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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霖霖-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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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伊原本只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蒋芙雪在终赛伴奏,许是为了也体会一下那聚集的灯光——远远亮过学校小礼堂的灯;又许是闲着也是闲着,学校没什么课,在家也闲不住;或许,也知道她凭着这个跻身金陵上流交际圈,于是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不甘,自己也想尝试然而这几乎两天一场的聚会却让冷伊有些招架不住。
夜夜笙歌,声声孤寂。冷伊在那丛丛的人群中更觉孤单。
出场时,必是她俩一起,待演完一曲雨霖铃,蒋芙雪便早已被湮没在厅里攒动的人群里,独留冷伊立在古琴背后,应付着前来夸赞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渐渐,冷伊也学会了那挂在嘴角不会掉的笑,只是在离了那豪宅之后,便恨不得这辈子再也不要笑。
原本只是想看看,看过才知道,这是上了贼船,想下也下不来。
那琉璃灯下的幢幢人影逐渐变得飘忽,他们是真的,对冷伊来说却是假的;那些围绕着她们的年轻公子哥,说出来都是这个部长家的次子,那个老板的长子,到后来冷伊看着蒋芙雪,或是旁的哪家小姐对着他们的神情,都猜得出来,哪些是已经结了婚的,哪些是订了婚的,哪些虽是没有定下却只是来寻乐子的,甚至那些口口声声缺个好亲事的公子,面对蒋芙雪的时候仍旧露出寻乐子的调笑。
冷伊想,这便是蒋芙雪一开始参加金陵佳丽评选的初衷——一张踏入舞会的门票,甚至更多,成为舞会的焦点,然而又有什么用呢?她们只是这舞会里的伶人,是朵年轻或是不太年轻时候值得多看几眼的冰花,却没法带回家,没法儿长长久久的守着,只是天寒地冻时节的一个调剂,转眼就消散的,或是不再留恋时便可弃之窗外的。
蒋芙雪带着笑,如蝴蝶般轻盈地翩跹着,混乱与暧昧的大厅里,冷伊看到过有人的胳膊揽过她的腰,于是就记住那张脸,离得远远的;冷伊也看到过她和某位男士单独立在门廊里,两人相谈甚欢直至耳语,于是也记下这个人的脸,待他同自己套近乎时便言简意赅地答完,笑着看他离开。
对蒋芙雪热衷的这一切,冷伊只感到阵阵恶寒,愈加地躲在舞厅的一角,或是巨大楼梯圆润的阴影里,一遍遍回味程昊霖冷冷的告诫:我不想你步王依的后尘,你知道她是怎么沦落的吗?
一个家境平平的女孩子,遇见个心肠好的富贵公子,得终成眷属,她就是街头巷尾走运的佳话;遇见个心肠坏的富贵公子,遭始乱终弃,她就是茶余饭后堕落的谈资。似乎身为女子,该为所有的事情负责。也的确,自己选的,得自己扛。
于是冷伊能够辨别,至少这舞厅里肥头大耳、心术不正如苍蝇般围绕着年轻女子的,大多不是那个心肠好的,可是其他的呢?比如于鸿?
那天在鼓楼公园旁的街角,他坐着的汽车撞了那个车夫,就冷伊从那边上过的几分钟,只看到车夫与司机的推搡变成了拳打脚踢,瘸着的车夫自然不是对手,连连摔倒在自己坏成两半的车上,她在远处又待了片刻,直到来了两个巡警,驱赶掉周围围观的人,她便转身回了家,那时她也没有看到于鸿从车上下来看一眼。
回到家没多久,文竹在二楼喊她接电话,竟是于鸿打来的。接着的一瞬间,冷伊就知道了,那个车夫大概是没讨着好,不然于鸿也不可能那么快被放回家,但又想,也许是巡警到了,他反倒下车赔了那车夫的钱也说不定,毕竟巡警来之前,也没有什么有力的人证,虽是也有这样的可能,可和他说话却觉得生硬。
可于鸿却丝毫没有被这种小事困扰,说起事情来语音语调甚是轻快。
六月十二日白天是他们的毕业典礼,傍晚在大礼堂举行个舞会,算是他们这一届学生在学校的句号。
于鸿被挑了做领舞的,舞伴由他在他们这一届当中挑,他说头一个就是打电话给冷伊。
“我要是说不呢?”她轻轻一笑,语气却有点凉。
他愣了愣,“你要是不肯我还是希望你同意。”两人隔着电话沉默了一小会儿,“你要是不肯我就不去了。”
“都让你做领舞了,哪能由得你不去。”
“你不肯我就不去,管他谁叫我!”他说得掷地有声,显得她小气了。
想想,不和他一起跳,还得另外选舞伴,答应下来也行。“这样算下来,岂不是有很多对都是两个男同学?”
