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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妹子-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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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秋后一伏,热死老牛”。县城四面环山,地处低洼,就更加闷热潮湿了。树稍纹丝不动,巴儿狗躲在阴凉处耷拉着舌头,水泥路面上泛起一股刺鼻的气味和灼人的燠热,阴沉沉的云团翻滚着从远方的山后涌起,闷沉沉的隆隆声在天边滚动。人行道上的纸屑与落叶随风翻滚着盘旋着。行人匆匆,聒噪的汽车喇叭声声声不断,给这临近黄昏的山城平添了一层慌乱迷离的色彩。
金锁趔趔趄趄走进一家饭馆,要了两个菜,一瓶“杏花村”,自斟自饮起来,但他的思绪总逃不脱最后那把牌的结局。
咋就那么巧?毕总最后一张牌是2条,杠头是1并。如果毕总摸起的不是2条,那么他就不能开杠,自摸的必然是下家。即便是毕总开了杠,如果杠头那张不是1并,自摸的还是他的下家。偏偏毕总这最后一张就摸了个2条,杠头还偏偏就是1并,来了个杠上开花,关键时刻被他劫了糊。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糊那张7并,赢个包庄也比全输光好啊!他悔很不已,“啪”地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气恨恨地骂自己:“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他觉得倒霉就倒霉在杠头那张1并上。是那个王八蛋码的牌?杠头上你码什么不行!非要码个1并。他怪老天不公,怪自己命不济,咋就那么倒霉,3口叫糊不过单钓将。气横横地冒出一句:“日他娘!人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他不光把起先赢的4万多全吐出来,连2万元老本都搭进去了。本来是用这2万元来赎杏儿的,不但杏儿没赎成,还欠了一屁股债。他爹再也没了牲畜,上哪弄钱翻本呢?杏儿跟毕总走了,不用多想,今儿晚上杏儿一准躺在毕总怀里,说不定现在就上床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媳妇楼在别人怀里,却还要硬着头皮充当活王八,这绿帽子戴到何年何月是个头。一想到这里,他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全涌上了头,抓起酒瓶对住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金锁打着饱嗝来到农药店,随手拎过一瓶农药,付了钱,顺着街道踉踉呛呛毫无目的地往前走。在这漫漫长街上,他不知从那里来,也不知要到那里去。这时,天边那隆隆声越来越近,山后已出现了零碎而急促的闪电。一阵风刮过,几颗雨点儿砸在水泥路面上,人们慌乱地跑起来。金锁一仰头,面向天空骂道:“叫唤球哩!谁怕你!你是老天爷还不照样舔有钱人屁股!毕总那么有钱,你还偏向他。我这么穷,你咋不照顾我,你是啥**老天爷!是!是!”
他认命了,相信今天的结局是天意。要不,咋那么寸?咋那么巧?他想起山里人怨自己命苦时常说的那句话,仗着这股酒劲儿,一边摇摇晃晃地朝前走,一边大声吆喝:“命里该吃,走到地南头。拾起胡萝卜,看看还是!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之后,他拧开那农药的瓶盖,对着嘴就是一口,但马上又吐了出来。嚷嚷道:“妈的!味不正,假冒!”
吐在地上的农药立即挥发在空气中,一股难闻的蒜臭味呛得行人纷纷躲避。路过他身边的人个个捂住鼻子,忍不住瞅他一眼。金锁认为这是城里人对他的鄙视,便大声吼道:“看看啥?没见过!你喝!给给你!”那些行人匆匆避开他,生怕这农药溅在自己身上,或这个醉汉做出什么伤害性的举动。金锁很惬意,觉得这些人都怕他,都躲着他,骂道:“狗日的,熊包。”他晃晃悠悠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时而仰天狂笑,时而大吼几声:“命里该吃,走到地南头……”
一辆警车“嗷嗷”叫着在金锁身边嘎然刹住,从车上下来两位公安干警,不由分说地把金锁塞进车里。
第二天一大早,铁耙子家院门就被敲得山响。来人在门外喊道:“金锁喝药啦!正在县医院抢救哩!”
铁耙子跟铁匣子顿时就傻呆了,好半天才返过劲来。铁匣子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痴痴地瞪着两眼:“这咋弄?咋弄?”
