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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羽人间-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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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悯悯往十二道大门那里看了一眼,惊慌地说:“我不和你说了,我要走了。但是我会在天上帮着你们继续到底,我等着你们回来。”

  说着他和那群小天使展翅飞进茂密的果树林里不见了。我回头看玻璃墙那边的筱歌,筱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这是从大门那里升起一大片的白光。强烈地刺眼。我只看到光里模模糊糊有个白色人影,也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你在这里作什么!”那个白影说。声音大得如同打雷,整个园子都微微颤抖。

  “我找筱歌!”我努力鼓足勇气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说。

  白影没有回应我,只是说:“这里还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离开去吧!”

  我耳膜给震得嗡嗡直响。我大喊:“你告诉我筱歌在哪里好吗,你告诉我好吗?!”

  他却不回答,从白光里伸出一支杖击在我头上,我就被击飞,一头撞出大门,径直往下面的虚空世界里坠落。

  坠落。坠落。在黑暗中一直坠落。

  “砰”的一下,似乎我落地了。我看不到周围的任何东西。只感觉脑袋好像撞到了破烂的钢丝网上似,一根根的钢丝头扎得我满脑袋刺痛。

  我大喊一声睁开眼来。

  醒了。

  “醒了醒了!”舅妈的声音传过来,然后我看到妈妈那张消瘦而刚毅的脸。

  接着是舅妈。还有苗苗。还有一个穿白褂子的老头子医生。

  我脑袋疼得厉害,想伸手去摸,舅妈连忙按住我的手说:“别动!刚才你昏倒了,是医生在你脑袋上扎了几针把你扎醒了,现在针还没有拔,你不要乱动,都在穴道上,碰住了可不是好玩的!”

  我就不动了,呆呆地躺着,仰视着天花板。

  妈妈连忙拨通了爸爸的电话,递到我耳边说:“和你爸爸说句话吧,他担心你得很,非要和你说话。”

  我听到里面爸爸粗犷的声音。泪水就下来了。

  爸爸和我关系比妈妈好。现在的我们家是慈父严母,平时我就和爸爸合得来,有心事也愿意和他说。现在一听他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

  “别哭了小羽!”爸爸在里面说:“你好好躺着,等爸爸这边忙完了就过去看你啊!不许再哭了,爸爸的好儿子,不哭了啊!”

  “我不是你儿子!”我微弱地说:“我是天上的天使,我还要回去找筱歌的!”

  妈妈连忙凑过来对着电话里头说:“这孩子可病得疯了!连爸爸都不认了,什么天使不天使的胡扯!”

  妈妈是怕爸爸听到我的话多想才圆场。爸爸却似乎没有什么,他只是说好好养病,过两天就来看我。

  挂了电话,我不想看任何人。

  舅妈就把妈妈和苗苗都叫出去了。

  我躺着,抱着筱歌枕过的枕头,呆呆地回想着刚才见到的景象。

  也许,我对自己说,也许自己那个梦是真的。悯悯说的,我和筱歌是天上下来的天使,我们因为相爱而被卸掉翅膀成了凡人,要等到我们最后走到一起了才允许我们回到天堂。

  但是当我问筱歌在哪里时,他们却没有告诉我,大天使也没有告诉我。

  然而,悯悯在最后却说要帮我们继续。他既然要我继续,那就是说,筱歌应该还没有死。

  虽然这是个梦,但我宁可相信它是真的。

  想到这里,我连忙大喊:“舅妈,舅妈,筱歌没死!”

  妈妈和舅妈冲了进来,妈妈脸色苍白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作了个梦,筱歌没有死!”

  妈妈长长出了口气说:“梦当不得真的。你睡会儿吧,别瞎想了啊!”

  舅妈也说:“小羽,别乱想了,肠子都掉出来了,哪还能有命呢?”

  妈妈连忙拦住絮叨的舅妈说:“现在尸体还没有找到,说不定还真活着呢!你就好好躺着吧,没准哪天他真的回来呢!别再胡思乱想了啊!”

