
狄阿鸟笑了,小声说:“不为这个。起码不全为这个。我们家阿雪呀”还没说完,董国丈就直捅上来:“这年龄轻轻的,不好好在家治产业,不好好地读书上进,咋就奔塞外来了呢。这到处还在打仗,马上就有国战,就是入个伍扛个枪也行呀。跑出国了,是个正经人家吗?啊。你一眼看过去,就一表人才呢。你这眼力劲不行呀。我说你狄阿鸟是想害你阿妹还是咋的?”
狄阿鸟懵了。
他吭了半天,还不上话,就一扭身,“砰砰”拍拍车厢,等前头的车窗露个人脸,就说:“马车不要离阿雪太远,也不能太近哈,孤看着她是不是能安排好那王公子。笑?老爷子你别笑了?也就是你笑。要是旁人,我都忍不住了。你咋这样看人呢?你可活了一辈子了,你就看不出来人家出塞,那是考究山川地理矿藏的么?不是给你说了吗?刚刚掉的那本算经,那是人家本家长辈写的。你咋能就说我害阿雪呢?啊。这人各有志,非要治个田产,求个官,扛个枪才算模样?”
董国丈说:“那咋滴。正经人家都这样儿。就看着人家长得好,就想把你妹说给别人。你家阿雪是嫁不出去咋的?漂漂亮亮一孩子”
他也着急,指头就点出去了,又说:“好歹你也是东夏一国之王,整得跟妹子嫁不出去一样,你丢不丢人,丢不丢人,啊?我回京城递个信,只要这一仗你跟朝廷一条心,我保准让皇帝好好下功夫,选上一批少年俊杰唉。我想起来,那老几来着,还没有正室。”
窗户外探头的是马车副驾,他这车大,两个驾车的轮换,这副驾笑得脸都挤在一起了。
狄阿鸟一扭脸看到,顿时冲他发去,吼道:“你笑个屁?啊?孤家的是非你也咧咧,再咧咧孤下去抽你。你还不服,说自己啥都没说,你说没说你不知道?好好赶车。”
董国丈也是一脸激动,脸直抽抽,脖子青筋冒着,打后头嚷:“你看。你兵都笑。你大王你咋当的你?啊。自古皇家婚事那是多大的事儿,你见个长得好的后生你就瞎咧咧,就让人给你参谋,你娘不在旁边,在旁边我不信她不抽你?”
狄阿鸟解释不清了,一掉头,就说:“实情你知道不知道?知道不知道?让你参谋参谋,你就冲我你知道阿雪她多大了?”
董国丈反问:“多大了咋啦。有你云儿姐大?”
说到董云儿。
老少几乎同时住口。
董云儿的心思,老少二人心里都一清二楚。狄阿鸟像打了一场仗,在马车里气喘吁吁的,见那副驾定要伸头听着他二人说话,只好哄道:“别听了。去看着前面的路。我知道你们心里都醋,咱东夏最美的一朵花,孤在给她找牛粪,醋也不行呀。你要是长人家王公子那样,读他那么多书,有他的品行和志向,将来立了大功,孤给你赶车。去好好赶车。记得回头好好读书,读书多了,就不瞅着大王傻笑了。还有。大王说话是算数的,立了大功,大王将来真给你赶车。”
董国丈又不习惯了,见那副驾终于缩回去,嘴里还大声喊着“驾”,像是胜利了一样活跃,不敢相信地问狄阿鸟:“你咋做大王的?”
狄阿鸟茫然道:“啊?”
他是不明白董国丈怎么又找着他不愿意。
董国丈压低声音说:“你就不能抽他两巴掌?一声令下,让人扭在地上,噼里啪啦就是一阵脊杖,你让他还听咱们讲你妹的婚事,还盯着笑?你这样做国王,你咋做?啊?他真立大功了,你真去为他赶车?”