铁耙子自喝了那碗黑水汤之后便上炕躺着了。他感到身上软绵绵的,胳膊腿儿也不听使唤,仿佛自己离开了这个躯壳,迷迷糊糊一夜到明。一听说儿子喝药啦,他脑袋“嗡”地一声惊出一身冷汗来,强支着身子坐起,急慌慌穿衣。
铁匣子见他那慌慌张张的样子,随口问道:“你干啥?”
“进城。”
“你那身子行吗?”
他没言语,只顾穿衣。
她这才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寻这找那,丢三拉四,仿佛这个家里一切都乱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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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穿鞋一边说:“把钱都拿上。”
她见他已走到窑门口,说道:“先给你弄口喝的?”
他像是没听见,只顾往外走。
她急急慌慌把孙子寄放在邻居家,快步跟上来。
山里的早晨总是让人感到一丝明快的凉意。顺着斜坡路下到沟底,满眼碧绿中透着一缕淡淡的枯黄。沟畔上一排排枣刺上满挂着红玛瑙般的酸枣,枝条上的叶片却早已随风而去。绿油油的柿叶涂上了一层浅浅的橘红,在秋风中冉冉地摇曳着。
铁耙子步态蹒跚,气喘吁吁,直觉头重脚轻,身子轻飘飘地好似踩在了棉花上。经过自家那5亩囿子地时,恍惚中,他眼睛的余光瞧见道旁的一棵蒿草,被菟丝子缠绕的已经枯萎。那濒死的蒿草在微风中瑟瑟地颤抖。蓦地,他觉得自己就像那棵已经枯萎了的蒿草?霎时,只觉一阵心慌,胃肠好似倒了个个儿,什么东西顺着嗓子眼儿直外涌,猛地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一股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像一条红绸子在空中一抖,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铁匣子就跟在他身后,一把抱住他,急慌地:“他爹!咋啦?”
铁耙子一仰脖儿,又是两口殷红的鲜血喷射在地上,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铁匣子惊恐地:“他爹!他爹”
铁耙子脸似一张白纸,血红的嘴巴一张一翕地,鲜血顺着嘴角涔涔淌下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路旁那棵被菟丝子缠死了的蒿草。他那空洞呆茫的目光里似乎隐藏着不尽的悲愤与怨恨,伸手去抓那棵蒿草,手刚伸出去就两腿一蹬,手臂跌落下来,便一动不动了。
铁匣子紧紧地搂抱着老伴,她没有大放悲声,只有被悔恨与怨愤所包裹了的那种低沉的呜咽。那声音犹如夜半更深之际,一只虔守在山岗的母狼,所发出的那种令人颤栗的哀嚎。她脸紧偎着他那布满皱纹的脸,手摩挲着他那满是老茧的手,无声的泪水汩汩而下,滴落在他的面颊上,和着他口角那血水,一滴一滴地洇染了他白色的衣襟。
铁耙子死了。他那死鱼般的眼睛依然盯着那棵枯萎了的蒿草。
邻居们把铁耙子抬回去,停放在窑里。铁匣子虽然因死了老伴而悲伤泣厉,可她总不能只顾死人不顾活人。儿子正在医院抢救,她把家里的事托付给亲戚,抱起孙子出了门。
在县医院的抢救室里,铁匣子见到了金锁。抢救已经结束,金锁的病情已稳定。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左胳膊上打着吊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熟睡了一般。
铁匣子抱着孙子坐在床边,守着儿子,心中却惦记那死去的老伴。此时此刻,她不知应该何去何从。
儿子虽脱离了危险,若回去料理老扳的丧事,这尚未醒来的儿子就没人照护。若留在医院里照顾儿子,那死去的老伴的丧事谁来料理。她左难右难,泪流满面,脑子里就象这雪白的墙壁,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金锁那嘴角蠕动了两下,便哼哼起来。铁匣子急切地嚷道:“锁儿啊!你醒醒!锁儿”
金锁慢慢睁开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他那右手缓缓地伸向空中抓摸着。铁匣子使尽了力气也没按住金锁那只探向空中的胳膊。他不停地摸,一付很认真的样子。时而脸上表现出焦虑与不安,仿佛为自己没有摸到什么而懊丧不已。突然。他那手在空中停住了,拇指、食指与中纸捏得很紧,巴叽了两下嘴,不住地呢喃着,刹时就嚷嚷起来。他痴痴地大睁着迷离的双眼,激动而兴奋地狂叫:“自摸!自摸…!哈哈哈哈……自摸!”
