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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逢珠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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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刘遇这番南下,除了有户部侍郎并户部、吏部、工部的员外郎随行,还带了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与太医院的右院判赵瑜同他的两位高徒。刘遇平日也不是个娇惯自个儿的人,不过上至二圣,下至朝臣,都希望他平安健康才好,这也是他头一回独自出远门办差,皇上一面想着玉不琢不成器,一面又担心他一路辛苦,或是到了南方要水土不服,故而特派赵瑜随行。刘遇用了晚膳,照例让御医给他号了脉,倒是想起前几日在荣国府里头见到的林家表妹,美则美矣,然眸里带泪,面色憔悴,竟是个多愁多病的,便让赵瑜的徒弟走上一趟,去瞧瞧黛玉的症状:“我知林府平日里常请的太医并不是你,不过你顺带把林宜人的平安脉也请了,看看你同僚开的药方子,比较个高下。”
陈御医既得了命,也不敢耽搁,趁着天还未黑,便急急地来了。
宋氏正狐疑,想到刘遇平时不是这么细致周到的人,抬头见黛玉乖顺地坐着,不觉一怔,先前说话走动时尚不觉得,现在看她低着头的样子,倒有几分文慧皇贵妃少女时的神韵。她悄悄叹了口气,叫丫鬟拉起帘子,自己和黛玉去帘后坐着,又叫丫头把自己和黛玉往常吃的药单子呈过去。
陈御医既是院判高徒,自然有几分本事,先给宋氏看了脉,倒是没什么好说的,不过照样吃那安神养心的丸子便是,倒是黛玉的方子,他仔细端详了许久,又把了脉,方才问道:“这方子可是太医院姓胡的大夫开的?”
紫鹃忙回道:“正是,可是这方子有什么问题?”
陈御医道:“方子本身倒没什么,不过既然小姐平常吃人参养荣丸,这方子里的一些药,就滋补过头了,小姐身子是气血两虚,然进步过益,也容易心气不宁、面上、肝里燥热,若是不小心受了凉,冷热交夹,恐小姐受不住。”故而改了药方上的两味引子的剂量,又说她身上的不足之症恐是娘胎里带来的,又被湿气加重了,写了些调补、食养的方子,叫紫鹃收下了,他方才告辞。
第 5 章()
船要在江上飘上大半个月,宋氏称自己不过是一路与黛玉做个伴,并不许她日日起早来请安问好,只叫她在自己屋里歇息,若是闲了来说说话便好。只是黛玉喜她温柔可亲,况宋氏幼时也曾上学读书,年轻时更曾随着在外游学的林滹四处游历,走过不少名山大川,说起路上的风景见闻格外生动有趣,黛玉也乐得听她说些外头的事,倒是缓了不少对父亲的担忧情绪。
宋氏见她时常露出向往之意,便笑道:“你也早日把身子养好,得了闲出去看看。我如今是走不动道了,日后说不准儿有机会,换你出去玩了讲与我听,也颇有趣。”
黛玉听她这么说,也不觉会心一笑,只是笑完了,便不觉黯淡下来,且不说她这病是打娘胎里带来的,看过多少名医都没见好转,不过用药舒缓,再者,如今父亲情况如何她还不得而知,除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又有谁能带着她出外游历?即便是外祖母,亦只要她在家耍乐,学些针线女工,陪着她说说话罢了。倘若父亲真把自己托付给了堂叔。。。。。。黛玉不禁抬眼偷看了一眼宋氏,婶娘的确亲切,然而真的说起来,他们与自己,比外祖母家还远了一层,有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那做长辈的,要长长久久地养育一个同自己原本没有多大关系的孩子,又有多少年的耐心呢?
