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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第2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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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军的兵力少而精锐,而冀州军的规模要庞大许多,因此这一批渡河的部队中,至少有半数是冀州的部伍。冀州军服从于冀州大将李恽,与幽州军是盟友的关系,为了整合两军的指挥体系,很是费了陆遥一番工夫。这个过程中,双方难免有些磕磕绊绊的事情。数次因为抢东西或者争风吃醋之类的琐事争执,最后发展成了上百人参与的群架。
好在李恽和陆遥二人熟识多年了,交情又非比寻常;两人也都清楚:大家都是刀头舐血的汉子,并肩厮杀个几场之后,自然就没有隔阂。因此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出格,总能及时安抚稳定下来。总体来看,两军之间的协调合作始终比较顺利。
但小的抱怨和怀疑总是难免,在白马垒以东二十余里,正率领本部担负巡逻警哨任务的百人将叶云峥,便是个对幽州军有几分抵触情绪的人。
叶云峥是北地流民出身,身材高大壮硕,相貌堂堂,须髯甚美。在普遍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小的流民当中,他算是难得的异类。李恽两年前协助丁绍扩编冀州军与汲桑石勒抗衡的时候,他被选入军中,并且表现出众,很快积功升到了百人将的位置。百人将的地位不算很高,但冀州军中提拔如此之快的人寥寥无几,足见他颇受李恽的看重。
他所属的部队原本驻扎在河间国的武垣城。那处乃汉时钩弋夫人降生之地,素称地灵人杰。汉末曹公北征乌桓时,曾动用上万民夫凿渠引滹沱河水,同时修筑武垣新城。,所以城池的建筑规制颇显用心。叶云峥在那段驻扎的时候,和当地的父老往来也很愉快。
叶云峥骨子里不喜欢奔波的生活,也不喜欢厮杀征战,对于这条颠沛流离了一辈子的汉子来说,武垣城简直是梦想中才会出现的安乐窝。没想到后来冀州羯贼暴起、祸乱突炽,高阳、河间这些处在两军拉锯的郡国,人丁百姓苦不堪言。相比而言,倒是突然崛起于幽州的那位平北将军势力雄厚,能够保境安民。于是百姓大批背井离乡流亡幽州,至少也迁居到更靠近幽州辖地的居所才能放心。随军转战数月之后,才听说武垣城已成了杂草蔓生的空城。于是叶云峥的梦想中的安乐窝就此落空,他依然还是那个只能四处奔忙作战、不知会死在哪里的苦命军人。
百姓趋利避害乃是本能,这些年来大晋天下荒废的城池也不止武垣一座。这情形更是缘于贼寇肆行无忌,不关幽州军的事。可叶云峥看着那些幽州人就是不舒服,总觉得自家白白地浴血苦战,结果反是外人得了好处。纵使在幽冀军马联合行动以后,他对幽州军仍然敬而远之。这两天主动请命在外巡逻,也是为了图个身前清静。
但在军营以外的所见,只会让他更加不快。
白马以东不远,就是濮阳。由于中原贼寇们奇怪地放松了对这一片的包围,因此叶云峥的巡逻路线一直延伸到了濮阳城下。这座城池历尽天灾**的洗劫,百姓们几乎已经死伤殆尽。叶云峥昨日来濮阳时估算过,曾经农商繁盛的兖州重镇,如今冷清得连小城武垣都不如,只剩下三五百名老弱病残在毁弃的建筑之间挣命。倒是一路上纵马所经的道路边,时常可以看到饥寒交迫的乞丐流民在路边蜷缩着。几场雨水泼洒下来,他们当中的一部分还能颤抖着苟延残喘,还有的只隔了一天,就已变成了没有生命的尸体,任凭豺狗和乌鸦撕咬啄食。
叶云峥面无表情地催马越过这些流民,心中有几分庆幸,更多的是悲悯和焦躁。比起与这些流民为伍,能够成为军人已经很好了,毕竟军人的手里握着刀枪,能够为自己的命运而战斗。流民们甚至连这dian权利也没有,他们的世界毫无光明,充斥其间的只有家破人亡,只有恐惧、痛苦和绝望。
想到这里,怒火忽然在胸中燃起,却无法发泄。一股冲动使他突然从箭袋里抽出一支长箭,张弓便射。
这一箭的目标,是条正在十余步开外的草丛里奔走的小兽。骑队出外,顺便猎取些飞禽走兽是常事,叶云峥的箭术了得,弓弦一响,例不落空,部属们也乐得借机改善下伙食。眼看着首领箭出如风,倒有好几名骑兵已经顺口叫嚷起来:“叶大哥,好箭术!”