  我说我手机呢?

  妈妈问做什么。

  我说:“如果筱歌还在,他肯定会打电话给我的。”

  舅妈的泪水就淌了一脸。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是真空一般。我是真空中的木乃伊。

  学校里头请了假,不再过去。每日里只是在家里,舅妈陪着我看电视,听苗苗弹钢琴。或者去外头散散步。但是不论到哪里,我都拿着我的手机。我坚信,如果筱歌还在,他会打电话给我的。

  我打了无数次他的电话,都是无法接通。

  已经是两个星期过去了。

  天气开始寒冷起来。成都的天气开始整天阴霾霾地,到处是灰色的雾气,仿佛要下雪,却又下不下来的样子。我已经穿上了毛衣。

  妈妈和老舅的工作已经展开了。他们经常夜里在老舅的书房讨论到半夜。

  又一天的晚上。吃过晚饭,我自己一个人上楼。

  默默躺在自己的卧室里,抱着筱歌枕过的针头。耳朵里是我们共同听过的MP3,手指上是我们一模一样的戒指。我甚至把他的衣服叠好了放在我旁边,从里面闻着他的气味。

  筱歌陪着快乐地渡过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像个丈夫一样温柔对我,我们抛开世俗,互相深爱着,去拥抱,亲吻,□,聊天,谈心,散布,逛街,吹牛,打闹,猜谜,共同洗澡,玩剪刀石头布,开着摩托去被火烧过的孤儿院楼顶看灰黑色的小天使。

  想到那对灰黑色的小天使,才忽然想起来,已经好多天没有去看了。上次听筱歌说那里要拆房,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拆掉。我想有必要去再看一次,不然以后就没有了。

  但是我不想一个人去那么荒凉的地方。

  我就打电话给沈阳,问他愿不愿意陪我去一个地方。

  沈阳问也没问哪里就说好的。

  我说明天我们开车去接你,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沈阳陪我去看小天使雕像。也许是因为他像我梦中的悯悯的缘故吧。悯悯在梦中说他,我和筱歌是伊甸园里最好的朋友。

  那晚,我出奇得入睡得那么早。

  第二天,老舅和妈妈去局子了。舅妈听我要去孤儿院,她不放心,就自己开着家里的桑塔纳和我同去。先去学校接了沈阳,然后去孤儿院。

  到了那个拆迁区深深的胡同里。舅妈嫌里头太乱太脏,就没有下车,坐在车子里开着歌碟等我们。

  我又看到了那个荒废的孤儿院。

  到处是被熏黑的痕迹。高高的院墙,中世纪欧洲城堡似高大阴森的主楼,到处是开的小窗。精致的木窗已经都烧坏了,露出黑洞洞的颜色,仿佛大笑时张大的嘴。而楼顶立着红漆斑驳的十字架。

  到处是诡异和神性共同存在。

  而在诡异和神□接的地方,那个石膏的十字架地座上,雕刻着那对牵手飞翔的小天使。

  现在的他们是灰黑色。

  我立着,看着他们,想起来悯悯的话。他说一旦两个天使相爱,翅膀会变黑。如果他们坚持爱下去,他们就要被发放到人间去经历恨爱情愁。

  我想,这就是在伊甸园里相爱的我和筱歌吧。悯悯也说了,他为我们雕刻了一对牵手飞翔的小天使。

  我用手轻轻抚摸石膏上的烟灰,心中有说不出来的难受。

  沈阳也是一言不发。因为我已经告诉了,他一直花痴着的筱歌已经去世了…………虽然我固执地坚持筱歌没有死,但是我对别人讲述时却无法把自己的主观强加到客观上。也许世界上也就我一个人坚持筱歌没有死罢了。

  忽然,一直沉默的沈阳叫了一声:“小羽,你看!”

