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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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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嵩这才放下心来,虽然身在军旅之中,但安排一次会见还是简单易行。这般想着,他对方勤之便客气起来,看在他豪奢出手的面上,甚至还屈尊贵,“元度兄元度兄”地叫个不休。
幽州军在濡源被陆遥击败,不仅数以万计的胡晋各族精锐一朝瓦解,就连素来亲附于幽州的宇文部、段部鲜卑势力,也迭有怨言。那一战,实实在在地伤到了幽州军的元气,而以多击少却反而惨烈溃败的事实,更给骠骑大将军的威望带来沉重的打击。
鲜卑人野性难驯,有若禽兽,素来畏威而不怀德。王浚十分清楚,如果自己不能立即展现出强有力的姿态扭转这种局势,诸部酋长必然会心生异志,甚至叛离自己多年辛苦才建立起的幽州幕府体制。因此,他不顾军士疲惫、兵力虚耗的现实,在濡源溃败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立即招募起另一支大军,向南方的冀州前进。
方勤之虽然打通了枣嵩的路子,戎马倥偬之间,却也不能立刻就见到王浚,只能随军南下,等待机会。
这一日,大军停驻在高阳县城。
高阳国设于前汉,此地处在幽州的范阳、冀州的中山、河间、博陵四个郡国之间,境内一马平川,四通八达。幽州大军自范阳出发南下,无论欲往冀州的哪个方位,高阳都是必经之路。
幽州军依托高阳县城驻扎,骑兵近万,步兵数千,骡马车架等不计其数。由于高阳国的治所在博陆,高阳县城略有些狭小失修,因此幽州军在城外广设连营,规模宏大甚于城池。
枣嵩唤出了方勤之,便沿着营间新辟出的宽阔甬道向中军行去。
走了一会儿,他有些好奇地问:“元度兄,我看你脸色惨澹、双眼血红、皮肤也显得浮肿,莫非是病了?”
“不碍事,无妨的。”方勤之连声干笑。他自然不能说,自己奉了鹰扬将军之命,特来求见骠骑大将军,行那不可告人的奸谋。由于头一次承担这种任务,以致紧张得数日失眠,白日里难得困倦,又被噩梦所扰吧。
两人又行了百数十步,枣嵩又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方勤之故作愕然:“枣别驾何以如此?”
“大将军身份何等尊贵,拨冗见你一面,已是天大的恩德。你若是生出事来,连我也逃不了干系……元度兄莫怪我多疑,容我细思之……”枣嵩绕着方勤之走了两圈,皱眉道:“不对!果然不对!往日里元度兄所到之处,无不言辞滔滔,左右常有掩耳而逃者。怎么今番这般沉寂?这却奇哉怪也!”
方勤之只觉得双腿发软,全靠足尖猛然发力才支撑住身躯,他连声苦笑道:“枣别驾,这有何奇怪?方某不过是一个区区商贾,虽然薄有资财,终究不能与高士等列,更不曾拜见过骠骑大将军这样的大人物。君岂不闻,战战惶惶,汗出如浆;战战栗栗,汗不敢出的典故么?”
