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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可我已老去-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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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了火。我并不想和你发火,我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的脆弱。
我沉默,你沉默,我们都没有看着彼此。
最终你叹了口气,说。
今天我送你上去吧。
我避开你伸来的手,坚持说。
我不要拐杖。
我不是瘸子,不是残疾人,更不是老得连路都走不动的老大爷。我还能走,我还没有老到那种程度,我还能做事。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像个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人那样活着。
你握紧我的手,拍拍我的肩,说。
走吧。
此时还很早,已到公司的人为数不多。你把我送到办公室,返身回去。我看着办公室外一群或目瞪口呆或窃窃私语的人们,冷哼了一声,他们立刻入惊弓之鸟一般散了。
公司里知道我们关系的人不少,我一向不喜欢你到公司里来,见过你的人便不多。董事是知道我们的关系的,最初将我招进来便是他拍的板。我感激他,更感激他说起你时平和的态度。
我打开电脑,开始查阅邮件。二十多分钟后,我忽然察觉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怯怯的躲在门边。我叫她进来,她的脸一下子红了,看着我不知所措。我认识她,她是去年刚进公司的新人,那次面试我有参加,她的表现还算不错。
我刚刚记起她的名字,却见她转过身飞快地逃走了。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反省自己是不是把冷冰冰的总经理形象塑造得太成功了。
后来有一天我无意听见她们几个女孩聊天才知道,原来那天她是专门来看看我的同性情人是什么模样,却没想到你早就走了,她自己还差点被我抓了个正着。
九点正,小方来我办公室报到。小方就是董事委托我照顾的那个新人,长得浓眉大眼,神情坚定,站姿笔直,做事有股斩钉截铁的利索。翻看了他的档案我才知道,他参过军,退伍后才去上的大学。退伍军人很少有从商的,像他这样被如此看重的就更少。我相信董事的眼光,他并不是那种会因为小方是他本家侄子便加以优待的人,在看了小方的简历以及当初进公司的面试记录后就更加确信这一点,这个年轻人很有能力。
他礼貌的对我问好,从公文包里拿出企划案放在我桌上。
我示意他先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把昨天晚上找出来的公司旧年与几个合作伙伴的投资合同拿给他看,自己则仔细看他做的企划案。
我注意到他今天神情有些焦躁,没有多问,只是让秘书泡了杯咖啡给他,我则是一杯热牛奶。虽然在家里我总是和你作对,对牛奶嫌弃这嫌弃那的,可在公司里,我最习惯的饮料却还是它。即使和家里的味道不一样,暖暖的口感也足以安慰冰冷的四肢。
我们一直工作到午餐时间。他中间几度抬头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借着拿午餐的借口把秘书支出去,对他说。
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董事让我栽培你,我就一定尽心尽力。
他勉强笑笑,看着我张了张口,然后低下头去。
您是不是……
他是北京人,说话总是带着“您”“请”之类的词,刚开始听起来还很不习惯,不过经过半个多月的熟悉之后,我和他也偶尔会开些小玩笑,不再那么拘谨。
我看着他为难的模样,挥挥手说。
行了,有什么说什么,别那么婆婆妈妈的。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的眼睛很亮,与你父亲类似,是那种军人特有的坚定和犀利。
我听说早上,有位先生送您来上班。
我的脸色一变。我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
他们说那是您……爱人。
他似乎很艰难的吐出了爱人这两个字。他脸上的神情我看得懂,这种神情我在过去三十年里不知道在多少人脸上见过多少回。
鄙夷、恶心、惊讶、难堪。
如果是三十年前,我会跳起来一拳把他打倒在地,踩着他的脑袋对他说,老子就是同性恋,你怎么着。可现在,我只是平静的注视着他,语气与平时说话没什么区别。
对,那是我爱人。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紧接着便是明明白白的反感。他站起身来,转过身就往门口走,仿佛和我多呆一段时间都是种痛苦一般。拉开门的时候,我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
真是恶心。
呵。我嗤笑,仰头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
你是我爱人。我爱你,我想与你一起生活,一起开心一起难过,一起承担痛苦一起分享幸福,就这么简单。不知听谁说过,我不是同性恋,只是我爱上的那个人,恰好是同性而已。这社会能够允许二十岁的女孩嫁给八十岁的好翁,能够允许弟弟娶嫂子,为什么就不能对我们多一点包容?