  我顺他的手看去,在那对小天使雕像的旁边一块被熏得乌黑的石膏板上,有一行歪歪斜斜的字,字迹新新的样子:“小羽。我爱你。请你等我回来。 筱。”

  我看着这行字,猛然激动起来。

  是筱,是筱歌的留言。我可以肯定,这样新新的字迹,肯定是刚刻上去的。这就说明筱也来过。而且离现在不远。

  更重要的是,这可以证明筱歌还活在世上。

  我想我做出这个推论简直是疯了,因为沈阳怀疑地说:“我觉得不大可能是筱歌!你想想,第一:他被人弄断了肠子,起码也地养个半年八月的,不会这么快就来这里吧;第二:他如果还在人间,干嘛不直接回家找你而要在这个你可能看不到的地方留言?第三,这个字迹可能是以前刻的,这块石膏板内凹,刻上字下雨也淋不到,就是隔三五年看上去也还是新的!”

  “你懂什么!”我吼他:“就是筱歌就是筱歌!”

  他越说不是筱歌,我就越是相信!我就相信!哪怕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相信,我也要相信的。

  沈阳就说:“那就算是吧!要不你给他回个信吧,就写在下面。说不定他哪天再来了看到后还会给你留言呢!”

  我听了,忙从沈阳手里头接过钥匙在筱歌的留言下刻了一行字:“哥,我也等你,一辈子都等你。你看到我的留言后就赶紧回家好吗,我没有你无法入睡。”

  沈阳说:“好了,以后时不时来看看,没准还真有留言回复呢!要不咱定时过来吧,每周的周二周五下午来看怎样?”

  我点了点头,又给自己增加了一份相信筱歌还在世上的希望。

  当我彻底相信了筱歌还活在世上的事情后,我喜极欲狂。

  但是没有人分享我的快乐。除了沈阳。别人都以为我疯了。妈妈也是。

  妈妈看我精神忽然好转,该上学上学该回家回家了,她也放心不少,就一心投入到侦毒大案中去了。

  瞧模样老舅和妈妈他们在这半个月里已经取得了不小的进展,因为听他们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了。

  在我和沈阳到孤儿院后的第一个周五,我和沈阳又去了孤儿院,却没有依然只有那两条,没有筱歌新的留言。

  舅妈开着车带着我和沈阳离开孤儿院回家的时候,经过一个酒吧。

  当时已经天暗下来了。街上华灯初上,酒吧门口闪着霓虹灯。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我想起筱歌说他为了生存,在酒吧里从事过一段短暂的色情和贩毒。看到这样的酒吧,禁不住想起筱歌来。

  不过这样的酒吧我是从来没有进过,爸爸妈妈说那是是非场,从不让我去那里。

  但是今天我那么想去看看筱歌以前在里面混的那种“酒吧”里面到底什么样子。

  舅妈却死活不同意我去,她说:“不就是里面放点吵闹歌曲,弄个舞池一大群人在里头乱扭,再喝点鸡尾酒什么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坚决不能去!”

  忽然她指着外头说:“那个像不像筱歌?!”

  我一惊,忙往外面看。酒吧门口,一个高个子的男生亲密地搂着一个妖娆的女孩子背对我们站着,他们时不时在接吻。瞧那个男生的背影,的确有几分与筱歌相像。

  “的确挺像的”,我说:“但是绝对不是筱歌!筱歌他是不会和女孩子那个样子的!”

  我忽然对这样与筱歌长得相似的人特别厌恶…………谁让他们和筱歌那么像。便催着舅妈快点开车。

  沈阳这小子忽然说要停车。舅妈问做什么。

  沈阳说:“我表哥住在这附近,今天周末我原本就和表哥说好了去他那里玩的,我就从这里下车吧。谢谢阿姨。”

  舅妈问:“他家离着远不远,要不再送送你?!”

