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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隐-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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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就是给予,拿走就是付出,道理再浅显不过。
段玉觿以悲伤的语气缕述他的来历。
他出身京城的贵族世家,世袭侯爵,他是第十三任的靖宁侯世子,从小和师兄一起读书习武,因此没有染上官宦子弟常有的纨絝习气。
他的恩师就是盛名历三十年不坠的第一名捕屈平骧,耳濡目染下,段玉觿也以捕快为志业,虽然一个堂堂的未来侯爵当捕快简直笑掉人家的大牙,然而他的想法很简单: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为什麽要怕人笑?
而且至少比当军人体面。
所以不久之後,他就出了名,号为地网,和早他数年成名的师兄一起合称“天罗地网”。
又过没多久,那些笑他的人就都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已经成为皇上最器重的心腹之一,讲得白一点,就是“耳目”。
“苏家私吞铸金,是事实;一夜之间灭门,也是事实,但是假铸金没有送到国库里,而是流入了民间。”
沈燕飞沉默不语。假铸金若是送到国库里,即使损失重大,还可清查,在民间流通就查无可查,那却会破坏经济秩序,民不聊生。
“因此,皇上要我散布假铸金已送入国库的谣言,安定民心,人心不乱,民生不凋,才能逐一收回假铸金。”
“我想像得到。真正重要的事,你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给多嘴多舌的山贼们听。你唯一的目的就是要他们散播足以使人安心的消息。”
“牟世杰是条好汉,我尊敬他,还有那一票侠义的弟兄。”
“你却欺骗他们,和欺骗我一样。”
段玉觿两眼盈泪,乾渴、颤抖地说,“我不得不。”
“那麽,苏氏灭门凶手,想必你已经查到了吧?”
“我不必查。那就是我。”
人生有多少无奈?多少委屈?
谁的无奈比谁多些?
谁的委屈又比谁少些?
段玉觿开始真正地害怕了。
被沈燕飞侵犯的那个晚上,他害怕了;被上官寄夜诱惑而後绑在床上任那头色猪调戏,他害怕了,然而那些害怕,却远远比不上现在,他必须单独面对沈燕飞的恐惧。
他甚至比较愿意面对上官寄夜。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回京师?”段玉觿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能。”沈燕飞乾脆地拒绝了。“你走吧!不要再打扰我和家人的生活。”
“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还活著,在这里,在我心底。”沈燕飞指指自己的胸口。
“你把自己也葬在这里了。”段玉觿无力地摇头。
“我曾经有爬出坟墓的机会,那就是你。现在你把我又葬回去了,而且葬得更深。”
“我可以再把你挖出来。”段玉觿不死心地攀著沈燕飞的手臂。
“你该走了。”沈燕飞轻轻挣脱他的手,催促道,“任务告一段落,你心里最重视的人一定急於想知道你办事的成果。”
段玉觿怔怔地看著沈燕飞,脸上开始有雾气凝结。
清晨的空气一向比较冷。
“你、不、要、我、了?”段玉觿一字一顿,凄恻哀悔。
“我永远在这里,等你。”这是他最後的底限。
小捕快随时可以回京师,也随时可以回到这个破落的小县城,但不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一颗心,不能分成两半。
若小捕快选择效忠皇帝,就不能拥有他的爱情,反之亦然。
忠诚是独占的,爱情更是独占的;如果不能全面占有,就只有全盘放弃。
“这不公平。皇上是第一个欣赏我、重用我的人,待我有如慈父,我的亲生父亲还没有他那麽关照我。你不能逼我叛离皇上!”段玉觿大声抗议。
“我不要你叛离他。我只要你完全属於我。”沈燕飞静静地说,“既然你收下了我的生命,这要求便不能算过份。”
段玉觿重重跌回椅子上,眼底闪烁著灿亮的泪光。
事已至此,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转寰的馀地。
沈燕飞也明白了,他落寞地转身,出了後门。
段玉觿伏在桌面上,想狠狠地大哭一场。要是没有意外打断的话,他一定已经泪流满面了。
“喀、喀!”
上官寄夜先进了门,才把手放在门板上轻敲。“我可以进来了吗?”
段玉觿气极恨极,反而产生出想笑的冲动。
笑自己的卑劣。
笑沈燕飞的占有欲。
笑上官寄夜的漫不经心。
“你不该问我。我不是这里的主人,所以我不知道。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地方了。”段玉觿冷冰冰地回道,手指攒在掌心里,不自觉地紧握、发抖。
“有件事我非问你不可。那把锈剑可否借我一用?”
段玉觿很快便回绝了。“你见过它、把玩过它,应该看到剑身上的字。任何人只要拥有它,做任何事都能不被治罪,包括杀人││不论死者有罪或无辜。”
剑脊上鑴刻著四个小字,铁勾银划,像流星低空飞掠过水面,激出美丽的涟漪和死亡的预感。
那四个字是:如朕亲临。
“我不是要借走它。”上官寄夜莞尔一笑。“我的意思是,你必须拿著它号令外面的军队。这三府六县都是总督辖下的地方军队,我抽调他们,总督便不能在这个时候举事。接著你再以御剑号令,把他们交给忠心耿耿的北应天府督察,就等於拔了老虎的爪牙,总督便不成气候了!”
