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满目-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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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沐远回家之后，和何佳念发短信到很晚。然后他拉着露西下楼又遛了一圈，回来之后，又连续看了几章高数下周要考的内容。可还是觉得身体里谁扔进去一个钢珠似的，上下弹走，结果一拖二拖，最后竟然快两点才睡着。

　　　　而他睡得又极不踏实，这夜里做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梦，许多他醒来还会耳热心跳的梦。夜里许多半梦半醒的时刻，他甚至不敢继续闭眼睡去，怕有多少更富冲击感的画面扑面而来，砸得他头晕眼花。

　　　　第二天早晨，他头疼地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情。他的睡裤以及他的床单都有那么一些，很难以描述的潮湿，潮湿中还带了一些黏腻。这其实并不是他第一次发生这样的情形，初三毕业的时候，这样类似的意外发生过一次，但因为那次的痕迹不很明显，很快，张沐远就或是逃避或是合理化中考太过劳累的成因，选择了忘却与不面对。

　　　　但这次，他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

　　　　因为在他的梦里，出现的不是别人。正是何佳念和他自己。他心底恐惧的、否认的，再三承诺的，在梦里被他自己全数实践与推翻。他甚至无法相信，这竟是他自己的大脑指挥自己的交感神经，挑衅所有最荒谬和最违逆。

　　　　所以这个早晨，于张沐远是极其沉重的。他坚信的，信誓旦旦要等待的，最纯粹的超我，已被赤裸裸的本我取代和支配。他好像一具空壳，只不过是难启齿的欲望的傀儡。

　　　　他十分用力地扯下裤子，掀了床单，一声不响地投入了洗衣机。可没离开半晌，他又默不作声地回来，一手一件地提了出来。

　　　　他找来一个大盆，装满了水，就开始一个人蹲在浴室里吭哧吭哧地洗起来。床单很沉，这让张沐远觉得腰酸背痛，但这身体上的劳累却恰恰满足了他无处发泄的恼羞成怒。他有些分裂地想着，疼吧，就是要让你这样不入流的人疼一疼。可很快，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无聊。

　　　　张老师早晨遛狗归来，牵着露西到洗手间洗爪子，可一步迈进来没给吓个半死。

　　　　“嘿！你小子大早晨黑着灯蹲这儿干嘛呢？”

　　　　张沐远一脑门子无奈，可这事儿是万万没法解释给他爸听的，所以只嘟囔这：“洗衣服洗床单呢。”

　　　　“噢！劳动是好事！但你先去吃饭啊！”张老师并未察觉出什么异常，只刚进门的时候瞥见了桌上摆的整齐却无人动过的早餐，惯常地催一下。

　　　　“好。”张沐远闷闷地答了，快速料理了手上的活儿，前去吃早饭。

　　　　一餐饭也是闷葫芦一般，爸妈问什么，他便答一句。吃罢了饭，他又争抢着把所有餐具全给刷了个干净。他只觉得自己像犯了罪，所有体力上的责罚，反而都是安慰。

　　　　“爸妈，我出去下，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噢，晚上也有可能回不来吃。”张沐远飞快回屋收拾了东西，回客厅就说了这么一句。

　　　　“噢，找朋友玩去啊？去吧去吧！”张老师放下手里的茶杯，说得和颜悦色。

　　　　“啧！你怎么还纵容他！”妈妈浅浅地翻了爸爸一个白眼。

　　　　“大学了！你怎么还管着。”张爸爸反击。

　　　　可无论他俩说什么，张沐远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只默默看着他俩斗嘴，转身出门去了。

　　　　其实，他根本没个地儿去。因为担心昨天何佳念去逛校园累，他俩今天并没有约着见面。所以此刻他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骑，有始无终般地，茫茫然中想要一个答案。

　　　　可眼看着日头越发烈了起来，他还是没有答案，只一抬头看路牌，发现不知不觉间已要到了北x大。行吧！干脆去看看海哥，没准能从他那儿听到点儿有用的。话说他开学之后搬去了研究生宿舍，最近老赖在宿舍不爱回家。