  “不用了!”沈阳一指窗外酒吧对面的一幢陈旧的居民楼说:“就在里头。”

  舅妈看他说得挺真的样子,就说:“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沈阳就下车朝居民楼去。

  舅妈就开车离开了,临走不忘交待我一句:“以后绝对不许进酒吧,听见没有,再好的孩子进去都成什么样了!一个个吃喝嫖赌,跟筱歌似的。”

  “筱歌才没有吃喝嫖赌”,我大声辩驳。

  “没有没有”,舅妈连忙救场:“筱歌在那里头是个例外。不管怎样,反正你是不许进酒吧,听见没有!知道你一次就告诉你妈妈一次!”

  “哦”,我应承着。偶尔回头看到那幢居民楼前,沈阳这小子似乎在站在路边打电话,还没有进去;而那个像筱歌的男生和妖娆的女孩子还在孜孜不倦地说笑接吻。

  忽然有一点失落。在这个灯光四起的城市里,我倔强地坚持筱歌还在这里,却始终看不到他在哪里。

  也许我守着的的确是一个空虚吧。但是为了筱歌,即使是空虚,我也绝对不放弃!

  直到我生命的结束。

  


                  旧约



  5。旧约周六我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家里静得出奇。

  保姆在楼下的客厅拖地板,苗苗在弹一首轻慢的曲子。有不太明朗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的玻璃进来,在地板上画着些乳白色的片断,仿佛泼洒的牛奶。

  舅妈和老舅以及妈妈都不在。

  苗苗看我下来,便说:“哥,你用小提琴再给我伴奏一下这首曲子呗,我老是掌握不好节奏。”

  我听得出是《水边的阿蒂丽娜》。以前在我家苗苗是打死不肯学这首曲子的,考级时她竟可选择更难度的也不选这首,按她的话说就是,太忧伤了,不适合她。

  现在她竟然要学。

  我看到她也不敢看我,怔怔地坐在钢琴前头,修长的手指放在键盘上,像一尊汉白玉的雕塑。

  我明白她的心境。她是在缅怀筱歌。傻子也看得出来。

  我扶着钢琴,看着漆黑如同镜面的琴身上的她说:“苗苗,告诉哥哥,你是不是喜欢筱歌?!”

  苗苗点了点头,说:“不过我知道,他是不可能要我的,他爱你比我多!”

  我就不说话了。这个疯丫头偶尔还是很明智的。从小她就喜欢和我争东西,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放弃一样我们都喜欢的东西。

  我就从挂壁上取下小提琴的盒子,调了调琴弦。

  苗苗忽然仰着脸说:“哥,对不起。我对姑妈说你和筱歌住在这里,的确是想让姑妈让你们分开。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你们是分不开的。请原谅我好吗?”

  我点点头,架起琴,用琴弓切了下重音。

  苗苗低了低头,手指却没有弹奏钢琴伴奏。她似乎还要说什么,最终她仰着脸问:“哥,如果筱歌真的去世了,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筱歌没有去世,他还在!”我淡淡地说。

  “是不是妈妈让你说我们在一起的,是不是还要订亲呢?”我乜斜着他。

  苗苗惊讶地盯着我:“小羽你在说什么!”

  我反诘:“你又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明明知道他已经不在了。”苗苗提高了声音。

  “他在的!”我怒喊着,“砰”的一下将小提琴砸在三角钢琴的琴身上,钢琴给砸落了好大一块油漆,像一块永恒的伤疤;而小提琴也香消玉殒,琴颈断了,琴弦绷断。

  绷断的琴弦重重抽在了苗苗的脸上,霎时在她白皙的脸上出现一道渗血的道子。

  保姆阿姨惊叫一声过来,连声叫道又怎么了这是又怎么了。

  我甩手上楼去,苗苗呆呆坐着,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在卧室里闷闷地坐了一阵子,实在无趣。就换了衣服出去溜达。

  家里更加安静了。因为保姆阿姨送苗苗去医院了,家里面再一个人也没有。

  大门口的保安趴在靠近窗台的桌子上摆弄一个破收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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