“那不会。”他听出她的玩笑话,“可以自己另外找,有女朋友的男同学可不少呐。”他一下子报出好几个要带女朋友出席的男生名字,许多只是听到过却没什么印象。
两人又沉默了会儿,“你哥在家吗?”
冷伊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不在,今天可能不来这边。”
“哦”他怅怅然,似乎也找不着其他什么话题,只能继续沉默着。
冷伊终究忍受不了这尴尬的电话,先道了再见,顿了会儿,却发现还得她先挂电话。
他爹已经那样说了,他却执迷不悟,冷伊若是迎着他走上前去会有什么结果,终成眷属还是被抛弃?照着程昊霖的意思,这样的赌局应该看都不要看,不给任何一个可能机会。程昊霖说是这样说,可轮到他自己,不也误了一个女子短暂的一生?
站在夜宴角落里发愣的档口,就看到蒋芙雪领着一个三十五六的男子走来,才刚一开口,那声音听着却要比他的样子老成些。
“冷伊,快跟钱先生认识认识,这可是我们终赛的主持人。”怪不得了,吃这一行饭的保养得总是比旁人好,看着年轻些也是正常得。
这钱先生一张国字脸,上下打量冷伊的样子就不那么猥琐了,可仍旧狐疑,“冷小姐北面来的?”
冷伊连连摇头,心中叫苦不迭。
“说认识冷伊的人特别多,可能因为她上过西洋画报的缘故。”
那个钱先生便连连点头,“这在终赛的时候可以大说特说一下,你请了这么个伴奏,也是运气好得很呐!”
经过紧锣密鼓的宣传,热火朝天的筹备,金陵佳丽的终赛就这么来了。
这回选的地点更是不一般,秦淮河上生生搭出一个台子,就在乌衣巷口,河里莲叶田田,鱼儿尾尾。半月形的台子从乌衣巷口搭到河中间,对面是观众席,外头一里地早早派了巡警拦住,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河中画舫倒也是不禁的,只是位子有了限制,早早就飘在河里面,相互交错地斜着,互不遮挡,从雕花窗棂里都能看见那半圆的台子。
化妆台临时换衣间正好都放在狭窄的乌衣巷里,蒋芙雪的化妆台被放在了最里头,想要进出,都要经过长长的巷子,经过别的选手的化妆台子。
每个来的人都带了三姑六眷、化妆师,甚至有带了几个化妆师的。这巷子几百年后还能鉴证这佳丽齐聚的情景,也算是几百年的造化了。然而那两人宽的青石弄堂却不是为了这盛大的场景而建,外头女孩子的衣裳架子稍稍铺开了些,冷伊和蒋芙雪便被堵在里头不得出去。
风光了这么多时日的蒋芙雪,今天终于又露出初赛时的怯怯,不,当时只是如风中飘着的叶,无处安身;今天却如泥里的草,卑微地看着巷子外头的人影,“冷伊,你看她们的衣裳那可是部长的女儿。”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112章 盛放的玫瑰(一)()
冷伊和蒋芙雪担心太早把那旗袍弄皱;一直挂在衣架上,没有换下,为了图一会儿换衣裳方便,就穿了较为宽大的短褂,学生气十足;以至于在外头走的时候;被几个不耐烦的中年妇女连连抱怨,“别碰了我们的衣裳。”
看看蒋芙雪只腼腆的笑着;冷伊也只得默不作声;这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求台上把节目表演完;别出什么幺蛾子。
一盏盏化妆镜,被两侧亮通通的化妆灯衬得如同另一个世界,镜子中的女孩子被灯光照得晶莹剔透。
蒋芙雪一个个看过去,轻声说,“我怕是要垫底了。”
正说着,她们冷不丁被一个镜子里的人吓了一跳;青黛眉;眼睛细长吊俏,仿佛要冲到眉毛上去;一张红唇却涂得鲜红欲滴。吓过再看;却觉得她虽不美;却确实是所有佳丽当中最特别最出众的。
蒋芙雪只顾着看;突然“哎哟”一声;跌倒在地上,地上一个被她压瘪了的盒子。