　　　　他磨磨蹭蹭地按了海哥的电话，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拨通。

　　　　这也是正常，毕竟这最难为情的一刻，如今要和人分享，他就算纠结到死，也是情有可原。

　　　　最后闭着眼咬牙按了按键，那边传来的却是一阵很长时间的忙音。许久，徐海才接起电话：“喂，张沐远啊？找哥有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喘。

　　　　“噢，海哥，你现在在学校吗？”

　　　　“我在呢，你要来找我吗？啊行，一会儿你直接来我宿舍吧！”徐海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往日那种爽朗。

　　　　“嗯，我二十分钟吧就能到了。”

　　　　“行，我等你啊！”

　　　　张沐远听到徐海一如往昔的热情又带点玩世不恭的腔调，慢慢放下心来。他觉得自己今天算是找对人了，但他马上又有点紧张，即刻开始斟酌，一会儿哪些内容能说，哪些内容万万都不能吐露半个字。他自己就算豁出去不要面子了，何佳念还要呢！嗨！可这说到底，和人家何佳念有什么关系啊？张沐远想到这儿，不由得又头疼起来。

　　　　周六的上午，交通很是好走，说是二十分钟的路，张沐远十分钟就骑到了。熟门熟路，他三下两下锁上车就上了徐海所在的研究生公寓。

　　　　“当当”敲了几下门，没人应。又等了一会儿，里面才断断续续地有收东西拉拉链的声音。

　　　　“哟，张沐远，你小子来的挺快啊，快进！”

　　　　“海哥！”张沐远问了好，进来看才发现，这研究生公寓是不一样，不但是两人一间的，而且空调洗手间饮水机样样完备。啊！怪不得徐海现在老住宿了呢！他心下感叹，很自然地要往徐海的床上坐。

　　　　“哎！你你坐我椅子吧。”徐海显得很反常地一惊，这也把张沐远给吓了一跳。

　　　　“好”他挪到了椅子上，这个海哥，今天怎么疑神疑鬼的，比自己感觉还不正常。

　　　　就在张沐远刚刚坐稳时，洗手间的门突然“吱呦”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很清秀的青年，看着比张沐远大不了两岁，面色很白，个子不太高，很瘦。

　　　　“啊海哥，你舍友啊？”张沐远以为没别人呢，这下赶忙站起来打招呼。

　　　　结果没等徐海说话呢，那清秀青年先白了张沐远一眼，然后一个字也不说就大摇大摆地坐到了徐海的床上发短信去了。

　　　　这是何等尴尬的场面！张沐远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愣在原处。

　　　　“这是我弟，今天遇到点儿题不会来找我的，你乖啊，下午我就去找你去，晚上带你逛夜市好不好？”徐海都顾不上答张沐远的话了，先一步坐到那青年身边，左右地哄他，好半天，这才不容易地窥到了一点笑模样。

　　　　“这是你说的啊，晚了看我怎么罚你！”那青年一把拍掉了徐海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拿起包向外走，但语气却是十足的怎么说娇媚吧。只是临出门他还不忘回头瞪一眼张沐远：“谁是他舍友，哼！”这才扬长而去。

　　　　这起承转合太过迅速的一幕看的张沐远是目瞪口呆，他完全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说话，也完全忘了自己今天为什么而来。怎么一切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和徐海都沉默了好长时间。最终，还是徐海先开了口：“本来以为你没这么快到的，让你看见了，不好意思啊。那是是我男朋友，大三的，学工业设计的，小孩儿挺有才的。”看得出来，徐海虽是万般尴尬，但说到那青年时，眼睛里却有一道光。

　　　　张沐远觉得自己这两天肯定是做错了什么，遭报应了，要不怎么连续收到各种暴击？

　　　　“海哥，所以，你其实，是喜欢男生的啊？”张沐远觉得自己不该问，可是又实在忍不住要问。

　　　　“嗯。不是，怎么的，不行啊？！”有一点自我防卫，夹杂了徐海惯有的乖张，眼睛瞪得溜溜圆。

　　　　“那倒不是。这也没什么不行的，就是有点意外。”张沐远自然不是思想封闭的人，只不过这真是一点苗头都不曾有过。

　　　　“知道你小子肯定能理解。”徐海听了他这么说，马上花儿一般地笑起来。

　　　　“可哥，咱们还一起住过一间宿舍吧？这”