他人激动,吐沫横飞,手激动,点得像是戳小人。
狄阿鸟哑然失笑。
狄阿鸟不觉得有什么,趴车窗上的牙猪儿那可是他半个同窗,虽然是在赶车,但确实是他同窗,因为功劳未立,一再被集训,也未能入营,只能屈尊赶车,留他在身边那也是想栽培他,狄阿鸟甚至认为身边这些功勋勇健一定是既喜欢阿雪又害怕阿雪,毕竟阿雪漂亮,尤其是牙猪儿,那可是个打小一个学堂里的,现在一准醋劲儿作祟,带着吃不到葡萄的嫉妒心,趴窗户上听,劝道:“你不让他们听,他们装作不听,就真听不到啦?老爷子别气着,他笑,那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有点儿家丑不能跟你讲,没事儿,没事儿。”
董国丈反问:“什么家丑?阿雪的婚事呀。给你讲啦,只要你仗打好,我和皇帝一起给你选俊杰,一百不行,照一千选。”
狄阿鸟反问:“选俊杰?能开三石弓?摔跤摔得过三百斤的,笨象一样专门练摔跤的女妇?马战步战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读过书?长相不丑?身子不能胖?性格还得温和?你找得来吗?”
他一脸黑线地问:“我手底下的猛将多了去,为啥阿雪还没出嫁?”
董国丈也冷静了,反问:“你问我,我哪知道呢?”
狄阿鸟小声说:“所以才让你给我参谋那王公子的呀。你掀开帘子,对。掀开。看看他能不能骑马?”
董国丈没好气地撩开了,狄阿鸟看过去,那王明诚还真会骑马,他的仆从一屁股坐人家车辕上了,他却上了一匹马,走在队伍中。
狄阿鸟说是要观察狄阿雪和王明诚,让董国丈撩几撩挡车布,不大工夫就困了,四脚朝天躺在车里睡着了。
睡醒了之后,发现董国丈也睡着了,忽然又记得些什么,打开司地局绘制的地图,盘着腿,在上面又勾又点。
四十一节 突来敌患()
马队行到傍晚,停在一处山脚下休息。这儿早已经没有奄马河的阻隔,翻越这片山就已经是拓跋氏控制的游牧范围,对于游牧人来说,他们从来也不关注疆域,人数也稀疏,也就是东夏才有着强烈的疆域意识,博大鹿在这一代立了好几个哨所、烽火台,几年来一直处于闲置状态。
西面来的太阳逐渐被山林给挡住,落下千丈的阴暗,却在人的头顶扬起万丈的金光。荒漠或者草原上行走,是必须得记住哪里可以上水的,众人也是依着水源,将士们到山泉去接水,换水,开始安扎简陋的营寨。一觉睡醒的董国丈睁开眼睛,发现狄阿鸟的车里已经点上灯,正要意外地说几句,发现狄阿鸟面前摊了大片的书页,还有一封一封的折子纸,他人趴在上头寻找什么东西。
董国丈还在质疑他这是在干什么,狄阿鸟已经扭过头来,轻声说:“老爷子要是瞌睡再睡一会儿,车里暗,我急着找东西才点了灯火,待会儿我就到外头去。”
打前站的钻冰豹子从前方飞驰回来,在外头禀报了一声,狄阿鸟似乎都没有听到,董国丈代为提醒:“阿鸟。人在外头叫你。”
狄阿鸟“哦”了一声,先说了句:“前路应该没什么事情,不用理睬他们。”说了一句,他就持起一支笔,竖着折子纸,往上添东西,一边添笔画,一边念念有词:“国试抡才重中之重,何敢试题外泄,彻查之,严惩不贷。此外,令政务、律法专才拟一防范措施。武官文试可稍加放宽,但不可作弊,务必杜绝之”
董国丈挂一耳朵,翻身再躺会儿,却又有他的念叨声入耳。
扭过头去,狄阿鸟又是一边划笔,一边自言自语:“本要武官能粗识书文,至于兵法战术,不限文考,否则生员大占便宜,却都是纸上谈兵,反逼将士作弊。将士从军伍,行远征,踏尸血,冒白刃,已是检验,习文本就是艰难事,若赖文晋身,岂不可悲?试题要一再斟酌,仍以军功为本。”
董国丈睡意彻底不见了,“呼隆”坐起来问:“阿鸟。国试是啥?”
狄阿鸟“哦”了一声,应道:“老爷子继续睡觉。别管什么国试不国试。你先睡着,孤一下就好,好了就出去。”
董国丈是关心他国是非,听他让别管,不由恼羞成怒:“说得好,说让睡,你在那念来念去我咋睡?”