闻言,段玉觿勉强提起精神,“做完这件事,我就可以回来处理私事了吗?”
“你是说我那傻徒儿?”
“其他还能有什麽?”
“等你折腾了这一圈,他的头发都白了!”上官寄夜努努嘴。
“几个月而已。”
“我这徒儿,一向没有安全感。你不在这里的期间,他一定寝食难安,担心你又勾搭上哪家姑娘,做了当代陈世美。何况,你的纪录也让人不能放心。”
“我没办法,事有轻重缓急,他又不肯跟我走。”段玉觿的眼眶红了一圈。
“身为燕飞的师父,我自然不能昧著良心给你出主意,陷害我的好徒儿。”上官寄夜故意大叹一口气,“应该兼得的时候就要兼得,任何一边都不能放手;应该决断的时候就要有所决断,拘泥小细节只会让伤口更加扩大。”
段玉觿愣了一下。沉默片刻後,他以袖口擦乾眼角,低声说道,“我也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说说看,只要我借得起。”
“青云香。”
沈燕飞站在後院里,神色忧伤,两方小小的墓碑并列在小小的院落里,他望著它们出神,一动也不动。
木然的表情,木然的眼神,葬在那里面的不光是他的亲人,还有他自身。
沈燕飞的躯体充满了力量,正是一个男人最美丽的时候,他的心思在激昂的情感过後却已经平静,一如死灰。
直到段玉觿的脚步声让它复燃。
“我仔细考虑过了!”段玉觿淡淡地说道;他的情绪已经不再波动,语气也恢复了平日的悠閒,若不是两眼还肿得像被人当头揍了两拳,几乎看不出有什麽异样。
“你要留下,或是回京?”
“回京。”
沈燕飞的心直往下沉。
“回去後再来。”段玉觿补充道。
“不知为何,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沈燕飞苦笑道。
“你用不著有什麽感觉;你只要感觉我。”段玉觿上前一步,两臂像水蛇一样探出,紧紧圈住他的颈子。
宽大的袍袖自然垂下,露出一双雪白光滑的臂膀,柔软细腻,带著月光般的清辉,上面飘浮著木樨花的香味,淡淡的,高雅的,让人沉醉。
沈燕飞反射性地搂住了段玉觿的腰身;他的舌头轻易穿过段玉觿那两瓣红润柔软的嘴唇,在温热的口腔里肆虐。
“嗯……”段玉觿发出闷沉的鼻息,感觉到沈燕飞抵在他下腹上的灼热性器,正蠢蠢欲动。
现在是大白天。
上官寄夜那妖女还在屋子的饭厅里悠閒品茗,泡茶闻香之馀,可能顺手在储水的陶缸里放了些不知名的草药。
门前站著一大票军队,正在待命,不是上官寄夜继续领军,就是段玉觿以御剑号令。
他们就要暂别。
无论从什麽角度来看,这都不是个适合亲热的好时机。
可是,谁在乎?
沈燕飞顺势把人凌空抱起,一双修长的腿碰不到地面,在半空中孩子气地晃动著,欲迎还拒;两手攀在沈燕飞胸前撑抵,像只被主人抱在怀里、蜷卧的小猫。
段玉觿没有挣扎,甚至还有些纵容。
“小捕快,”沈燕飞靠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一定要再回来。”
段玉觿没有答应;他根本没说话。
如果他必须说话,他就会反问,“要是我不回来呢?”
燕飞会怎麽做?
上京找他?
还是在这间小屋子里痴痴地等他,一直等到老死?
或者,等了一段时间後──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几个月──另结新欢?
想到最後一种可能性,段玉觿就不禁咬牙切齿。
上官寄夜说过,沈燕飞一直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其实段玉觿自己的安全感也没多到哪里去。
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是会被自己的想像力给逼疯的。
他不想疯。
所以,段玉觿决定不顾一切地寻求安全感的保障。
为了避开上官寄夜的耳目,沈燕飞抱著段玉觿,从窗口跳进了自己的房里,两人往床上一滚,纠缠的唇舌始终没分开。
沈燕飞正在兴头上,忽然觉得一阵熟悉的异香窜进鼻腔里,浑身无力。
“你……”沈燕飞瘫软在段玉觿身上,眼睛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
师父给了段玉觿青云香;段玉觿竟然拿这种奇药来对付他!
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
……好歹等他们尽兴过後吧!
“对不起。”段玉觿鬓发凌乱,肌肤上还散著吻痕和红晕,表情歉疚。
他一面拉起往两边分开的衣襟,一面从沈燕飞身下坐起,雪白胸膛在幽微的斜射日光下显得细致而美丽,更加深了沈燕飞的挫折感。“我不得不。”
“你要把我怎麽样?”沈燕飞的心不觉凉了半截。这个时候能不能继续下去已经不重要了,即使被当成囚犯一样押解回京也不打紧;他希望段玉觿不要有别的念头。
天怜天幸,段玉觿真的没想到。
“我一定要带你回京城。”段玉觿深情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如果你是皇上的儿子,就应该回到你唯一的亲人身边,重修天伦。”
“如果我不是呢?”