　　　　“滚！你是我弟，这tm能一样吗？”

　　　　“噢噢！那就好。”张沐远不知为什么，长舒一口气。

　　　　“诶对了，你小子今天找我干嘛来了？”徐海总算想起要问正经事了。

第111章　成人的烦恼（二）（）　
“我”刚才自己还各种的张沐远，此刻却又舌头打结。

　　　　“说，如今跟你海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哥最大的秘密都让你给瞅见了。”徐海一副认栽的申请。

　　　　“哥，要不咱们换个地儿说？”张沐远总觉得在他的宿舍里，若是开启这个话题，某一处会引发灾难性的共振，所以还是换地儿比较保险。

　　　　“行，吃饭吃饭去。”徐海似乎也有同样的知觉。

　　　　周六的x大食堂，人烟稀少，品种也匮乏。徐海和张沐远随便打了几个菜就跑到二楼靠窗的一个最隐蔽的角落，那种大学里最无安全感的人最中意的角落里去了。

　　　　瞥了瞥四下均无人，张沐远开始张口：“我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发现嗯我的裤子弄脏了。”声音之微弱，堪比蚊蝇。

　　　　“哈？？”徐海一个没想到，然后马上被嘴里的烧茄子给呛着了，直咳了半天才停下来，“你要说的竟然是这个？？”一脸坏笑。

　　　　“我就知道你得是这反应。”张沐远预料到了，但他还是脸烫了起来。

　　　　“不是，我的意思是，哈哈哈，这挺正常的。不过还是有点意外，哈哈哈。”徐海又大嚼起排骨，笑得开怀，“所以呢？这怎么了？”

　　　　“我是因为做了好多，特别过分的梦，我觉得有点失控，这样下去，我可能就不是我了。”张沐远回忆到关键处，汗都要掉下来。

　　　　“哦我懂了。所以你是想治好它？”徐海好像恍然大悟似的。

　　　　“是。”

　　　　“你上bd，有个js吧，上面全是和你一样的小孩儿，大家志同道合，不愁没话说，一起生戒了不就完了。”

　　　　“这个靠谱吗？”

　　　　“肯定得有用啊，但那是正统大道的观点。若是你问海哥我嘛，我就主张，能量守恒，疏而不堵，才是生生不息之理。”徐海这故作高深之态，一时让张沐远有点摸不着门道。

　　　　“所以，哥你的意思是？”张沐远有一点不好的预感。

　　　　“这事儿你和何佳念谈过吗？”

　　　　“”张沐远心里一惊，果然是迈不过这个坎儿吗，“没有。但我答应过她，我们是不会在结婚之前。”

　　　　张沐远说到这儿，感到心里有一层灰蒙蒙的雾，终于是漫过了他的尊严和坚定，他一时间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根本配不上何佳念的信任。

　　　　“这说实话，我不是特别认同，我觉得这是件特别正常，水到渠成的事儿。但每个人的看法不一样，你能这么想，其实也有你的好。就是你自己这边儿，你扛得住就行。”徐海很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他的观点，这也是当下很多年轻人的观点，但也很明显，这观点对张沐远不会有任何帮助。

　　　　“我明白了。其实我也不是非得拿这事儿显示自己有多高尚，但是，对何佳念，我有信心这一生都和她在一起，但万一我不能，在这个社会里，女孩可能需要考虑的还是更多，枷锁也多，我如果能护她十分周全，我不会选九分。而且，我既然已经承诺过，我不会打破承诺的。”张沐远没有从徐海这儿得到结果，可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却说出了给自己的结果。他的话有一点无路可退的壮烈，但他的眼神里也好像突然有繁星闪过。