我看着桌上喝剩的半杯牛奶,抓过来全部灌下去。暖意落在胃里,烫在心上。我感到自己平静了一些,拿起笔,继续帮他修改那份企划案。
下午某个时刻,董事打电话叫我上去。我站起身,想到董事叫我一定是为了小方的事,便顺手拿起改好的企划案,准备顺便给他。
公司里人才济济,但能培养出一个总经理接班人的人却不多,严格说起来,就只有两人而已。要么是我,要么是董事自己。董事很忙,下星期还要飞往广州参加一个展销会,他不可能有空亲自培养他。那么只能是我。也只有我。所以我才不将他的反感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无论怎样,他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必须对我低头。
走过部门办公室时我听到许多人的窃窃私语,一边说还一边偷偷看我。看来早上让你来公司确实是刺激到一些人的神经了。
我走进董事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他和小方两个人,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小方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一副听训的模样。
我对董事点点头,问。
叫我来什么事。
董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让我坐,看了小方一眼,对我说。
我小方说你们之间出了一点矛盾。
我心里一跳。董事不是个喜欢绕圈子的人,他说话多是命令式的语气,这种好像与人商量一般的话太少见了。
年轻的退伍军人如一把剑般直直地站在那里,别开脸不看我,倔强的说。
不是一点矛盾。我不想跟着这种人学习。
董事的眉毛拧了起来,呵斥道。
你给我闭嘴。
他抿抿唇,重新沉默。
我看看小方,再看看董事。董事的脸上全是为难的神色,而那年轻人低着头,以沉默表达他的不满。
我明白了。
我说,我把文件袋放在桌上。董事看着我,眼里似乎有些歉意。
企划案我给你修改了一遍,你拿去看看。
小方依旧沉默。
我笑了笑,说。
我们合作了半个多月,我自认为在教导你方面已经做到毫不藏私,你这种态度,是不是太伤人了一点?
他沉默了很久,低着头小声的说对不起。
我摇头,移开了目光。
没有什么对不起。接受不了就是接受不了。我明白。
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不安。
我没有再和他纠缠,对董事直截了当的说。
我想请假。
董事明白我这是故意让位,请假只是个借口。他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抬手拍了拍我的肩。
我只准你一个星期的假,一个星期之后,你得给我回来上班。
他说了一句和十多几年前一模一样的话。
你这个人才,我是怎么也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我对他笑笑。我对他的感激一直都在,如果不是他,我或许至今都没有一分正式工作,我们或许还租住在狭窄的出租屋里,过着三两个月迁徙一次的生活。我感激他,所以这次,我主动让步。
我大步地往外走,电梯门合上之后,我靠在墙上,一手揪着大腿试图缓解膝盖的剧痛。一个拿着文件的女职员在中途上了电梯,她看着我,关切地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放开手,看了一眼对面不锈钢倒影中自己苍白的脸,对她摇了摇头。
我一路走回了家。中间好几次差点撞到别人。
你正好在家里,看见我回来,大吃一惊。你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冲你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提前做了晚饭,端到桌子上。我看着你放在我身旁的木拐杖,拿起它,一步步挪到饭桌前。
你说董事打电话给你了,你什么都知道了。
你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在家休息。
你说……
我忽然打断你的话,问你。
我的腿是不是废了?
你的沉默带给我恐惧,有那么一刹那我希望自己没有问出口。
然而你最终说。
不会的,好好养着,不会影响行动能力的。
我拿起筷子,说。
那就好。
我知道我们之间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某种假象,我一次次问你,你一次次安慰,好像不这样,残忍的真实就会把一切都毁了似地。
☆、佘老大
你去上班,我拿着拐杖慢腾腾的出门。我不习惯空闲,一闲下来便喜欢胡思乱想,你出主意说出去走走吧,我听取了你的意见。
我坐在咖啡厅里,拿着长长的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杯子里的液体。
我想起当初你为了博士论文忙得焦头烂额,夜晚通宵写论文,咖啡一袋接着一袋得往出租屋里提。写得累了,便泡上一杯咖啡,既暖身,又提神。你喜欢喝黑咖啡,苦得跟中药一样。有一回你给我煮牛奶,不小心弄成了咖啡,我没留神,喝了一口便喷了出来,全喷在你的论文草稿上,你脸色铁青,拎着湿漉漉的稿纸要我重写一遍还给你。
后来我胃不好,你弄的牛奶我又抗拒着不喜欢,你才戒了咖啡和我一块儿喝牛奶。我笑着跟你说,这样我们家的开支也省了一笔了。你瞪着我,说,那你的牛奶就不算钱?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往杯子里加了两块方糖。