狄阿鸟恍然大悟,飞快地划笔,片刻之后,搁笔说:“孤这就出去。”
他吹熄灯火,钻了出去。
董国丈翻身就爬起来,一骨碌跑他的书案跟前,往底下的书看看,翻开的页面不是舆文就是手图,再偷偷拿起折子,打开一本一看,再打开一本一看,都是直白的书文,上边勾着朱批,有的时候,这朱批比他那部下带错别字的正文都多,红色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因为没有与战争有关的,再加上两眼已花,董国丈也不感兴趣,只是跪坐在那儿,喃喃地说:“这小子怎么这么勤政?”
他比比那一摞的折子纸,再找,又在附近找到一摞文稿,看红笔,像是狄阿鸟自己写的,勾得极草,翻几下,只看到“政事阁调整”,他一阵头大,就又给放下了,还是没有和战争有关的?
难道他根本就不打算打仗?
为啥没有战争的只言片语呢?
董国丈爬退回来,膝盖上挂了一张较大的纸,抓起来放原来的板尺下边的时候看看,像是地图,却又有点儿奇怪,标满地名和箭头地图,是的,是地图。董国丈一下子紧张,再趴上边一看,上头有个大大的弧线,一个红色的箭头直奔一个方向,可是这个方向是哪,他却不知道再看地名,有的都不是雍文,一个也不熟悉。他恨恨地骂了一句:“这小子存心不想让人偷看。”
他躺回去,翻来覆去。
突然,他心里一动,给自己说:“这小子这么奸诈,这会儿丢下我跑了出去,会不会故意让我偷看?他该不是来一手蒋干盗书,把我当成那蒋干吧?”
这个事情他拿不准,越发地烦躁。
烦躁间便又侧耳,紧张听车外,车外有人在那大喊:“哎。你们看。山上咋起烟了?这谁点着火了吗?还是这太阳照的?”
接着又有人说话:“哪。哪?!”
那人很快反问:“不会是烽火台吧?”
紧接着,他大声喊问:“那个方向上,我们有没有设烽火台?”他几乎是在咆哮:“谁知道?谁知道?”
钻冰豹子的声音董国丈还熟悉,这个禁卫头头一直在狄阿鸟身边,声音听多了,他是在大声道:“喊啥。派你的人去看看。”
不会真是烽火吧?董国丈心说。他因为偷看狄阿鸟的东西心虚,不敢立刻就爬出去,只好告诉自己说,等他们喊我再出去,这样就会当我又睡着了。狄阿鸟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却相当的镇定:“孤身边的人都没有做功课吗?有没有烽火台不知道?随身也没有东夏国包兰的舆图吗?”
片刻之后,有人确认说:“有烽火台。大王还是避一避吧。”
外头狄阿鸟没有吭声。
好一阵子,外头都没人吭声,只是偶尔几声马鸣和甲片、兵器的撞击和抖动,直到狄阿雪的声音响起:“阿哥。我去看看那个书生。”
狄阿鸟的声音里反透着欣喜:“去。该去。快去吧。”
陡然一阵压抑的沉静。
狄阿鸟好像就站在马车的一侧,一动也没有动,远处响起因为戒备传令的声音。
董国丈有点挺不住。
但他觉得敌人还是不会来,望山跑死马,现在只是看到山顶的烽火,他还是尽力装睡,装睡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他想知道狄阿鸟在干什么,想什么,为什么半天没有声音。
狄阿鸟终于又说话了,似乎是在给人下令:“烽火一连九道了。这是敌人在大举进犯。若是大举进犯,必有游骑先入。孤的甲呢。孤的兵器和盔甲拿来。你们要护好马车。车里的老爷子是千里迢迢来看我的,不可出事,车里的书文都非常重要,万不能落入敌手。牙猪儿,你是最快知道那个方向有没有烽火台的,不用你赶马车了,作为奖励,我现在授权给你,你来安排撤退路线。”
那个牙猪儿却是在大叫:“大王。那我立功劳呢,我立功劳了呢?你不会真给我赶马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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