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王远征史-第2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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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娴雅不顾夜冷风寒，独坐在新房子门外愣神。月牙穿行在云端，那些云朵看上去便如雾蒙蒙的烟气。小丫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起了那位邪里油气的李上校。诗云“千里共婵娟”，一千里之外看见的月亮，真的跟她自己眼下凝看的是同一个么？不晓得那人戎马劳顿，还有无心情观赏月色？如果上校正巧也在观月，他是否会感觉得到她投向月儿的目光呢？

　　　　小丫鬟满腹心事，不觉间愁云满面，却不留神老穆拉訇何时也来到外面，饶有趣味地盯住她看了很久。

　　　　“马里阿拉盖——小东西你想家了！”老家伙毕竟见多识广，一下便拆穿的她的心思。

　　　　“想家又怎样？”王娴雅嘴硬地掩饰尴尬与惆怅，“这里有啥好的？你们一个个人高马大，反衬得我像个侏儒，就连降生半年的孩童都比我强壮，没有玩伴，没有朋友，成天陪着你这个老头，被你像根稻草似地拎来拎去，我怎能不孤单不想家？”

　　　　对于小丫鬟的抱怨，穆拉訇不以为然撇嘴说，“你们这些小矮人狡诈凶残，真不懂你——外边世界有啥值得留恋的？”

　　　　“说到凶残，我们文明人哪及得上你们这群大块头凶残？”王娴雅抢白道，“你们整天杀死那么多野兽，血淋淋地好吓人。”

　　　　“咖喱马趴！”老人无法苟同地吼了起来，“我们巨人捕杀野兽，是为了吃饭填饱肚子，不狩猎，难道你我全等着饿死吗？”

　　　　“不狩猎，你们可以学习山外的农人，种田养鸡鸭糊口哇。你想过没有？那些成天被你们巨人杀死的大小野兽可有多可怜？它们也有子女血亲，好端端地被夺去无辜的生命，它们不悲哀难受么？”王娴雅辩道。

　　　　“哥瓦虎溪拉姆！拿你小东西交给我的话说，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巨人杀生是为了生存跟活命，不比你们那些号称‘文明’的小矮子，有饭吃照样避免不了相互杀戮，我们巨人家族跟你们矮人，到底谁更残忍？”

　　　　“这……”小丫鬟被老人一席话驳得哑口无言。

　　　　“我为啥死活不肯让族人到山外的世界去？”老穆拉訇叹息着，意兴萧索说，“你们那些矮人太狡诈，外界对我这帮徒子徒孙，太过危险。我，我怕家族会因此灭绝呀！”

　　　　“可是，你让他们缩头乌龟般地躲进山里，又能躲得了多久？就算躲过你这辈子，下辈子呢？就能保证子孙后代不灭绝么？既然如此，为何不大胆走出大山，融入我们小矮人的生活当中，说不定便自此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呢？”

　　　　这回，轮到老人无语，陷入沉思了。

　　　　那夜注定不能平静。睡下后不到两个时辰，喧嚣声四起，野人部落面临着一场大自然浩劫！

　　　　回头再看，俏丫鬟王娴雅，竟是这场劫难的唯一受益者……

第四部第九章　上兵伐疯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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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发突然。＇！超。速！更。新｝

　　　　后半夜下了场大雨，雨流如注，引发了山洪暴发。正好恰为春夏之交，日渐温暖的气候，早消融了深山冰盖的积雪。两股水流汇聚到一处，突然就在黎明前倾落了大股的洪流，水势汹涌浩大，仿佛有人拿大盆倾泻一般，夹带着滚石泥流狂压下来，一下子便摧毁了野人部落的宿扎地。

　　　　野人族群全部算上约千把号人，除开上校李秀成带走的几十精壮，这时候已接到老穆拉訇的口令，陆陆续续从广西的十万大山朝紫荆山迁移，到洪灾泛滥时人数已达五六百之多。他们以家庭为单位，极个别的依然栖身山洞外，其余几乎都住在王娴雅给设计的“安居”建筑内。他们这片开发区依山而筑，脚下是深谷涧峡，头顶上方却是陡峭的丛山高岭，这种营地选择，可保全体族人的尤其是幼儿免遭猛兽袭扰，可一旦大洪水由高处冲下来，其势头难以阻挡，于是顷刻间便陷入了汪洋大海般的洪涝灾难……