“好个屁!”
下个瞬间,叶云峥怒骂着,用力勒马扭头去看。
本来例不落空的长箭,这一次偏偏落空了。箭头深深地扎进了一根粗大横木,翎尾剧烈晃动着,发出嗡嗡的声响。一条黄犬绕着长箭小跑一圈,向叶云峥呲了呲牙,随即昂首挺胸,骄傲地继续前进。
刚才就是这条黄犬轻而易举地避过了自己咫尺射出的箭矢……那动作快的,简直像闪电一般!
叶云峥揉了揉眼睛,再看。没错,那真不是什么野生小兽,就是条毛色鲜亮、颈下系了个水囊的黄犬。
“黄耳!过来!”稍远处阴暗的树丛里,有人唤了声。
那黄犬极有灵性,立即摇着尾巴向那里跑去。
叶云峥悻悻地拨马向前,俯身拔箭在手,犹豫着是不是该维护自己的脸面再来一次……非把这条黄毛畜生射死不可。
那树丛中人却慢慢起身,拦在了黄犬之前。
叶云峥看得分明,这人身上的袍服褴褛破损,双脚裸露,显是长途跋涉所致。他脸上全是污垢,看不清面貌,也估不出年龄,但双眼炯炯有神,目光又坦然而有威仪,一望而知绝非寻常庸碌之辈。
“阁下是什么人?要往哪里去?”既见此人不凡,叶云峥将箭矢插回箭袋,收起角弓示意并无恶意,同时喝问道。
树丛中人尚未回答,旁边马蹄声响,原来是其余的骑士们包抄上来。一名骑兵抡起马鞭往那人身前挥打:“看什么看!放老实dian!”
鞭梢带着劲风,以毫厘之差划过那人面前,那人却面色如常,并不紧张。他略抬眼,仔细打量了一番身边的骑兵们,才淡淡道:“看衣甲形貌,各位应当不是羯贼,是官兵。好的很,好得很。吾乃国子祭酒陆俊陆道彦是也,现奉使命在身,欲往白马去见平北将军。”
第六十二章 相见(二)()
这自称陆俊的男子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卒而毫无惧色,言辞也很儒,。2+3x。叶云峥少与文人交往,一时沉吟着,不知该怎么应对。但他身边的普通士卒们却没想那么多,只觉此人形貌狼狈如乞丐,开口却端着架子,着实有些可笑。
一名骑卒撇了撇嘴:“这厮说什么?”
“他说他是个锅子……嗯,锅子鸡酒,要见陆大将军。”
“锅子鸡酒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像是道菜啊……”另一名黑壮汉子抹了抹嘴:“莫非他是个厨子?那可好的很,让他给我们做dian什么吃的吧!”
“土狗,你真是条土狗!除了吃的,你还能正经dian么?”先前那人满脸嫌恶地骂了句,转过头来正色道:“我说,你是个官儿吧?呃……负责锅子的?”
国子祭酒当然不是负责锅子的。此官职乃本朝咸宁四年时定置,为国子学的最高负责人。由于国子学专用于高官贵胄子弟进学,地位和作用特殊,因此祭酒皆取履行清淳、通明典义之人担任;若散骑常侍、中书侍郎、太子中庶子以上,乃得召试。国子祭酒与卫尉、太仆、少府等同在诸卿之列,实在是本朝第一流的清贵职务。
陆俊自报官名,非是自矜身份,只是军情如火,万万耽搁不起,他也是想引起重视,以便尽快见到故人罢了。不曾想眼前这群都是粗鄙无文的军汉,胡言乱语,全没半dian庄重。他面色一沉,刚要答话,又有人嘻笑打岔:“陆大将军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见的?就凭他,一个管锅子官儿?”