服务员走过来问我需不需要续杯,我摇摇头,叫他多拿一些炼奶。我不喜欢虐待自己的味觉,比起苦涩的咖啡,还是柔滑的牛奶比较适合我。
有人走过来将一小碟炼奶放在桌面上,我以为是服务员,说了声谢谢。那人却没有离去,我抬起头,却看见是她。
她保养得极好,白皙的皮肤几乎没有皱纹,岁月雕琢出的沉稳气质让她几乎比当初和你一起上学的时候还要美丽,当然,是另一种美丽。她穿着类似旗袍一样的裙子,一串圆润的白珍珠戴在脖子上。她比以前会打扮自己多了。
她看着我,说。
好久不见。
我一时恍惚,好像看到三十年前那个女孩站在我面前,一脸坚定地说。
你好。我知道你是谁。我喜欢他。
二十岁的时光离我已那么遥远,可总有些东西是忘不掉的。
我们不再刻意掩饰恋人关系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发觉我们的不对劲。和男人谈恋爱总是和女人不一样,我们不会像其他情侣一样时时刻刻粘在一起,更不会在众人面前做一些出格的动作,表现在细致之处的默契,也很容易被误以为是友情。
最先发觉我们的事情的就是她,你的同班同学,也是你的暗恋者。
你很容易让人喜欢。你外表俊朗,待人温和,天分又好,身上更有那个年纪的其他男生没有的成熟稳重。女孩子喜欢你,真的是件很简单的事。
不过我不在乎。我只要知道你爱的人是我就够了,其他人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我自退学之后,与学校里的同学接触便少了起来,当然这也不是说没退学之前接触得就多。我在学校里认识的人很少,除了几次代表辅导员与我协调沟通的班委,便只有几个和我一样与黑社会有接触的学生。你的同学,我认识得更少。
有一次我去图书馆找你,你和她正在聊天,我们一起离开的时候,她一直盯着我看。之后不久,她便来找我。
我一开始不记得她是谁。直到她开口。
你好。我知道你是谁。我喜欢他。
莫名其妙的话,我却全部都听懂了。我记起来她是那个图书馆里一脸爱慕地望着你的女孩。
我问她找我有什么事。她却说起了其他。
她说你们班有很多女生喜欢你,跟你表白,说你每次聚会结束都会先把女孩子送宿舍,有个女孩被你送了好几次。我皱着眉看着她,问。
你想表达什么。
她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冲着我大声说。
他和你不一样,你是同性恋他不是!他喜欢女孩,他高中的时候和女孩子在一起过,他不是同性恋,你不能这样缠着他。
我开始有点不耐烦,说。
他喜欢女孩,我还和女人上过床呢。
她红了眼眶,我看得出她努力想让自己冷静。
你不能这样。
她最后说。
你和他在一起,是害了他。
我把烟头捻息,冷冷地对她说。
这与你无关。
然后大步走开。
我听见她在后边小声的哭了。
我发觉自己能理解她的想法,也佩服她的做法。可是她却仍是太过自以为是,和其他人一样,自以为是的对别人指手画脚,却不承担哪怕一点后果。
但是,她的那句话却从此像根刺一样深深扎进我心里。我开始问自己,我和你在一起,是害了你吗。
我不知道。
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进她怀里,她将他抱起,孩子高兴的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我以为他会叫她妈,没想到却是奶奶。
她笑着捏了捏孩子的脸,指着我说。
要叫爷爷哦。
那孩子抬起头看着我,脆生生的叫。
爷爷好。
我恍然,原来我已经到了做爷爷的年纪。
她温柔的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说,去玩吧。孩子开心地跑开了。
她在我对面坐下来,点了杯黑咖啡。
我有点惊异的看着她,很少有女性会喜欢这种饮料。
她搅拌着咖啡,淡淡的说。
当时我知道他喜欢喝这个,就决定自己也要喜欢,后来我知道自己没机会了,可这习惯已经改不掉了。
我听着她这么说,心里有些异样。似乎到现在,才真正感觉到,她喜欢你,至少曾经很喜欢你。
她看了看我搁在旁边的拐杖,语气平淡的问。
你身体不好?
我不习惯我和她之间这样平静甚至称得上友好的氛围,只点了点头。
她用审视的眼光将我全身上下扫了一遍,然后说。
他把你照顾得很好。
我发现我不能在她的话里找出一丁点不甘心或者嫉妒,便只能说。
你看起来过得也不错。
她笑了一下,笑容有些苦涩。她说。
你还记得佘老大么。
我当然记得,三十年前他是这座城市暗中的主宰。我与他算是相识,有次阴差阳错帮他挨了一刀,他让我做他的副手,我拒绝了。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后来扳倒那个部门经理以及登报澄清的事,都是他帮了忙。不过我与他并不熟,答应你退出之后就没有了联系。
我想起这些往事,有些怅然的问。
他怎么样了,堂口开到上海去没有。
那是当时他醉酒之后的玩笑话,也是他的野心。他一直说,要做一番大事。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看着自己的手,说。
他死了,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惊愕得没有反应过来,她指着那个正努力往椅子上爬的孩子说。
那是他孙子。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孩子见我们都注意他,笑得更加开心了。举着小手,不停的喊,奶奶,奶奶……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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