她所不知道的事,她心里日日惦记着的父亲,已然在清点家财,做着破釜沉舟的打算。
林滹看得心惊:“其实并不必如此,”
他面前对着三四本比手掌还厚出许多的账册子,分别记录了林海名下的房屋田舍、银钱珍宝、家里下人佃户的身契租约等。林海分得很细,黛玉的嫁妆自然是绝不会忘的,自她出生起便开始攒下的,他还托了信得过的老管家在京城帮女儿置办下几家店铺与三家田庄,以供女儿今后的开销。除外的家产,他分了三份,一份田产赠与族里,供族中子弟读书与阖族祭祀开销,又有一大部分是要给林滹的——请他日后代为抚养黛玉,并操持黛玉的婚事。再又有一份,是要给岳母家的,毕竟他们养了黛玉这些年,虽说他这几年往荣国府去的年礼比早年贾敏还在时还特意多加了一倍,但那些到底是年礼,他并不愿日后留人口舌。
几本账册,撂起来也颇是厚重,一书一划皆是慈父心肠。林滹与林氏族长并林家几个有头有脸的长辈坐在一起,听他不紧不慢地安排完,看着账目上过分清晰的记录,倒终于明白为何这么多御史下来,唯独他能找出盐商与盐官账务上的不白之处。除了敢说敢做,他在那许多账本上,也是下了苦功夫钻研的。
可惜他已经病得这样重。林家并不是一个过分注重宗族的人家,林海的祖辈在家族中原先并不显赫,后来因军功封了侯,虽有提携族人,然而也没有太过偏袒,林家这样的书香门第,也容易出喜欢钻牛角尖的书生,也有觉得族亲发达后的接济是种屈辱,这么几代下来,他们这一脉和族亲虽有来往,也仅于来往。若非林海做了这巡盐御史后几度借家族后生帮着办差,又有这次林滹大张旗鼓地回来祭祖,他们本该渐渐就淡下去的。然而这个时候,便是林家的族长,亦心里叹道:“这样一个人物若是没了,也是咱们家的憾事。”
林海捐出了一份家财用作祭祀先祖同修办学堂,无论从前的交情多么疏离,这份情也是要承的。他当着族长及诸位长辈的面,把身后事托付给了林滹,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可以放下心来等着永宁王。
永宁王船队到的时候,淮扬上下大小官员俱着官服恭迎,林氏女眷所在的船只另择了码头靠岸,由林海家里的老管家林华带着人接到了府上。那林华是林海幼年时的书童,黛玉只记得自己走时,也是他送到船上的,当时他犹是满头乌黑,而今已剩了一片灰白,浑是老态。想到他与父亲一般的年纪,只怕父亲也是两鬓斑白了,不禁眼眶一热,因宋氏在一旁,她不忍失态,强自忍泪问道:“父亲现下可好?”
林华讷讷避开,只说林海接驾去了,晚上就能回来。黛玉又问:“鹦姐姐可好?今天我回来,怎么不见她?”
原来林华膝下有一女,名叫绿鹦,比黛玉年长十岁有余,之前是她房里的大丫头,黛玉同她玩得最好,原是要一起带去京里的,因绿鹦早许了人家,林海不忍耽误了她,只叫黛玉带了雪雁去贾府。紫鹃先头名字叫鹦哥,便是因为太像了,勾得黛玉想家,私下哭了几回,她自己看着心疼请黛玉做主改的。如今这么几年过去了,黛玉也知绿鹦已为人妇,变化必然极大,但忍不住要问一问。
林华垂下头,脸色像是凝固了一样,许久才回:“绿鹦丫头没了。”
黛玉呼吸一窒,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雪雁同紫鹃忙轻轻拍着她的背,雪雁亦落下泪来:“绿鹦姐姐是怎么没的?”