大晋开国以来,士卒的地位低于编户齐民,最是卑微。若是往日,哪怕是见到芝麻绿豆的小官也只有驱使士卒,待之一如如仆隶。就连寻常军校,也只有在官员们出行的车队前望尘而跪的份。但在乱世厮杀之中,多少位高爵尊的人物,穷途末路之后,剩下的也不过是条烂命罢了。这些士卒们个个都见惯了,自然便养出一股混不吝的劲头来。叶云峥稍愣神的工夫,下属已经嘻嘻哈哈地笑闹成了一团。
好在叶云峥毕竟见识广些。士卒们说笑的时候,他却想到:虽然眼前无法核实此人身份,但若他所言不假,则年纪甚轻就出任朝廷官职,必出自累世公卿的名门,折辱不得。何况他所说的负有使命,天知道是何等重大的事务?万一在自己人等的手中耽搁了,便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军法处置的。
“都给我住嘴!”
众士卒立时噤若寒蝉。
叶云峥转向陆俊颔首示意:“阁下可骑得马么?”
“可。”
叶云峥随手指了刚才最闹腾的一人:“你……你把马让出来!”
那骑卒苦着脸,自去寻他人搭伴。陆俊也不客气,略活动活动手脚,便利落地翻身上马。那马尚未彻底驯服,突然换了主人,不免有些惊吓,希律律嘶鸣一声,前蹄跃起连转了几圈。而陆俊单手勒缰,身形便如贴在马背上也似,丝毫不动。
本朝士人不好武事而尚风仪之美,不少文官体质虚弱、出行唯以牛车代步。这一年里,叶云峥便亲眼见过许多弱不禁风的膏粱子弟因此而不免于战乱,是以有方才一问。没想到这陆俊骑术娴熟,竟似不在寻常骑兵之下。士卒们彼此对视一眼,再看陆俊时,眼中便不再似先前那般戏谑。
骑队的半数继续按照原先的路径巡逻,其余众人引着陆俊迅速折返。由于瓦亭一线战事正紧,陆遥率先期渡河的幽州精锐南下支援,因此众人行进的路线便在起伏的旷野划了道巨大的弧形,紧贴着幽冀联军的控制区域赶往瓦亭。
有趣的是,那条叫做黄耳的大狗也一身不吭地跟在了队伍之后,有时候和骑队一起在道路上行进,有时候则穿行于稀疏的林地间,只有黄色的身影时而闪现。
瓦亭与白马的距离并不远,纵马疾驰小半天就能够抵达。但在这片黄河南岸的狭长区域里,正有数以万计的大军彼此对峙、攻杀。一行人沿途几次远远望见中原贼寇剽悍的斥侯队伍,还曾经与数十名不知隶属何人麾下的败兵同行了一段。叶云峥不久便派遣轻骑四出探察,以策万全,由于时不时要停下等待探察的结果,行进的速度终究慢了下来。
直到夕阳西下时分,众人才眺望到了南面的清阳湖。清阳湖是濮渠水北支淤积而成,此刻正值春夏涨水之际,水面直达鄄城县境,与瓠子河相连。大片的水面、浅滩和沼泽连绵,波光粼粼。湖边有成片的草野、有横生的灌木林地、有几条起伏的丘陵,还有几处破败坍塌的房屋。到了这里,便可以听见远处战鼓如雷,轰然不绝;军马拼死搏杀之声,隐约入耳。
原来陆遥的本部兵马并未进入瓦亭,而是停留在瓦亭以东、青阳湖以北、接近韦城的一片开阔地带,与驻守在瓦亭的麦泽明部成犄角之型。据说,从昨日至今已与反扑而来的贼军连战数场,彼此相持不下。
一行人再前行片刻,军阵尚在十数里开外,就有哨探马队前来喝令止步,带到审验身份已毕,才允许继续前进。
众人一边策马,一边向四周观望。但见重车压住阵脚、强弩硬弓紧守要地,绘有各种狰狞猛兽如熊虎龟蛇之属的旗帜,正在不同的集结dian摇动示意,一队队士卒随即按照旗号的示意有条不紊地调动布阵。生力军摩拳擦掌,斗志昂然,气冲云霄;轻骑重甲川流不息,滚滚如龙。由于无数人反复踩踏,大军驻扎处的草地已经翻出赭黄色的土壤,人马行经时卷起漫天飞舞的烟尘,呛得人透不过气来。
如此军威,自然而然地带着摄人心魄的震慑力,令所见之人无不神驰。叶云峥不由自主地拿眼前所见的景象与冀州军的军容对比,又不得不有些沮丧地承认:幽州士马精强,名不虚传。
“你们看,那边的高地!”一声大喊将叶云峥的注意力唤了回来。