枣嵩抚掌大笑:“说得好,元度兄竟也是妙人。”
说话间,两人已过了中军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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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码完,便过了百万字了。回顾《扶风歌》最初的设定,不过六十万字的篇幅;如今百万字匆匆即过,我却觉得还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值得和大家分享,实在有些感慨。本来想写一篇专门的感言,却又想到先贤曾说,吃鸡蛋的人无须认识生鸡蛋的母鸡。此言甚是有理。所以,那些感慨还是埋在我自己心里罢;各位读者朋友只需要阅读我写的故事就行了。我始终在努力,希望大家满意。谢谢。
第九十二章 风动(五)()
幽州军的中军直接占用了高阳县中大片房舍,面积几乎达到半个县城之多。方勤之此前特意打探过,据说为了保证骠骑大将军和随同南下的诸多胡族豪酋满意,幽州军先期到达的军马分出了将近两千士卒,又征用了高阳县内大批民夫没日没夜地赶工,这才将幕府驻地整缮完毕。
但方勤之怎么也没想到,踏入中军辕门之内,竟然见到这般景象。
县城里原本很是寻常的房屋,不知何时被大片推平了,再重新扩建成了楼阁。更有一重重美轮美奂的亭台回廊蜿蜒环绕,几乎望不到尽头。楼阁里的座座廊柱,都饰以绚烂的金铜,甚至还用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石作为装饰。随风飘拂在楼宇间的,是华美的绫罗绸缎,若用它们来制成衣裙,足够令寻常官宦子弟向人炫耀,此刻却仅仅是作为作普通的装饰,悬挂在梁柱斗拱下。这哪里还是军伍驻扎的营地?就连王公贵族驻跸的宫殿,也不可能豪奢到此等程度吧。
身为草原上屈指可数的豪商,方勤之一生走南闯北,论见识广博不在任何人之下。但眼前场景岂止令他吃惊,简直是匪夷所思了。
“骠骑大将军的实力,竟然一至于此?这些……这些……要耗费多少钱财啊!”方勤之目愣口呆地赞叹着,甚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做出虚抓的动作。
看着方勤之骇然,枣嵩似乎有几分得意,甚至两天前被方勤之所馈赠厚礼吓倒的尴尬,也因此消解许多。他拍着方勤之的肩膀笑道:“区区阿堵物而已,在我幽州如山如海。元度兄如陶朱公一般的人物,难道也会被这些玩意儿吓倒?”
王浚原本就以喜好豪奢闻名,今番看来,较昔日更加变本加厉。果然如陆将军所料,值此幽州诸胡动荡狐疑之际,王彭祖必然竭尽全力展示底蕴,皆因不如此,不足以震慑胡儿也。方勤之暗暗想着,吐着舌头,连连摆首:“今日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了!”
说着,他又注意到那些在楼宇各处警卫的武士。彼辈个个都穿着极其鲜明的甲胄,手中的武器也俱都是罕有的精品。幽州军号称天下强兵,一来是因为得到诸部胡族的支持,拥有庞大的骑兵队伍;二来则是因为他们军械精良,甲于天下。以方勤之的眼光来看,这些甲胄、武器,随便某件流落到草原上,都足以被相当规模的部落领袖视为珍宝。
枣嵩自然看见方勤之双眼乱瞥,他也不去说破,自顾得意洋洋地在前带路。方勤之亦步亦趋相随,两人在往复曲折的甬道间转来转去。
足足走了一两里地,这才见到了王浚。
王浚所处的宫殿,自然又比之前看到的那些要恢弘壮丽许多,但方勤之反正也看得麻木了,倒也没什么惊讶的。隐约看到璀璨闪烁的殿堂高处主位上端坐一人,他不待枣嵩提醒,立即拜伏在地。
“你便是方勤之?听说你愿意献出家财作为我军的军费?很好!”从高处压下来的话声低沉而顿挫,显得格外威严。
方勤之略微抬头看了看王浚,眼神与之一触,赶紧又俯身下去,恭敬地道:“正是小人。”
王浚酷爱射猎,自任幽州刺史以来,足迹遍及幽州的各处林地、牧场,因此方勤之是远远见过他的,是不过未曾正式地拜谒而已。在方勤之看来,较之于昔日那位意气风发的强豪,眼下的王浚虽然威风依旧,却透出几分强自支撑的疲累感,像是受伤的……不,像是重伤的猛兽那样。
王浚的眼袋较之过去肿胀了许多,脸部皮肤也显得松弛。那双眼睛本来总是如鹰隼般地瞪视说话的对象,现在却莫明地有些游移。甚至他总是将右手掩在袖里,还略微有些颤抖……是因为饮酒过量?还是在草原上逃窜是留下的伤势?