“前年生孩子,落下了病根,拖了一年多,老爷也帮着请了名医来看,到底没治好。”林华偷偷地抹了把泪,强笑道:“老爷每年派人去荣府里头送年礼,总要叫那些人看看姑娘的身量长高了多少,估摸着尺寸,叫绣娘给姑娘做衣裳,一年四季的都有,我叫人打开来,姑娘看一看,有没有喜欢的。”
几个丫头帮着把柜子打开,果真见满满一排的衣裳,有的还小,是几年前的式样,一件一件地,渐渐地大了,有几件倒还真是黛玉的尺寸,还有些甚至有些偏大。黛玉眼睛一涩,想起自己虽不在家,父亲却年年都要做她的衣裳,淮扬离京里那么远,等送到了,或过了季节,或她又长大了一些,他也只能留着,想象着女儿穿上这些时新衣裳的样子,年年岁岁,不曾间断。
“厨房也该备午膳了,姑娘,之前在船上,是那位夫人一路照料你,如今到了家里,您是主人,得您接待她了。”林华提醒道,“贾二爷也在,他的午膳可马虎不得。还有苏州的族长和几位长辈在,这些人的膳食我倒是有数,多是要好克化的。”
黛玉忙叫人准备午膳,又叫人准备几样扬州特色的点心送去贾琏屋里:“紫鹃,你亲自去送,顺便探探口风,问问二表哥有什么想吃的没有。”再问,“婶娘现下在做什么?”一个婆子回道:“那位夫人在和她家的三公子说话呢。”
林滹膝下共有三子,俱是嫡出,长子林征与次子林徹,因身上有职,也跟着去拜见永宁王了,宋氏遂招了小儿子林徥,问问这几日的情形。
黛玉问过他们那儿的茶点,又叫人去问宋氏的午膳,吩咐道:“婶娘若是客气,便说我这几日承蒙她一路照料,若是她同我见外,我是要哭的。”
丫头们领命去忙了,黛玉方才问林华:“爹爹特意叫我跟着婶娘一路回来,是有什么打算罢?”若只是病了,荣国府自有船只送她回来,林海却特特把书信递到了林滹府上,甚至劳烦永宁王走了那么一趟,本就是打着她和宋氏相处的心思的。不独贾母她们这般猜测,连黛玉心里虽然不舍,也明白自己终归要回林家的。
林华道:“老爷有意,把姑娘托付给六老爷呢。”
族谱翻下来,他们家这一门,林海排第三,而林滹排第六。
黛玉低头许久,方发出声来,因忍着哭意而哑的不行:“父亲病得严重吗?”林华沉声道:“六老爷也是读书人,为人和善,从前他家也有个姑娘,是他亲兄弟的遗腹女,六老爷同六太太把她养大了,许给了忠勇侯的侄子,置办的嫁妆也有人说,亲女儿也不过如此了。老爷就是看重六老爷端慈,才有此考量。况且六老爷家如今也在京城,姑娘还可以同外祖家走动走动。”
黛玉不再说话,只坐回里间去默默垂泪,紫鹃问了贾琏的午膳回来,看见她又哭上了,忙问是怎么了,几个小丫头把话一学,她也不知如何劝才好,只得走进去把方才在贾琏那儿的话学了一遍,又问:“姑娘今日要陪宋太太用膳么?”
黛玉抹着泪道:“婶娘与堂兄多日不见,我也不好打扰,你叫人去替我跟婶娘陪个不是,就说若是有怠慢的地方,请婶娘看在我年纪小,包涵一二。”
她打定了主意,要等林海回来,问个清楚。
第 6 章()
虽说心神不宁,该尽到的礼数也不能少。族里现有不少长辈住在她家里,其中更有她祖父辈的两位长者,她循礼一一拜见、敬茶,族长等拿金银锞子给她,她再三辞谢,终是没强过长辈,只得先行收下,又命人准备回苏州去给族亲的礼,知林海一早备下了,才放下心来。
又去见宋氏,林滹家的三公子林徥亦在,见她来了,赶忙起身,同黛玉彼此行了礼,以兄妹相称。林徥比黛玉要年长几岁,因着家里已经开始张罗着同他说亲,也渐知男女之情,虽早知这是本家妹妹,然乍一见一个神仙似的姑娘,未免有些拘谨,他素来知礼守规,在一边听了几句话,只觉得手脚都无处搁放,便要回去温书。
宋氏也不拦他,只教他不必太累:“难得出来一趟,得闲自己出去逛逛也好,别总闷着,读书也不急于一时半刻的。”
等林徥出去了,宋氏方才叹道:“我家三个小子,也不怕你笑话,老大素有主见,我同他父亲都奈何不了,自己从军去了,拦也拦不住,好歹如今混出个一官半职来,只常年不在家里。老二从小读书,也不要人操心,只前头两个主意太大,老三怕人笑话他,难免钻牛角尖。”