　　　　喧嚣声起，王娴雅与老穆拉訇刚刚睡下，不知就里地穿衣外出察看，污浊的洪流暄腾澎湃，眨眼间便将示范住宅浸泡在泥水中。幸亏当初盖房子多使用木料石板，一时倒还不至于坍塌。

　　　　王娴雅见洪流湍急，料想宿营地这片高山中的台地方圆毕竟有限，稍不留神便可能被水流卷走，而且野人身材阔大，相应承受的冲击力也翻倍增长，万一老穆拉訇失足卷进洪滔，摔下山谷那可连神仙都救不了了！于是王娴雅攀住老人的粗腿，提议二人爬上房顶保命。

　　　　穆拉訇从善如流，拎起小丫鬟就往屋顶攀爬。谁料老野人虽则羸弱体衰，到底仍属于四米多高的庞然巨物，体重重达千钧，忽然间就把房梁压得垮塌下来！

　　　　掉落水里的王娴雅没头没脑被灌了几口浊水，匆忙穿好的白皮套服这时反成了累赘，让泥水一泡死沉死沉，俨然一副厚重的金属铠甲；重力像是水下有人拼命拖拽，将懵里懵懂的小丫鬟朝洪流急处拉扯，幸喜老穆拉訇手急眼快，一把将小东西拎到半空，才免于灭顶之灾。

　　　　老人倒提着小丫鬟，趟着湍急的水流，在齐腰深的洪水里艰难逆行。四周黑暗异常狼籍一片，无数妻离子散的巨型野人呼号寻觅，场面甚为混乱。

　　　　“大家不要慌！”老穆拉訇低沉怒吼了一声，用他们本族的土语喊道，“顶着水势朝山壁走，那里的山洞宽阔向上，洪水淹不进洞内。强壮的男人就近照看好女人孩子，大家手拉手跟随我去找洞口！”

　　　　关键时刻，王娴雅总算领略了老人率领族人万里迁移的凛凛神威。

　　　　浩荡奔流的洪水深有数尺，对高大的野人暂时无碍，对于王娴雅而言却似湖底海沟，掉下去哪还能活命？骇得她花容变色，死死揪住穆拉訇的长毛，也不管老人是否疼痛……

　　　　“轻点用力！你小东西要把我拨成没毛秃鹫吗？”老穆拉訇疼得连连吸气，“全是你这小东西出的鬼主意——爬房顶，建那些古怪的房子！若老实呆在山洞里，我的族人怎会受今天的祸害？”

　　　　数落得王娴雅万分愧疚。

　　　　吃尽千辛万苦，众野人互相帮扶进入那个大山洞。清点全族人数，尚有一百多位不见踪影。其时山洪的滔天之势已开始回落，但台地表面仍淤积着数尺深浅的浊水，急切难以排泻。穆拉訇牵挂那一百多名族人的安危，将的王娴雅安置已毕，便招集精壮强健的盛年野人，令他们趟着大水出洞寻找。

　　　　小丫鬟脱掉了浸湿的白毛套装，受了惊吓的心绪渐渐平复。适才老家伙的怪怨责难言犹在耳，悔恨歉疚之意便在她心头发酵，瞧洞外水涡旋转草叶漂浮，一派惨不忍睹的狼藉，更引起了小丫鬟深深的自责，倒好像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是她招来的一样。

　　　　“穆拉訇，也分派我一些活计吧。”她主动请求说。

　　　　“你？豆丁大的小东西，一出去就让大水淹得没顶了，你能做啥？”老人低头望着跃跃欲试的小丫鬟，微微嘲讽道。

　　　　“总会有力所能及的事情派给我来做吧？”向来随和的王娴雅已养成忤逆老人的习惯，仍坚持已见道，“现在我也属于部族的一员，大家全在忙着找人救人，只有我一人闲来无事？穆拉訇求求你，多少指派我做点事，否则我良心难安！”

　　　　见小东西态度坚决，同时也架不住她哀哀央求，老人欣赏地点着头，然后有些为难说：“派给你啥活计好？比拉咔吧路路通，你能干的事还真不多……”他环视左右，偏巧看到一名即将出洞救援的野人，正抱着自己的新生儿依依难舍，于是接过那孩子交与王娴雅，“这孩子出生没几天，你就负责照料他吧。”

　　　　野人人种特别，就连这未满月的婴儿，个头也足有常人十三四岁般大小，小丫鬟气力不够，接过那野人婴儿双臂一沉，险险把婴儿掉在地上，她忙使足劲力抱紧硕大的婴儿，婴儿的脚丫快要触地，累得小丫鬟脸憋得赤红。