那个财政部长的女儿回过头来,“对不起,对不起,摔着没有。”就要起身扶她。
旁边窜出个尖嘴猴腮的女人,吊着的嗓子厉声叫道:“你压着我们小姐的鞋了!”冲着她们直跺脚,吓得蒋芙雪又弯腰去捡那个鞋盒,被女人劈手抢过。
坐着的那位小姐轻声打圆场,“不打紧不打紧,还带了备用的。”
她俩冲她笑着就走了过去,亏得她挡住了那歇斯底里的女人,听得她唤她“孙妈”,大概是她贴身的仆人。
蒋芙雪带的化妆师坐在后面,和别人前呼后拥的阵仗相差甚远。
程虹雨本要来的,却因为急事去了上海。那天当着她们二人的面也没明说,只说是有顶要紧的事情,蒋芙雪却猜定是和李睿晟有关。
冷伊觉得好笑,都当着自己的面订婚了,这点事情还有什么不能说呢。
外头主持人已经开始致开场词,一听那声音就知道真是舞会上认识的钱先生。
那边比赛刚拉开帷幕,这后台却已经是花的海洋,外头一个人高声说个某某商行,里头的人齐刷刷看向外头,听下文,待到“预祝某某小姐”还不待话说完,已悉悉索索各自说各自的,却不掩饰地嫉妒地看向花篮最终放着的那个位置。
冷伊和蒋芙雪只淡淡地往外看,越往巷子里,花篮越少,想想也是,安排在里面的本就不太需要照顾的,既是不需要照顾的,又哪有那么多愿意关注的人呢。
坐着的冷伊反倒是很坦然的,蒋芙雪却有点眼巴巴望着别人的意味。
冷伊的心里也怅怅的,那一个个安放好的鲜花,送出的人都是那么耳熟,少不得是在这个宴会那个舞会上听到过,看到过,有那么几个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在她们跟前献足了殷勤,其实不过嘴上讨点乐子;也有的和蒋芙雪一跳就是大半场的舞,还要在阳台上聊上个大半个钟头,仿佛醉在那份缱绻里这会儿这些熟悉的公子哥的花都摆在了别人的台子边,蒋芙雪只愣愣看着,什么也不说。
冷伊拍拍她,“还是快换衣裳吧,还要再化化妆,第五个很快到了的。”
“于同学亲贺蒋同学、冷同学!”蒋芙雪在里头换旗袍,这儿却出其不意地收到了个大花篮,是于鸿送的没错,那花篮大得有些浮夸,要小厮抱着挤过重重障碍才立在她们台子边。
冷伊看着忍俊不禁,别人都送的可以捧着的花束或是挎着的花篮,于鸿莫不是让人家往大了扎,于是送来了这么个贺开业的花篮,确实引得外头的人不住往里看。
蒋芙雪煞白的脸上也有了点血色,化妆的时候不住地瞥着那花篮,喜不自已,更别提陆陆续续也有几捧鲜花送来,说出来也是这个时装店、那个饭店,虽不比有那么几个人,被围再姹紫嫣红当中,好歹也把化妆台放满。
她们俩抹上口红的脸,似乎也不输外头那些众星捧月的小姐们。
第三个出场的就是那财政部长的女儿,沈慈,随后响起的便是悠扬的西洋乐,梵婀玲流畅细腻的音如流水般淌出,她大概是跳舞的,冷伊她们在里头却什么也看不到,只醉在这宁静舒缓的曲乐中。
“第五位,蒋芙雪准备!”外头已经在叫了。
正要走,小厮手捧两束花向她们走来,她俩顺势一人接了一束。
冷伊手中小小的一束,三朵红月季,“冷先生送的。”那小厮脸上有些不屑,冷伊却抚了抚那花瓣,还带着些水珠,冷琮这花送得好,情谊到了,却也不破费。
蒋芙雪捧着的是大捧白玫瑰,清一色的,包在紫色的纸里,于缤纷的花海中显得遗世独立,“没说名字,说是送给冷小姐的。”这小厮送花大概也送得太累,说话不带感情,但也许只是对她们这样,因为方才对外面第二个据说是汇通银行行长干女儿的小姐可热情着。
冷伊假装不知道个中差别,照例谢了他,低头看,里头还插着张卡片。
蒋芙雪已经打开卡片,只有寥寥四个字“吴先生贺。”
“哪个吴先生?”不光蒋芙雪纳闷,冷伊自己也一愣,继而开口。
“哪个吴先生?”谁知蒋芙雪也这么问,声音还带点颤、带点飘,在外面钱先生洪亮的声音下变得虚无,她那因为彷徨而苍白的脸变得铁青,“鼎丰商行的吴先生?”