001。桑树坪夜话 (一)
桑树坪夜话
一
一辆崭新的帕萨克悄然停在了桑树坪中央的场地上。
勾庆成开了车门,欣然下得车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周围。脚在地上轻轻跺了几下,两条金黄|色的小鳄鱼便从一团尘土的脚面上钻出来。他瞥了一眼这崭新的小轿车,眼角的鱼尾纹像小河一样欢畅地流淌起来。潇洒地一甩头,垂在脸前的几缕发丝便盘踞在额头,这才捧着一脸的愉悦径直朝茅子走去。
茅子就在场地边上。说是茅子,那是指它的功用,其实就是用石头垒起个半人高的圈圈。村里人不讲究,只要拉屎别人看不见屁股就行。
勾庆成去茅子不屙也不尿,就那样疙猴在两块垫脚石上。从兜里掏出一包芙蓉王,抽出一支,点燃,叼在嘴上。眯缝着两眼,斜瞅着地面,注意力却随着烟头上那缕袅袅青烟飞出了茅墙。
桑树坪并不是坪,它和北方山区里的小村子没什么两样。几十户人家横七竖八地蜷伏在山凹凹里。深秋的坡坡岭岭宛如一张褪了色的老照片,满目焦黄。树木掩映中的桑树坪就像一位垂暮之年的老者,枯瘦干瘪的没了一点儿生气
过了九月九,农家操起手。大秋收罢,地里活也就基本停下来。没事干的村民们三个一堆,五个一伙,猴在日头地里晒暖暖。
融融的的日光斜刺刺照在桑树坪。小车刺眼的反光照明弹似的晃出一片亮白。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突然出现一辆如此华贵的小车,村民们像看猴似的一窝蜂拥过来。
一见这两头平的小轿车,人们就知道是勾庆成的。他不光是桑树坪村长,还是煤矿老板,有职有权又有钱。在桑树坪这块地界上,能买得起小车的也只有勾庆成一个,他不买车谁买车。
人们在一种新鲜、好奇、妒嫉心驱使下,怯怯地向小车围拢过来。离小车还4~5尺远,那车突然“吱吱”地狂叫起来,车里还有个小蓝灯,随着狂叫声不停地扑闪。村里人哪经历过这场面,胆小的掉头就跑,胆大的也愣怔了。人们觉得日怪;没招它,没惹它,它叫啥?
勾庆成从茅子里慢慢直起身,轻轻咳嗽一声,缓步朝小车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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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自动闪开一条道,一个个脸上端着很不自然的笑。是那种想笑笑不出,不笑又不成,强挤出来的皮笑肉不笑。
勾庆成从容不迫地从兜里掏出一个扁扁的东西,朝小车一晃:没事了,上前看吧!
有人朝前走了半步,小车没叫,又朝前走了一步,小车还没叫。大伙这才放开胆子把小车围了个严实。
这些人里胆子最大的要数三扑棱,据说他敢吃活蛇。三扑棱走到小车跟前,伸出一根手指,试探着在车上摸了一下。刹时,他那嘴张地比包子还大:比大闺女肚皮还光溜。
人们一阵哄笑。
村长,这车得10来万?
有冷气吗?。
是外国货吧?
勾庆成得意的一甩头,垂在额前那几丝长发就回归了原位:进口车,才30多万。
人们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乖乖!30多万!
勾庆成无所谓地一笑:这车大家伙都可以用,有事只管言声。
人们淡淡一笑,算是对勾庆成的回答。他们心里明白,这么贵重的洋玩意儿岂是谁想就坐的。就他们那灰头土脸的样儿,咋往人家那一尘不染的车里钻呵!