林滹家里出了一文一武的两株玉树,连黛玉都有所耳闻——贾政不常教导子弟,只是一旦问起功课来,难免要打要骂,又要拿其他子弟比比宝玉贾环,先头还只是用贾珠,后来贾兰也大了,就拿别人家的孩子来说,林征林徹提的次数多了,宝玉在姐妹们面前都抱怨了两回。林徥看模样也是个懂事上进的,不过在兄长的光环下,未免黯淡了些。宋氏也恐他意难平,只是怕劝得多了,他又要妄自菲薄,只得在他亲事上多操心,一心想为他娶个大方懂事的姑娘。
黛玉默然道:“亲生的兄弟,总要在心里比较一二的。不过,也还是有兄弟的好。”她从前也有一个弟弟,比她身子还要更差些,那时候太小了,不懂事,看到父母衣不解带地照顾生病的弟弟时,总是担心父母忘记了自己。可是等弟弟一病去了,她方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的一个同自己一模一样血缘的亲人。一个女孩儿家,没有兄弟姐妹,若是父亲也去了,这世界上,就只剩她一个孤零零的。
宋氏见她难过,道:“可是你三堂兄虽然年轻,要护住你这么个妹妹的力气,他也是有的。”林海以尽数家财求女儿前途,这份慈爱之心,令人动容。林滹虽然如今风光,到底他家不是承爵的那支,林海所赠家财,在他父子看来,已是巨富之资,林徥胆子小,恐他人要说父亲是那趋利好财之徒,先头已然把事情先后不分巨细地告诉了宋氏,只是宋氏如今看着黛玉,心里只想:“可怜这么个小姑娘,她父亲那么疼她,却没法子亲眼见着她长大了。”
林海至晚间方归,先去谢贾琏的一路辛苦。贾琏见他面色蜡黄,病态毕露,心道:“已然病到了这地步么?老祖宗说的没错,这次叫林表妹回来,果真是为了见她最后一面,只是看他家里这些个族亲,二太太打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回去又要说我无能。”又想,他已病成了这个模样,到底是如何强撑着去永宁王那里盘点盐务呢?
原来荣国府有门来往了几代的世交,正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他二家俱在金陵,起家也是一道,虽未如王、史、薛三家一道互结姻亲,关系也亲厚得很。那甄应嘉曾任江南茶盐转运使,林海如今查出的亏空,也有他任上的一份。甄应嘉原想着有荣国府这门老亲在,林海可不必那般拘泥迂腐,稍稍回旋一二,几家各取所需,各不相干。谁知那林海将死之人,犹自不肯松口,是誓死也要把人拖下马的样子,他气得直接去信贾府,贾赦、贾政等结了信,亦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恐坏了这几代的交情,这次贾琏来,原也是想着可否从中周旋。
他今儿个一到,便叫来旺赶紧去了甄家,那甄家在江南经营多年,人脉甚广,金陵与扬州又不远,很快衙门那里的事儿便有人传出来给他。永宁王一口一个三舅舅,已摆明了是要做靠山的,不管他有没有明确说出来什么,有他这声舅舅,户部、都察院就不敢轻视林海交出的这份账表。何况此番是永宁王首次出外办差,他们这些随驾的哪能不明白,皇上要栽培的,岂止是永宁王一个?便更是小心翼翼,不敢存半分私心,一时那钦差团,竟似铁桶似的,人情金银俱打不进去。贾琏心如乱麻,只得叫昭儿先回去送信。
林海虽一整日都不在家,然而林华等忠仆看了一天,还有什么能漏的?不过岳家到底养育了黛玉一场,他不久要去见亡妻的人了,恐此刻撕破了脸皮,到了地下见到妻子不知如何解释,只佯作不知,谢他送黛玉归乡。况他既呈上了账本,自然有十足的把握,果真户部侍郎看了不过半日,便去清查盐务细单并几处设在江南的国库,他所求的清明盐政,虽说活着是见不到了,然能瞧见个苗头,也不负十年寒窗苦读了。因此今日是格外高兴,只觉得病痛都少了几分,回到屋里,果真见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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