那个吴先生?冷伊心里反而一阵失望。那吴先生,叫作吴庸。近来的舞会上总能见得的,三十岁开外,听说夫人难产去年才没的,瘦而高的身量,微微伛偻的腰,落寞的身影总让人想起“鳏夫”这个词。从他父亲手里接下的商铺,起先在朝阳门内,四爿的店面,比别的小店也只是大一点,在他手里却蒸蒸日上、发扬光大,他自己也勉勉强强够得上参加这个那个的聚会,却只能怯怯地缩在一旁,
正因为和旁的含着金汤匙而生的寻欢作乐的人群不同,在蒋芙雪眼里似乎是个可靠的后路。每每在大厅刚刚见到时,蒋芙雪就用那种熟络亲热得很是异常的语调同他寒暄一番,仿佛一会儿要找个机会好好叙一叙。然而,一场舞会下来,难得才和他跳一支舞、喝上一杯酒,让人家在巨大的吊灯下一站一个晚上。
因得冷伊总是在躲着这个那个人,不时靠着墙立着,也因为她和蒋芙雪是一同出现的,最近几次,他逐渐站在冷伊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说来说去,不过是最近的米很贵,于是囤了一些,是个无趣的人,除此之外,倒也像是个好人。
终于被蒋芙雪瞥见了,当时远远隔着沸腾的大厅,冷伊都看到她的脸变得铁青,和今天是一样的。
“不会吧。”他频繁出现在聚会上,一方面也是想谈谈生意,另一方面,续弦也是他不掩藏的目的。但丧妻丧子之痛仿佛耗尽他生命里的热情,况且他本就是个谨慎细微的人,这样张扬奔放的事情不大可能做得出来。
冷伊把花搁在梳妆台上,又抽出那张“吴先生贺”的字条看了一眼,心中一阵猛跳,古老的城墙、皑皑的雪原赶忙塞回花中。
那边已经连叫四五声“蒋芙雪准备”,冷伊推了推蒋芙雪的肩,她才抑制了那令人心惊的兴师问罪般的神情。
冷伊扯了扯旗袍下摆,又替蒋芙雪正了正领子上一粒镶云母扣子,见自己的手也在微颤,赶紧垂在身侧。
蒋芙雪把双手搭在冷伊的肩上,笑得有点凄然,“本来也没什么指望,只求不要最后一个,落得贻笑大方。”本只为一张门票,可最终不要成了笑料。
冷伊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这样盛大的场景还从未经历过。
水面台子上一架苏绣屏风,一根根锦线细若发丝,一针针针脚密密实实,一片片花团光彩射目,一面满院春色,一面寂寥落花。
她俩立在这屏风之后,背对着背,将侧影投在屏风之上,静待外面寂静无声,头顶一团明亮的白光,分成两团,从屏风背后绕到屏风前,她俩各自小心翼翼地走在这团光里。因得自己是最明亮的,便看着周围都是漆黑,漆黑之中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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