山里人很现实,他们从不作非分之想。他们知道:贵人吃贵物,穷人吃豆腐。勾庆成说有事只管言声是一句客气话,谁又能张开这个口。但也不能辜负人家的一番好意,不冷不热地一笑就算是对他的回敬。
勾庆成脸上漾着得意,四处张望,最后把目光停在了一栋二层小楼前。
小楼周围趴着低矮的土坯房,显得小楼越发地高耸气派,真可谓鹤立鸡群。这二层小楼是勾庆成家的。他爹王富才背抵着墙壁愣愣地站在那里;他娘高月蛾紧贴着二儿媳妇水仙站着。
高月蛾腿有残疾,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她那条长腿总是稍稍弯曲着,以保持身子的平衡。儿子弄回这么贵重的稀罕物,她老脸上那纵横交错的皱纹拧成了一朵花。
水仙怀里抱着个吃奶的娃,两眼直愣愣地盯住小车。当她与勾庆成的目光相撞时,脸“扑”地一红,急慌埋下头去。
勾庆成满面春风地走过来,笑着对家人说:还看啥哩!上车呵!
家里人也不知是没听懂他的话,还是被这突然的惊喜弄懵了,竟没人搭理,也没人上前。
勾庆成喊道:爹,你先上。
王富才拘谨地一笑,便往后退。身后是墙没了退路,他紧贴着墙壁,脑袋摇得想个拨浪鼓。
勾庆成又转过脸:娘,你上。
高月娥乐得合不拢嘴,颠了一下她那条长腿,身子一晃:我坐车头晕,叫水仙上。说着便从水仙怀里接过娃,另一手还推了水仙一把。
水仙冷不防被婆婆推了一把,不由地身子就朝前一倾,这一倾使她那脚步再也没停下来。略现羞涩的脸上杂揉着迫不急待,勾着头,也不看众人,身子一拧,钻进了车里。
勾庆成又面向大伙:谁还上?不坐白不坐呵!一声喇叭响,小车便飞出去。车后扬起一股黄尘。
一群不懂事的娃儿们紧跟车后,在那滚滚黄尘里追逐着、嬉戏着……
002。桑树坪夜话 (二)
二
小车转过山墚就不见了,人们久久地眺望着那个方向。在人们目光的尽头,连绵起伏的山峦与一望无边的天际交融在一起,显得既空阔又渺茫。
小车并没有返回来,人们却依然站在那里,没一个人言语,鸦雀无声。而他们目光里却隐隐流露出一种鄙视与不屑,更多的是羡慕与妒嫉。
高月娥抱着娃,抖擞着身子原地悠动,嘴里畅快地直哼哼:噢,噢——
王富才靠墙根疙猴着。两眼瓷瓷地盯着远方,手中的烟袋锅不停地在烟布袋里挖,挖着挖着就把他挖回了20年前。
那时,王富才在乡煤矿(桑树坪煤矿)下坑挖煤。他老婆难产,娃保住了,他老婆却再也没醒过来。他只得带着这吃奶的娃,又当爹又当妈,日子过的艰难啊!
1979年是个万物复苏热火朝天的年代。刚刚放开可手脚的人们便外出打工谋生,乡煤矿也来了一些外乡人。就在这年冬天,高月娥领着10岁的儿子勾庆成从河南老家来煤矿找她男人,而她男人在一个月前的一次矿难中死去了。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高月娥母子没吃没住,没依没靠,举目无亲,哭天没泪。高月娥腿脚有残疾,王富才不嫌,把这母子俩领进了门,就成了一家人。
高月娥母子在走投无路时,只要有口饭吃,有个地方遮风蔽雨,也就知足了。从此,王富才的吃奶娃有人照看,高月娥母子也有了安身之处。日子虽然苦些,却也过得去。
勾庆成18岁高中毕业后就跟着王富才下了煤窑。每天赶着小毛驴往坑上拉煤,这一拉就把时间拉出了1993年。
此时的勾庆成已是个大小伙子。高高的个头,魁魁的身板。就他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叫人不由地就敬他三分。而王富才的亲生儿子宝宝,可能是由于难产的缘故,脑子里少了一根弦。15~16岁上还四六不懂,五谷不分,,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跟他哥勾庆成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王富才又是个老实疙瘩,三扁担打不出一个屁,勾庆成就当然地成了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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