“留在京城,留在我身边。”
“你会後悔的。”沈燕飞沉声道。
“从你在我面前出现的那一刻起,就由不得我後悔了。”段玉觿爱怜地抚摸他的脸颊,“我喜欢你,不想和你分开。”
“我也是。”沈燕飞的语气里也有了温柔的成份,“我坚持留在故乡,正是为了你著想啊!”
“什麽意思?”
“如果我是太子,皇上会怎麽处置我?”
“和你父子相认,立你为太子。”
“你就立了大功了!”沈燕飞讽刺道,“你立了功,我被册封为太子,接下来呢?”
“继承江山。”
狼隐28
沈燕飞摇了摇头,“我向你保证,老年人对亲情的心理需求是无止尽的。有了儿子之後,就想要孙子;立过太子之後,马上就是立太子妃。”
段玉觿的脸色霎时变得无比惨白。
“如果我不是太子,那就更糟。堂堂侯爵世子,怎麽能在京城里爆出断袖分桃的丑闻?所以我才说,留在这里,是你我最好的选择。明白了吗?明白了就快放开我!”
段玉觿紧紧抱著他,浑身抖得像树叶。“我还能怎麽做?我不能、我不能一直隐遁在这个小县城里。京城里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皇上还在等我回去……”
段玉觿深受动摇,然而人生中割舍不下的情感,又何止一桩?
沈燕飞不再回话,只是静静地感受段玉觿的颤抖和迷惑。
上官寄夜在把军队交给段玉觿之後,便不知去向了。
北应天府督察下了通知,预备接收这批地方军。
李毅被彻职查办,新到任的县官袁锦宏据说战战兢兢,一时之间还不敢乱来。
山贼仍是山贼。帝国政府始终没有颁下特赦令,因此牟世杰等一行人还无法回归田园。然而城里已经开始恢复秩序和活力,这是个好兆头。
北应天府督察派了一队精锐军士保护名捕段玉觿和他所押解的囚犯──如果那个人也能称得上是囚犯的话。
段玉觿坐在上官寄夜带来的那顶暖轿里,悠閒地燃香品茗。
这是一顶很大的轿子,里面空间宽敞,轿底铺上波斯地毯,营造出华丽的层次感,四壁上贴著浅鹅黄色丝缎,轿门和窗户都有布幔遮挡,隐密性很好。
然而,最令人啧啧称奇的则是它的结构,华美的铺饰下全是钢铁骨架,材质和留在山壁上的铁鍊差不多。这几乎是一顶精致的铁笼子。
旅途遥远,一路上难免有些颠簸,但是在轿子里完全感受不到起伏,连轿夫轮替换班,轿内的人也丝毫无觉。
“你要这样锁著我到什麽时候?”沈燕飞直接坐卧在轿里,低头看著段玉觿亲手泡好、送到他眼前的茶杯,水面平稳,澈亮如镜,别说是晃动了,连一丝波纹也没有。
“等你见到皇上。”段玉觿好整以暇应道。
沈燕飞被以特别强化的铁鍊锁在轿里,一头焊嵌在轿柱上,一头锁著他的左脚踝,钥匙自然在段玉觿手里。沈燕飞暗暗希望段玉觿不要把它弄丢了,他可不想在这顶暖轿里过一辈子。
铁鍊的成份和冶炼方式是上官寄夜提供的,他说,如果不按照一定的程序,锻造出来的铁鍊就只能充当装饰品,无法禁缚住沈燕飞。
铁鍊确实有用,一路上,沈燕飞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困缚著,由段玉觿监视照料。
可惜的是,铁鍊锁住了他的人,却塞不住他的嘴。
“放我回去!带我走容易,回京之後,你将如何自处?”沈燕飞踢踢铁鍊,表情不善。
“这不重要。你只要记著,谁也不能和我同时拥有你。”段玉觿沉下脸色,语气忧伤而决绝。
“那麽,你在做什麽?明知道结果还一心一意地往死胡同里撞?你撞不破人心这堵高墙的!”
“我在做我觉得应该去做的事。不论我有多麽痛苦。”
“什麽样的事会让你觉得自己应该去做?”
“皇上年纪大了,你也许会是他最後的安慰。”段玉觿定定地看著沈燕飞,眼神清澈。
沈燕飞忽然间沉默下来了。
“你放心,回京的这段路程,我不会让你太难过的,即使回到京城里,也有的是福享。想要什麽,随时吩咐一声。”段玉觿温言安慰。
“要是我保证不逃跑,能不能放开我?”
“不行。”
“那麽我就没有别的要求了。”沈燕飞看向轿窗,帘幔外的山水景物隐隐约约浮现,像用大块泼墨笔法画出来的,极具诗意。
“你有的。”段玉觿脸色微红,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
今晚又是月圆。
上官寄夜提醒过,在月圆之前要尽量消耗沈燕飞的体力,否则以狂疾发作的强劲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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