这些细微之处或许他人注意不到,却逃不过方勤之的观察,作为一名成功的商人,擅于鉴貌辨色是必须的基本功。很显然,在濡源的那场惨败,不仅击溃了幽州军数年纠合的精锐部队,也击伤了骠骑大将军的自尊和自信。用如此过分的奢华和排场来支撑自己,更将王浚的色厉内荏体现无余了。
但即使如此,在骠骑大将军面前,区区商人依然连苍蝇都不如。
方勤之丝毫也不敢怠慢,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卷轴,高举过头道:“这是小人对朝廷,对大将军的一点小小心意而已,不敢当大将军赞誉。财物清单在此,大将军可以随时遣人点验。”
从人将清单取过,奉给王浚。
这份礼单,较之于赠给枣嵩的那份更加冗长许多。为了筹备这份礼物,邵续将代郡太守府中从无数马贼手中缴获来的珍藏一扫而空,令得薛彤都顿生不满。方勤之有十足的信心,无论幽州军如何家底丰厚,面对这份礼单也绝不会不动心。
王浚打开随意翻阅两眼,啧啧称赞道:“嚯!嚯!内容如此丰富?真是好一份心意呀!”
他起身大步来到方勤之身前,来回走了几步:“我听台产说,你是草原上有名的豪商,尤其在坝上颇具势力,被诸多部族渠帅奉为上宾?”
方勤之感激地看了枣嵩一眼,赔笑道:“是。小人本是草原上的行商,在北疆各地都有些交际。皆因那鹰扬将军妄动刀兵,将小人熟悉的胡族部落或者剿灭、或者驱赶他处,小人的生意实在做不下去,故而才举族南来,恳求大将军的庇荫。”
“原来如此……”王浚捋一捋颌下须髯,徐徐道:“只是,既然是举族南来,为何又将你的两个弟弟方勉之、方简之安置在代郡呢?那江东小儿辈竟用这等粗劣的计谋,未免太低估我王彭祖了吧?”他嗓音一提,大喝道:“来人,将这奸细拿下!”
随着王浚喝令,厅堂两侧数十名手持利刃的武士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来,顿时将方勤之按倒在地。有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扼住方勤之的脖颈向下猛压,一直压到他整张侧脸都贴在粗糙的地面上。
“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大将军!博陵公!我是诚心诚意来投效您的!我……我……我为朝廷立过功!我在草原流过血!”这场景,真的和梦里一模一样啊……方勤之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扯着嗓子连声呐喊,可晦气万分的是,就连这几句台词,也是梦里头说过一遍的。
第九十三章 风动(六)()
大晋朝颇有身家万贯的豪商,但商人社会地位却相当低下,至少根本不会被太原王氏高门的嫡脉子孙放在眼里。十余年前,荆州刺史石崇动用朝廷军马抢劫往来江汉的商旅,以至于成为天下屈指可数的富豪。彼时还是天下太平时节,但国家法令已经废弛到坐视地方官员劫掠百姓的地步。石崇后来居然升迁为大司农,用抢劫来的钱财在洛阳城郊兴建了金谷园。所谓风流名士们悠然徜徉于其间,发精微玄玄之妙理,似乎那些河水里载沉载浮喂鱼鳖的商侣残尸原本就不存在。
所以方勤之一看情况不妙,立刻声称自己曾受朝廷所用,绝非普通商人。可惜,如今早已不是太平时节,而王浚的肆意妄为胜过石崇何止十倍?
“为朝廷立过功?在草原流过血?呵呵……”在方勤之的眼前,出现了王浚足下那双极具胡风的精制皮靴,幽州刺史低沉而冷酷的声音飘飘荡荡地落下:“将礼单上的货物核实过后,好生收下。至于这个奸细,拖出去,斩了。”
随着王浚的命令,几条有力的臂膀将方勤之整个抬起,向外走去。方勤之抵足摆臂、扭动着身躯想要抗拒,却万万敌得过那些虎狼般的力士。眼看着距离王浚越来越远,距离中军辕门磨刀霍霍的武士越来越近,他便如一条出了水的鱼,再怎么蹦挞也没有活路了。
可方勤之狂乱的外表下,内心却镇定下来。就在死亡的阴影将之笼罩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余暇想起自己会选择投靠陆遥的原因:因为陆将军正和方某一样,是一个能够置诸死地而后生的人啊。所不同的,只是军人用刀剑,而辩士用口舌而已!