他顺着喊叫之人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那处高地被数百名甲胄鲜明的骑兵环绕着,高地ding端,十余面各色形制的大旆齐齐擎起。大旆上猎猎翻飞的“陆”字,证明了那里正是整座庞大军阵的枢纽所在,平北将军陆遥身处之地了。
这高地的距离还是稍远了些,众人只能见到大旆下方一名骑士的人影,看不清平北将军本人的模样。这天是西风,若隐若现的声音随风飘荡过来,似乎是那人正在做战前的动员。每说一句,高地前方的军阵都会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应和着。
叶云峥瞥了瞥身边的士卒们,发现他们几乎都如痴如醉地看着高地的方向,心中忽有些悻悻然。他咳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却见那名骑士忽然从山坡上纵马而下,直入密集的军阵队列之中。
军阵中戈戟林立,仿佛遮天蔽日。这样一来,众人的视线就都被挡住了。可是军阵中将士们忽然爆发出了直冲云霄的欢呼声,更有无数人高举着武器踊跃应和着,无数刀刃枪尖上映射着夕阳的diandian光芒,就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战士们跳动的脚步,甚至使得地面都震动起来!
陆遥纵马奔回高地,挥手示意军马前出作战的时候,包括叶云峥在内,每个人都相信幽州军必然会赢得胜利,无论对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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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更新又慢了,抱歉抱歉。因为我又一次调整了故事大纲……速度上实在没什么能面对大家的,质量方面,希望能够尽力做到最好把。
第六十三章 相见(三)()
那片山岗的方向,大军隆隆开向远处的战场。︽随即前面不知什么方向,突然便有猛烈的交战厮杀声传来。几名骑兵们在马鞍上直起身躯、手搭凉棚眺望,却被滚滚烟尘阻住,看不真切。唯有地面被无数人脚步踩踏得微微发颤,证明激烈的战斗仍在进行之中。
“好家伙……”那被唤作土狗的黑壮汉子赞叹道:“幽州军确实不简单,看眼下这天色,他们恶战了有一整天了吧!丝毫都没有疲态,各处军阵的兵马也不见散乱……平北将军真是厉害!真是威风啊!”
“你是因为被幽州军打傻了,才夸他们吧?”几人同时哄笑,还有人怪腔怪调地唱了起来特意编来戏弄他的歌谣:“嚯!嚯!土狗全不怕,土狗打成渣!”
幽州、冀州两家兵马在河北驻扎的时候,下级军士们难免产生摩擦,彼此之间打了好几场群架。幽州人一来比较霸道蛮横,二来但凡吃亏,吹起号角就召唤袍泽增援,因此总把冀州将士收拾得凄惨。那土狗在冀州军中也算得上刺头,可碰上这群幽州的凶人,便狠吃了几次大亏,连带着在同伴们当中也丢了脸面。这时候众人听到他反去夸赞幽州人马,不免就嘲讽几句。
土狗的性子,本是绝不落下风的,或者当场反唇相讥,或者就要厮打。谁知此番他冷笑一声,低声说了一句:“我赞他们,是因为他们杀的是贼寇,是我的仇人!”
土狗原是冀州本地的农夫,家中有五口人,十亩地,还佃着当地大族的耕地来种。虽说近年来朝廷施政乖谬,天灾又不断,日子总勉强过得下去。可后来羯胡作乱,挟裹了大批恶匪横冲直撞,所到之处肆行凌暴,土狗全家都死于贼手,只留下他一个人幸存。
羯贼横行冀州以来,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冀州军的将士里,倒有半数以上的士卒遭遇与土狗相同。比起对贼寇的切齿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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