　　　　“”徐海沉默了片刻，看不出情绪的因果，可他再张口，却突然有点动情，“你小子知道么，你特么快给我说哭了。这要是沈岳跟我说这话，我立刻买张机票到美国跟丫结婚去。”

　　　　“沈岳？噢，就是刚才那个。”张沐远胸中自己引发的激荡并未消退，但注意力也及时分散回刚刚那一幕偶遇。

　　　　“嗯。”徐海点了点头。

　　　　“哥，光顾着说我的事儿了。你俩怎么想的？你是一直都喜欢男生，还是就喜欢他啊？我说句不该说的，你选这条路，你可想清楚了？”张沐远看着徐海好像有欲言又止的沉默，不难想到他的境况，该有多艰难。

　　　　“tm你今天来的真是时候。我这事儿其实跟谁都没提过，看来就等你小子来说了。我说你可能都不信，哥这二十多年，一个姑娘都没喜欢过，一个小伙儿也没喜欢过，他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嘿，刚巧是个男的。我特么找谁说理去？！我特么也不知道我是只喜欢他还是就喜欢男的啊？！”徐海心里的话，仿佛一口缸，张沐远拿着小锤子猛地敲到了最薄的那一面，所有无解的挣扎，通通涌了出来。

　　　　“那他呢？”张沐远听到徐海这么说，也觉得这事儿确实头疼，可他还是想尽力帮他多厘清一点。

　　　　“他是喜欢男生的，这个倒是从来都确定。”徐海说。

　　　　“哥，我是不太清楚你们这种是不是和平常的感情都一样，但是，如果两个人相爱，我觉得就没问题。但你也保护好自己，我听说，嗨，都是听说啊，有的时候你们这种风险比较大。”张沐远再往深里，就不好意思说了，说到底，他的知识，全是空谈。

　　　　“嘿，你小子懂得不少啊，我真是不知道到底该说你单纯还是单纯里实际研究一点没少做呢？”徐海被他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了，只有把焦点重新转回他身上打一打岔。

　　　　“我”张沐远语塞。

　　　　“行了，知道你也是为我好，这个我还是明白的。”徐海终又点点头，但很快，又皱了眉头，“就是有的时候，他不太愿意。”

　　　　“反正你多注意。”张沐远其实还想说什么，但在这个话题上他实在有心无力了，再说下去他自己的那点刚刚下的决心，恐怕也要被引得折了腰了。

　　　　“行吧，今天本来是该开导你小子的，结果让你小子给开导了。”徐海对于今天的会面，总而言之，是有点哭笑不得。

　　　　信息的爆炸与重合无法让张沐远变得轻松，但他觉得徐海有一句话说对了，疏而不堵，是如今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所以那晚，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体会了一个极夜。然后早晨，他发邮件报名了学校传说中最辛苦的图书馆整理志愿者。

　　　　两个常人看来可能十分平常的决定，却也成了他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两个改变。

第112章　怕你离我而去（一）（）　
话说何佳念在经历初吻后，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

　　　　她好像一只小蜂，终于闻到了花蜜，于是整个人都蓦地舒展了。她本是最惧怕这样的亲密，但她不知为什么竟好像生来就等待着这一场奇异的降临。独独是他的出现，他的气息，有让所有的紧张与不安都消散的灵药。若她此前假想那一幕的发生，那必是所有惊惶一齐到来的一场山洪，但真相却是，她尝到了此世一支最神秘配方的纯甜。

　　　　可以说，自别后，忆相逢，从那日起，她竟再没做过骇人的噩梦，再未失眠过。虽然已是二十一世纪，这一吻吻得恐怕都显得有些慢有些晚了，但何佳念从中还是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也许是近距离费洛蒙的快速交换，也许是人类最具灵力的一块肌肤。总之何佳念每每回忆起那个有梧桐香气的午后来都要脸红上一阵儿，心暖上几分的。

　　　　她甚至发现，自己比以前更期待见到张沐远，期待同他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去图书馆。她发现自己不但不再对亲密关系充满恐惧，反而从那一刻起，有一些痒痒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