　　　　望着小丫鬟狼狈不堪的样子，老穆拉訇板结的脸孔终于露出笑意。

　　　　王娴雅遵照吩咐一边照看那个超级巨大的“婴儿”，一边侧耳留神洞外救援的结果。只一会工夫，即有三三俩俩的野人被找到，或扶或背负回到洞内；个别野人居然若野兽失声惨嚎，想必是家人已被洪涛吞噬。

　　　　野人婴幼儿颇为好动。文明世界的普通幼婴刚出世几乎无法爬行，这巨婴却爬得快捷，弄得小丫鬟手忙脚乱满头大汗。其时又有数名被泥石流掩埋得奄奄待毙的野人被救回来，老穆拉訇指挥众人实施抢救，大家都晓得王娴雅懂得医术，一位女野人就喊她过去帮忙处置。

　　　　等救得那几名昏厥的伤号苏醒，小丫鬟待要喘口气歇息调整，忽然记起自己还肩负着照看巨婴的使命！

　　　　洞里黑灯瞎火看不清楚，人头涌动也遮挡了视线，心急如焚的小丫鬟吃力挤开一道缝隙钻过去，寻到刚才安放巨婴的地方，却空落落的一无所见，顿时惊得冒了一头冷汗，左右寻觅，人急得快要哭出声来……

第四部第九章　上兵伐疯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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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纳卡努吸金由！”王娴雅惶急无计，亮开嗓门用野人土语提醒大家孩子不见了。

　　　　怎奈山洞里巨型野人人来人往，闷吼低啸交谈呼痛之声混作一团，小丫鬟那细柔的喊声，简直比蚊子的嗡嗡声还微弱，众野人谁都不曾听清。

　　　　也就在这当口，外边的天空滚过一道霹雳炸雷，一条闪电曲曲弯弯割碎了天穹。借助于闪电划过的电光，王娴雅四处张望，刚巧瞥见那顽皮不省心的巨婴，正像一只老练的壁虎爬向洞口。

　　　　小祖宗你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王娴雅发疯般奋不顾身扑向那巨婴。巨婴四肢并用爬得极快，别的成年野人都在对这场灾祸酿成的损失忧心不已，这巨婴缺似乎碰到了难得一遇的好玩游戏，嘴里呵呵嚷着笑着，伸出肥嘟嘟的手指去空抓外面洪浪翻卷的景象……

　　　　俏丫鬟好不容易逮到了巨婴，其时这无师自通的惹祸鬼，距离洞外的浩荡浊水仅一尺之遥！她想抱起巨婴返回安全地带，不料这大家伙死命挣扎。巨婴身体约有十几岁普通人大小，伸展开来差不多可以同王娴雅比肩，他一挣动不打紧，便造成了保姆天大的麻烦——要知道王娴雅毕竟是“矮人”，女子的力量又弱，巨婴不肯乖乖就范，王娴雅自然要采取强制手段。

　　　　结果抢救儿童变作了等量齐观、相同重量级别的两个人展开的肉搏战！那巨婴拿肉嘟嘟的手脚推搡踢蹬王娴雅，呵呵坏笑着，没长牙的光秃秃的牙床，还残留着一股浓郁奶味。野人天生神力，搏斗到后来小丫鬟渐落下风，一个不慎被巨婴脱手钻过腋下，四肢交替便爬到了山洞边缘！

　　　　天哪……王娴雅来不及感叹，那巨婴已越过一道石棱，笨拙地朝浊水中掉下去。

　　　　王娴雅匆忙间抓住了巨婴一只脚踝，巨婴体重惊人，下坠的过程里产生了极大的拉力，带累着王娴雅也身不由己沉向了洪涛！

　　　　洞外台地的浊大约五六尺深浅，正好及得上普通野人的腰际，是以那些救援队员方能进出自由。然而这样深的积水对于小丫鬟跟那捣蛋的巨婴来讲，却好比是掉进了鬼门关。那巨婴一入水里即哇哇哭叫，肉呼呼的胳膊小腿搅得水花四溅。王娴雅听到哭声更显慌乱，水面漂浮着一团团黑黪黪的浮物，脚尖探不到底无从借力，加上小丫鬟不习水性，勉力扑腾数下，便身不由己朝水底堕去。恍惚中她犹未忘记自家临时保姆的身份，集中残存的一线意识，辨别出巨婴哭叫的发声方位，半沉半浮漂旋过去。