方勤之竭力抬起头,向着王浚的方向狂吼:“大将军饶命!饶命啊!小人实乃并州越石公麾下吏员!不是陆道明的部下!”
听得这句话,王浚霍然抬手,止住了力士们拖扯方勤之的动作。
“你是刘越石的部下?以何为凭?”
“大将军要凭据,一时间确实没有……”方勤之苦笑起来:“只是,小人乃并州太原土族,世居阳邑县的。上司乃是从事中郎徐润,与我共同来此的同伴,乃是并州典郡书佐柳宜中。”
“没有凭据,谁知道你这厮说的是真是假?”枣嵩跳着脚连声道。
他受了方勤之巨额贿赂,才答应将之引见给王浚。却不料王浚一眼就识破了方勤之的代郡间谍身份,这却令枣嵩大感紧张,唯恐王浚追究自己的责任。于是逮着机会连忙喝骂,既显示忠心,也好撇清关系。
谁知王浚皱眉想了想,却招招手令人将方勤之带回。
众力士松手将方勤之丢下,一齐躬身施礼退去。方勤之如同没了骨头一般垂首伏地,心中却暗自庆幸。一者,自己自幼闯荡南北,精通胡晋各种语言,适才说话用的便是纯正并州土语,王彭祖身为太原王氏子弟,绝不会听不出这口音。二者,自己此番前来代郡,事前做足了功课:在太原国的阳邑县果然有个方姓宗族聚居,而且徐润、柳宜中等人,也正是并州刘琨用以接触机密的官吏。这些虽不是极具说服力的证据,眼下却也勉强够用了。
甚至说柳宜中与自己同来高阳,也不是全数哄骗。如果王浚令人察谈方勤之的从者,便能知道确实少了一人。只不过这人并非柳宜中,而是赶回代郡的朱声罢了。
“很好。方勤之,既然你其实是刘越石的部下,为何又与那陆道明勾结一处?来高阳县又所为何事?”王浚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显然对自己识破方勤之的伪装十分得意。他转身回到座位上,用手指轻轻磕打着案几:“你要明白,无论你是谁的部下,我王彭祖要杀人,绝无半点难处。只不过,你若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便留你狗命也是无妨。”
方勤之知道此番行事成败在此一举,自己的死生也在此一举。他振作起精神,面上却流露出犹豫而恐惧的神情:“大将军此言当真?果然……果然能饶了小人性命么?”
王浚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且交代!”
“是!是!”方勤之磕了个头道:“大将军,小人本是并州刺史、东瀛公司马腾下属的密谍,后来转隶于越石公。陆遥陆道明受越石公之命向代郡扩展势力,小人也参预其中……”
“且慢!”王浚断喝道。
“你是说,陆道明在代郡的行动,都是出于刘琨的指示么?”
“正是如此。”方勤之恰如适才与枣嵩所说的那般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小人并不敢欺瞒大将军,那陆遥本是并州军溃卒,全赖越石公简拔,才得攀居高位。由于匈奴汉国盘踞并州南部,越石公深感难以回旋,遂命陆遥带人攻略代郡,以与晋阳成犄角之势。陆遥先得代郡,后取坝上、濡源,都是出于越石公的指挥。”
王浚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砰地一拍案几:“刘越石真是可恶!”
这些天来,濡源大败始终深深困扰着王浚。他始终没有办法相信,自己身为威震天下的大将、名将,竟然重挫于小辈之手;更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仿佛天罗地网的谋划拿代郡军毫无办法。而方勤之的陈述,却给了王浚一个能够接受的理由:站在幕后与自己作对的,原来是刘越石么?
刘琨也是转战南北、屡战屡胜的名将,是东海王依若柱石的第一流人物,其声名纵使不如王浚,相差也没有多少了。何况他处心积虑,特意隐藏在幕后算计,这般行为实在太过阴险,难怪自己一时不察,竟然为其所趁了!
王浚丝毫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迫不及待地接受了方勤之的说辞,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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