　　　　倏然间身子轻飘飘地升到了空中，那落水的巨婴享受了跟王娴雅同等待遇——被两只大手提溜出水面，浊水顺着脚背哗哗下流，活像两块浸足水分的大抹布。

　　　　却原来巨婴的哭声惊动了洞里的野人，巨婴的亲生父亲当先指着水面急吼起来，老穆拉訇赶到洞口探头一望，正见小丫鬟拽住巨婴死不撒手，二人一同被卷进一个大大的漩涡！

　　　　老穆拉訇二话不说跳出山洞，大手一边一个将两名溺水者拎起。也幸亏老人手快，再迟得一时片刻，一股二次洪峰便从山顶直冲下来，巨婴及小丫鬟都逃不脱灭顶之灾了！

　　　　那老穆拉訇救完人，一手提溜一个正要返回山洞，第二波洪峰裹挟着更多的泥石草木当头盖下来，一段从中折断的碗口粗细的硬木树干，尖锐的茬口对准老人直直插落，一下便戳穿了穆拉訇的胸膛……

第四部第九章　上兵伐疯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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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浊水。雨水。血水。

　　　　泪水。……

　　　　直到老穆拉訇命在旦夕，王娴雅才体察到她自己那份痛失亲人的哀伤。

　　　　一位喜怒无常的怪人，一位经常出手伤人的暴君，一位奋不顾身救人而伤了自己的濒死长者。

　　　　老穆拉訇胸膛插着那根硬木树桩，树桩周围同他胸部接合处渗出一圈暗色的血，仿佛老人的血液经过漫长岁月无情地漂染，早变得浑浊不堪。老人的肺部已被洞穿，因此不断地咳嗽，喘息中也夹带着“咝咝”漏气般的杂音。从老人口腔里喷溅出的点点星湿发烫发黏，他在泣血。

　　　　泪滴控制不住地流淌，王娴雅泣不能声……

　　　　“娴雅呢？娴雅那小东西在哪儿？”穆拉訇大口吐着血水，仍竭力用眼角四下寻找。

　　　　野人缝隙中的小丫鬟已成泪人。

　　　　她不敢跟老人照面，不忍跟老人照面。

　　　　如果不是由于她屡屡犯错，由于她未能照看好那个淘气的巨婴，老野人又怎会行将毙命？

　　　　穆拉訇失望以极，选择了放弃，眼神不再东睨西顾，仰头直直看着洞顶，眼里最后的阵阵波动，正慢慢趋于静止。

　　　　生命，正逐渐从他枯萎但却依旧强横霸蛮的身体里面抽离。

　　　　老穆拉訇又咳了几下，万分遗憾地叹道：“娴雅你这小东西，自打留下来便一直跟我作对，如今我要走了，你、你竟吝啬到不肯再见我最后一面吗？阿索爱惜木木西蒙，早知道你这样没良心，当初就该多饿上你几顿！咳咳咳……”

　　　　小丫鬟终于忍不住扑向老人，人未近已痛哭失声：“穆拉訇，我不要你去死！呜呜呜……”

　　　　见小东西，老人表情重现了几丝生命的迹象，甚至还稍稍露出一点笑意：“阿坝阿布，姑姑噎死拉罕？谁说我会死啦？不把你这小东西饿成肉干儿，我才舍不得丢下你们走哩。”

　　　　王娴雅不敢正视老人行将熄灭的眼神。那根树桩直插老人胸膛，尾端犹带着一些枝杈树叶，使得乍一看去，就像老人家的胸脯长出了一棵树。

　　　　“穆拉訇啊，请原谅娴雅任性无知，处处同您过不去，您……您不会记恨娴雅吧？”小丫鬟追悔莫及，事到如今再欲扑救，已经没有机会了。

　　　　“呵呵呵……”没料到老人居然边吐血边开怀地笑出声来，“小东西我告诉你，有你在我身边的这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活得最开心、最有趣的经历。你大可不必自责，我那些徒子儿孙只知道唯唯诺诺服从，自打你来了，我的晚年才多了点乐趣！咳咳咳……”

　　　　老人伸出大手握住王娴雅的小手，老人的手指甚至粗过小丫鬟的手腕：“我呀，跟你打个赌，试试这帮不长脑子的东西是否听话——”

　　　　老穆拉訇以目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